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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法与科学的最终兵器》
1.蛰醒
粘稠的熔岩加快了流速,辐射出的阵阵热流上升涌动至上方的岩洞。随着温度开始上升,巢穴里巨大生物漫长到会让人误会其已经死亡的鼻息开始提速。心脏噗通噗通的鼓动让堆砌在洞穴另一角的森森白骨摩擦出嘈杂的响动,连续喷出两个让岩壁烧到通红的鼻息后,黑龙尼德霍格(Nidhogg)双重眼睑保护下的细长瞳孔被昏暗的光线刺激了一下,重新聚焦收缩成一条狭窄的细缝,生命中第752次冬眠结束了。
整整一冬的休眠中,尼德霍格不曾动弹一下,心跳和呼吸的频率降低到维持生命的最低限度。这段时间是最危险的周期。不论是其它无需冬眠的肉食性的巨型危险物种,还是被金钱、名誉等等因素冲昏脑袋的人类——这些平日里视同蝼蚁的存在,这个时间段都能轻松了结巨龙的生命。靠着每次冬眠前仔细伪装掩盖巢穴出入口、从内侧烧熔岩壁封堵入口弯道等谨慎细致的举措,黑龙平安的度过了迄今为止的每一次冬眠。
扒开巢穴出口,尚带一丝寒意的早春清风撩拨着巨龙的鼻翼,舒展许久未在阳光下活动的筋骨。鳞片和双翼覆膜上的岩灰抖落产生的尘雾尚未散开,庞大的躯体已经乘着玛那之风腾空而起,劈开烟尘的迷障,尼德霍格开始巡视自己的领地,满心期待着新年的第一顿大餐。空了数月的胃袋正等着哪个闯进黑龙领地的冒失鬼掉进来,只有这样,丢脸的腹鸣和饥饿感才会消停一下。
为了不至于惊扰地面的猎物而错失良机,尼德霍格所处的高度和地面间有不小的距离。就连一些鸟类也未必能到达那个高度来帮忙塞塞牙缝,匍匐于地面的生物就算抬头凝视天空这只会看见一个模糊的小小黑点。而龙的动态视力却能准确捕捉地面上任何移动的物体。
引以自豪的视力很快就搜索到了类似的目标,一团蠕动在山谷底部灰色碎岩间的黄绿色线条。
约尔曼冈德(Jormangund),尼德霍格的邻居,一条身长超过164尺,超过尼德霍格全长近两成的老滑头蛇。今天也扭着身子散发出腐肉臭气的身段寻找它的祭品,看见这位同样从冬眠中醒来的近邻,旺盛的食欲一下子就被打得无影无踪。
那条蛇有着能让食人魔全身骨头粉碎的绞杀力,嘴里能喷出毒液或毒气,战斗经验也较尼德霍格更为丰富,更重要的是那股怪味首先会让嗅觉灵敏的龙族消受不了……完全属于无法下咽的类型,勉强下肚还会引起莫名其妙的病症也说不定。
虽然很倒胃口,不过蛇行的速度多少勾起了龙的好奇心。平日里爬行速度可以称之为悠闲的话,那么现在可是有点接近高速的范围。也许发现了什么好东西?如果约尔曼冈德真的找到了可以果腹之物的话,抢在坏家伙之前吞下去也是必要的。反正又不是打不过那个老不死的。
打定主意客串一回尸葬鸟的黑龙小心的调整流过覆膜的气流以及托起身体的玛那,减缓滑翔速度的同时也避免自己的行踪被对方察觉。高空追迹者冷静的尾行很快就得到了回报——三角形蛇头直指一枚静躺谷底的黑色之卵。
那是一枚黝黑细长的椭圆形卵,上面还挂着一些红的、黑的……各种颜色的奇怪柔软树藤,似乎是从哪棵巨枞树或者类似的所在滚落到了这个只有热砂碎石的荒谷。认定蛋是世间第一美味的约尔曼冈德把这个无主物填进自己苏醒后的第一张菜单里实属理所当然。
这看上去非常合情合理,但尼德霍格并不认为自己应该立即动手,甚至连降低高度的可能性也否决掉。帮助它无数次规避开危机的小心谨慎正在龙的心脏中敲响警钟,比至今为止任何一次都要强烈的警报驱动着巨龙再次审视那枚黑之卵,一些开始浮现的细节开始将血管里那些躁动不安增幅放大。
尼德霍格吃过不少卵,但记忆中没有任何一个物种会产下这样的特异之卵。那个物体更像是巨龙收藏中的黑曜石那一类的东西,外边缠绕的物体同样区别与树藤,那种颜色以及柔韧的材质从未见过,绝不可能是已知的任何一种植物所有,更不要说那些【树皮】包裹下的物质明显是某种金属。
最终给予巨龙的侥幸心和食欲以决定性一击的,是不论属于生命还是非生命,都不会释放出像这枚【黑卵】那样不祥的气息,即使是待在高空的巨龙也品尝到从头皮到尾尖末梢都在发麻的滋味。
快点从这里离开——得出这个结论到准备执行,前后没有花费超过半秒的时间,但和异变发生的速度相比较,未免迟缓的近乎致命。
轨迹光滑的纵向圆周裂痕出现在【黑卵】外壳上,乳白色的气体喷发出来遮挡了黑龙的视线,被突如其来的冷气拂过鼻尖的约尔曼冈德立即盘紧身躯,进入到如拉紧弓弦般的攻击态势,悬在白雾上方的三角形脑袋不断吐出分叉的信子捕捉空气中的气味,感知热量的器官也进入高速运作状态,稍有异动剧毒液体就会从腺体中射出,将对手毒杀。
