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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夏
民国初年,天下大乱。
这是一个无限黑暗的年代,山河破碎,军阀混战,匪贼遍地,列强横行。
这是一个充满希望的年代,国运重振,民心觉醒,群雄奋起,壮士拔剑。
穿越到这个年代,谁都没有选择。不想淹死在滚滚大潮中,那就挥起大勺,将这一湾浑水搅得更黏糊一点吧!
1919年,大幕拉开,天翻地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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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绸缪基业 第一章 不速穿越
1919年夏末,青岛四方海边。大华染厂陈掌柜的趁着酒意,仰头迎着黄昏的海风,漫步在不甚平整的海滩上。今天他的兴致很高,不免多喝了两杯,不为别的,生意终于打开了局面,高兴啊。因为学生们响应北京游行示威,要求北洋政府惩治国贼,“抵制日货、还我青岛”,连日的大规模游行席卷了整个青岛地界儿,他灵机一动想起来捐出布来让学生做成横幅,并在后面做了广告,并通过记者们大肆宣扬,短短时间内便把他建厂以来积压的布匹卖的一干二净,还赚到了“爱国商人”的的好名声,一举打下了青岛大华染厂的口碑,真可谓一举多得。
站稳了脚跟了,他几个月来的焦虑急躁一扫而空,今日包了宴宴席请全厂的师傅工人们,庆贺这来之不易的大好开局,他也不免略微失控的多喝了几杯,看着天还没有黑透,这边趁着酒意顺着海边散散步,就着海风将一身的酒气发散发散。
虽然是夏末即将入秋了,天黑的很晚,远处的海面上,若隐若现的浮动着几个巨大的黑影。不用猜,陈掌柜的也知道,那是小日本的军舰。自从五月份北京的学生们开始闹腾以来,“内惩国贼、外争国权、抵制日货、还我青岛”的口号喊得全国都听见,占据了山东好几年的小日本自然不甘心就此退出,他们还将几艘大战舰开进了胶州湾,耀武扬威的给自己国的商人们撑腰打气,连日来生活在青岛的日本人不仅不见收敛,还愈发的趾高气扬、不可一世,若不是那些学生们天天人多势众的游行,只怕他们还会横行在大街上。
想想这些,陈掌柜的就觉得心里堵得慌。尽管他不怎么认字,可家国天下的大道理这十年来没少听自己岳丈兼干爹的教诲。在自己的国土上被一个芝麻大的小国、几千年的奴仆欺负,稍微有点血性的人都受不了这个气,更何况他这么个性如烈火、眼里不揉半点沙子的正直刚强汉子。
看着那些战舰的影子,想着平日里小日本嚣张气焰,不免气往上撞,陈掌柜的一天好心情登时跑了个精光,为免将自己气出个好歹来,他索性不往那个方向张罗,扭头只往前看,却是冷不丁的吓了一大跳。
原来就在他这一走神的片刻功夫,不知不觉间已是走到一片裸露的礁石处,平日里来往百十个回合,这里有几块石头长什么样子他是闭着眼都能知道个一清二楚,可是没想到今天近前一块石头莫名其妙的高出一大截子,饶是他胆大包天,也不由得惊了一下。
定睛仔细一瞧,原来这高出来的一截却是一个人影。只不过这人未免有些奇怪,看似壮实高大的身躯半蜷着腿坐在礁石上,后背背着一个怪模怪样的大包,身上黑泥黄沙一块块的将原本就有些花哨的衣服染得五颜六色,几根海藻缠在那人的身上和包上,一只蟹子安安稳稳蹲在他的头上,大包的顶端凹进去一个小水洼,一只三寸长的虾米正在里面蹬腿。这人就这么直愣愣的面朝大海一动不动,连陈掌柜的走到近前都没有一点反应,活似个人形木雕,杵在这里分外的别扭。
陈掌柜的本来胆大,素来也不怕什么山精水怪的,加之行侠仗义的脾气,突然看见这么一个人他便有心要问一问。平日里,因为生活艰难,投海自尽的人多了去了,见怪不怪,不过像眼前这位这样的却是平生头一遭撞见,所以他略微停步想了想,便又上前一步站在这人面前,大声说道:“嗳!我说这位先生,你这是干什么呢?看你这年纪轻轻身强力壮的样子,有什么想不开的非得要跳海啊?”用现代的话说,是一口的淄博腔。
那人给他这大嗓门惊得浑身一激灵,差点没从那礁石上栽下去,猛抬头发现一个身材还算高,体型壮实留着短发平头的青年人立在眼前,一双在这有些昏暗的光线下仍然熠熠生辉的眼睛盯着他,略微粗黑的脸上挂着一丝酒后的红晕,嘴角却又一丝抹不去的戏谑,似乎是在嘲笑他这个有手有脚身体壮实却要投海自尽的人没骨气,当下脸面顿时一红。
不过他马上反应过来,自己不是自杀的啊!这好不容易才从海里爬出来呢!马上张嘴辩解道:“我不是自杀……!”
他这一开口,声音嘶哑吐字无力,喉咙里好像吞了碳似的火烧火燎的,好不难受。这才想起来,他从海里爬出来已经一整天了,除了喝了好多的海水之外,水米未进,嘴唇早就被海风吹得裂口子了。他习惯性的往身后一摸,原本插在外袋的矿泉水瓶子无影无踪,早不知在什么时候就掉了。
他这一动弹不要紧,那老老实实的蟹子可给惊动了,八条腿齐动,从他脑袋上一跃而下窜进海水中。后面的虾米则顺着水洼的倾斜滚落到地上,一蹦一蹦的挣扎着。
说的不甚清楚,陈掌柜的却是听得明白,这是非常正宗的官话------普通话,当下对他的看法就有了些变化。这个年代,会说普通话的人非常之少,除了北京城那些遗老遗少的京片子之外,就是大户人家官宦子弟上过新式学堂的,而且发音语调往往都不是那么准确,眼前这个人说话声音干涩沙哑,看那干裂的嘴唇能知道是因为喝水少了喉咙不顺畅之故,但绝非那种活不下去的平头老百姓。
不过陈掌柜的可不会就此匆忙下结论,他咧开嘴呵呵笑道:“你说你不是自杀,那你这一身又是沙子又是泥水的,可不会自己跑到你身上来啊!男子汉大丈夫,干了就是干了,认了也没什么丢人的,谁都有想短了的时候。”
那人哭笑不得,心说:“我在这坐了一天也没有一个人来管过,想不到好不容易碰上这么一位,却是非要将寻短见的帽子扣在我头上啊!这也太冤了!”
他无奈的摇摇头,脸上露出有些疲惫无奈的笑容,风干在脸上的沙子随着他表情的变化“唰唰”的掉落下来,露出来白皙嫩滑的皮肤。他说道:“这位大哥,你误会了。我这不是跳海自杀,我这是好不容易从海里爬出来的啊!”
看到他那张一点没经过风霜的脸皮的颜色,陈掌柜的更加确定,这小伙子不是穷苦人家出身,而且说话字正腔圆的,肯定有什么来历。当下兴趣更增,呵呵一笑道:“你这话说的新鲜了,好模好样的你怎么会从海里爬出来?难不成你是龙宫里的太子?落难到这里了?”
那人无奈的摇摇头道:“大哥说笑了,我是落哪了不假,不过我可不是什么龙宫太子,我是给日本兵船给撞翻在海里的!”
陈掌柜的一听面色大变,连忙正容抱拳道:“对不住了兄弟,我这人爱开玩笑,胡说八道两句,你千万别见怪啊!”
真正落难的人,陈掌柜的可不会开口奚落人家,这等于往人家伤口上撒盐的,所以他连忙道歉。那人摆摆手,哑着嗓子说道:“不用不用,你也是无心的。说到底,还是要怪这小鬼子太可恶了,我自己倒霉碰上他们,没死已经算是命大了。”
陈掌柜的闻言,心头又是一阵火往上撞,狠狠的吐了一口粗气,嗨声叹道:“唉!这都他娘的什么世道!堂堂的大中国,让这帮小鬼子在自己地面儿上横冲直撞的!真他娘的窝囊!兄弟,你也别难过,我看你也不是那种心窄的人,什么事情都往宽了去想。已经这样了,生气也没用,你就别坐在这里想东想西的,赶紧回家去吧。”
那人身子一软,脑袋往下垂,灰心丧气的说道:“我已经没有家了。”
陈掌柜的紧上前一步,一把抓着他的肩膀摇了摇他,急急问道:“怎么回事?你家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那人摇摇头,满布血丝的双眼中,泪水如泉涌的淌了出来,在脸上冲出两道泥水印子。陈掌柜的急道:“你别光顾哭啊!有什么事你倒是说说啊?!”
说完了他又猛然醒悟似的一拍自己的天灵盖,说道,“哎呀,我怎么这么笨呢,你这话都说不利索了,肯定是好长时间水米不打牙了。我最见不得一个大男人哭天抹泪儿的,这样吧,你先跟我去吃个饭,好好拾掇拾掇,有话等会再说。”
说罢,陈掌柜的就要拉他起来。没成想他这一拉,那人顺着他的手劲就歪了下来,他赶忙两只手架住,这才发现这个人身上已经是没什么劲了,吃重的是那只半人高的大包,以他多年干活的经验判断,这只包怕不有七八十斤重!这人是怎么背着这包从海里爬出来的啊!
他倒是有心把这包从这人身上扒下来,可是马上被前前后后横七竖八的宽窄不一的带子和卡子弄傻眼了,着他娘的都是什么机关啊!不知道怎么解开!
若是活在现在的人看到这个包自然能认出来,这是一只标准八十升的登山包,双肩背带,胸部和腹部两道锁住,保证了背负的舒适性的重量分配的合理性,行动起来不累赘。陈掌柜的一个刚从乡下出来的20世纪初的人哪里见过这个!好在那人还没有昏头,知道陈掌柜的要干什么,赶忙一只手撑着石头,一只手“啪啪”两下将锁扣打开,肩膀往下塌,从背带当中松脱出来。
陈掌柜的压住好奇心,一手扶着那包防止掉下来,一手扶着人从礁石上慢慢的挪下来,站直了,这才两手使劲将大包提了下来,说道:“好家伙,你这包可够沉得啊!亏你还能背着它坐的那么稳当!”
那人松松垮垮有气无力的站着,哑哑的道:“里面是灌满了水了!倒过来控控就轻快多了!谢谢大哥啊!我现在说什么是弄不动了。”这只登山包实际上是上下两道开口的,上面内袋外袋都不是完全密封的,在海水中泡的时间长了,自然灌进了水去,但是下面却密封的严严实实,水却漏不出来。
陈掌柜的摇摇头,用力将那包倒过来,就见一股水顺着上面没有封死的缝隙淌了出来,看情形足足有四五十斤的数量。等把水控的滴滴嗒嗒不成溜了,整个包也就剩下三十斤的分量了,这才掉过来一手拎着,扶着那人慢慢的往上面大路上走。一边走,陈掌柜的一边说道:“这位兄弟,嗨,看样子你指定是比我小,我就叫老弟吧。老弟啊,说了半天咱俩也没通姓名,这于理不合。咱们自报家门吧,哥哥我叫陈寿庭,外号小六子,青岛新开的大华染厂的掌柜。你怎么称呼?”
那人赶忙笑笑道:“那我就叫你六哥吧。我也行陈,叫陈晓奇,一般兄弟都叫我老七。”
陈掌柜的哈哈笑道:“这可巧了,咱们竟然是一家子,还一个小六一个老七,你看这事闹得,真是五百年前的缘份那!”
陈晓奇陪着笑,两个人一句一句说着就上了路。陈掌柜的扬手叫住了黄包车,一路小跑就奔了渤海大酒店。路上陈晓奇就问陈掌柜的,说“你怎么也不问我的来路,就要管,不陪我是个骗子嘛?”
陈掌柜的笑道:“哥哥我看人的本事那不是一般的高,从来没有走眼过,一看我就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再说了,就算你能骗我,瞧你这一身泥水一脸的倒霉样,上当我也认了,可要是你真的落了难,兴许我这一伸手可就积了阴德了,干嘛不管?要是知道了你这么一档子事没管就回家了,我能连着好几宿的睡不着觉。”
陈晓奇感叹道:“这世上不管什么时候,还是好人多啊!”接着他认认真真的看着陈掌柜的说道:“六哥!谢了,今日的恩德,我日后一定报答!”
陈掌柜的只是笑笑,根本没往心里去。
第一卷 绸缪基业 第二章 暂时安身
没过多大功夫,两辆黄包车就到了刚建起来没几年的渤海大酒店。粉刷一新的三层石头洋楼,门前电灯照的通亮,门童早早的瞅见两辆黄包车跑过来,其中一个客人正是最近大出风头的大华染厂陈掌柜的,这段时间可是没断了在他们这里请客啊!许多的布商可都是安排在他们这里住的,知道是大主顾,连忙的下台阶迎上来。
陈掌柜的也不跟他废话,直接将那沉甸甸的大包扔给他,自己亲手扶着陈晓奇慢慢的进了大厅。高账房的赶忙从柜台里面出来,扎煞着两只手虚扶着。
陈掌柜的也没跟他客气,直接把人塞过去,大声说道:“行了,有什么话等会再说,老高啊,你赶紧去安排一间房,让他好好洗洗,再去弄两身像样的衣服,呃,对了,先去弄点热饭,打点热水加点盐送去,这人都干饿得撑不住了,赶紧的。”
高账房赶紧应一声,吆喝门童并一个年轻后生一起架着陈晓奇就上了楼。等他们拐个弯看不见了,高账房这才问陈掌柜的:“这位是您的什么人啊?怎么看着不像以前那些商客啊?”
陈掌柜的摆摆手:“这事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你就别管了,先给他安顿好了再说。咯!不行!我这酒劲上来了,我得赶紧回家歇歇去,明天再过来。老高啊,我这个老弟交给你了,好好给我支应着,有什么需要你先答应着照办,一切等我来了再算。”
说罢也不管老高那迷迷糊糊的表情,浑身晃荡着一步三摇的出了渤海大酒店,看看天色着实是有些晚了,再者这酒劲上来了走路都不利索,咬咬牙还叫来时的一个黄包车拉着往家走,另外一个直接给钱打发了。
再说酒店客房内的陈晓奇,被两个年轻后生扶着进去之后,没多大功夫高账房亲自拎着暖瓶端着热饭就上来了,看着陈晓奇一身的泥沙外加没了骨头似的瘫坐在椅子上的架势,打心眼里就琢磨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只不过陈掌柜的交代下来的事情,向来是说一不二,他也没什么好掺和的,先手脚便捷的给白瓷杯子里倒满了水加上一小撮儿的细盐,然后将两个热腾腾的肉包子外加一碗海鲜疙瘩汤连同托盘放在茶几上,然后抄着双手往旁边一站,不动声色的冷眼观瞧。
陈晓奇看着两个后生慢慢退出去,随手将门关上,而后又见高账房不声不响一本正经的站在那里,脸上除了一点谦和的笑意之外看不出什么别的来,心理面也是不很清楚这是什么讲究,所以也不敢随便发言,只是撑起身子来,端起盐水浅浅的喝了一口。
干裂的嘴唇上,那一道道血口子给盐水刺激的钻心的疼,但是那种从嗓子眼里冒火似的干渴更加的难受,他也顾不上这许多,强忍着疼,顾不上水的热,小口迅速的将一杯水喝的干干净净。高账房很及时的抓起暖瓶将水杯子加满,然后继续退到一边不出声的照应着。
陈晓奇也不说话,坐在那里略微的定了定神,感受着水分滋润的心肝脾肺肾好像那股子火气下去了,而盐分的纳入则让血液流转的顺畅起来,心脏跳动的越发有力,腿脚似乎也很快的力气。
他站起身来,在墙角靠近梳妆台的地方木架子上的铜盆里洗洗手,然后又将雪白的毛巾浸了水将脸上的泥沙擦得干干净净,扭头往回走时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但是一时却又想不起来;便随手将已经看不出颜色来的毛巾放下,回到座位上。
高账房服务非常到位,利用这点时间,他已经将大碗的海鲜汤分装到了小瓷碗当中,将调羹放在右边,以便陈晓奇能够坐下就吃到。他观察的很仔细,只从这几分钟的几个动作里已经判断出了陈晓奇的用手习惯,毕竟十几年跑堂的没有白干啊!
陈晓奇不以为意,径自做下来抄起瓷碗轻轻吸溜几口,声音很轻,姿态很文雅,轻拿轻放的,很有教养的样子。一碗热汤下肚,他这才抓起肉包子来慢慢的咬着,心中却风车一般的转动个各种念头,一天来的遭遇再次涌上心头。
陈晓奇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实际上,他是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一个非常普通的大学生,离着这个时代足有将近百年的时间。那个时候,他在青岛某大学的化学系读书,考上大学的时候,美国爆发的金融风暴已经便成了波及全球的经济危机,连着好几年的毕业大学生都没了就业机会,社会上的失业人口每年以千万基数激增。
万般无奈下,他选择了读研。说起来,他并不算是一个好学生,起码相对于化学专业,他跟喜欢机械类的学科,只不过前些年闯的祸太大,在家人的严格限定之下他无条件被迫的上了这个他不喜欢的专业,应付着四年上完,绝大多数时间没有放在学习上,而是从大二开始便跟着青岛的一帮越野俱乐部的家伙四处游山玩水,倒是提前参观了半个中国的大好河山,甚至还有机会跟车去了蒙古溜达一圈,在中俄边界看了看。
当然他自己是没有车的,尽管他会开,家里老爹却也不准备给买,生怕他再搞出点什么事情来。照他的学习成绩来说,正常是考不上研究生的,但是别忘了,教育产业化的好处,就是只要肯花钱,什么都能买得到。经济危机啊,学校的日子也不好过,多一个研究生的名额,那可是数以万计的培养费啊!