浓雾变成白色风暴的景象无法为蛇类近乎瞎子的视力所捕获,但地面微小的震动变成神经信号传到了脑髓,得到了那个信号的蛇想要发起攻击,身体却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就像一滩烂泥一样倒在了地上。
无用的视觉系统和身体神经信号的断绝使约尔曼冈德无法理解和掌握事态,那个异样的风景深深的烙上尼德霍格的视网膜上,看着那从未能想象到的异象,巨龙的恐惧本能都赶不及描述那一幕的冲击性。
一个瘦小的人形身影在半空中挥舞着一条巨大的白带——一条像是蛇类脊椎骨的玩意儿。
约尔曼冈德的体表有能够抵御高阶咒法的坚硬鳞片,附着其上的粘液则能够吸收物理冲击并且让攻击滑开。这样的双重防线,在瞬间就和肌肉组织一起如薄纸般被撕开,然后将脊柱从肉身抽离,跃到了空中。
巨龙的脑理解和接受事态的经过时,黑卵所诞之物已经给了垂死的约尔曼冈德补上了最后一击,搅烂的脑容物和血肉一起被拳压推出体外,红白混杂的糊状物挤爆肌肤喷洒到地面。轻易勒毙大型食人魔的绞杀力、腐蚀皮肉的毒液、麻痹对方身体的毒气——没有任何一项发挥作用,164尺长的巨蛇就如蝼蚁一样被杀灭了。
完全的,单方面杀戮。
恐惧攥紧了尼德霍格的身心,运用玛那悬浮空中的躯体止不住席卷过来的战栗,求生的本能发出急促的逃离警报,离开这里,离开这股不详的气息,逃得远远的。
但那股锐利的视线明白无误的告知了尼德霍格——擅动就只会迎接约尔曼冈德那样悲惨的命运。
地面上只有巨龙一指高度的生物,抬头仰望着天空,停顿了几秒后,击杀巨蛇的手对天空中的黑点做出了招手的动作。
“伟大的玛法!拯救不幸的我吧!!”
龙的心发出泣血般的悲鸣,由于惨嚎很容易被误解为召集同伴或者是发起攻击的前奏,黑龙只是小心翼翼的将身体周围的玛那散开,一边控制着双翼的展开,同时慢慢的降低高度。73尺的巨龙如蒲公英种子般随风舞落,随后降落到了杀戮的现场。
着陆的最后连沙尘都未扬起超过1尺,完成如此高难度动作的尼德霍格即高兴不起来,也无兴趣炫耀。只是趴在碎砾地面上用短小的抱着脑袋,全身微微的颤动连带碎岩发出声响,细缝一样的瞳孔从爪子的间隙里打量着那个有人类外形的强大存在。
认知外之物——目睹那强大力量时的短语再度浮现,然后和烙印在视网膜、篆刻到脑髓的映像叠合在了一起。
不是孔武有力的巨汉,不是敦实的矮人、更不是胡子垂到胸口、皮肤如干涸般的树皮般龟裂的老人。和上述两足直立生物中强者影响过大的差距,甚至让尼德霍格几乎忘了自己正被死亡阴影所笼罩。
不着寸缕的裸体对龙的视点不是什么问题,匀称修长略显娇小的体格搭配光滑如珍珠般水润的肌肤勾勒出极品雕像式的线条组合,当视线移到颈部以上时,完美的亮点结合让龙的呼吸都停滞了一刻。
俊逸的脸庞和已知的的任何人型生物都存在明显差异,鼻梁、颧骨的高度都比平均高度要低,脸部肌肉和皮肤一起组成还留有几分稚气的脸庞,未见过的漆黑头发在额前垂下碎发,下方低垂的眼眸是提纯鲜血后如沉入地平线的夕阳般的绯红。
暗夜与夕阳巧妙撮合于一处的异象,飞遍这块被祖神创造并眷爱的大陆也不曾见过的容颜——这是奉上752年的生命积累也无怨恨的绮丽。
那精致的任何珠宝与之相比都逊色如尘土的美抬起手,五指张开,掌心对准龙之首,意识中的某个团块正被无形之手介入搅动。此刻的巨龙已经不再恐惧死亡,只是将那偏离世间常理的迷之生命摆在鉴赏的顶座,揣摩解读那个谜团。
【你是有智慧的种族呢。】
不是轻蔑,亦非感叹,纯粹的事务性语调在尼德霍格脑髓中用龙族的语言鸣动。
无需张望迷茫,趴在地上的龙明白这是眼前的存在所为,毫无抗拒心地意志回应以服从性的短语。
【是的,阁下。】
【我需要知识,你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一切属于您,阁下。】
有如多年主仆般通畅对话再两个相见时间不超过2分钟的生物间自然地达成了。脑内的意识迎上一团爆发的光芒,尼德霍格眼前掠过奇异的光景。
举起的手掌垂了回去,自己从地面回到空中,地面上的血肉缩回约尔曼冈德的下颌,白色的脊柱从空中钻入皮肉里——
这是它的记忆,还是倒退的记忆。
冬眠前储存热量的秋季狩猎、43年前空中俯瞰蚁群似的商队、116年前旁观军队间的血腥拼杀、第一次猎杀时的兴奋感触、第一次咬开母亲送到眼前的活物咽喉时嗅到的味道,钻开蛋壳时刺痛感官的光亮和寒冷。
记忆追溯的重点,生命的另一侧。
不知所谓,不知这并非死亡的起点为何。
视、听、感、思全部都够不着边际,就连记忆也不曾存在的彼端——连黑暗都不是,彻底的虚无覆盖了尼德霍格的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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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信息
[[[CP|W:228|H:218|A:C|U:http://file1.qidian.com/chapters/20131/2/2563969634927068660176818129294.jpg]]]不是什么上品的红茶将恰到好处的清香溢满房间,配上木桌正中显然是新摆上去的的一盆水仙成功营造出某种颇有温馨感的独特氛围,置身其中的安德烈.热兰咽下一口红茶,故作姿态而闭上的眼睛再次张开后,进门第二次摇了摇头,脸上兀自挂着难以置信的表情。
身为雷萨维骑士庄园领负责采购的下人,安德烈不可能出入什么上档次的场所,到阿尔贝利希的作坊谈生意次数到相对较多些,对这里的环境也比较熟悉。眼前整齐清爽、宽敞明亮并且很有那么一点……品味的客厅实在难以和以前那个肮脏、狭小、阴暗、潮湿……的【窝】之间画上等号,眼前的现实和固有认识之间强烈差异带来违和感,这让他产生对此次工作能否顺利完成的疑问。
莫非是母神从沉眠中苏醒,用大能的力量改变了贪财懒惰的肮脏侏儒?这也未免太过神迹了,和笑话一样蹩脚冰冷。
“热兰先生,红茶还和您口味么?不妨也试试点心吧。”
甜心曲奇和蛋糕摆出诱人食欲的造型,无论是木制盘子还是盛放物都是普通农户的奢侈、贵族眼中的垃圾。可调和上眼前的亲切笑容后确实的起到了放松的效果,安德烈再次打量起这个作坊中另一道多出来的风景。
粗布亚麻制作的夹襟短外套,其上有不少裸露出少年肌肤的破洞以及扎眼的补丁,脏兮兮的双手和脸庞,鸟窝般乱糟糟的头发扣在上面,琥珀色的闪亮眼睛镶嵌在这样一张不算搭配的脸上。
一个随处可见的乡下少年,没什么亮点。安德烈确认了这个直观映像,开始摆出一副漫不经心的姿态提问。
“你是阿尔贝利希雇佣的仆役吗?”
“回您的话,我是阿尔贝利希师傅最近收留的学徒。”
低头回话的少年摆出恭顺的笑脸,对这似曾相识的笑容感到满意,背脊惬意的靠上椅背,中年男人的脸咧出一个似乎亲切的微笑。
“打哪疙瘩来的?怎么想到在阿尔贝利希手下干活?”
“我是拉塔托斯克山谷外黑森林的住民,上个月又是干旱又是森林大火的,根本没法过日子了,只好带着弟弟出来逃荒,到达这个沼泽的时候,好心的阿尔贝利希师傅收留了我们,不但给我们一口饭吃,还收我做包食宿的学徒……感谢母神玛法的福音,不论到哪里都有善人。”
【原来是个逃荒的傻小子。】
恍然大悟的安德烈除了好笑外还多了一点鄙夷。好心的阿尔贝利希师傅?包食宿的学徒?这实在是今年最佳笑话。和阿尔贝利希之间有过不止一次打交道的经验,安德烈对那个侏儒的吝啬特性有着深刻的体会。除非神经错乱,那个混蛋绝不会去发什么善心。相信这种无稽之谈还不如试着相信东边的鬼畜兽人很爱好和平之类的疯话。当然,这两者都没有存在的可能。
那个守财奴不过想要一个不需要支付薪水的仆役,把这个呆呆的憨小子打发出来招待客人,而自己躲在工作室里折腾一些不让【学徒】接触到的技术——这种行为无疑佐证了安德烈的结论。
看穿了阿尔贝利希的小算盘,安德烈浅笑了一下,模仿着曾经偷看到的子爵大人的喝茶姿势,蹩脚的举起茶杯,猩红色液体浸润干裂的嘴唇,流过泛白的舌苔,最后灌进满是燕麦的胃袋里。
“萨尔维骑士阁下需要一对能够充分体现身份的戒指……老实说,很难想象这样的乡下作坊能够做出符合我们要求的东西。无论是经验还是资质,比你们优秀的店有很多。只是骑士大人考虑到长期以来生意上的来往,最后还是决定将这单生意交给你们。最为对这个恩赐的回报,你们必须竭尽全力完成那对戒指。要知道,那对骑士大人有着重大的意义,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
做作的表情为话语里居高临下的谎言增添了真实感,同时还附带了一些不那么掩饰的恐吓,在这些组合背后的真实不过是个低俗笑话。
依然挂着一丝变化都没有的纯洁亲切微笑,市侩的阴霾似乎沾不上这个少年。在那个可以拿去当【亲切笑容标准】的表情下,安德烈的脑子莫名的有些迷糊。
“能够得到骑士大人的垂青已经是我们的荣幸,将制作有重大意义戒指的工作交到我们手上更是无上的荣光。小店必定投入最好的技术和材料以报答这份青睐。不过,我们想知道的是,萨尔维骑士阁下需要一款怎样的戒指?”
谦卑语气下的现实问题一下子将安德烈从得意忘形的非日常表现里拉了回来。
款式?这个单词一下子就命中了安德烈的软肋,难道真的要复述他主人的那段原话?
【充满贵族风情格调,体现高雅品位的订婚戒指,价格方面尽可能的便宜。】
很明显,不管是怎样的单纯傻小子,听过这番话都会意识到作为一个每年只能从自己那片方圆6公里的采邑庄园领收取些谷物肉类外带数量稀少的皮斯托尔(Pistole注1)、里阿尔(Liard)的【骑士老爷】,那位阁下的愿望和支付能力显然存在距离。
“说起来,小店正在进行优惠活动呐。戒指类的商品也在其中,安德烈先生,您有兴趣先看一下吗?”