研一的日子很快就混过去了,这不在研二之前的暑假里,他撇开那个刚刚泡上手的大三漂亮师妹,一个人背着大包去胶南“地雷战”的故地玩耍一圈,回来的时候没有直接坐车过隧道到青岛,而是从轮渡坐船准备重温一番小时候的回忆,结果在船过海半道儿的时候,不知道那位开玩笑从后面推了他一把,他毫无防备之下一头栽了下去,紧接着就被一个漩涡给吞了进去。
好不容易爬上来后,他突然发现眼前的状况不妙了。原本水泥墩和铁链子围绕的青岛海边,现在居然是一片天然的礁石滩,海面上横行霸道的是“多卯蒸刚”的挂着日本膏药旗的军舰,那一座座巨大的炮口和乌突突的黑烟囱让他这个伪军迷一眼就认出来这是最正宗的二战战舰啊!
除了五四运动前后那几年,也就是抗战时期小鬼子的军舰这么耀武扬威的四处乱窜吧?至少在陈晓奇的心目当中是这么个概念。如果这还不能够证明看法的话,那么就在海滩上面不远的大道上,那些穿着粗布长衫、日式学生装的男学生,以及留着挂面发型、蓝布上衣外加黑色鞋袜的女学生们,这可典型的是民国初期打扮啊!何况他们打着的标语喊着的口号分明是“废除二十一条、打倒卖国贼”之类的,这部典型得到五四运动么?这当然不是在拍戏了,那满大街成千上万的游行队伍,看热闹的三教九流,乱糟糟的南腔北调的口音,来往下层民众那脏乎乎黑不溜秋破破烂烂的装束,可不是来那些三流民国电视剧那么不靠谱的无比干净甚至跨越时空的服装所能相比的(比如说改良旗袍,愣是有些电视剧将六十年代后才流行起来的样式花色直接给移植过来了,太牛了。要知道在民国初期,敢在大街上将旗袍开衩到大腿根,甚至还很夸张的穿着丝袜,且那旗袍贴身的将所有线条勾勒出来,用现代人的话说,那简直是伤风败俗!上海大世界的舞女也不敢这么个穿法!尼龙丝袜要在20年后才会流到中国来!)
陈晓奇只记得自己从渡轮上给推了下来,身在半空中他只来得及说了句“说他妈推我的”,连是谁给他吓得黑手都没瞧见就一头扎进水里了,恍惚间,他仿佛记得那脏不拉叽得浑浊水面上突然出现一个深不见底的黑色旋涡将他一口吞了进去,眨眼间他又浮到了水面上,若不是在青岛这么些年也算在海水中畅游了无数个回合有了点经验,只怕当场就交代在里面了。
可就是这样他也没好受得了,他背在身后的八十升“哥伦比亚”登山包刚开始还有点浮力,可随着上面没有封死的口子不断的进水,包是越来越沉,手忙脚乱之下他死活都解不开那平日里一捏就松开的卡子,只好玩了命的手跑脚蹬,终于在力气即将耗尽、包里灌满了水的危机关头下,他摸到了水下的礁石,而后借着海浪起伏的推力顺势爬上了礁石,然后就坐在那里整整的一天。
那时节,他是实实在在的给吓着了,先是落水惊魂,而后是拼命波浪险死还生,刚刚把气喘匀了,忽然发现自己穿越了,并且穿越到这么个混乱不堪的年代,一点思想准备的他当下就懵了。
然后这整整一天,他乱糟糟的思前想后也不知道想了多少的事情,只是觉得这短短一天来,他居然将自己过往二十多年的时光中经历的那些喜怒哀乐温习了一遍,并且还在下午即将天黑的时候很神奇的将自己接下来即将面对的陌生人的询问时回答的问题以及自己的身世来历编圆满了!
陈掌柜的招呼他的时候,他正在那里想得入神的,根本就没注意到他这一天下来上面的大道上来来往往的人成千上万,也没见有人来问他一句,世态炎凉啊!所以陈掌柜的冷不丁这一关心吓了他一大跳,而后他才发现自己居然溜溜的在这里坐了一天,整个人都麻了,并且因为海风劲吹,他从海里扑腾出来时耗尽了力气,缺水缺盐缺食物,整个人早就疲惫透了,雪上加霜的是,他十几年来就没有吃早饭的习惯,从昨晚到现在整整二十四小时水米不粘牙,他可不是经过特种训练的钢铁军人啊!活在现代的人,有几个能在一天之内完全不吃饭不喝水的经历了?
如果不是陈掌柜的出声招呼,估计他可能会直接饿晕了过去,只是不知道在这种社会条件下,一个晕倒在海边的外来户还有没有可能在第二天醒来。所以从这个角度里说,陈掌柜的也算救了他的命?
不管怎么说吧,有个这时代的热心人上杆子帮忙,无论如何都是万幸啊,只要能够快速的融入到这个时代来,凭着他受过的教育和见识,活下去应该不会太难吧?说道人情冷暖,人性的卑劣狠毒,人心的险恶,20年代的人比21世纪的人来,纯洁的好像处*女一般。
就这么一边吃一边想着,不知不觉间陈晓奇已经将眼前那一堆的食物连同汤汤水水的收拾了个干干净净,肚子里有了食物水分,原本冰凉的手脚迅速温暖起来,这时候,饭店的人已经将热水放好了,并且还手脚利索的将里外两身干净衣服拿了来,看那大小数似乎是刻意目测过他的身量,服务不是一般的周到。
高账房在旁边伺候着陈晓奇吃饱喝足,添茶倒水的那眼力劲儿不是一般的便给,从头到尾一声不吭却将人伺候的舒舒服服,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等陈晓奇吃完了,他迅速的收拾盘子碗端到门外,拉开门的时候外面已经有服务生候着了,直接二传手拿出去,同时将换洗的衣服递了进来。
作为后世的人,经常出门住宾馆下酒店的人自然都习惯了被人服务,对于高账房等人从头到尾的周到舒适的服务他丝毫没有感到不适应,并且他隐约也看出来了,对于那位年轻的陈掌柜,这家酒店的人很是有些敬畏的意思,安排的这间房按照后世三星级宾馆来说那就是总统套房了,里外三间,宽敞舒适,地面上铺着地毯,踩上去都软绵绵的,家具、装饰等等看着也不粗俗。虽然不是大户人家出身,陈晓奇也大体能看出来好坏。
喝口水漱了漱口,陈晓奇站起来走进浴室,开始脱衣服。高账房在外面及时的喊了一声:“这位先生,您的湿衣服是不是要给您洗干净熨干了呀?”
陈晓奇刚想答应,突然想起来自己从里到外的这些东西在这时代几乎是一件都没有!拿出去那是分外的扎眼,连忙答道:“不必了,我这些衣服和包都是美国带过来的,你们不知道怎么处理,不用管了,先出去吧。”
第一卷 绸缪基业 第三章 盘点家底
话说的不容置疑,高账房也是按规矩就那么一问,倒也没有想到其他的地方去。其实在这短短的时间内,他大略也对陈晓奇有了个衡量标准。从长相、皮肤精神面貌看,已经可以肯定不是穷苦人家出身,再从洗手吃饭用餐巾乃至行走坐立的姿态看,应该是受过良好的教育,或者是家教很好,说话那口音字正腔圆的官话,听起来分外的清晰自然,动听,是多年养成的习惯。再看那身怪里怪气的衣服、鞋子还有那个大包,那材料、那针脚、那色泽,都是罕见甚至从来没见过的,别的高账房不认识,那衣服和包上横竖十几条的拉链,他可知道这玩意是稀罕物!做到衣服上和包上他是头一次见到,连日本也是前年才见到这玩意!何况还分别是不同款式、不同材料做得,就这身行头就值不老少的钱了!就这么一项一项的评价加起来,水涨船高,高账房打心眼里也不敢将陈晓奇当作一个可有可无的寻常人来对待了,就算没有陈掌柜的招呼,像这种大客户甚至可能是尊贵客户,那是一定要巴结伺候好的,这可都是长期的饭票客源啊!
当下高账房悄么声的退了出去,随手将房门带上。陈晓奇几把就将衣服扒了下来。其实身上也没什么厚衣服,就是一件速干单薄的冲锋衣和速干裤,里面是背心和内裤,脚上是纯棉吸汗水洼袜子,唯独那双低腰的登山鞋解鞋带麻烦点。
扒光了自己躺进浴缸里,一边用那味道难闻的胰子往身上搓,陈晓奇一边胡思乱想着。他的背包里有一小瓶的洗发水和沐浴露,那气味和感觉当然要比这劣质化学品好得多,但是那么一点点用一次可就少一次,他舍不得。再者说了,要入乡随俗,那就先从最基本的东西做起吧,比如说自己的穿着打扮、谈吐习惯乃至一些很重要的常识。
想来想去,他还是对于将自己编成一个海归派的想法感到得意,在这个年代,几乎没有可能万里迢迢的去调查一个在国外当下层老百姓的中国人的身份,起码现在是没有那个必要,而他也有充分的时间去圆这个谎。
他身上原本就很干净,除了表面一点盐分和泥沙之外,没有其他的灰垢,只是轻轻搓洗就冲的干干净净了,打胰子纯属多余,他主要是为了遮蔽自己身上其他化工产品的味道,比如说常用的洗发水和沐浴露,都用了二十年了,身上肯定有那种味道的,敏感的人一下子就能闻出来。
裹着浴巾从浴室里出来,站在外面厅里那面一人高的穿衣镜前面时,陈晓奇突然发现了自己前时感到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原来是自己的长相发生了变化。穿越之前,他已经二十四岁了,经常户外运动使得他肤色比起那时的人来说有些黑,但是仍比20年代的人要白皙的多,可现在看来却是嫩白了许多,且脸面棱角更加的稚嫩生涩,让他一下子就会回想到了自己高中时候的模样,原本刮得黢青的胡茬子也明显淡了、稀疏了很多,简单来说,他变嫩了!莫非这是穿越后遗症?
陈晓奇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这番变化才好。不过这样一来,他编造的身世借口就更加的圆满了,起码年龄上的优势容易对上茬子啊!所以他当下立刻决定将自己的年龄很无耻的改为了十九岁,或者十八岁半更好?
欣赏完了自己在一次的青嫩之后,他没有忙着换衣服,那些连松紧带都没有的平角内裤和布纽扣的衣衫他是一点都不习惯啊,怎么穿都还不知道呢。眼前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收拾自己的穿越附带物。
衣服不用说了,里外四件直接在水里涮一下,挂在阳台上不用一晚上就能风干了。关键是他登山包里的东西太多了。除了包本身之外,里面有一件毛衣、一身保暖内衣、一双羊毛袜子、一副防割手套、一只LED三节高亮手电、一只对讲机、一只访军用的指北针和25毫米红膜单筒望远镜、电动剃须刀,这些都包在防水袋里。)
洗漱包里面是牙膏牙刷、洗发水、沐浴露、香皂、六神花露水、卫生纸、爽足粉、小方巾等一干卫生洁具。
急救包中,药品有氟哌酸胶囊两板、黄连素十片(治拉肚子的),治感冒发烧的有复方大青叶片一板24片、康泰克一板12片、羚羊感冒片两板,消炎的有口服青霉素(阿莫西林)、乙酰螺旋霉素各一板、复方新诺明(**Z)一板------这是他从小吃习惯了的特效药,城市里早就不卖了,还是从老家乡镇药店里买来的,治外伤的有创可贴和一小瓶的云南白药,另有金嗓子喉宝和牛黄益金片针对扁桃体、咽喉发炎的,另外有膏药数贴、芬必得一板、息斯敏一板,纱布绷带两卷胶布一块,棉线一卷,高锰酸钾四片,六片好几年了也没用过、用避光纸包着的净水药片、夏天最要紧的藿香正气滴丸防中暑,正红花油小瓶,避孕套12个,手术刀片一把。原来还有几盘蚊香的,已经烧完了。所有的这些药品,为了防止自己吃错了,他把说明书装订成一本小册子,放在里面以便吃药的时候随时参考。
百宝盒中,有鱼钩、鱼线,200磅的凯夫拉风筝线约一百米,还有吉列刀片和扎在小卷细线上的针,万次火柴,蜡烛,放大镜,打火石,小锯条,细钢丝一卷。在包的最低下,还有一捆备用的20米8MM静力绳,折叠的雨布。
右侧面袋里则是一把他自己精心制造的访StriderBT2001,刀材可是特钢厂出的军用品,处理之后硬度达到58HRC,砍批挖掘得心应手,这是他唯一藏起来没有被老爸搜出来毁掉的作品了。
一本盗版的《郎咸平说》大合集,一本网上淘来的《1948年中国分省新地图(亚光舆地)》,一张详细到乡村的中国交通旅游图,还是扛折叠的货色,也是他从一个走南闯北十几年的老资格驴友手里面淘换来的。另外还有ZIPPO打火机油一罐。
吃的还剩下一包压缩饼干,一块德芙巧克力、半截得利斯火腿、一包乌江榨菜。另有小瓶的盐、辣椒粉、椒盐和孜然。其他的诸如睡袋、登山绳、水壶什么的都丢到海里了,天堂伞和他的迷彩帽子也没了,很拉风的眼镜也不见了。
衣服口袋里面,有钥匙一串,上面挂着一个微型激光笔,瑞士军刀“91亳米工匠”一把,“威尼斯人”纪念版ZIPPO打火机一个,进了水的集合收音机、PDA、GPS功能的手机一个,这个号称防水的国产货色到底没经得住考验,挂掉了。
内袋里有一本便签,一只派克签字笔,一个钱包。钱包里面倒是有五张卡,一千多的的人民币,身份证,在这个时代估计一时半会是用不上了。另外还有一根针,一枚吉列刀片。
手腕上是一块日本产的光动能电子表,倒是真的防水了,这时候跑的很正常,但是他知道这玩意也靠不住,浸了海水之后用不了多久就会严重迅速败坏,先是那号称树脂材料合成的表带,然后是密封圈和塑料外壳,里边最后也保不住的。
所有的这些东西,目前没有一样是能够让人看到的,尤其是身份证和钞票、银行卡这些东西,一看就知道是有问题的,同时也能把他的身份给揭露出来,所以在经过短暂的考虑之后,他咬咬牙忍着心痛一把火烧了个精光。
郎咸平的那本书内容其实他都知道了,只不过不可能说得那么条理精确而已,也是不能留着的,烧掉。地图有大用处,无论如何也要保留着,至于其他的东西,暂时还想不好怎么处理,他干脆将所有的东西干的用床单一包,湿的则放在阳台上晾着,预备明天早上干了再处理。
这么一通忙活之后,他浑身的疲惫达到了顶峰,同时心头的紧张不安和惶恐放下来之后,彻底的支撑不住了,往床上一倒就那么呼呼的睡了过去。这一觉就是整整12个小时,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是人声鼎沸天光大亮了,这时代的人多半没什么夜生活,晚上睡得早,早上五点钟就起来了,这时候干活的都已经忙完了半场,早饭都吃完了。
陈晓奇这一觉睡得甚是香甜,躺在被窝里瞪着眼看着天棚顶,好半天才明白过来自己这不是活在21世纪了,心头猛地揪紧了,“腾”的一个鲤鱼打挺蹦起来,急急忙忙的冲到阳台上,将昨晚上晾晒的东西全部哗啦哗啦胡乱塞进干了的登山包中,又将登山包裹在床单内,里外里检查一遍浑身上下除了内裤背心和一根牛皮腰带外没有一样扎眼的东西,这三件上面的商标等凡是带字的他也一股脑的弄下来烧掉了,只要把那包里的东西藏好,谁都不能证明他的身份了。
整理好了之后,他这才长叹一声,慢慢的走进洗漱间洗脸刷牙,胡子暂时没法刮了,吉列刀架中国人目前还用不起,那种直刃刮胡刀他也不会用,搞不好能给自己破了相啊!长袍他实在是穿不惯,怎么看怎么别扭,所以他考虑再三,干脆就这么裹着大毛巾坐在椅子上,自己倒了杯开水慢慢的喝着。
没多会儿,高账房上来了,敲门进来之后先是躬身略微势利,笑着问道:“先生,您昨儿晚上休息的还好吧?”
陈晓奇坐在那里大剌剌的点点头道:“还行,就是这被窝有点太潮了,还有你们这里的蚊子够厉害的,咬一口这么大的包。”
陈晓奇在青岛生活了五年,初到青岛的人什么反应他是一清二楚。作为内地的人到了这里,首先这潮气、夏天的湿热、进口的杂交蚊子都会给人留下深刻印象,作为他扮演的角色,故意这么一说。
高账房闻言,歉然道:“这个真是对不起了,没办法,这青岛的气候就是这个样,潮气大,我们这里的被褥已经是每天烘干了,这开窗子透气的功夫可就有又阴湿了,您多担待。这蚊子……。”
陈晓奇挥挥手道:“蚊子的事情不愿你们,我昨晚没把蚊帐塞严实,估计你们也没有什么好的蚊香,我自己注意点就是了。我六哥还没有过来吧?”
高账房一愣,接着想到他说的是大华染厂陈掌柜的,赶忙道:“还没有呢,最近陈掌柜的生意实在是好,他从早忙到晚的,估计是一大早先去厂里安排工作了,我估摸着怎么也得中午吃饭的时候才能得空过来,您要是有急事,交代下来我派人去跑一趟?”
陈晓奇摇摇头道:“不用,我就问问。这样,你看看我的身量,去给我买一件衬衫,一条西裤,呃,就是制服裤子,腰围是34英寸,长度……110厘米,再买一双皮鞋和袜子,我穿美国9.5号或者英国8.5号的。另外叫人给我送点早点上来,还有,我姓陈,你叫我陈先生就可以了。”
高账房一听心说:“好嘛,这位陈少爷可真是不见外啊,这话说得就跟在自己家似的,一点也不认生啊!”想归想,他倒没觉得这位的要求有什么不妥,别看昨晚上送来的时候那副倒霉狼狈样子,经过一晚上的休息和收拾打理,现在一看那是器宇轩昂一表人才,坐在那里四平八稳的,有股子气势。得了,反正万事有陈掌柜的顶着,自己终究是不吃亏的,花钱?他陈掌柜的都不怕他这办事的怕什么?