少年从托盘后面取出一块类似菜单的薄木板递了过来,装订在上面的泛黄羊皮纸在安德烈眼前翻动着。没受过什么教育的安德烈只能看明白各种首饰的图形,下面的文字和数字难度过大而直接放弃,疑惑不解直接写在了他的脸上
“我店最新推出的套餐服务,就由我来介绍一下吧。”
亲和、充满阳光的微笑淹没了视觉感官,安德烈开始聆听从少年口中脱出的每一个字。
半小时后,怀揣《套餐服务单》的安德烈十二分满意的走出了沼泽边缘的小作坊,他没有能够直接做成生意,不过有更有价值的信息可以拿去向他的主人交代,这一点比什么都重要。
套餐享受的折扣、分期付款、长期顾客优惠……这些新鲜名词对手头有点紧的萨尔维骑士等于切实的好处、有利到不行的优惠条件。必须抢在那个守财奴阿尔贝利希知道自己徒弟的蠢事之前报告给骑士大人,然后签单、付定金这么简单而已。
他必定能够通过这次的事情获得骑士大人的称赞,甚至可能会加薪。而这都要感谢阿尔贝利希那个单纯到近乎愚蠢的年轻学徒。
安德烈几乎要称赞那个藏青色头发的乡下少年——齐格菲.奥托.李林。
“一个不错的顾客,也是一个好人。下次见面的时候,发张卡片给那位安德烈先生也不错嘛。”
卸掉营业用礼仪微笑的模板,推上那扇最近修缮过的铁箍木门,不像是嘲笑的冷淡声音和少年转身的动作同步,围着曲奇、蛋糕和红茶流口水的两个生物闪电般的缩回自己的座椅,背脊挺得笔直。
绕开两尊端正的坐姿塑像,身体的重量回归到自己的座位上。右手在小桌子上敲击着无声的节奏,一言不发的少年让死亡般的寂静吹走了房间内的温馨空气,龙穴附近的肃杀静静的充填进来。
连心跳都会冻结的诡异气氛在红茶注入茶杯的流畅翻腾声响起后消失无踪。阿尔贝里希快速吸进大量空气,然后逐步调整放慢呼吸节奏。无论感受过几次,那种沉重的压迫感作用于身体的感觉都无法适应。冰冷、沉重的铅水浇铸全身的重压和窒息从身体里退潮,呼吸趋于平稳的侏儒探探身子,小声探询着:
“真的要接这桩生意吗,阁下?”
“难道你有什么高见吗?【阿尔贝里希师傅】?”
加入类似磨牙声反诘从侧面粗鲁的插入,阿尔贝利希被身旁这个明显不是善意的语调吓得缩起了脖子。在他右手侧坐着的藏青色头发、有着可爱面孔的男童正瞪视着他,琥珀色的瞳孔里涌动着不加分毫掩饰的威胁和警告。
就算幻化成了人形,而且还是以6、7岁人类男孩的外表进入这个小作坊开始生活。尼德霍格的体力和玛那依然十足充沛。一个稍微用上点力气的巴掌对侏儒而言都是回归母神身边的单程车票,能把铁板轻松咬断的利齿间歇性的摩擦无时不刻在提醒打过【龙之财宝】主意的阿尔贝利希——曾经身为一家之主的他,在这个家里的层级已经沦落到甚至低于蟑螂、老鼠,随时处于命悬一线的高危状态,为了维系宝贵的生命,没有更好选项,只能无条件的服从两个入侵者。
告别了小酒馆里的朗姆酒和女人们,整理垃圾、打扫收拾、修缮作坊、自己做饭……属于未知领域的生活习惯侵蚀替换了阿尔贝利希所熟知的生活节奏,凌驾于肉体疲劳之上的精神创伤总是挑起他对【偷盗龙之财宝】这一愚行的懊悔,并不断的放大增幅着。
“我当然不会去做送钱的蠢事,但是只把眼睛盯在眼下的几个小钱上,就商业行为而言,则是毋庸置疑的本末倒置。更多的关注一下周遭的情报做出长远的规划,一点小小的让利有时候就能为你带来意想不到的回报。”
送出冷彻如观众般的客观评语,李林接过尼德霍格递过的茶杯,轻轻的吹散氤氲泡沫,淡淡的语调继续着。
“现在先把生意上的事情放一下,回到前面的议题上来。因为客户的需求,那些东西的进度要比之前提早一天来完成。请抓紧时间,否则你的晚饭量真的很难得到保障哟,阿尔贝利希师傅。”
误以为是女性哭泣般的疾风吹过房间一角,阿尔贝利希在最后一个音调出现的时候就已经动了起来,房间里已经看不见侏儒,工作间的门不断传出敲击金属的密集噪音。
“如果是令人满意的表现,我也不介意提高伙食的等级,甚至是分红的比例。”
铁锤的呐喊和风箱叹息一下子变得的更加大声,节奏也变得更加急促。
“有需要我的工作吗?阁下。”
需要协助阿尔贝利希的工作在上午就已经完成,但对自己主人存有一个初步认知的尼德霍格并不认为自己有机会闲下来。
李林的确有相应的安排,只是内容并不在尼德霍格的想象范围内。
“去外面闲逛,晚饭前记得回来。”
“是……这样可以吗?”
“不要把自己暴露在人前,暗中观察人类小孩子的生活形态、交流谈话的方式。我希望两周后病愈的【弟弟】不会傻乎乎的用满口老头子语气和别人交流,那样还不如直接给你挂快【黑龙】的牌子到处去晃悠。”
龙族的茧居族特性让【幻化】的实际效果打了不少的折扣,几乎可以说是破功。无论外表变得和人类小孩的相似程度有多高,表达交流时总是会流露出生存周期差距过大带来的代沟问题。让这样一个家伙跑来跑去吸引奇异的目光显然不行。索性以【水土不服、正在调养】的理由进行消毒处理的同时也腾出了转型所需要的时间。
两星期。
这是李林划出的转型所需时间上限。如果尼德霍格拖得更长的话,可能会招致不必要的危险猜疑。在这块土地上,瘟疫是杀伤力远超战争的杀手。担心自身安危的人群不会有富裕的同情给患病的异乡人,驱赶甚至烧死患病者也不是什么新奇的传闻,
尼德霍格要赶在那种危险的思潮出现苗头之前学会人类社会的生存模式,它必须做到这件事情。
房门被轻轻带上,客厅里只剩下从工作间里漏出来的、节奏偶尔会改变一下的杂音,撩起伪装过的藏青色发丝,漫不经心的春日阳光穿过窗户穿过指缝落入同样伪装过的琥珀色瞳孔,一片阴影疾风般掠过微微眯起的眼瞳。
一整队的狮鹫载着鲜亮盔甲的骑士正冲破云层的边缘朝着东北方的天空疾驰,尖利的啼鸣从上方传送到地面依然清晰响亮。
涌进鼻腔里的风带着味道,如阴沟里锈水的气息,肉块腐烂的气味,身体被烧焦的味道。
和拉塔托斯克山谷中残酷野性的生存竞争的气味不同,智慧种族群体行动的人为气息在风中满溢,让记忆中的某些部分苏醒。
熟悉的不亲切味道,讥刺冷笑般的面容从窗前挪走,不快的风也随之消散。
就算一时消散,并被和平的景象所取代。但这个威尔特依然是一片被血和火浸泡着的沃土,冷漠残酷毫不留情的前进着——
就像地球那样。
%%%%%%%%%%%%%%
注·皮斯托尔:最早为17世纪西班牙的一种古老金币。在中世纪小说内多有提到。皮斯托尔Pistol,1皮斯托尔=2埃斯库多,此处为中世纪法国所铸的皮斯托尔金币,1皮斯托尔=16苏(最大面额的铜币单位),1苏=4里阿尔=12丹尼尔(Deni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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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精灵(一)
玛那是什么?
无论是龙族、兽人、人类、精灵、侏儒还是矮人都会给出整齐划一的答案。
——母神赐予万物的恩惠,于世界流动循环的万能之力。
形容词的用法上多少有些差异,表达的意思不会有差别。生活在【这个世界】的生物对玛那的认知就像呼吸一样简单自然。
李林来自异境——地球(Gaia),一个狮鹫、龙族、航船、魔法术式都无法触及的遥远之地,观测点自然也不会像原住民那样单纯。
以出生地特有的平民魔法【科学】进行了一个月的观测后,李林给出了自己对【玛那】这一威尔特世界特产的定义。
奇异虚粒子(注1)——玛那。
无论是从量子物理学还是微观物理学等学术观点来看,这种虚粒子是无法存在的。不过就像地球上难以检测到暗物质或者引力子那样,并不能就此完全否定这种未知粒子的存在。在这个世界,【不可思议的奇迹】以现实的样貌呈现在了异乡人的面前。
通过整合纳米机械回馈的观测数据,李林总结出了玛那的特性,同时推理出了魔法的原理机制。
虚粒子玛那的特性之一是容易受到生物脑波的中间α波影响,产生承载反应。
威尔特世界的住民们通过观测——借用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嗅觉捕捉到的、热源感应到的、电场感应到的、皮肤接触到的事物通过玛那进行具现的现象。
作为媒介的玛那本身没有地、水、风、火这些特征,通过传载人类的强烈意志所作用,进而变化成需要的任何属性。
所谓魔法正是活用此特性,通过注入高度集中精神意志的话语,也就是【咒文】这种代码激活玛那,构筑起特定的【回路】产生【光照】、【火球】等等的现象,话语本身的作用不过是个集中精神意志的转换接头,真正在起作用的则是脑波和玛那。而【魔法阵】则是将代码构筑成更大规模的玛那回路产生增幅、遮断、聚焦等效果,进一步将现象放大。
截至目前,李林没有接触过这个世界的人类魔法师。不过有尼德霍格这样擅长于运用玛那的龙族在自己身边。和周边人类进行比较验证后证明用来衡量玛那运用能力的数值正是中间α波的强度。
得出了结论,李林也开始着手推导出自己运用玛那的方式。
作为军用型人工生命体(AL),通过基因调整技术诞下的人形产物就有着中间α波比普通人高得多的特质,后期的改良阶段里,为了和AI、纳米机械及缩退炉融合协调,强化了计算思考能力,脑波领域进一步拓宽活性化。当基本完成开发、到达这个威尔特世界时。他的玛那运用能力对任何一个原住民种族而言都是遥不可及的。
拉塔托斯克山谷那次使用【荷电粒子炮(注2)】,炮击威力高于额定输出功率的现象就引起了他的注意,重新核对数据后发现构筑粒子收束加速的公式时,周围的【某种东西】发生活性反应参与了荷电粒子炮的发射过程。此后,随着对玛那的研究课题展开,第一项研究成果【Mana粒子炮】顺利问世。
在地球上发射荷电粒子炮需要通过散步纳米机械虫形成肉眼不可见的加速收束粒子团阵列,然后通过微波供电的方式激发粒子能源。Mana粒子炮的原理基本与之一致,只是过程中的能源及阵列的生成不再来自李林,而是构筑运作公式由玛那代为完成。
蒸发强盗头目的那一发粒子束的破坏效果令人满意,能耗较过去大幅度下降,加速收束的时间成功缩短。但依然存在着输出功率过大的问题,今后对参数指标还需要进一步的调整。
另一个特性的研究还在缓慢进行,目前尚未有实例可以验证李林的推论,不过,如果可以确实证明那个推论的话,前一个特性的重要性就会打上一个折扣。
果然还是应该到什么地方找些实验对象来进行论证。
“阁下?”