一叠声的答应着,高账房退了出去,带上门下了楼来,招手叫来昨天晚上帮着他服侍陈晓奇的那个后生,低声的将连串的要求交代了,末了从柜上拿出来十个大洋,交到后生手里,想了想又抓了十个出来,一股脑塞给那后生,可把个小伙子吓了一跳,双手捧着那些大洋哆嗦着道:“叔儿啊!你怎么叫我拿这么多钱啊!这得买多贵的东西啊!我有点害怕!我怕办砸了挨骂!”
第一卷 绸缪基业 第四章 郁闷年代
高账房翘起指头来在他脑门上敲了一记,怒道:“你个没出息的东西!这么点钱就吓草鸡了?来的时候还跟我吹要挣大钱呢!这才多少?还不够人家大少爷吃顿饭的呢!你说你都来青岛一年了,怎么还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土豹子?嗯?你只管照我说的去办,错不了,记住了,是二大马路上的那家法国人开得成衣铺子,可别买岔了!”
一听要跟洋人做买卖,这后生的腿更软了,浑身都哆嗦开了,好像去一趟会掉了半条命似的。高账房很铁不成钢的长叹一声,说道:“我说你呀你,让我说什么好呢?那样人除了红眉毛绿眼睛的,还不跟咱们一样是两手两脚一个鼻子俩眼?你怕的什么劲啊?再说你以为去了就有洋人招呼你?做梦去吧!那柜台上都是洋人雇来的短工,跟你是一个样的!记住了,跟他们说是大华染厂陈掌柜……嗯,不行,你就说是卢家驹先生的好友,那位卢先生是留洋的,跟青岛地面上的洋人都熟,柜台上的人不敢糊弄你,放心吧。”
后生连连答应着,这一听原来不用见洋人,而是跟他一个样的中国人打交道,这马上也不哆嗦了,从柜台上拿了个布兜把大洋裹起来往怀里一揣,“蹬蹬蹬”的就跑出去了。
高账房拍拍额头,无奈的叹道:“唉!你说让你们半点事怎么就那么不让人省心呢,你说都是十几岁的年纪,看看人家那位陈少爷的气派……我这是犯得哪路糊涂啊,那能放在一块比吗?罢罢罢!”
怨不得那后生没出息,在这个年代,普通一个小伙计工作是没有薪水的,了不起主家管着吃住两餐,外加工作服一身罢了,年节的可能给几个大子儿,顶天也就是几毛钱的事情。可不要小看了几毛钱啊,这年头的购买力可是很恐怖的,一块钱一百来个铜子儿,一个铜子儿就能买两个烧饼了,一毛钱那都是巨款,何况是二十块大洋,放在21世纪,那就相当于两千元啊!
摇摇头叹口气,进了柜台里面打起精神,一手抓过一个算盘来,随意挥洒的“噼里啪啦”打起来。珠子撞击的声音清脆响亮,连成一如同珠落玉盘般悦耳。
再说客房里的陈晓奇,这时候光着膀子腰间围着大浴巾,一手端着热水三两口吃完了一个味道说不上好坏的面包,然后坐在写字台前,信手拿起一份几天前的《申报》,硬着头皮看了起来。
这时代的报纸都是繁体字,并且大多数内容是竖排的,印刷质量实在也不怎么地,所以陈晓奇看起来是连蒙带猜的,若非小时候学毛笔字的时候,曾经一段时间临摹过王羲之行书,他还真的难以看懂那么多文白混杂格外别扭的文字。
说起来,在汉字简化之前,清代的人隔着两千年可以看懂西汉的文章,可几十年后,却是绝大多数人看不了那些革命前辈们的原版文章了。
报纸上说的事情大多数关于时政的,这个年代,读书人绝大多数是热心于新学和革命,尤其是以天下为己任的那些个学子们,更是恨不得将天下兴亡民族兴衰一担挑起来,故而写的文章主要集中在怎么强国、救国、怎么施政、怎么革命上面。
北洋军阀们正春风得意的分蛋糕,为了争夺地盘和权利在整个华夏大地上打成了一锅粥,表面上却搞起来所谓的议会议院,乱纷纷你方唱罢我登场,一派赶大集的热闹场面。费劲的看了半天,陈晓奇终于弄明白昨天看到的学生和市民游行是什么事情了,并非他猜测的“五四运动”初期,而是已经过去了第一波高潮几个月,北京的学生和进步人士被北洋政府给抓起来一些,现在正是全国人民共同支援抗议北洋政府的暴行呢。
来到这个乱世,当真是千头万绪的几乎无从下手。陈晓奇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才好。按说以他后世研究生的学历和上网十几年的功力,随便鼓捣点什么东西都可能让他成为巨富,不用担心经济问题,但是有个至关重要的前提,那就是他个人的安危。这是地痞流氓政府军阀同流合污无法无天的时代,一个老实本分正直的人是几乎难以活下去的,除非能够独善其身的甘于穷困,那也得防备着哪一天被抓壮丁又或者卷裹着当了土匪什么的。
当一个富豪其实并不难,乱世之中到处都是机会,但是同样并存的危机也是几何级数的跟着增长,你别指望那些恶狼们看不见你口袋里的钱,更别指望手里有枪的那些人会保护你的利益,那几乎是不可能的,正义,这时候只是说说而已,或者唯一的可能,你自己有主持正义的能力?
陈晓奇没得选,他不想被抓壮丁,也不想被卖猪仔,更不想当土匪,参加政治运动?别开玩笑了,这是个风起云涌英雄辈出的大时代,那些能够在史书上留下一笔的人物比以前两千年加起来的都多,随便一个都足够当他祖师爷的了,就他21世纪培养起来的小白脑袋,被人转手倒卖八回都不一定知道错在哪里。
那么,躲开这个大染缸大漩涡大战场,到美国去生活?这貌似是很不错的出路啊,整个20世纪的美国,除了几次经济危机和恐怖活动以外,没有战争的骚扰,即便是有几次灾难------最厉害的29年经济危机时期,有钱人还是过的非常好,华尔街照样建设帝国大厦那样的摩天大楼来显示自己的豪富,貌似那里才是很不错的选择啊!
以前在学校尽量不去想毕业之后该怎么办,临近毕业的那一年为了工作四处奔波终于绝望,应届大学生实际就业率不到百分之一的年头,他们只能无可奈何的叹气,然后有条件的继续读研以待经济状况好转时期的机会,但内心深处实际上都明白,在数以亿计的失业人口大军面前,每一个机会都是那么的遥远,几乎绝大多数的用人单位都选择不收没有工作经验的生瓜蛋子,你可以抗议这不公平,但是这就是现实,因为大学没有教会你该怎么去工作,该以怎么样的态度去对待工作和同事,甚至都没有教会该怎么去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他们只是收钱、收钱、收钱!
用人单位特别是企业凭什么要拿出自己的金钱、时间和精力来教给你在学校里面你自己花钱都没学会的东西呢?人家有这个义务做这些事情吗?没有!所以,一切只能靠你自己!所以,陈晓奇以及数百万------每年数百万的应届毕业生们,除了早有把握的在吃喝玩乐以外,相当一部分的在想方设法让自己在毕业那一天到来之前变成一个合格的从业者。
他们学习陈安之第八代传人的《马上成功学》学习罗宾的《潜能成功学》,学习安利的直销口才,学习保险公司的客户拜访,学习金正昆的《社交礼仪》,学习N种的管理营销学,学习《办公室兵法》,学习《社交与口才》,学习酒桌上的规矩,学习分辨茶道里的讲究,学习潜规则,学习、学习、学习!!!
他们好像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忙过,他们在玩耍了三年多之后终于意识到这一天不可避免的降临,他们为了从早就成了精的前辈们手中抢夺为数不多的就业资源,为了不当“啃老族”,为了出人头地,为了房子、车子、妻子、票子、儿子而打基础做准备。
这就是人生?陈晓奇曾经是这大军中的一员,不过他要比一些人幸福一些,在大四实习的时候,家里老爹就做了决定------继续读研,不用忙着考虑工作的事情。所以他才能安心的在齐鲁石化游荡了大半年,然后继续在青岛这座海里的城市舒坦的混日子。反正老爹也没指望他能学出个什么道道来,不闯祸就谢天谢地了。
据说世界上大多数的聪明人都懒惰,陈晓奇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定理,不过他把自己归结到了这里面来,理由是在学业上,他花的时间比别人少的多。他是真的实践着平时不努力、考试靠突击的那种及格主义者,靠着他从小到大没有衰退的良好记忆力,他每次都能蒙混过关,而空出来的绝大多数时间,他除了跟着越野俱乐部的四处游荡,周末跟驴友们在崂山、昆嵛山、五莲山等地转悠,杂七杂八的新奇东西学一堆,或者在网络上混论坛吹大牛,几年时间也混了个不上不下的伪军迷、伪球迷、伪刀迷、伪汉文化迷、伪气功迷等等一大堆的不沾边的知识。
他参加过CQB对抗------用彩弹枪的,当然还有CS真人对抗;他是级部足球队的准主力,包括篮球、排球、羽毛球、乒乓球、网球、保龄球、台球都有;他自己在初中就开始用机床做刀了,网上凡是流行追捧的刀具什么BT.、MT、D9、M9、钢鹰、亚特兰大、史密斯文森系列、蝴蝶、蜘蛛、狗腿等等鼓捣了实在是不少,不过现在只幸存了一把属于自己的,其他的不是送人就是被毁了;他还参加过两次汉服俱乐部的中秋拜月仪式,并且还给自己做了一身;他甚至还跑到崂山上清宫去寻找传说中的得道高人学仙道气功,有个貌似仙风道骨却也吃肉喝酒的老家伙教了他一套似是而非的东西,这让他前前后后请吃请喝两个月,后来他从网上居然找到了那些所谓的秘传口诀!不过他也没白花钱,起码他学会打坐了,并且还真的偶尔能入定一次半次的,那感觉……嗯,就是那么回事,不可说。
陈晓奇是真的喜欢动手去做一些东西,实际上相对于化学化工,他更喜欢机械机床之类的,但是因为在这上面出了事,在老爹“打断双手”的威胁之下,他无奈的将这种动手能力转移到了化学实验上面。比如说自己制造“**”炸药,然后做成硝化棉,或者加入硅藻土变成安全炸药?又或者制造点黄色炸药?
被辅导员和老师发现之后,他不得不收手,然后开始研究在实验室里怎么染一块色彩特别鲜亮的丝绸和布,传说中的天青色到底是什么样子,然后将最好的作品拿出来给正在追的MM献宝。
他甚至还在聚合反应工程实验室中将自己制造的尼龙拉成丝,然后跑到最近流行的“手工屋”中用他们的织机做了一副丝袜,这件事情在那个漂亮MM眼中是非常非常之“浪漫”的。相比起别人笨手笨脚的织毛衣,他这个技术含量高多了。
这其实都是闲的。实习的时候,他父亲找的人让他进了齐鲁石化去实习,在这个特大型企业下属的各个公司里面,别的人都是在忙着学习怎么尽快融入到工作当中,他却整天没事就研究那些化工设备的构成,比如说是用什么型号的钢材生产的反应釜,用什么焊接技术才能让那个巨大的压力罐不会崩掉,阀门加工精度大于多少才能够合格等等,总之就是不务正业。
现在,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了,这是个残垣断壁遍布的时代,这是个真正一穷二白的时代,这是个黎明前最黑暗的时代,这是个英雄辈出的时代,这是个有一技之长就能出人头地的时代,甚至是一个地痞流氓都可能成功的时代,一个研究生------没毕业的------没有理由不成功啊!
他至少不用一遍又一遍的趴在桌子上画那些只能停留在图纸上的东西了,他可以直接造出来!父母终于不用为自己操心了,这下子算是消停了,彻底的,没了念想。
陈晓奇强行截断思绪,将报纸放下之后,转头看到了一台古董------唱片机。没错,是那种民国电影电视里经常出现的必备场景------一台方方正正油漆的外壳上面顶着个莲花大喇叭的黑胶碟唱片机。
他曾经在一个同样半吊子的车友家里看到过这玩意儿------当然不是后来改良过的那种,尽管已经是密纹唱盘的品种了,可基本模样没什么变化。那哥们吹牛是他爷爷辈儿传下来的东西,居然还能听,出来的声音尽管单调许多,却有着现代CD甚至是高保真都没有的那种天然柔润,那铜皮喇叭里面流淌出来的旧上海歌女脆亮婉约和充满暧昧气息的声音给人一种难以形容的感受。
陈晓奇熟门熟路的打开、上弦、将唱针小心的放在起始位置,开始!嘈杂的噪声背景下,那现场录音真实而不做作的温润和谐原声通过那个喇叭传了出来……呃!!!陈晓奇刚刚听出点味道了,音乐嘎然而止!没了!
他差点抓狂的跳起来,发现就这三分钟的时间,唱盘已经播放完了。这也太短了吧!!他刚想骂两句假冒伪劣什么的,突然间想起来当初那哥们给他扫盲的时候说起过,最初的唱盘都只有三分钟长度,至于现在的黑胶碟那都是密纹唱盘出来后的事情了。
实际上看民国电影电视剧时,他们那一张唱盘放半天的事情根本不可能发生,那是在二战后33又1/3的密纹乙烯唱盘发明之后才可能出现的情形,而周璇、白光、李香兰这些绝代妖姬们还没出生呢!(她们都是1920年左右出生的,有七大歌星、五大歌后之说,后来出名的徐小凤、蔡琴基本上都是翻唱她们的曲子出名,她们长大在上海滩大世界演出的时候至少得在抗战了!)
第一卷 绸缪基业 第五章 衣冠专家
陈晓奇气愤却又无奈的直拍自己的额头,心中哀叹道:“天那!这是个什么样的时代啊!满大街人穿的都是从头裹到脚的蓝布,黑布!单调的色彩,单调的装饰,一切都是灰不拉几的,没有个性,没有神采!没有音乐!连个单声道的大喇叭也只能播放三分钟!
没有电视节目,没有广播,电影都是黑白无声的!书都是繁体竖排的!一代宗师平江不肖生的仙侠小说都还没开始写呢!没有娱乐的时代,要命了!”
报纸没法看,唱片没法听,街上的景色没意思,呆着甚至没事可干!陈晓奇几乎都要暴走了的时候,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对了!那位陈掌柜的怎么还没来呢?人家可是把他从海边上捡回来的,所谓滴水之恩要涌泉相报,他总得为人家做点什么吧?哦,对了,他是大华染厂的掌柜,染厂,可不就是染布的工厂么?那么说,这事情有点凑巧啊!染织业的根本是什么?染色剂啊!染色剂是重要的基础化工材料啊!这正是他对口的东西!那么,现在都有什么呢?现在的化工条件,都能够做什么呢?酞青?别开玩笑了。花布更别提了,那么,还有什么是现在没有而又能很快造出来的呢?
陈晓奇的脑袋里面风车一般的迅速转动起来。别看他学习成绩不怎么样,记性那是一等一的好,关于化学化工当年背过的大辞典可是有不少东西还记忆犹新呢!这里面一定可以找出一些当下就有用的东西来!
就在陈晓奇冥思苦想要从记忆深处挖出点东西来的时候,楼下大堂里高账房被一头冲进来呼呼直喘的那个派去买衣服的后生吓了一大跳。
高账房先是一惊,继而发现这孩子手里头捧着装大洋的那个布包儿,满脸大汗慌里慌张的,好像后面有土匪追杀似的,实在不像话!他赶紧功柜台里转出来往外面一看,没什么人呢啊!他扭头问后生:“你这是怎么回事?怎么空着手就回来了?衣服呢?”
那后生神思不属喘息不定的颤声说道:“叔……叔啊!不……不好了,那个洋……洋人要亲自来给那位先生量尺寸!他说要认识认识卢先生的朋友!这……这怎么办呢?”
“什么?到底怎么回事?你别急,说仔细点!”高账房听得有点迷瞪,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买衣服就买衣服吧,怎么还把洋人给招来了?
那后生捋了捋胸口,舔舔嘴唇的唾沫星子,狠狠的咽了一口气,这才磕磕绊绊的把事情大略讲了一遍。实际上没什么大事,他去的那家成衣铺子是一个法国人叫丹尼斯.克雷格开得,当然傲慢的法国人一般是不会在柜台上招呼客人的,一方面这时候的西方人包括日本人在内都瞧不起中国人,再者说这个时代,穿西装的人在青岛那是屈指可数,客户数量就那么些,更多的还是中国人自己的长袍马褂之类的,所以能够劳动他大驾亲自招呼的人几乎没有------那些人一般也是打发下人来取衣服,不需要他招呼。绝大多数时候是前台聘用的两个懂一点法语的服务生在张罗着。当然这些拿着洋人工资的家伙自以为高人半等,对着同文同种的人也是作威作福吹鼻子瞪眼的,典型的洋奴。
要不那后生不愿意来呢,就是怕见到这种嘴脸心理不痛快,再者心底下也是有些自卑------人家是给洋人打工的,咱是给中国人打工的,不是一个级别啊!他去的时候,自然那柜台上的人没什么好脸色看,再说还是个生面孔,拿的大洋也不算很多,自然是懒洋洋的不大乐意招待。不过等听到是最近很出风头的大华染厂董事长卢先生的朋友定衣服,那声气不免就好听了许多,这年头,说话最好使的是洋人,其次是日本人,再次是政府和军队,再次是做生意的商人,特别是比较大比较成功的,谁叫最近大华染厂因为支持学生和市**动大出风头大获成功呢?人家报纸上都说他们是“爱国商人”,不能的最不能怠慢啊!
说来也巧,这时候丹尼斯.克雷格就在后面,一边翘着二郎腿喝早茶,一边看报纸,耳朵里冷不丁蹦进几个很熟悉的字眼,专心这么一听,顿时就坐不住了。要知道他的生意***一向就是那么小,客户数量板着指头都数的过来,穿西装的都是大客户,多一个都是一注财源啊!