彻底屈服于疲惫而几近崩溃的面孔从车厢里探了出来,以体力旺盛出名的龙族会出现这样的失态,在这个世界实在是不多见。
“真是没用啊,尼德霍格。干脆地改名叫【渣渣】如何?”
“那种弱爆的名字绝对死也不要啊啊啊啊啊啊!!!!!!!”
“【无能无脑】或者【象鼻虫】也挺不错,我觉得都挺适合你,选择一个、放弃另一个太可惜也太麻烦了,慷慨仁慈的全部赐给你吧。”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车厢地板物体反复滚动的声音给旅途的空气增添不少欢乐和苦恼的奇异混合气氛,不懂其中内涵的飞禽在悲惨的喊叫声中纷纷振翅逃离。
“那些算式什么的太难搞啦!数清楚天上的星星有多少都比这个简单!!”
这个比方打得多少有些夸张,而且这种让性癖取向偏离正常的老男人脸红心跳的撒娇态度算是怎么一回事情?这个问题应该优先解释才对……
“快速凝聚玛那,同时模拟构想出最大可控范围内风向路径,压缩加速……脑袋真的会烧开耶!”
“看起来,难度确实很高啊……”
“是啊!没错!”
“把草履虫的问题交给智能连单细胞生物都不及的你,果然是错误。”
“不对!为什么是单细胞生物的智能!而且我的程度也明显动了手脚吧!”
“那个脑袋里装的东西连有机物都不是吧,应该塞满了无机物组成的垃圾才对。”
“这连生物都不是了!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日光照耀着马车里撒娇卖萌的风景,一团光线无法侵入阴霾缩在马车的一角,隐约能看见一截短小肥胖的手指在地板上不停的划着圆圈。
“没什么大不了……不就是没人注意么……侏儒本来就容易被人忽略嘛……”
阿尔贝利希被无视的抱怨对他本人可能很沉重,似乎丝毫不能影响到这个充满了各种欢乐的旅行团队今天也一如既往的散布诡异。
——直到森林边缘窜出那个身影为止。
马车上的三个生物中的两个个体早就注意到有【什么】在靠近,和马车交会的时间也早就计算好了,更重要的是——接近中的那些【东西】对他们根本无法构成威胁。
左手驾驭着既不减速也没有闪避的马车,右手抓过车架上放着的绳圈抛了出去,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抛物线后,那个打了活扣的绳圈套住了即将被马蹄踩进泥土里的不明身份者,在完全不像是少年人的臂力拉扯下,落进了李林背后的车厢里、尼德霍格已经展开的臂膀里。
“先应急处理一下,其他稍后再说。”
扑鼻的血腥气、急促地呼吸节奏、紊乱的脉搏震动、斗篷上可疑的深色污渍——无需进一步进行详细的伤口检查,也足以确定这是个重伤者。放着不管的话不用多久就会没命,只是救助这种身明显会带来麻烦的家伙显然不符合李林的作风,他究竟在想什么又知道了什么呢?
虽然抱持有疑惑,尼德霍格和阿尔贝利希还是手脚利索的取出放置急救药物器械的小木箱,准备按照出发前李林教授的那些应急处置措施进行处理。
揭开斗篷连帽的一瞬,类似哀鸣的尖叫震动了森林大气。
“女……女女女女……女的!!!”