所以他立刻从幕后走到前台,通过手下的中国人交代过去,说是要亲自来拜访这位“卢先生的朋友”,让后生头前来报告一声一面突然拜访显得有些失礼。
高账房一听当下麻了爪儿,其实他心里很明白一件事,那就是这位看起来很有气派的年轻的陈先生十之八九没跟卢先生见过面,相互之间都不知道,他打着人家卢先生的名义去办事,这要是两下对不起差茬儿来,那可就不好看了,不行,得提前预备预备!
他赶紧跟后生说道:“行了,我都知道了,这么着,你赶紧去准备一壶好茶,在去泡一壶咖啡!准备好了一会送到上面陈先生的房里去,我得赶紧去通报一声去!”
说罢一把将后生手里的大洋连同小包拿过来塞到柜台里面去,然后撩起前摆“蹬蹬蹬”的就上楼了。
他的敲门声把正在深思的陈晓奇惊了一下,得到应声后便走了进去。陈晓奇还是坐在写字台前,手里面拿着一支铅笔在白纸上画了一些看着让人眼晕的符号和图画,而作为镇店之宝之一的那台酒店唯一的唱片机已经打开,刚才在下面他隐隐约约听到的声音正是这东西放出来的,这让高账房更为惊讶,毕竟在这个时代,这个东西会摆弄的那是太少了。
陈晓奇看了他一眼,挑眉问道:“有什么是吗?衣服买来了?”高账房歉意的笑笑说道:“是这么回事,陈先生,刚才您吩咐敝店去办衣服,那边人回话说,店主克雷格先生要亲自来拜访您。”
陈晓奇觉得奇怪,怎么无端端的跑出个老外来要见他呢?不过他也没有太过惊讶,只是淡淡的点点头:“哦,是这样,行啊,他来了你把他领过来就是了。”
高账房心中佩服得很啊!心说这位还真是镇得住场面啊,洋人亲自来拜访也不说是迎接什么的,不愧是陈掌柜的朋友,有气魄!那脸上的笑容便更加的真实,高账房殷勤的点点头道:“好的,我记住了。还有件事得跟您说一声,我这不是让下边人去给您买衣服嘛,那开店的是法国人丹尼斯,我担心下边人给那边柜上的刁难,就嘱咐他说是给大华染厂董事长卢家驹先生的朋友置办的,这个事先没有跟您说清楚,所以这里给您陪个不是!待会儿那洋人要说起来的话,还请您给圆诚着点儿。”
陈晓奇乐了,心说这事儿挺有意思,正想着要了解一些人情世故的呢,这人家就上杆子送上门来了,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啊,当下也不说破,继续装模作样的淡然说道:“哦,这没什么,你放心,我不会给你说破了的。不过见到卢先生的时候,最好你要自己跟他解释一下比较妥当。”
高账房连连称是,殷勤的将早餐用过的杯盘碗盏端了出去,没有几分钟的工夫,他又回来了,这一次,他后面跟着三个人,其中一个留着大胡子的老外头戴黑色礼帽,身穿黑色西装,系着黑色领结,穿着白色沉吟,脚下是黑色锃亮的皮鞋,手里面还拿着一根溜光水滑的手杖,蓝眼绿发,高高瘦瘦的,包装的活似一根碳棒,两只眼睛直勾勾瞅着陈晓奇就进来了,左手很自然的脱帽略微侧身点头,用怪腔怪调儿的中文说道:“你好!陈先生!”
陈晓奇还是那一身打扮,这时候一件老外就这么冲进来并且礼貌还挺周到的,自己再坐着那就很不合适了,赶忙站起来双手抱拳(做这个动作的时候,他无比感谢参加汉服拜月时专门给他们培训古代礼仪的那位老大)略微躬身道:“你好,克雷格先生。”
丹尼斯.克雷格哈哈大笑着,两手往旁边一分,跟在他后面的那两个中国人马上将手杖和礼帽分别接了过去,高账房更及时的接住他脱下来的上衣,挂在门旁的木架子上。
丹尼斯笑道:“陈先生,你的穿着真的很……怎么说呢?嗯,很别致!很有特色!哈哈!”
陈晓奇低头看看自己这一身。上面是纯棉背心,腰间围着浴巾,脚下一双拖鞋,在社交场合这是非常不礼貌的,不管是外面见客还是在自己家里都是不妥,所以歉意的笑道:“真的很抱歉,克雷格先生,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我的衣服都不能穿了,所以才需要到您的店里去买新的穿,这已经是我能够穿在身上的所有。”
他这一连串的话说出来,用得又是跟当时完全不一样的后世标准普通话腔调,只懂得几句中文的丹尼斯哪里听得明白?幸好他身后的中国手下翻译很及时,这才避免了他冷场的尴尬。
陈晓奇算是非常机敏了,马上就明白怎么回事,立刻用流利的美式英语说道:“克雷格先生,我想我们可以用英语交流比较方便一些!”
丹尼斯很惊奇的叫道:“哦!真是太让我惊讶了,您的英语居然说得这么流利,这真是太棒了!嗯,不过发音有些奇怪!”
他说的同样是英语,不过听得出来,是偏向于英式英语的发音方式,夹杂着法语单词的一些音节,这可能是母语影响。
陈晓奇笑道:“这并不奇怪,我实在美国长大的,您知道,那里的发音方式和语法跟英国还有小小的不同,不过这并不妨碍我们交流,不是吗?”
丹尼斯道:“是的是的,能够用我们都熟悉的语言交流是最好不过的,您知道吗,在中国,要找到一个可以随意交流的人实在是太困难了。当然了,如果您可以说法语的话就更加理想了。”
陈晓奇听说过法国人所谓的自傲,他们大多数都会说英语,但是他们死都不承认英语比他们更加的流行,特别是现在法国还有不少的殖民地,他们没觉得自己的语言比英语差什么,甚至以为这是世界上最为优雅的语言。用《黑客帝国》里某位大佬的话说:用法语说脏话就跟用丝绸擦屁股那么的令人舒爽。
不过他可没什么兴趣去照顾法国人的这种自傲心理,只面带微笑淡淡的说:“这很遗憾,不过我认为您也可以考虑学习一下中文,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有超过4.5亿的人在说中文呢,也许您会发现她的魅力所在,这可是一种流传了五千年的古老语言。”
丹尼斯仿佛跟么没听到似的随意点点头,然后东张西望的看了一圈,说道:“嗯哼,陈先生,这里的条件还算不错,不过有些装饰就太糟糕了,布置这里的人根本不懂的美学,还有这些油画,上帝啊,这都是从哪里买来的,怎么能用来装饰这种规格的客房呢?他们的经理应该把这个人开除掉!”
陈晓奇闻言不由得看了一眼茫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的高账房,心说你这个老外太外了吧,哪有当着人家的面说这个的?幸亏高账房听不懂。连忙咳嗽一声截住丹尼斯将要滔滔不绝说下去的势头:“克雷格先生,我想这些跟我们要做的事无关吧。我们还是说说我的衣服的事情吧。”
丹尼斯一点都没觉得尴尬,闻言带着一股子没有说尽兴的遗憾道:“哦,好吧。那么我亲爱的陈,你要穿什么款式和颜色的西装呢?我可以给你非常专业的建议!我已经带来了几种样式,你可以先试一下怎么样?”
陈晓奇其实早就看到了那辆个跟班手中的西装,可以看得出这个丹尼斯很有生意头脑,本来陈晓奇只是要买衬衣和裤子的,但是这个法国佬却将整套的西装包括马夹、领带、领结甚至皮鞋都拿来了,大有将其从头到尾全副包装起来的势头。
不过那些西装的款式和颜色就不是那么完美了。这个时代的西装,几乎都是完全按照西方人的身材和体型设计的,在普遍营养不良和矮小的东方人来说,大多数西装穿起来都不是那么的合身。
首先进入到西方化的日本人是最早穿上西装、燕尾服的东方人,他们自以为穿上了这个就脱离了东方文化的大家庭,进入了西方人的***,却不知道西方人只是将他们当作了穿上套装的黄皮猴子。
因为那些优越感的影响,这时候要让西方人迁就东方人的体型和审美观去专门设计适合东方人穿的西装乃至西式礼服,纯粹是开玩笑。自从19世纪末在上海有中国人首开西装加工以来,尽管这些年也做了不少的改良,但大多数还是屈从于西人的审美观点,除了少数身材高大魁梧的东方人能穿出来西装的特色来之外,绝大多数甚至都不知道高矮胖瘦乃至发型、肤色、生活习惯对于穿衣的选择有着重要的影响。
当然并不是说东方人不懂得穿衣打扮,相反比起西方人来,他们领先了三千年都不止。随便找个书香传家或者官宦绅士家庭,他们都是非常注意衣着合体的,因为早在黄帝时代就已经明了穿衣方能正礼的重要,论起穿衣服的文化,东西方差着何止一光年。
只不过自从元蒙和满清肆无忌惮用亿万中华人的鲜血进行了史无前例波澜壮阔影响深远一向为后世历史学家们津津乐道的“大融合”之后,十几亿中国人已经绝大多数不知道自家的衣服是什么样子该怎么穿了。
第一卷 绸缪基业 第六章 初次盗版
所以现在的人穿衣服是很有意思的,普通下层百姓不谈,最常见的场景是:一个身材还不错的人头戴着礼帽(据说西方礼帽的样式是北宋时期传到西方去的,更有人说是唐代)、穿着蓝布长衫(读书人的标准装饰)、长衫里面是制服裤子、脚下是一双皮鞋或者一双千层底的老布鞋。还有一种是头戴礼帽、外面是两截儿的绸缎偏襟马褂、下面是还是制服裤子外加皮鞋、布鞋。当然还有穿对襟唐装加马裤的,还有礼帽、中山装加马裤皮鞋的。总之用21世纪的中国人眼光看,非常之别扭。
陈晓奇当然不会去做那种自己看来非常别扭的打扮,为了自己的前途命运着想,他这时候只能是穿西装,他又算不上所谓的读书人,穿上长衫简直不会走路不说,一开口人家之乎者也兄台什么的,一会就露馅了,这年代的读书人还讲究个名、号、字,他那里懂这些道道?藏拙最好!
在他的眼中,那些西装自然是不怎么合身的,原本只是想先弄一身穿着应付一下再说,不过现在既然人家找上门来要给他定做,哪还有什么客气的?依照他自己定做衣服时的惯例,他让那边抱着衣服的跟班拿过一套提起来,然后开始在上面挑三拣四的找毛病。
再好的东西,只要你诚心想要找毛病,那是一定能找出来的,不是毛病也可以当他是毛病,顾客是最大的。当然这是几十年后的理念了。现在是洋人当家作主的时候,一个中国人------尽管是从美国回来的中国人,他提出的主意被采纳的可行性,在傲慢的法国人来讲这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所以陈晓奇从衣服领子、肩膀内衬、里子、口袋、袖口、开气儿、甚至是口子,再加上款式、颜色、用料等等一样一样的说出自己的意见,对不对先不谈,起码把那两个跟班唬的一愣一愣,脸色都不大对了。
丹尼斯则不然,基本上他没打算过听陈晓奇的意见,在他的意识中,这绝对是不可接受的,尤其是陈根本都不知道这些衣服其实都是丹尼斯自己设计的,在他面前给他自以为是的杰作挑毛病,简直是打他的脸。
这真是报应啊,刚才他还大咧咧的对着人家酒店的装饰信口胡说呢,现在马上论道别人对他胡说八道了,真是天公地道现世报!陈晓奇挑毛病他当然在一边听着,一边听着一边反驳,可是说着说着他不说话了。
陈晓奇骤然觉得没人搭腔闪了一下,扭头发现丹尼斯正直勾勾看着他身上的背心两眼瞪得鸡蛋大小一个劲的猛瞅,似乎要将背心从他身上拔下来似的!陈晓奇赶忙问:“克雷格先生!克雷格先生?!”
丹尼斯一惊,失声道:“啊!哦?”
陈晓奇道:“克雷格先生,我身上有什么让你觉得不妥的地方吗?我刚才说的那些问题您听到了没有?”
丹尼斯使劲的摇摇头:“不不不!太不可思议了!简直不可想象!”似乎很坚决,但那口气分明是赞叹!
“啊!”陈晓奇对他这种语气感到莫名其妙。丹尼斯一只手已经摸上了他的后背,两根指头轻轻地捏起背心来将眼睛凑上去,仔细的观察着棉线的增横交错的纹理,特别是中间那些螺旋状针织角,那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样式。
他当然没有看过了,这是几十年后的技术织出来的东西,现在的机器无论从面纱的细度、漂染以及纺织剪裁各个方面都是相差太远的。
丹尼斯长叹道:“陈先生,您这件背心是从哪里买到的?您知道是什么机器织出来的么?请您一定要告诉我,这简直太神奇了,他们怎么可能做到这种程度?难道说美国的纺织技术已经远远超过欧洲了?”
陈晓奇大汗!闹了半天这件背心还是有这么大的漏洞啊!亏他还以为已经处理的够干净的了,没想到一个细节都可能造成不必要的麻烦啊!他心思电转,马上有了主意:“很遗憾啊,克雷格先生,我的衣服一向都是我的父母去城里买的,你知道,我们家住在很偏僻的农庄,所以我不可能知道是哪里买来的,更不可能知道是哪里生产的。在我父母去世之后,我已经很久没有添置过衣服了,所以……!”
他貌似很无奈的双手一摊耸耸肩膀,一句话就将窟窿堵的严严实实。丹尼斯很失望的唉声叹气,不过还是有些不舍的道:“那么陈先生,你知道你的父母是从哪个城市买来的么?”
陈晓奇心底下忍着笑,脸上一本正经爱莫能助的叹息道:“这个好像是芝加哥吧,我记得我是从那里出发的,那是我到过的最大的城市了。你知道,我们只是比较贫穷的华人家庭,不可能到很大的商店去买衣服。”心说你丫要找就去找吧,芝加哥大着呢,伊利诺伊州更大,有本事你去把那里翻过来吧,顺便给美国人趟趟路。
丹尼斯这下死心了,叹息着摇摇头道:“能够制造出这么好的机器,这个公司应该很有名才对啊,可是为什么我没有听说过呢?难道只是因为我离开法国的时间太长了?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陈晓奇咳嗽一声道:“克雷格先生,我想我们还是继续研究我们的西装吧,我提出来的要求您都记住了么?”
丹尼斯摇摇头道:“不不不,陈先生,您不是服装设计师,所以我认为您不可能提出来很专业的建议,我坚持认为我们的设计和制作都是非常优秀的,这衣服穿在您的身上一定很合适不过的。”
陈晓奇心中憋气,心说这丫的怎么这么拗呢?人都说法国佬自以为是的本事天下仅次于高丽棒子,今天一看果然不同反响啊,我从你这里定做衣服还得你说了算啊!这***算哪门子道理啊!21世纪的裁缝那里有这么牛的?你以为你是范思哲?
心头一时火起,陈晓奇也没多想别的,扭头从里面床上将腰带拿了出来,往丹尼斯眼前一递,很是牛叉的说道:“克雷格先生,我认为再说过多的话您也不见得会同意。这样吧,您只需要给我设计一套衣服,能够配得上这条腰带!”
丹尼斯那雄鸡一般高昂的头颅一看到那条腰带就仿佛挨了一刀似的一下子低了下来,双手抢过去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的研究起来,那种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恋物癖!幸亏陈晓奇刚买来没多久,否则那汗味儿不知道这位法国老兄能否享受得了啊!这是一条山寨版的CK腰带。
话说作为著名奢侈品牌来说,CalvinKlein现如今可是牛哄哄的,一条正版的腰带能卖5000大元,陈晓奇可是买不起这么昂贵的玩意儿,这条山寨版的还一百多呢!不过你还别说,咱们国人仿造的能力绝对是好,除了材料不如人家之外,那外形,那色泽,甚至是开孔的位置都是一丝不差!
陈晓奇绝对不相信一条在国际上屡获大奖的高档品牌的作品会镇不住一个跑到中国来混生活还自以为是专业人士的洋鬼子,你不是认为你们家的设计是最完美的么?好吧,我就用你们的后辈们的设计来给你开眼!
丹尼斯果然是给震住了。像他们这种自以为是的人,必须要拿出来他们最熟悉最有把握最强的项目来打倒他们的那种傲慢心理,否则你跟他交流的时候他总是自以为高人一等。今天这个丹尼斯的态度算是相当不错了,在这个年代,普通西方人看中国人那都是用鼻孔眼的,他会给你量体裁衣?亲自?做梦去吧!
丹尼斯一边看,一边“嗷、嗷、啊、啊!”的嘴里不停的发出声音,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正在爽呢,这声音刺得陈晓奇直皱眉,他扭头一看两位跟班和后面的高账房,三位同胞这时候已经是一脸的麻木了。
丹尼斯来来回回拿鼻子拱了好几遍,最后才满脸赞叹的抬起头来,很是真挚诚恳的朝陈晓奇说道:“陈先生,您真是太让我惊讶了!您一定是在对我撒谎!这,这条腰带绝对不可能是您所说的贫穷家庭所能够买得起的!只是这设计款式,他就值一百、不,一千法郎!我敢打赌这一定是法国的某位大师的杰作!您是从哪里找到的?请您务必一定要告诉我!”
陈晓奇大咧咧的双眼一翻,大拇指炒自己一指:“非常不好意思!这条腰带是我设计并且亲自制作的!这个世界上你找不出第二条!”
当然找不出来了,且不说这世界上有没有跟他一样的穿越者,就算是有,那个人怎么可能那么巧也用一条山寨版的ck腰带?
丹尼斯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他异常坚决的说道:“这不可能!这简直令人无法置信!这简直难以想象!您知道吗?这条腰带里面包含了多么深刻的对于美学和浪漫、大气、矜持与时尚!那绝对是大师级的设计啊!没有对西方服饰的深刻理解和西方文化的几十年的感悟浸润,怎么可能表现的这么精确和深刻?他至少可以领先几十年!”
陈晓奇有些傻眼,这个固执的法国佬怎么可能从一条腰带里面看出来这么多的乱七八糟?一条腰带而已嘛,有他说得那么深么?人家公司一年还不知道出多少这样的设计呢,照他这么说可都成了传世经典了!这玩笑开大了吧!
不过既然牛已经吹出来了,他当然没有这么可能就认输,装作很生气的样子沉下脸来道:“克雷格先生,我谢谢您对于我的作品的赞赏,但是您这种对于我个人能力和学识修养的怀疑让我很不舒服,我认为你这是在侮辱一个天才!”
丹尼斯这才想起来,有些话在自己人面前说说可以,在这个这年头数量不多的“海归派”面前说那就实在是有些失礼了,不管他内心怎么瞧不起中国人,这面子上还是一定要过的去的,所以他连忙道歉:“哦!我只是太失态了!很抱歉陈先生,我绝对没有侮辱您的意思,只是这条腰带带给我的震撼太强烈了,我简直不敢相信他是真的!”
陈晓奇斩钉截铁的道:“您不用怀疑,这的确是我设计的,您看,我还在上面专门做了记号!”说着他一指要带上卡子下方阴刻的“CK”字母和腰带尾部切削进去的CK商标,“您看,这两个字母是我的记号,这个C是代表了我的姓氏‘陈’。而这个‘K’则是代表我的英文名字克莱恩。并且除了这条腰带,我还有很多其他的设计,包括前面卡头的设计,我正打算去注册自己的商标并且为它们申请专利。”
丹尼斯一脸的难以置信不可思议,也不说话在那里直摇头。陈晓奇冷笑一声,信手扯过来一张纸,就那么擎在手中拿出他制图的功底来,“刷刷刷”的几笔一个几笔一个,很快的就画出来七八个后世非常经典流行的名牌腰带外观图,重点是在要带头的设计上,其中包括了针扣、平滑扣、内扣和自动扣,但是内扣的锁的样式和腰带内面视图他没有画出来。但就是这样也把这个法国佬给看的目瞪口呆。
看着那张草图纸老半天之后,丹尼斯突然抬起头来,双眼直勾勾盯着陈晓奇一本正经的说道:“陈先生,刚才您说,您还没有注册商标和申请专利是吗?”
陈晓奇点点头。丹尼斯突然像是屁股被火烧了似的跳起来,狂笑着大声说道:“哇哈哈哈!太好了,太棒了!我要发财了!”
他双手紧紧的抓着陈晓奇的光溜溜的肩膀,热切的说道:“陈先生,我们合作吧!我相信我们一定会成功的,有了您的设计,我们一定会在巴黎成为时尚的引领者,是的,我确定!我从来没有怀疑过我的天才!现在终于有机会了,陈先生,请您务必要答应我!”
陈晓奇轻轻一震双臂,看似轻而易举的将他的两只毛手挣开,满脸庄重的说道:“克雷格先生,我没有记错的话,刚才您好像说我是个骗子?”
第一卷 绸缪基业 第七章 头笔交易
丹尼斯一脸的茫然道:“这怎么可能?您一定是听错了,是的,我确定您是听错了,那种事情怎么可能发生在我身上?我是最有礼貌和绅士风度的法国人!”
陈晓奇对于他的厚脸皮和无耻有些无奈,摇摇头道:“好吧,诚实的法国先生,我相信你的判断力。那么,接下来我们谈谈合作的问题。”
丹尼斯兴奋地道:“这简直太好了。来来来,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细节,那个谁谁,给我们拿一壶咖啡来!我们有大生意要谈了!你们都出去吧,没有我们的允许不要打扰我们!”
两个稀里糊涂的跟班和莫名其妙的高账房摇摇头,出门从早就准备好的后生那里接过来珐琅咖啡壶送到茶几上,然后退出去将门关好了。急不可耐的丹尼斯抢过来咖啡壶小心地给陈晓奇倒上一杯,然后等着陈晓奇慢条斯理的加上糖,用不锈钢小勺满满的搅动着,眯着眼睛摇头晃脑的似是在品着咖啡的香气,眼珠子都急得发红了。
陈晓奇其实是在琢磨这个法国佬的态度问题,在他想来,就算是那根腰带和他画出来的图比较出色,好吧,是非常的出色,可是一条腰带能代表了什么呢?他可不认为就凭这一条腰带或者是一大堆的新奇腰带就能够改变丹尼斯的命运?取得他口中所说的成功?那成功的定义也太低了些吧?
他确实不知道,丹尼斯这么着急的深层原因是什么。丹尼斯说起来也算是有家庭背景的人,并且在服装设计裁剪方面有一定得天分,只不过他生不逢时,在他刚刚有点成绩的时候,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了,法国迅速的被德国人逼到了绝境上,无数的法国青年匆匆忙忙就填入到了那个机枪、铁丝网、堑壕、坦克、重炮组成的绞肉机里面,成了无底洞里的冤魂。
丹尼斯天生胆子不大,早早的他就找了个由头逃离了法国,坐着邮轮辗转来到了中国。尽管这个时候中国也是乱成了一锅粥,到处打仗打的比欧洲还乱,可是这个时候在中国的外国人那是有治外法权的,并且胆小愚昧的中国人早就忘记了三百年前大明王朝的那种胸有四海见多识广的气魄,八国联军的洋枪大炮在七百年前的宋人看来也没什么,他们过年放的鞭炮也有这么响,三百年前的大明人也不会觉得如何,那时候来中国做生意的外国人比现在还多,并且大明朝的大炮在三百年后从北京的胡同里挖出来的时候,丝毫不比当时入侵的英国佬的差!明末清初戴梓就设计出了燧发火枪和连射枪以及子母炮!然后就被伟大的号称要“再活五百年”的康熙“老爷子”(某位杰出的、巨大的的历史学家是这么亲切的称呼的)给发配到了今日的沈阳,饥寒交迫三十年生生给折腾死了!
丹尼斯在上海发现他的同行实在是不少,并且中国人开的店也很不少,他这个看起来很年轻的法国佬一没资金二没背景,想在那点有限的市场内争到一块蛋糕有点难。所以他又辗转来到了青岛。
日本鬼子乘着德国人陷于欧洲战场的时候向德国宣战,然后开着兵舰就来“解放山东”了,法国人也不甘落后的掺了一脚,这使得在青的法国人也算比较吃得开。丹尼斯来的算是比较早的,所以他只用了一点点钱就把这个成衣店开了起来,但是因为客户群实在太小,这些年也是不上不下的。
今天他心血来潮的专门泡了这么一趟,结果碰上陈晓奇这么个四六不懂得穿越者,凭着他鸡贼的眼光和对于欧洲市场特别是法国巴黎那时尚之都的了解,他马上就判定陈晓奇的价值有多么的大!他当然不会认为只凭着腰带这一样产品就能发财了,他看中的是要带后面的东西。要知道陈晓奇画出来的虽然是简单的腰带,可是那都是大师们的杰作啊!每一个细节都符合美学的标准,每一个弯角和形状都是经过千挑万选的。就像他所说的那样,没有大师级的水准和修为,那么能够搞出来这么多的好东西,陈晓奇一定是个天才,那么跟一个天才合作,成功的几率有多大呢?
显然是很高的。所以他才这么的亟不可待。一个逃离了战场的家伙如果没有一定的成绩,那么他灰溜溜回去的时候是会受到所有人嘲笑的。尽管法国人的脸皮超级的厚,他们可以很轻松的在国战之中投降,并且很自觉的去集中地,都不用德国人看管,但是无可否认他们同样惧怕失败。一个失败的人,去爬别人家老婆的床的时候,都会觉得没什么底气。
所以今天不管是什么原因,既然他心中如此的肯定这是个机会,那么就一定要抓住。
而陈晓奇社会经验本就不够丰富,再加上对这个时代的不了解,小心再小心还是不留神就露出来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想要完全掩饰起来,那实在是太难了。
想不通。陈晓奇无法自圆其说,所以他最后认定是这个时代对于所谓的时尚就是这么的缺乏,而这个丹尼斯.克雷格说不定也真有他自己的打算,也许能够成功?天知道呢。
所以他故作矜持的沉默了一会,看到丹尼斯快绷不住的时候,才慢条斯理的放下咖啡杯子,往椅子上那么轻松的一靠,一只手搭在扶手上轻轻地摇晃着,脚尖翘起来一点一点的说道:“克雷格先生,我很佩服您的商业嗅觉和反应速度。的确,我需要一个对欧洲特别是法国巴黎非常熟悉的人作为合作伙伴,来开始我计划中的时尚产品事业。今天非常凑巧的是遇见了您,并且很让我满意的是,您对我的产品表现出来的赞赏,这让我觉得很开心。所以我认为,跟您合作应该是比较愉快的!”
丹尼斯终于插上话,赶紧拍着胸脯道:“您说的一点都没错,请相信我的专业水平和眼光,我相信凭着我们双方天才的合作,我们一定可以引领巴黎时尚的走向!我们会成为最耀眼的人!您知道,我在巴黎长大,我最熟悉那里,您找不出来比我更合适的人选了!那么,您打算怎么做呢?尊敬的陈先生?”
陈晓奇的称谓终于有升格了,这种感觉很让人飘飘然,所以他脸上不可抑止的要露出来笑容,声音也倍加的欣快:“呵呵,这件事情似乎不用很麻烦。你看可不可以这样,我呢刚刚从美国回来,所以一段时间内我不想再走那么远的路。既然您有这么天然的优势在法国,那么不如我们先签一个合作协议,我拿出自己的设计和经营方略以及理念,由您负责回欧洲去注册商标和申请专利,完成之后由您在当地组织生产以及销售,我会在适当的时候提出自己的合理化建议,以及继续提供新的设计。那么,克雷格先生,我应该占多大的股份?”
丹尼斯感到很奇怪,从进来看到陈晓奇那一刻开始,他从来没有想过要用面对一个未成年人的态度和眼光来对待陈晓奇,不管是那种第一印象还是接下来的交流,都让他觉得这个面相很像高中生的中国家伙怎么那么像一个对于社会和社交无比熟悉的成年人呢?好吧,就算他是在美国长得的,可是美国什么时候能把高中生教育成这个样子了,简直不可思议啊!那所学校的校长应该拉出去切小鸡鸡!太可恶了,怎么能教出来这么让人觉得憋屈的学生来?
丹尼斯心中叹了口气,仿佛是从刚才的兴奋热切当中冷却了似的,现在可是谈到钱的问题,对方只出设计,剩下来的脏活累活露脸的活全是他一个人的,这可得仔细研究研究。不过这有点太难为他了,一时半会儿实在是难以下决心啊!
陈晓奇心中感到好笑,原来谈到钱上的时候,这个世界上的人不管在那个时空都是没什么分别的啊!谁都不想自己吃亏,谁也都不想自己被坑!这是一种无比艰难的决定,任何一个先做出承诺的人时候都会觉得自己吃亏了。
他呵呵笑起来,意味深长的看着面色有些潮红的丹尼斯道:“克雷格先生,这样吧,我认为您既然要出那么大的力气来做绝大多数的工作,那么我不能太贪婪。这样吧,注册商标归我,设计归我们共同成立的公司,然后,我要占到百分之二十五的股份,前提是我保证能够提供不少于一定数量的设计方案。您认为怎么样?”
丹尼斯大喜!在他心里面,还以为陈晓奇怎么也得分一半过去呢!要知道在这个营销手段极端缺乏的年代,任何一种商品要打出口碑来,主要靠的还是实打实的产品本身的价值,一种新的设计理念和时尚潮流,注定是需要大量开拓性的设计的,工业时代,这是成功保证的不可或缺的重要条件。换作是一个法国人,他们可能要在这上面扯淡扯上几个月也说不定!所以他赶紧站起来,忙不迭的抓住陈晓奇的手使劲摇晃着,激动的说道:“陈先生,我不得不承认您真是太慷慨了!太爽快了!请您放心,您的这个决定是绝对不会错的!我们应该好好的干一杯来庆祝一下!”
陈晓奇摇摇头道:“还是算了吧,首先我没有合适的衣服,其次我今天要等重要的客人,再者说,我认为你还是应该先把我的衣服做好了,顺便拟好了合同找个律师来公证一下是不是更好呢?”
丹尼斯道:“是的是的!您说的一点没错!那么,我马上去给做这一切!还有,您的衣服会完全按照您所提出来的改良意见进行制作,我想那一定是天才的作品!”
好嘛,刚才还是难以置信的外行意见,现在却成了专业的设计了,不得不说人的心思转变的实在是快。陈晓奇这辈子打交道的外国人不多,但是从来没想过会是这么一种令人啼笑皆非的场面。这一刻他忽然觉得,原来自己在学校那几年不务正业,原来也是很有用的啊!
说话间,有人敲门。陈晓奇叫进,门打开了,高账房头前带路,后面紧跟着的是大华染厂掌柜的陈寿亭,再后面的则是一个身形高大、腰板挺直、油头粉面相貌英俊的年轻人。
陈掌柜的穿的是对襟土布褂子,脚下蹬的是千层底的布鞋,那个年轻人则是西装笔挺,皮鞋锃亮,器宇轩昂。
高账房将腰板弯的比陈晓奇见过的任何一次都要低,脸上的笑容也更加的真诚和煦,声音透着亲热的说:“陈先生,陈掌柜的和卢家驹先生来了。”
很掩饰的冲陈晓奇使了个眼色。陈晓奇呵呵笑着冲丹尼斯一点头,然后站起来快步走到陈掌柜的面前,先是抓着他的手和使劲的抖了抖,亲热的叫了声:“六哥!你来了!”然后又冲着卢先生说道:“家驹哥,好久不见了!你好啊!”说着也冲卢家驹使了个眼色。
卢先生有些莫名其妙,他是一个老实人,不大怎么会作伪,而陈掌柜的则看到了高账房和陈晓奇的眼色,知道这两个人不知道在搞什么鬼,但是一看屋里面还有一个洋鬼子在,知道这里面有干系,所以不动声色暗自用手指头一戳卢家驹,卢先生一激灵反应过来,赶紧抓着陈晓奇的手很开心的说:“噢!啊!是你啊!真是很长时间没见过你了,你还不错吧?”
克雷格先生在旁边很高兴的哈哈笑道:“卢先生,我们又见面了!真是想不到,你居然还有这么一位非常了不起的朋友,要是早知道这样,我应该早早的请你去喝酒啊!”
卢家驹不知道怎么回事,夹在其中稀里糊涂的,却又不能给人家掀掉底子,只好附和着道:“哪里哪里!我也是很长时间没有见过我这个弟弟了,我都不知道他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怎么?你们看起来谈的非常开心嘛。”
丹尼斯兴奋的道:“何止是开心啊!那是非常的成功才对!我刚刚跟你的这位……嗯……弟弟,谈成了一笔大生意,我认为我们应该找个地方好好的喝一杯庆贺庆贺,不过很遗憾他要留在这里专门等你们过来。我想你们也是很久没有见面了吧?那么我就不多打扰了,等过几天我把陈先生的衣服做好了之后,再来请你们一起喝酒吧。”
陈晓奇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克雷格先生,不如我们就定在一星期之后吧,有足够的时间,我们双方都要准备很多的东西,你可以定要把我的衣服做好了啊!这可是我们合作的第一步啊!”
丹尼斯拍着胸脯道:“放心吧陈先生,我会亲自缝制你的衣服的。我的手艺一定会让您赞叹的。好了我就不打扰您了,再见。”说罢不由分说搂过陈晓奇来,在他两边腮帮子上“叭叭”就是两口。
他这做派把陈晓奇搞了个措手不及,连忙将他一把推开,脱口说道:“我靠!你丫也太不讲卫生了吧?早晨刷牙了没有?”
他说话的速度太快,他家都没听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丹尼斯只当是他在礼貌的告别,哈哈大笑着冲陈掌柜的和卢先生点点头,然后接过高账房手中的衣服、手杖、礼帽,出了门扬长而去。
第一卷 绸缪基业 第八章 离奇身世
不一会他的两个跟班之一捧着两套西装进来,恭恭敬敬的送到他们面前,说:“陈先生,这是克雷格先生让我送过来的,他说这段时间先委屈您穿着这个,便于您应酬。”
陈晓奇点点头道:“哦,我知道了,放下吧。替我谢谢克雷格先生。”
高账房赶忙替他将衣服接下,然后不用吩咐就拿进了里屋挂到了衣橱内,然后出来看到三个人大眼瞪小眼的不说话,赶忙去看陈晓奇。
陈掌柜的终究是憋不住,眉头一挑问高账房:“老高,你们这是整的哪一出啊!怎么无端端的跑来个洋鬼子?还把卢先生给扯进来了,末了两个人还那样一下?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高账房陪着笑道:“陈掌柜的,是这么回事,这不是今天早上,陈先生要买两见衣服......。”他将陈晓奇要买衣服开始的事情,到丹尼斯来到之后两个人用英语扯了半天,最后将他们赶出去为止的经过大略讲了一遍,中间特别将打着卢先生旗号的事情再三的道歉。卢先生到没有丝毫的介意,他只是对丹尼斯和陈晓奇两个人到底搞了些什么事情感到好奇。
当然要说最好奇的还是陈掌柜,他就跟长不大的孩子似的,一脸顽皮的笑着对陈晓奇说:“哎我说老七啊!你这是整的哪一出啊?那个洋鬼子平日里吆了喝三的拿鼻孔眼子看人,怎么今天对你这么亲热?你们俩是不是有点那个意思啊?哈哈哈!”
卢家驹笑道:“行了六哥,你就别胡说八道了,我看晓奇是的很有主意的人,那里有你说的那种道道。不过我也觉得不可思议,这个丹尼斯以前也打过交道,是个很傲慢的法国人,平日里没听说过他对谁这样啊?你们都谈了些什么?”
陈晓奇摇摇头笑道:“也没什么大事,我就是卖了条腰带给他!”说着便把两个人谈的关于合作的事情说了说。陈掌柜的哈哈笑道:“行啊老七,真有你的,我昨天才把你从海边捡回来,今天你就把一个老外给忽悠了!一根裤腰带也能整出这么多的花花道道来,有两下子!”