慌乱的不只是声音,随时能捏碎岩石的的手也颤抖个不停。
“闭嘴,这点小事大惊小怪个什么。”
“可是……女的……胸部……”
尼德霍格的思维已经乱套当机,组织起有条理的言语都相当困难。
“少罗嗦,马上处理伤口。”
没兴致对尼德霍格的童贞标签去吐糟,李林现在没有任何时间精力可以浪费在这上面。
不明身份女子冲出来的那边树丛喷射出大量的泥土、树枝、树叶,两团快速掠过地面的黑影裹挟着腥臭的风,撕开烟尘碎屑朝着马车直追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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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虚粒子:虚粒子是指在量子力学中,一种永远不能直接检测到的,但其存在确实具有可测量效应的粒子。
注2·荷电粒子炮:荷电粒子炮(ChargedParticleCannon或ChargedParticleWeapon)是指电离的带电粒子利用加速器将其加速打出以其破坏敌械的武器。
在今日科技已经能做出具破坏力的高能加速器,但因为难以小型化,所以仍是科幻作品里才会出现的武器。
荷电粒子炮发射的是带有电荷的粒子团,视种类的不同正电荷或是负电荷都有可能。一般使用线性铁氧体磁场感应加速器来产生高速电子束,绝对速度为每秒30万公里。
10.刃翼(一)
【该死的鬼地方。】
被深深遮到眉际的连帽斗篷覆盖了大半容貌,晨光下有些模糊的下巴轮廓勾勒出面具般毫无表情的的脸孔一角。这个几乎将全身都埋进黑斗篷里的家伙似乎和这座森林存在着某种格格不入的氛围障壁。不管是打扮还是气质,充满清爽阳光和空气的晨间树林风景和只在夜晚从事不见光工作的家伙之间互不相容到了异常扎眼的程度。
不过这种差异强烈的气氛适配问题与肩负的任务相比,不过是些可以踢到一边不去理会的小事一桩罢了。
一想到那个任务……黑斗篷下面的手立即下意识的按住腹部,胃袋里不断累积起来的沉重感让他感觉自己已经像是个工作过度,快要回家吃闲饭等死的老头子了。
——【不惜一切代价抹杀目标,与目标接触的人物一并清除。】
那位雇主的脑子被那些还埋在地下的金子差不多都快折腾到疯了傻了。他们这些人是一流的杀手没错,但绝不是什么任务达成率100%的传奇!和不知道用了何种手法秒杀整队杀手的家伙再次冲突?三岁小孩都知道胜负结果。
全灭——只有全灭,除了全灭还是全灭。
谁都不会相信靠着这十几个身心疲惫、士气低落的杀手刺客孤注一掷的拼死一击就能将实体不明的强大对手放倒。哪怕是已经进了食腐野兽肚子里的前几波同伴复活并加入战团也做不成这种艰难的伟业,最多只会让他们重新躺下去一次。
如果他有机会在雇主面前不管不顾的大唱这种失败主义论调,天可怜见,他的口才够好又或雇主的脑子突然转了弯,或许事情还能出现一些专辑,但现在……
粗话俚语、战马嘶鸣、金属碰撞……仿佛把世界上一切噪音从各个角落旮旯搜罗过来然后混合搅拌出来的喧哗在黑斗篷的身后不断膨胀起来。
“头儿,骑士老爷们总算是起床了。”
比噪音响起稍微慢了一拍钻进耳朵的是副手轻蔑的嗤笑,身上一块块隆起的结实肌肉点缀着长短深浅不一的疤痕,不修边幅的络腮胡就像是个树丛。像山贼多于像刺客的男人看上去心情不算好,似乎对那些【同伴】啐上一口唾沫或用一声响亮的口哨嘘上一声比较符合他此刻的想法和做派。
阿让托拉通伯爵(Argentoratum)领的骑兵与教会骑士团组成的联合调查搜索队——总计500骑的增援部队,就在昨天晚上与杀手们成功合流。
——【没有他们粉碎不了的障碍。】
伯爵的命令书末尾一句是如此的笃定,从中不但能一窥伯爵对这些战士的自信,隐含致命威胁的狰狞笑容同样能被黑斗篷窥见。
500骑骑兵的确是一支不可小觑的力量,缺乏可用于依托周旋的堡垒和山地、森林等地形。数量对比处于绝对劣势的目标在毫无遮掩的平原地带遭遇这股力量绝对是噩梦一场,高速冲击的破坏力的确能如字面所表达的意思那样——【粉碎敌人】。
不过,还是有欠考量。
这支混合部队在接到来自各自主人的密令后,为了能够及时到达指定位置截杀目标,采取急行军,骑士们因为连夜奔袭而积累了相当的疲劳和怨气。在赶路的途中,那些常年累积起来的摩擦矛盾在两位指挥官的竭力约束下,只是以谩骂的形式像火星一样不断在暗夜中闪现,并没有发展出一场血腥的哗变械斗。不过,如果这些骑士没有昨晚的及时休整,而是还在继续赶路,那两位指挥官能否继续维持住这种【和谐】气氛……大概只有全能的玛法才知道吧。不管怎么说,赶到森林边缘待机的增援部队在士气上已经产生了相当的损耗,很难以万全的状态对目标发起攻击。
让他们这些杀手配合骑士作战也是个大问题,即便工作内容并无二致,行动方式却存在巨大的差异。
行动模式的公开性和隐蔽性所带来的差别不只体现在着装的鲜亮程度上,战术、装备、行为思想方面全都体现着两者间的差别。让喜欢正面交锋、常规作战的骑士先生们和混迹于人群、在黑夜中挥动匕首摆弄毒药的杀手之辈相互配合协调作战——就算召集整个查理曼王国的智者也必须耗费数年的时间与精力才能完成这项伟业的初步阶段。
在现实中,这种尝试还没有人做过。估计也没有人愿意尝试撮合这两拨如同油和水一样相互抵制,彼此间充斥着侮辱轻视的敌意的人群,远离这个火药味十足的团体才是正确的选择。
以上就是己方现状的写照——单纯为了用数量优势来压倒、粉碎目标而聚集起来、有着各自立场和打算的人群就是这幅德行。
目标现在的情势又是如何呢?
甩掉想要叹息的沉重压力,帽檐遮蔽下没有焦点的浑浊白色左眼阖上眼睑,脑海中浮现出完全不同眼前的风景,从高空俯瞰的林间景象浮现出来。
——悖逆玛法信仰所获得的力量,正协助这个男人窥探着他对手的动向。
通过改造身体来获得超越常人的力量这种做法在杀手中也不多见,除了玛法圣教会宣扬的教义中有禁止信徒自杀、自残母神所赐予之肉身的教条之外,改造手术居高不下的失败率甚至是死亡率也是让渴求力量、同时仔细核算代价的家伙们望而却步的主要原因。
黑斗篷男子接受这种可疑的肉体改造完全是出于自愿及工作需要。通过支付左眼为【代价】,使魔苍鹰视线所及的一切会被传递进脑髓里绘成图像。凭借这【鹰眼(EagleEye)】的广泛前出搜索侦查能力,他成功地指挥着杀手们避开陷阱和哨戒,将匕首一次次成功送进猎物的心脏,几乎从未失手。
鹰之眼此刻的视线并非整个森林那样广大的范围,林间小路上一辆颠簸个不停的马车占据了视界的全部。
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当然不可能有什么人来修缮道路,唯一的一条小路不过是条是靠兽踩人压开辟出来的土路,那辆看上去有些年岁的老爷马车在这种能把人活活颠散的道路条件下始终保持着一定的速度且没有散架,实在让人不禁要感慨驾车者高超的技术以及老旧马车的倔强。
一辆普通的行商马车,一个唾手可得的目标。
——如果是【业内】人士看见这样的风景多半都会嗤笑着做如此想吧?
包括之前的自己在内,未曾体验过实际状况带来的那种沉重挫折的家伙都是如此轻松懈怠。
已经体验了不止一次的现下,别说是轻松,就连镇静的余裕都未必像失去生气的表情一样充分。
为了让目标永远闭嘴而精心抽调人手组织了两次狙杀,结果只是把那些能干的手下送上了不归路。交付了代价高昂的血腥学费之后,收获了名为【恐惧】的种子,深深的根植于杀手们的内心深处,这些天无时无刻地折磨着他们这些注定要再次面对那个少年的人。
“真够轻松的啊。”
低沉的感叹声里有着些许松口气的意味,从空中的视角来测算,那辆马车的速度与其说是在赶路,不如说纯粹是在郊游更贴切。车上的几位乘客也没有一丝的备战气息,看上去似乎还在聊天,至于内容就无从得知了。
【尚未察觉到我们这边的行动,所以没有任何紧张感吗?】
得出一个乐观且安心的判断,绷的过紧的神经多少获得了一些舒缓,对手的迟钝轻敌无形中让接下来要发动的奇袭猛攻又多了三分把握。
只是……这隐隐鼓动的憋闷焦躁是怎么回事?眼前明明是应该让人放心的状况才是。
正在琢磨这忐忑难言的不安,马车行驶到靠近森林边缘的位置止住了移动,驾车的少年从车上跳到地面,随手取下了额前的发带,这个不起眼的举动之后,从高处偷窥的那个人惊讶的张了张嘴。
“黑色……黑色的头发?”
首领脱口而出的惊讶在反应慢了半拍的部下们之间引发了小小的骚动,过于罕见的事物总是会成为好奇心旺盛的智慧种族之间的话题谈资,不分地域种族,多少都有这种倾向喜好。
只是这些人不是有没完没了的饶舌话唠的乡下人或者小市民,稍微乱了片刻后就立即切换回屏息凝神的待机状态。
背对优秀部下们的首领再度陷入一言不发的沉默之中,面对森林方向动也不动,就像一尊被漆黑幕布遮盖住的雕像。
只是像雕像,区别于创造者模仿某物或者某种想法而打造摆弄出来的死物空壳,黑斗篷下是活生生的血肉之躯,最大的明证即是斗篷下面旁人无法窥见,正在小幅抖个不停的身躯四肢。
鹰眼视界中心的黑发少年侧转脸庞,直视着无礼窥伺的视线笑了。
黑色的发;
小麦色的肌肤;
端正清秀的五官;
赤红的眼瞳;
——【异常】的要素凝聚撮合而成的容貌正对着自己微笑。
——天真无邪的连残酷都遗忘,一如幼童折磨虫子的纯真表情。
——模糊【恶意】和【善意】边界的危险之笑。
“这家伙……”
口中呢喃的音量无法与心中的惊骇同调。
“在看着……我!”
黑斗篷无法继续发挥遮掩的作用,从帽尖到下摆都在哆嗦个不停。
“头儿……?”
部下的关切太过遥远,像是从另一个国度传来的声音。过于沉重的唾液难以吞咽,冰冷的汗水浸透贴身衣物,视线无法挪动一丝一毫。
占领视界所有范围,连边界余光也尽数遮蔽的那个少年从中指开始依次竖起无名指和小指,随即又收了回来。
“连这次在内……三次……”
抽搐的脸颊肌肉带动下巴抖个不停,无法闭合咬紧的嘴唇里不断漏出牙齿的撞击声,组织不起言语词汇,也无法接收周围那些部下们的声音动作,冰冷的虚空完全将杀手头目和周围隔绝了。
三根竖起的手指又曲了回去,收拢的拳头横在少年的胸前,内侧朝外。大拇指朝着地面伸直了。
无法理解这手势、这动作的含义。但粘腻的恶寒遍及全身,溢出笑容的杀意化作物理性的压力如溃堤洪水般朝四面八方扩散,栖息林中的飞禽走兽发出各种音调的恐怖尖啸纷纷逃出了各自的居所。
“——要来了了了了了了!!!!!!!!!!”
全身的力气冲进咽喉撕扯出挣扎的哀鸣,杀戮舞曲开始的前奏以这声不似人类的狂叫为结点,鲜血淋漓的狂舞在此刻开始了。
12.哨兵(一)
【我一动不动,就像一块石头。】
马克西米利安.休伯特.提尔(Maximilian.Hubert.Tyr)心中默默念叨着,呼吸拉的悠长而缓慢,带有体温的白色鼻息滤过亚麻布,化作无色废气消散在森林中。
年轻猎人藏身于石堆后面,在视线下方是一片被尚未消融的积雪所覆盖的开阔地,如果雪全部融尽的话,可以看见一条踩出来的小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