卢家驹也笑道:“六哥,你这就不知道了吧,人家晓奇这可不是忽悠那么简单,人家这叫有真材实料。你不知道,在欧洲,那些所谓的贵族们整天闲着没事,就鼓捣着买这些看起来中看不中吃的奢侈品,这和咱们中国人有钱了就鼓捣古董字画是一个道理,他们把这个叫做时尚、品味。”
陈掌柜一摆手摇头道:“你拉倒吧!什么样的裤腰带还拴不住偭裆裤啊!纯粹是吃饱了撑得!古董字画那叫越放越值钱,这玩意儿有什么,在身上束几天就一股子汗馊味!”
陈晓奇和卢家驹相对无言,只能同时摇摇头笑笑拉倒。陈掌柜的谈性不减,似乎对陈晓奇今天这出乎意料的表现很满意,那脸上的笑容就压不住了,眼角都弄出褶子来。他挥挥手让老高忙自己的去,然后哥儿仨坐在茶几前,拉开架势就是一通长谈。
陈掌柜的说:“老七啊,昨天晚上光顾了把你弄回来,完了我这酒劲就上来了,所以呢我就先回去了,反正你那一天也是乏透了的,我寻思着干脆今天一回儿再说就算了。加上今天你有闹出这么一出来,你这可是真有点摸不着深浅啊!”
卢家驹笑道:“六哥,人家那叫做深不可测!就凭今天这一件事,说明晓奇是个有本事的人。六哥你真是有本事,行好也能找对人。”
三人一阵笑。陈晓奇知道现在该是自己抖搂底子的时候了,所以他也不等人家用话来套,当下将自己打了一整天的腹稿说了出来:“六哥,家驹兄,不瞒两位,我现在算是个落难的人。要不是昨天六哥把我捡回来,兴许昨天晚上一夜我就给海浪给卷走了。六哥拉我那会儿,我自己都站不起来了,那时候周围连个管闲事的人都没有,我死活都难说,六哥,我谢谢你!”
说罢,陈晓奇站起来,恭恭敬敬的给陈寿听一躬到底。按说救命之恩这时候的人那是要磕头相谢的,可是陈晓奇这辈子没给人磕过头,这时候也没有去想该不该,就按原来自己所知道的最为庄重的礼节,以最为虔诚的心态来诚心诚意的表示感谢。
陈寿听赶紧站起来两手相掺,急急说道:“别别别!兄弟,能碰见你也是咱们前时修来的缘分,命中注定我陈六子要多一个兄弟,这是天大的好事啊!哥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说什么谢不谢的,起来起来!”
陈寿听自觉地自己几十年干活两膀子力气也就一两百斤了,可是愣是没把陈晓奇给抬起来。直到陈晓奇觉得时间够了,这才自己直起腰来,眼中闪烁着泪花。他怎么可能不激动?在这个世上,他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能够幸运的碰上陈寿庭这样直心正性的善良人,那是他的运气,像这样的人在后世比大熊猫还罕见,救人一命?他不去落井下石在旁边看热闹叫好就谢天谢地了!
卢家驹也为这两个人高兴。虽然他也是头一次见到陈晓奇,但是凭他的家学渊源,以及留学海外闯荡几年,再回来经商开厂的历练,那一双眼睛是揉不得沙子的。陈晓奇真情真性的他能看出来不是作伪,而在丹尼斯这一件事上,也能够看出来这个貌似稚嫩的小伙子有着不同寻常人的智慧和潜力。六哥也是一个孤儿,能碰上出身仿佛性情相投的人,那是在还不过的一件事了。当然了,所谓最好情谊见面初,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到底这个人怎么样,他还需要冷眼旁观才行。
陈寿庭夸张的抖抖自己两只手,笑道:“老七啊!你以前干什么的?怎么这么大的手劲啊?我每天抗坯布就觉得挺有力气的了,想不到你比我还厉害,难不成你练过?不过你年纪轻轻细皮嫩肉的不像啊!”
陈晓奇笑道:“六哥,我可没练过什么功夫,就是从小生在国外,那些外国人仗着身高体壮的老师欺负咱们中国人,有些国内出去的练家子看不过眼,也时不时的交给咱们这些孩子两手,算是防身吧,跟人家那些练武的那是天上地下没法比。”
“哦!是这样啊!”陈寿听点点头道,想了想又道,“对了,我记得昨天你跟我说,你没有家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陈晓奇长叹一声道:“六哥,家驹兄。我祖上是山东掖县人,具体哪个乡我就不知道了。我爷爷那辈儿,家里糟了土匪,一家老小的都没了,我爷爷一个人活不下去了,把自己买了猪崽儿去了美国旧金山。后来就在那里成了亲有了我父亲,没过几年老人家就去了。中国人在国外生活难呐!那些外国人拿华工根本不当人看,成千上万的华人给美国修了那么长的铁路,死了连个名字都留不下来,骨头埋在那里都不知道,后来还被没家的野孩子似的赶着到处走,他们政府甚至还立法专门排斥中国人。
我父母当时也是没办法,后来辗转逃到了伊利诺伊州,躲在一个偏僻的农场中给人家干活,四面几十里寻常也见不到个人。幸亏那家人还算不错,这个州排外也不是很厉害,所以我们一家人就这么生活下来了。
今年初的时候,我父亲因为一次意外给塌到了煤矿里面,我母亲伤心之下一病不起,临走前说就剩下我孤零零一个人了,不能再在这里受苦了。听说国内闹革命,把满清给推翻了,让我回来看看,能不能叶落归根,也算对祖宗有个交代了。
我乘船回来之后,按照母亲的嘱咐去黄岛找姥爷家的亲戚,没想到他们整个村子的人在德国人占领山东的时候给杀光了。我从黄岛坐着渔船往回走,结果半岛上让小鬼的的军舰给掀翻了!***小鬼子不但不救人,还站在那里一边笑一边往下撒尿!我好不容易刨出来,筋疲力尽的想着自己从今往后孤零零一个人,无依无靠的,心理凄惶的不知道该干什么好了。要不是六哥你那时候把我拉回来,说不准我真能寻了短见。”
说这些个故事,想到自己从今往后也许真的就没有机会看到自己的亲生父母了,陈晓奇那眼泪扑啦啦不断的往下掉,那是真的伤心啊!
陈寿庭感同身受,人虽然刚强没掉泪,可是那眼眶子通红通红的,轻轻拍着陈晓奇的手叹道:“老七啊!咱们兄弟是一样的命啊!都是先没了爹妈,说到底,还不是这遭瘟的世道给闹得!不过从今往后就好了。你六哥我从小要饭被人打被狗咬,还不是照样成亲娶媳妇?男子汉大丈夫,只要有骨气有雄心,照样活得顶天立地!亲人没了,哭也没用,咱们兄弟齐心协力,干出一番大大的事业来,娶上几个媳妇多生几个孩子,开枝散叶,光宗耀祖,那不是一样的好?”
卢家驹也劝道:“是啊!晓奇,已经是这样了,伤心也没有用,你是个有本事的人,只要过了这一关,将来肯定能成大器。能够碰见六哥,这是兄弟们的缘分,我看你们干脆就拜了兄弟得了,这么一来说也不孤单,多好?”
陈寿听大喜,使劲的拍着茶几,哈哈笑道:“好好好!好啊!我也是这个意思,今生咱们兄弟有缘,就做一对亲兄弟!晓奇,老七,你的意思怎么样?”
陈晓奇是真的感动了,人家不问恩情只为善意将他从海边拉回来,又一腔赤诚折节相交,这是多么高尚的人格?!这样的人,放在什么年代都是可以性命相托的,拜个兄弟算什么!当然是求之不得啊!
当下站起来,欣喜的说道:“这再好不过了!我就怕六哥嫌弃我是个没有来路的野孩子。”
陈寿听眉毛一横,把脸一沉不悦道:“说什么浑话?我陈六子说出的话那是铁板钉钉!今天开始,你就是我陈寿听的亲兄弟!”
卢家驹也站起来道:“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六哥,你们可不能光顾着高兴啊,这件事不能这么寥寥草草的就结束了,现如今我们也算是有身份的人,晓奇以后要堂堂正正见人,一定要搞一个隆重点的仪式才行,最起码,你得把苗哥从济南请过来吧?还有赵老三他们几个,挑一个黄道吉日,咱们风风光光的热闹热闹!”
陈寿听皱眉道:“要那么麻烦?听起来跟娶新娘子差不多,你们这有文化的人就是事事多!人家当年刘关张桃园三结义,那是撮土为炉插草为香,满园的桃树作证是天地共鉴!不照样是一辈子生死不离的兄弟?做兄弟发的贵在知心,不在那些条条框框上,我看不用那么麻烦!咱们回家做上一桌子菜,炖上俩肘子打上二斤酒,三碗敬了天地这就算成了!”
卢家驹直摇头:“不行不行!这件事情不能由着你的性子来。六哥,晓奇,就这么说定了啊!这件事情我来亲自办理。这些日子来,买卖不大用操心了,光给你念报纸实在是浪费我这个德国工科留学生的材料儿了,好不容易有点正经事做了,你可不准跟我抢!”
陈晓奇听得异常感动,人家这叫什么?这叫做以诚相待肝胆相照啊!以今日陈寿听和卢家驹功成名就的社会地位,认他这个无根无底的小老弟,说难听点那是照顾他,可是人家硬是要光明正大的隆重置办,这不光是给自己做面子,重要的是给他做面子啊!只要知道的人听说人家陈寿听卢家驹摆下那么大的阵势来为他这个小老弟铺路架桥,谁不得高看一眼?往后出去那身份可就大不一样啊!换一个人那也是立刻就身价倍增!
卢家驹为什么要坚持这么做?他有自己的理由。虽然三个人认识的时间加起来不过一天,可是他看出来了,六哥是真心喜欢这个小老弟,两个人扯上关系依然是不可避免,那么还不如顺水推舟,大张旗鼓的来办理。这么做的好处,一方面可以给六哥和陈晓奇做足了脸面,往后见人都风光。男人嘛,一辈子活得不就是一张脸?
再一个原因,他也是有深意,因为他从短暂的交流和丹尼斯那件事上,能够看出来这个陈晓奇的不一般!这是个聪明人,还是个有本事的聪明人!像这样的人若是心性正直,那是一辈子的良助!当朋友做兄弟当然是不会吃亏,还能合力做好多大事!可是这人要是心术不正,那就太可怕了,聪明人学坏,轻的都是祸国殃民!
他这么大张旗鼓的操办一番之后,有那么多的社会名流士绅勋贵佐证,大家自然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这件事情上无论是谁都会认为陈寿听和卢家驹他们够意思!有担当!那么到时候真要是陈晓奇学坏,自然有社会舆论来监督制裁!千夫所指,无疾而终!在这个社会上,背信弃义的人是无路可走的!
第一卷 绸缪基业 第九章 小见面礼
卢家驹是实在人,但是他不是傻子,相反的这个人极其聪明,家学渊源,这些勾心斗角暗地里用心的伎俩,早在出国以前家里老爷子就给解释明白了。什么《反经》、《阴符经》都讲过,这都是几千年来中国人搞政治的经典啊!
陈晓奇就完全说了实话了吗?当然没有,本来他就要编造一个故事来蒙人,那么故事就要编的更加有价值一些。他是穿越来的,天上掉下来的,说实话只会让他早死,没有任何好处!所以他就干脆照着自己的计划,一步步倒着推出来一系列的谎言,一大堆几乎都没办法证明的谎言。
他是掖县人吗?当然祖上的确是,爷爷那辈子还是当兵的,但是从父亲那辈就去济南了,他父亲就是济钢设计院的一名主任,一辈子混到头也是个给人当副手的料子,可是赚钱一点都不少。他之所以说祖上是掖县人,自然是有目的的,当然现在不能说。掖县,就是后来的莱州。
他更不是美国长大的,但是他真的去过伊利诺伊州,美国乡村很多的样貌保持得很好,几十年不怎么变,专门研究过的他自然能编出一整套来应付人。至于父母的事情更简单了,在那里,有人会关心一家中国人的死活吗?不会!所以就是有心去打听也打听不到。
黄岛亲戚的事情,是子虚乌有,但是那个被德国人烧杀一空的村子却是真的。他扯上这个的目的是为了说明他掉到海里去的事情,否则你怎么解释,说自己是跳过海?那里有人背着那么重的包裹去跳海的?嫌自己死得不够快?问题是话已经说出去了,就得这么照着编!至于日本战舰掀翻小船的事情,小鬼子一天要干好多回,当地人都见怪不怪了。
这些都是几乎不用掩盖的谎言,在这个年头,几乎没法查证,除了能量很大的有心人。而他现在只是个凡夫俗子,谁会管他?或许有那一天他成了亿万人之上,一呼百应了。那个时候,所有的谎言和窟窿都会堵的严严实实,亿万人相信你的谎言的时候,你说的就是真理,而不是谎言。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三个人很是高兴,当下陈寿听就嚷嚷着要出去庆贺庆贺,陈晓奇连忙拉住他:“六哥,刚才光顾着高兴了,有一件事忘了跟你们说,先别急着吃饭,咱们先说说也不迟,反正天还早呢。”
陈寿听皱着眉说道:“什么事比吃饭还重要?吃完了再说也不晚。”
陈晓奇很坚定的摇头,然后拿了那张写满了符号、字母、方程式的纸交给他。陈寿亭目瞪口呆:“这什么玩意?我怎么看着比那些老道画的符儿还复杂?你不知道你六哥不认字儿吗?”
卢家驹呵呵笑着接了过去,两眼看下来就放不开了,急急的问陈晓奇:“晓奇!这是什么东西?我怎么看着那么像染料的方子?可是有些字写得似是而非我拿不准啊!”
陈晓奇脸一红,心说你要明白那才有鬼了。他写的是简体字,很多化学标示符号当时还没有固定下来,卢家驹又不是学化学的,当然不认识,可是其中的几种材料他是认识的,像色酚、色基、亚**、烧碱等等,有些符号和字体尽管笔画少了,也能看出来字形。
陈晓奇面皮比较厚,嘿嘿笑道:“你说的没错,这就是个染色助剂和显色剂的方子,如果不出问题的话,应该能够染出来紫酱色和大红色。着色比较稳定,不怕洗不怕晒,我看着满大街除了蓝布就是黑布,实在是太难看了,估计这些鲜亮颜色没人然,或许对你们有用。不过我写的时候怕人家偷了去,所以故意把笔画写少了,我自己认识就行了。”
陈寿听一听真是染布方子,不由得大喜,用力一拍他的肩膀,笑道:“行啊你老七,这光着膀子气还没喘匀了,先惦记着给你六哥鼓捣染布方子,有意思!先不管你这方子行不行,就冲你这份心思,你六哥死了都高兴!好兄弟啊!”
卢家驹嗔怪道:“六哥你说什么的!我看晓奇这个方子很有道理啊!虽然我不是很确定,可是我看方子也不少了,估摸着准行,要是真能然出这两个颜色来,那咱们染厂可就火了啊!晓奇啊,你这方子怎么弄来的?”
陈晓奇道:“这个方子其实是我自己鼓捣出来的。我在美国的时候,跟着一家煤化工厂打零工的时候,自学的化学,这是借着他们的实验设备摸索出来的,虽然还没有最后确定,我相信成功率非常高。另外,我听说他们还在研究一种新的染料,一旦成功之后可能会让整个印染界天翻地覆!改朝换代!”
陈寿庭面容一肃,跟卢家驹对视一下,然后齐齐看着他道:“什么样的染料,竟然那么厉害?”
陈晓奇道:“具体是什么还不知道,不过我听说,这种染料能够染出来的蓝色、绿色都会比现在的鲜亮很多,性质非常稳定,色彩很接近与天然染料,现在的布跟那个比起来简直就是垃圾!”
陈晓奇说得其实是酞青,酞青真的有那么利害?当然没有,但是酞青在其他行业的用途诸如玻璃、塑料等等都有很大的用途,远不是一些普通染料可以比拟,至于陈晓奇为什么和么说,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不管他说得是真假,眼前的放着的方子却是实打实的东西,只要能够证明了这东西的有效性,那么一切就不言而喻。陈晓奇的这番用心,能够早早就为陈寿听他们打算,这种报恩的心思很让他们看重,对于与陈晓奇结为兄弟的决定,也是感到更加正确。
从某种角度来说,陈寿庭也算是个工作狂,自从十年前他开始干上染布的工作以来,十年如一日的天天劳作,坚持在第一线风雨无阻,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坚韧意志,才让他这个大字不识的要饭出身流浪儿从周村乡下的小染坊做到了如今整个青岛乃至山东都数得着的染厂。
所以在短暂的交流之后,三个人也不说吃饭的事情了,看着钟点还有那么点时间,三个人竟先坐着黄包车直奔染厂。要在平日里,陈掌柜的那可是两条腿来回的跑啊,苦日子过得惯了,哪里舍得整天坐车啊,虽然他包十辆都没问题。
当时的青岛城很小,基本上就是台东到团岛那一片地方是开发了的,而像四方这时候除了是货场和码头以外,跟农村没区别。大部分青岛的中下层工人是住不起市里的,他们都是在这些边缘地带形成一堆的窝棚,乱糟糟犹如贫民窟一般。
陈掌柜的本人也没舍得去住小洋楼,而是在相对较偏的地角租了一间单门独院的旧房子,那么将就着。创业阶段,老婆都没有接来住,经常吃住在厂里。
大华染厂其实面积并不大,只不过在这个年代,整个中国的工业大厂加起来没几个,还绝大部分在上海、天津等地,像山东这里最大的产业就是印染业和纺织业,素来有“上青天”之说,这其中便有青岛的地位,自古以来,山东周村一代就是染织的重地,而青岛则是因为德国人占领的原因,开埠较早,到如今几十年了,因为没有中国政府的管理,基本上商业环境处于优势地位,内地的一些商人们都喜欢来这里开工厂,除了交通和商业扎堆的原因之外,最重要的是这里几乎没有税务局这些管辖部门,整体的费用支出比起军阀门控制的地方那是低太多了。
黄包车拉着三个人直达门口,然后三人下来步行着往里走。陈寿听穿的土不垃圾很不显场面,但是在工人心目中地位最高,所以他一马当先雄赳赳的往里走,两边不论是拉布的还是打杂的纷纷见礼。而作为东家的卢家驹则平日里面呼呼的没什么脾气,不过那西装革履的派头,一帮子老土倒也不敢以下犯上。
今天突然多了个陈晓奇在后面,上下一干人都摸不着头脑,因为看年龄陈显得稚嫩了些,但是看气质派头则不下于卢家驹,加上个头也高壮一些,走起来腰板挺直目光凛凛生辉,那身西装就跟长在他身上似的,别有一番威风,看得一干人有点傻眼。除了工厂的人忙活以外,前来拉布的外地客商也络绎不绝,自从支持“五四运动”大出风头之后,凭着过人的质量和良好的口碑,大华染厂“飞虎牌”蓝布上市之后大受欢迎,有学生、市民等一干读书人在帮忙宣传着,这买卖想不好都不行啊。
这短短的两个月多的时间,大华染厂当初投进去的总共一万大洋已经赚回来大半了。看样子当年盈利是板上钉钉,而盈余的前景则是相当的好。
陈寿听也没怎么跟周围人客套,风风火火带着俩兄弟直奔自己的办公室,账房老吴出来打了个招呼还没等说什么呢,陈寿庭直接一摆手:“老吴,看见没,这小伙子是我兄弟,叫陈晓奇,从今往后就是咱们一家人了,往后他有什么事交代下来,跟我说的一样照办就行。我们现在有要事要办,你先去海情楼订上一桌子好菜让他们送过来,东家也在,今天咱们好好的庆贺庆贺。我不下来,你别去上面叫我,就这样。”
老吴一叠声的答应着,就见陈晓奇冲着他微微一笑,他赶忙塌身子见礼,而后就看这三个人急匆匆的上了楼。老吴莫名其妙的摇摇头,对于这位陈掌柜的这种雷厉风行甚至于鲁莽的作风,他还真是没怎么习惯啊!
再说三个人上了楼,拐角处是一间单独的会客室,另一头则是染厂专门试验配置染料方子的地方,类似于现代的化学实验室,但是试剂数量和设备器皿自然是差着千万里,就连试管量杯这些东西都稀罕得很。
陈寿庭是染土布的出身,化学知识不怎么懂,反应原理就更别提了,纯粹靠自己摸熟了那些个染料和试剂来回的倒腾。单纯的调色配色还好说,但是具体到印染的时候是否能保证颜色的均匀和耐久度,这就需要反反复复的实践了。他能有今天这种成色,靠的就是十年的辛苦实践。
这个时代,颜色实在是匮乏的很,天然染料需要从植物和矿物里面提取,成本非常的高,绝大部分被用来然那些上等的丝绸,寻常棉布、麻布是用不起的,更不用说大工业生产时代,那用量海了去了。而化学染料特别是有机合成染料的问世则解决了这个问题,也就是从这时候开始,寻常老百姓身上穿的衣服才有了颜色。别看古装片里面那些古人经常一身的白色布衫似乎很潇洒,其实染色的布老百姓根本穿不起。
20世纪初一直到二战期间,印染业的发展不能说快,因为单纯花布大面积普及都要到三十年代中期,而那个时候中国人能够穿上一身花布衣服是很奢侈的,别看老电影里面动不动一个村姑都是一身的花布,那纯粹扯淡,三四十年代之间,最便宜的花布也要一毛二到一毛四,那时候上海人的收入平均不到三十块钱,中下层做工的每月收入五块大洋就算是高的了,学徒工们每天几毛钱,1925年上海缫丝厂工人罢工的时候,他们每天的工资不过一毛三,还要克扣保险和伙食费,最终拿到手里的少得可怜。
就是这样,整个中国有多少这样能拿工资的人呢?一百二十万!当时的中国可是有四点五亿人口,这个比例有多可怜,想想就知道。以布铺行业为例,除了掌柜的和把头,前台柜上的学徒工们没有工资,到了民国统一之后那工资也少得可怜,全国的经济总产值才那么一点点,纺织业这还是重要的一块,仅次于农业!
因为染织业的发展缓慢,在20世纪初前三十年,像陈寿庭这样的染坊和染厂还是有生命力的,但是到了31年后,因为日本机遇转嫁经济危机带来的压力,凭借自己强大的工业基础和纺织印染业的优势,将中国印染业糟蹋的奄奄一息,核心竞争力便是整体的素质差距,并非只是政府无能所致。
第一卷 绸缪基业 第十章 时尚教父
当然这些事情,在场的三位都是不清楚的,陈卢二人当然不可能预见未来的发展,陈晓奇也没有背着世界经济发展大全来穿越,他只是知道一个21世纪尽人皆知的道理------知识就是生产力!决定一个国家民族的命运的,还是知识。
那个时候的中国在开放初期急于引进外来力量,结果不但把自己好不容易积蓄起来的一点基础给冲垮了,连带的把那些已经进入到实施阶段的重点科目给耽误了,几十年后,基础学科断代了,结果堂堂大中华十几亿人口,化工技术不如人,金属冶炼不如人,数控机床不如人,大规模集成电路不如人,甚至于连农业种植畜牧养殖也不如人,大飞机造不出来,发动机耐不住高温寿命短,甚至赶不上七八十年代欧美的技术水平,潜艇壳体钢材的屈服度甚至不如人家的油轮商船高,更要命的是基础工业绝大多数人都不懂,在数控机床已经开始走进美日寻常百姓家庭的时候,整个中国社会上连一个合格的数控机床培训学校都找不到!除了骗子,还是骗子!
陈晓奇的方子管不管用?当然管用,他是从《精细化工手册》上抄来的,当初也是自己做实验的时候做过的两种之一,另一种就是酞青蓝,只不过酞青是怎么合成的,现在他也不是很了解,不过只要有了基本的理论和化学结构,条件合适的话未必研究不出来。
同样是实验室环境,区别只是条件的简陋与完备,需要的药剂和酸碱等等基本都具备,所以陈晓奇提供的那份配方不用一个小时就验证完毕------完全没有问题。
这下子可把三个人乐坏了。不说这方子以后会带来多么大的经济价值,最关键的是证明了陈晓奇本人的诚心,不论什么时候,真心实意才是最珍贵的东西,其他的什么都比不了,能够生财那就锦上添花了。
陈晓奇自然也是松了一口气,别看他原先在实验室能够做成功了。那是因为21世纪异常完备的实验条件,以及被验证通过了几十年的成熟流程,放在这连化学试剂纯度都难以保证的年代,万一出点什么差错,谁也说不准。不过现在一切都没问题了,三个人开怀不已,中午这顿饭吃的也是相当的舒坦,账房老吴也正是认识了这位凭空冒出来的小陈少爷,为了自己称呼方便,他便直接称呼陈晓奇为七少爷。这并不是现代人想象的这人是不是犯贱?干嘛逮着人就叫少爷?我想这么考虑的人一定不知道什么叫做礼貌。就像现在夜总会里面婊子都叫小姐,是一个意思,人下流才会往下道上想。
实验室成功,并不意味着马上就能够进入到实质的生产上面,这还需要不断的进行试验和调整,而最关键的,还是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去推广新的产品。现在的大华染厂已经在满负荷运转,接收到的订单排到了明年春天,就他们这个厂子的规模而言,实际上已经达到了极限,并且现在增加新的项目是完全没有必要的。
同样的,陈晓奇也知道产品多元化是需要一个基础的,现在大华染厂刚刚在青岛立足,不宜过早的搞出些可能把自己撑死的事情。
忙完这一段儿,接下来陈晓奇便要(九月论 坛·~·整理)忙活给丹尼斯的那些设计草图,不过在动笔化了十几副之后,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大对头,想来想去才明白,原来自己犯了个大错误------本末倒置了。在21世纪,创造一个有价值的品牌,首先并不是急于设计制造几种特殊的产品,而是一整套的方案在里面。首先要确定,产品是属于那一个行业针对哪一些客户,其次要确定你的产品要带来什么样的理念或者说感觉、品味、风格等等,第三才是产品本身。
而围绕着产品本身,从设计、生产、包装、零售、宣传各方面是要拿出来一整套的规划的,决不可贸贸然的上马去做,那只会死得很快。往往有很多的人只是发现某个产品可能会赚钱,然后就投资进去了,初期可能会在市场真空的时候获得一些利润,但是随着消费者日趋理性和挑剔,特别是同类产品的完美包装运营相形之下,败退也是很快的。这也是郎咸平一直在强调的,行业的本质,抓不住那个本质,单凭一个产品质量和功能是做不长久的。
如果说以前不知道还好,现在既然他先知先觉知道了,那么就绝对不要发生那种完全不必要的失误了。所以接下来的七天,陈晓奇没有干别的,一直猫在渤海大酒店里面忙着写稿子,先列大纲后补充内容,一点一点的丰富起来。
他倒是没有打算写成一大本几十万字的标准教材,没有那个能力啊,他只是将自己知道的一些后世知名品牌的运营模式大体的勾勒出来而已,可是就算这是这样,他也整整忙活了七天才完成不到五万字的初稿。
这段时间内,陈寿庭自然是忙活着自己的厂子,卢家驹倒是每天悠哉游哉的似乎无所事事,除了偶尔要陪一些客户吃饭之外,大多数的时间他都在渤海大酒店和大华染厂之间来回的跑。
关于陈晓奇和陈寿庭结拜兄弟这件事,他早早的拟定了几分电报,写了几封信分别发出去,倒是不用操心太多,时间还没定下来呢。
第三天的时候,陈晓奇已经将一部分内容写了出来,他见卢家驹似乎很悠闲,当下心中有了个主意,抓着陈家驹让他帮忙对他写出来的东西进行英语化翻译。等翻译达到一定数量之后,两个人再交换过来,由卢家驹将陈晓奇的简体字进行修改补充,变成繁体字,而陈晓奇则将卢的英文翻译不到位或者表达不精确的地方进行润笔。
整个工作交叉进行到了第七天,陈家驹已经给这本稿子里面所表达出来的内容给惊得说不出什么来了,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个陈晓奇若不是个天才,那就是个怪胎了。
话说第七天的时候,丹尼斯.克雷格先生和另外一个老外带着两个跟班一路晃荡着来到了渤海大酒店,打开门一看,陈晓奇和卢家驹两个人正埋头在一大堆的文稿里面做最后的整理和装订,基础框架已经起来了,封面只是用毛笔简单的写了个标题------《CK品牌运营方案》。
丹尼斯貌似非常热情的张开双手,嘴里很夸张的笑着说道:“啊哈!我亲爱的陈!好久不见了,真的是让我非常的想念啊!
陈晓奇避开他那夸张热情的拥抱,只抓住他的右手用力的握了握,立刻将丹尼斯的虚假表情给变成了痛苦扭曲的样子,他嘿嘿笑道:“我看你不是在想念我,而是在想念我的发财计划吧?”
丹尼斯无奈的摊开双手耸耸肩道:“哦,或许吧,不过,似乎不用说得这么直白吧?你瞧,我可是非常真诚的,真的,陈,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了,我真的是迫切希望马上看到你的杰作!”
陈晓奇摆摆手:“好吧好吧,我们不讨论这个无聊的话题,那么,丹尼斯,你需要的东西我已经准备好了,只是不知道你准备好了接受没有,说实话,我非常担心你的……呃,怎么说呢?你的鉴赏能力。”
丹尼斯夸张的举起双手,瞪大了眼睛叫道:“噢!天哪,怎么会发生那种事情!陈先生,我不得不提醒你,你这是在对我人身攻击,你这是对我------克雷格先生的污蔑,你这话说得一点都不绅士!我对此表示严重的抗议!”
陈晓奇嘿嘿一笑,摇摇头随手将那份《ck品牌运营方案》递给了他。随后双眼紧盯着丹尼斯的表情变化。
丹尼斯皱着眉头接过来那薄薄的书册,随便翻了两下便合上,有些不悦的看着陈晓奇道:“陈先生,你这是写的什么东西?我没有发现我需要的东西在哪里,你的设计图纸呢?你的那些让人惊叹的设计呢?你不会就拿这几张纸来应付我吧?”
陈晓奇回头超卢家驹一笑道:“看见了吧?我说的一点错都没有,傲慢的法国人甚至都没有认真去看看我们辛辛苦苦制作出来的惊世杰作,就贸贸然的发表意见了,我先前的担心还真的是一点都不错啊!这么完美的计划交到这种人手里会不会有些太冒险了?用我们的话说,这叫明珠暗投!”
丹尼斯被两个人的讥笑搞得有些心里没底,有些不情愿却又没奈何的重新将注意力放在那份文字上面,耐着心烦皱着眉头从头开始一行一行的看起来,慢慢的,他的表情有些不一样,从不耐烦到不置可否,从不知所谓到惊讶震惊,最后竟双手颤抖面色潮红,眼睛睁得溜圆,一道道兴奋的光芒夹杂着金币的色彩毫不掩饰的放射出来。
丹尼斯双手紧紧抓住这份给他带来无边震惊的资料,大声说道:“啊!天哪!上帝啊!我看到了什么?这是天才的杰作,这是无价的瑰宝!这是战士无往不利的圣剑啊!陈先生,你是怎么搞出来的?你怎么可能想到这些?”
陈晓奇板起脸来哼哼道:“怎么样?丹尼斯,你现在应该相信我说的话了吧?你不应该对我的智慧和才华表示任何的怀疑的,那既是侮辱了我,也同时对你自己的眼光表示了不信任。”
丹尼斯点头如捣蒜:“是的是的!我应该对你表示最衷心的歉意!我表示一百二十分的!你的确是无可质疑的天才!啊!有了这份东西,不管是什么产品,哪怕是一坨狗屎我也能将他包装成黄金卖个好价钱!陈,亲爱的陈,你真是太伟大了!”
陈晓奇微笑不语。那么,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让丹尼斯这个法国佬这么失态呢?放在21世纪的人其实算不了什么,那是一份结合了现代品牌营销计划、保险公司培训手册、传销集团洗脑方案的杂货品,互联网上随便都能搜到一大堆的东西,陈晓奇记得都不是那么清楚,但是当他把这些东西综合起来之后,却惊讶的发现这可能是一份很具有可操作性的东西,尤其是在这个时代,人们还是很淳朴的,信息的闭塞使他们愿意相信那些看起来很美好的泡沫,一种完全超过这时代几十年的理念营销策略横空出世了。
放在这时候的中国,这份计划完全没有用处,但是放在一战后的欧洲特别是英法,那就完全不一样了。这时候的法国人可以说是兜里的钱没处花,百废待兴是老百姓的事情,发了战争财的那些人正在到处搜罗值得他们花大价钱的珍宝器物,但是很显然,这时候的所谓奢侈品几乎都已经被他们玩腻味了,他们迫切需要一种或者更多的能够刺激他们消费和快感的东西出现。那么,一种前所未有的理念,一种基于他们所认可的自我价值、身份、理念、社会地位的东西出现时,他们会毫不犹豫的将自己手里的大把钞票扔出来。
陈晓奇的计划面向的是这时候刚刚兴起来的所谓“新女性”,也就是妇女解放运动达到第一轮高峰时,伴随着一战积极参与到工作和社会各个层面的女性,她们实质上是整个计划的目标人群。当然了,最后掏钱的肯定是那些闲的无聊到处像发情的公狗一样搜寻着新鲜目标的男人们。
陈晓奇只甩出来几张临时凑数的草图,就让丹尼斯这个准专业的服装师双眼大张嘴巴笑歪,这些在这个时代看起来非常露骨、大胆、前卫、时尚的服装款式,不管从什么角度看都是新颖别致的,可以说是没有任何雷同的产品存在,加上最关键的那些理念性的诱导词语,通过这时代的广播、报纸、舞台宣传等形式展现出来时,那些自以为被骚中了痒处的人们不疯狂才怪呢!
更何况,陈晓奇在里面还配上了十几副看起来很色*情很诱人的内衣草图,包括紧身连裤袜、性感内衣,以及划时代的产品------三片布的小内衣和比基尼!
只是一副草图而已,富有热情和浪漫的法国人就有些想入非非不能自已了。他甚至马上就想到了几十种色彩和图案,恰如其分的将心目中那些火辣女郎的身材勾勒的隐约激凸,那份让人失魂落魄的致命诱惑力,想想就无法释怀,啊!天哪!我怎么没有想到捏?
在那个叫李约瑟的英国律师的公证之下,陈晓奇和丹尼斯签订了合作协议,有了事先的铺垫,这份合同签起来前所未有的顺利,特别是看到了陈晓奇的慷慨名副其实物有所值,丹尼斯甚至在某一瞬间产生了小小的羞愧,毕竟陈晓奇拿到的股份实在是太少了。当然,这种羞愧很快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你不能指望西方强盗们有什么内疚的心思,哪怕他们杀人放火抄家灭族的事情干了千万遍,事后到教堂里告诫一方坦白之后,就什么都放下了,上帝原谅他了嘛!
晕晕乎乎好像踩着四两棉花的丹尼斯抱着那份方案和几份草图走了,临走前甚至忘了将给陈晓奇准备的两套量身定做的西装放下。过后过来送衣服的仆人一叠声的道歉,陈晓奇除了无奈的笑笑外,嘱咐他别忘了跟丹尼斯交代一声,替他搜罗各种英文、中文版的化学教材和纺织服装方面的书籍杂志。
第一卷 绸缪基业 第十一章 麻木现实
办完了这一切,陈晓奇收拾东西搬进了大华染厂里面,酒店再好也不能这个住法儿,他老人家还一分钱都没有赚到呢!只不过陈掌柜的不那么看,在他想来,这个小老弟是如此的能干,只靠一张嘴几页纸就将那个法国佬忽悠的找不着北,乖乖的奉献了三套价值好几百大洋的西装不说,还签了那种合作协议------陈晓奇一分钱不出还拿百分之二十五的股份,这就好比他当初跟卢家合作的事后一般,他出的小股份,却要拿大头,有本事!
自己的兄弟有本事他心里高兴的很,所以对于陈晓奇搬出来的事情很不以为然,眼下生意好了,那点子住宿费实在算不了什么。他却是不知道,陈晓奇之所以搬到染厂,一方面是为了省钱,最重要的是为了自己能够快速的融入到这个时代。天天闷在酒店里见不到几个人,染厂就不一样了,这里不光是有这时代最下层的民众和小工,只干活只管饭不拿工钱的那种,也有拿着低廉的工钱的把头槽主,更有前来趸布的各地商人,他们能够带来最新的时局变化和这时代的一些条条框框,知道了这些,便能够在接下来的生活中尽量少的行差踏错。
而一些与染厂有生意往来的外国人也逐渐进入到陈晓奇的视野,通过他们,能够了解到这时代外国人在华的一些行为、地位和心理状态,也能够了解到这时代整个世界的大体局势和变化,特别是能够知道一些他所关注的发明创造和工业技术、工业产品的现状,有助于他判断自己接下来将要主攻的方向和目标,免得搞出乌龙事来贻笑大方。
当然了,很关键的一件事是他需要给丹尼斯提供大量的初期图纸设计,不管怎么说,丹尼斯回法国开展创业的基础,来自于他的策划,这其中所需要的各种文案一点都少不了,除了基本的运作思路和店铺营销、广告宣传外,产品的设计是至关重要的。
这难不住陈晓奇,没吃过猪肉可见多了猪跑啊!时尚服装?没关系,一部《穿普拉达的女魔头》就够他忙活的了,那里面令人眼花缭乱千姿百态的时装款式那一件都是令人耳目一新的精品。当初陈晓奇被小女友逼着陪同反复看了不下十几遍,里面主人公的每一套衣服都被强制性的反复念叨了十几遍,熟的不能再熟了,有时候做梦都会想起来,幸亏那些衣服没得卖啊!要不然就是买仿品也能让他破产!
内衣?那就更简单了,不说一年一度的《维多利亚的秘密》顶级内衣发布会他看了几十遍了,关键看了不下上千部的日产AV,里面那些东洋魔女们变着花样的穿着各种衣服来诱惑观众,那种若隐若现的勾人模样想忘了都不容易,除了最初留鼻血的看那些隐秘处外,到后来大多数时间倒是欣赏了,所以也没耽误了记住那些性感惹火的内衣,现在派上了用场。再说,好像很多的男生多少都被迫陪着女友逛过女性内衣店吧?
撇开这些素材,一年一度的奥斯卡颁奖典礼和国内外大大小小的各种颁奖晚会典礼,那些明星们竭尽全力将自己打扮的艳光四射,自然少不了无数的设计独特精美别致的晚礼服,还有好莱坞无数的大片中,那男男女女们装扮起来的样子。
陈晓奇想了一个巧妙的办法,那就是将自己印象中记忆深刻的大片中主人公们列出来,然后再想起来这些人各种装扮的样子,于是乎千百个不同的形象就展现了出来,在信息咨询全球共享的年代,这种素材几乎是无穷无尽啊!只要记忆力够好,只要手中的笔不是太笨重,这简直就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库啊!
丹尼斯在疯狂的学习研究那份策划方案,以期在出发之前能够搞明白弄清楚,这时代可没有远洋电话让他们单独隔着万里探讨,国际电报贵的要命,所以他理解的越透彻越深刻,开始的局面就越容易控制越容易成功。
陈晓奇再玩命的画图,一大把铅笔和一大摞的卡纸在他手中迅速变成各式各样的草图剪影,那些紧紧几笔勾勒出来的倩影他甚至都来不及润色,就被无情的抛在一边,他没有时间精雕细琢,因为脑子中喷涌出来的那些素材浩浩荡荡无穷无尽,已经进入到工作状态的他可不想轻易的中断这难得的机缘。
在疯狂的工作了十天后,陈晓奇愕然发现,手中没纸了,再看周围,上千张各式各样的草稿几乎将着这十几平米的工作间填的无处落脚,光被他写秃了的铅笔头就扔的满地都是,这时候要是有谁一不留神扔下个烟头什么的,陈大天才马上就在烈火中永生了。
经过短暂的休息之后,陈晓奇开始对一些挑选出来的草稿润色。这时代的花布少的可怜,他几乎没什么选择,那些将来需要展现各种花色绚丽图案色彩的设计是暂时用不上了,他将那些色调单一没什么花俏的时装套装设计方案拿出来,单独上色。前前后后几天之内又大体完成了百多张,还包含了七个分类,这时候他感到有些精疲力尽了。
丹尼斯再次来到染厂,交了一份作业之后,顺便带来了各地给他弄来的书籍,大部分从上海搞来的,带走了一大摞不到两百张设计草图,他已经无话可说了,现在他只想尽快的赶回到法国去,开展这场足以影响世界的时尚盛宴,实现他谋划了许久的富豪之梦。
终于忙活完了这一大堆事,陈晓奇来到这个时空第一次空闲下来,这才有时间去思考自己以后的去路。这个时代是他完全不熟悉不了解的,虽然他看过那么多的所谓民国剧,但是就这几天的观察就能让他明白,那些影视剧里面演的东西有多么的不靠谱,不说布景服装道具和人文背景了,连最简单的大街上人的表情都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自从第一次世界大战开始以来,日本人借口加入到讨伐德国的行列,实际上出兵占领了山东,并迅速把山东变成了他们的专属殖民地,大量投入资金开设银行、工厂,出大笔资金贿赂、收买军阀官僚以及恐吓、逼迫中国老百姓,通过种种手段控制了大量的矿山和田地,为他们提供廉价的矿产资源和棉、麻等物料。这其中不但有济南的煤矿、招远的金矿、淄博的陶瓷和潍坊的烟草,还有威海烟台一带的晒盐场,同时他们还派出大量的勘探队对山东各地的矿产资源和地形进行实地勘探测量,收集了大量的第一手资料,为他们以后的进一步侵略掠夺打下基础。
而在这个时候,北洋军阀们正不断上演着“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的荒唐戏码,根本没有人去关心老百姓的死活,他们甚至连自己啊的兵的兵饷都发不起,人人忙着从原本就很薄弱的经济上疯狂掠夺,各地发明出来的税收项目多达数千种,林林总总恨不得刮地三尺,敲的天高六丈。
这种情况下,用“民不聊生”已经不足以形容这时侯的惨状,几乎已经乱到遍地都是土匪的山东地界儿老百姓苦的没法形容,这时侯只要养得起,大街上随便找个地方都可以看到插标卖身的人,十四五岁的姑娘和半大小子最好卖,那也不过是十个二十个大洋的事情,再大和再小的人,两块钱一块钱就卖了,最惨的是一些什么都不懂的婴儿,陈晓奇曾经看到一个妇女抱着自己刚满周岁的儿子,只要一毛钱就卖了!而这一毛钱却能买到20个杂粮的烧饼,能让她多活一个月!
这还是商业发达开埠较早的青岛就已经这个样子了,其他地方成了什么样子,他都不敢想!历史上,这个时代的山东从十八世纪中叶开始就有将近三千万人口,但一直到抗战开始时,山东人口只不过增加到了三千三百万!这将近一个世纪的时间里,到底是什么因素让一直以来繁衍迅速的中国人的数量增长不上去?!这还是一直以来农业情况名列前茅的山东,河南、陕西、山西、河北等地呢?
陈晓奇的心很沉很沉,他从没想到过这个年代会是这么一种样子,他也曾因为向一个小乞丐施舍了两分钱,却遭到几十个大大小小的乞丐围攻抢夺的经历。他也曾因为自己的西装革履的打扮被拉车的人用蹩脚的日语问了好多次,每一次他认真而徒劳的去陈述自己作为一个中国人的事实,却从那些车夫的眼睛里看到一丝异样的神情,那种神情他绝不陌生---包含着轻松、鄙夷、失望、却又有些期盼的复杂感觉。还有一些的,就是麻木。
一开始陈晓奇是无所适从的,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就此习惯乃至逐渐麻木,将这一切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当作理所当然应该发生的事情来对待,可一段时间之后,他发现自己仍然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他无法做到对这一切他心目中的不公平装作不知情,没关系。在后世,人们天天在网络上吆喝要自由,要平等,不管从乡村到城市,从农民到官员,从大人到小孩,人人在争着抢着瞪大了眼睛寻找能让自己发财、升官、有权有势、有出息、有地位、有名声,等等一切能够跟“成功”二字拉上关系的事情,谁都不想让自己落在后面,为了这一切的欲望,什么样的丑陋事情都做得出来,以至于在网络上,你能看到比任何年代都要荒诞可笑都要让人无言以对的荒唐故事。
陈晓奇是个热血青年,对一切还都充满的理想和漏*点,那些美好的期盼仍然像是一根吊在驴子嘴巴前面的胡罗卜,吸引着他不断的去吸收那些让他将来能出人头地能迅速发达能尽快成熟能马上见效的知识,他也曾经无数次的鼓励自己将来有能力了,要改变着一切,不能让这个社会就这么为了金钱和利益不顾一切毫无道德廉耻。
但是到了这个时空,他愕然发现一切都掉转了个儿。在这里他看不到原本身处的时空中所有他不愿看到极度厌烦的那一切,但是却看到了另外一种更加让他抓狂的情景,一切的人,一切的事,一切的一切都离不开一个词---麻木。
绝大多数下层的人都活的毫无方向毫无理想,他们除了每天奢望能吃上一顿饱饭之外,什么都不去考虑,因为那一切都离着他们实在太远。稍微好点的农民和小市民,则希望自己能拥有一块自耕田或者能给发工资的工作,以期望能通过自己的辛苦努力获得一定的经济收入来改善生活,哪怕是一个月吃一顿白面吃一次荤腥也是好的!但是你问问他们对这个国家民族有什么看法?不知道!不清楚!不关心!不了解!
报纸上,有许许多多从日本回来的留学生声嘶力竭的喊着要改造思想改造文化,要唤醒民众奋发图强,要振兴民族振兴国家,要干这个干那个,可最后陈晓奇一看,要达成这个目标,首先必须要灭绝中国文字?!
这算他娘的怎么一回事?这帮人脑子都坏掉了吗?他们真的是中国人吗?他仔细去看那些高人的名字,吓了一大跳!哎呀!居然都是在后世赫赫有名的文豪!作家!思想家!革命家!等等等等的家!
这可不得了!这都是载入史册的一流人才,都是为国家和民族作出重大贡献杰出成就的民族精英啊!可是他们为什么会说这个?他们不知道一个民族之所以存在,根本是因为他们自己特有的文化?而文化的基本载体,不就是文字么?灭绝了中国文字,全部用西方文字来教学、写字、记载,那么当所有人都不认识中文不用汉字后,这些活着的所谓“民族”还是中国人吗?这些根本都不知道中国由来的人跟中国有一毛钱的关系吗?那么,那时候的中国该叫什么?
这个问题陈晓奇百思不得其解,因为在这些人身上,他看到的是一腔热血,是为了这个国家和民族流血牺牲抛头颅洒热血呕心沥血披肝沥胆,耗尽了青春和心力,他们是将这个国家和民族从麻木愚昧当中拉出来的先行者,可是他们怎么会是这个样子?这个时空错乱了吗?还是他看到的一切历史都是假的?
找不到答案,自己又想不明白,于是陈晓奇郁闷了。郁闷的陈晓奇面色不好看,干什么都没精神,本该飞扬跳脱的年龄却整天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这让陈掌柜和卢家驹等人看的很是担心,不知道这位兄弟受到了什么刺激。
陈晓奇倒也不怎么隐瞒,只是将自己后世的感觉挪到美国人身上,然后以此为借口来向他们求证,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惜他么自己也说不明白,甚至都没怎么思考过这个问题,在他们看来,能够将自己的这个工厂做大做强,不让自己老是被踩在人堆里的最下面,能够浮上来自由的呼吸新鲜空气,这就算达到目的了。
他们的想法是如此的淳朴和实在,他们以为只要都像他们这样努力了,国家一定会富强起来,富强起来的国家,不就自然能“驱除鞑虏、恢复中华”了吗?那些家国天下的大业有那么多的大人物在忙活呢,他们只管做好自己的本分就行了。能够将手里的工业产业做大做强,能赚到更多的钱,能有更多的能力去支援国家建设,这就算是“实业救国”了。
可是陈晓奇知道这是不可能实现的,一两个人甚至一小撮人的努力无力于改变整个大局,能够让一个国家和民族真正崛起的最大问题,是人的思想问题,而落实到这个时代,最直接有效最根本的条件,就是改变满清统治之后整个中国被彻底消磨掉的那股子自信自立自强不息不屈不挠的民族精神。明代以前,中国人何曾惧怕过这个世界的任何民族?中国人何曾像现在这个样子,无论见了那个不入流的国家民族的人,都以为自己像个灰孙子似的低人一等?自己都瞧不起自己,还能指望别人瞧得起你吗?
可是这个事情太难了,有多少人曾试图改变着一切呢?当“民族”这个字眼出现之后,中华大地上前仆后继有多少人曾经为此不惜奉献出自己的生命?何年何月,中华民族才能真正重现“威武不能屈”,才能真正做到“明犯中华者,虽远必诛”的雄风?!
陈晓奇来自于近百年之后,他没有任何觉得自己比现在这些人更优秀更伟大的念头,他只是觉得惶恐!无助!因为他发现那些从小就学习景仰的前辈们先烈们此时此刻,正活生生的在他的周围不断发出响彻天地的呼喊,他们在做的事情本质上大多数没什么错处,但是方法却是错了!
但是这又能怎么样?去纠正他们?去劝解他们?去告诉他们该怎么做?你陈晓奇算哪根葱?你何德何能有什么资格就能认为自己一定是正确的,所有人都是错误的?凭什么要听从你的指挥走你的方向照你说的做?
于是,陈晓奇更加的郁闷了。
第一卷 绸缪基业 第十二章 塞牙西餐
年轻人有一点好处,那就是想不开的事情不必天天去钻牛角尖,陈晓奇不是哲学家也不是思想家,他是个有点聪明才智但是都没怎么实践过的学生而已,尽管他脑袋里有无数的资讯和知识,但那并不代表他就可以在这个时代为所欲为。无论如何,生活下去都是第一位的。这一点没有人能否认。
所以想不开的时光在知道暂时没有结果之后,陈晓奇按照自己学习的工作方法中提到的,把暂时想不明白的事情放到一边,过一段时间再去考虑。这样也对啊!自己才来这个时代多长时间?自己才知道多少真实的情况?想那一些是不是太早了点呢?
当他如释重负重新露出笑容的时候,提心吊胆生怕他想不开干出来什么傻事的陈掌柜和卢家驹他们才松了一口气,在忙完了一切工作暂时能休息一阵子的一天下午,卢家驹提议两人一起去西餐厅吃晚饭,消遣消遣排解排解。
对于这种活动,陈掌柜是极其的排斥,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些洋人和从外国回来的人都喜欢这种苦不拉叽跟汤药似的咖啡,还有那些半生不熟还带着血丝的牛排!那玩意儿吃下去不拉肚子么?能消化得了吗?
所以他坚决不去!他宁可跟工人们一起蒸黑面包子吃大白菜!这才是实打实充饥抗饿长力气的饭菜呢!
对于这一点,卢家驹是早就熟悉了。陈晓奇对此是司空见惯的,后世跟小女朋友喝咖啡吃西餐寻找所谓的“浪漫”不知道多少回了,那一套东西驾轻就熟,更不用说为了将来工作的时候在各种场合上不丢丑,他们这些学生都主动去自学各种社交礼仪了,话说他们这些经济条件比较好的学生们,很多的东西其实都提前尝试体验了,工作起来进入角色也快得多,要不怎么七十年代、八十年代、九十年代的人都相互不对付,七十年代的人感叹八零后的抢了他们的工作机会,九零后的则埋怨八零后的抢了他们的女人,而八零后的却抱怨七零后的占着地方不放,九零后成熟的太早!一切都是因为,社会时代在发展,每一代人曾经面对的那些东西都变得面目全非了!
青岛是德国人投入巨资建起来的,在当时,德皇的目的是要在远东打造一个永久性的前进基地,建立一块本土之外最大最稳固的殖民地,因此他们不论是对整个城市的规划建设、港口开发、铁路交通等等大资金投入的项目不遗余力的支持,这才让整个青岛在短短十年之内成为了山东乃至北中国很重要的对外口岸,被称为"东方的瑞士"。
除了基础设施建设,自然德国人的一些生活习惯和文化也被带到了这里,尽管现在是日本人占据了这里好几年了死赖着不走,德国人在的时候那种整齐、清洁、井然有序的良好生活型态迅速崩坏,一些已经稳定下来的东西却依然如故。比如说这里的西餐厅。
卢家驹带着陈晓奇去得地方就是后世著名的青岛中山路。这条路原本分为两段,南段是栈桥至德县路,名斐迭里街,属德国等欧美侨民居住,史称“青岛区”,也叫“欧人区”;北段自德县路至大窑沟,属国人居住的“鲍岛区”,也称“华人区”,俗称大马路。1914年开始,日本取代德国对青岛进行了8年的殖民统治,这条路改名为静冈町。但是这里的人因为德国人的统治烙印太深,习惯性的称呼很难改也似乎不愿意改,因此绝大多数还是称呼老的名字。
两个人坐着人力车到了南段的“欧人区”,去那里有名的“得意西餐厅”。深秋里,天黑得早,这时侯的“欧人区”内已经是华灯初上,路边上的酒馆饭点开始亮出门前的霓虹灯勾勒出招牌,以此来提醒路过的客人。
如果是德国人在的时候,他们这种身份想来这里可不容易,因为在那些西方人眼中,粗鄙野蛮的中国人是不配享用他们的“先进文明”的。但是日本人不管那些,因为不管怎么说,尽管日本人自以为已经“脱亚入欧”了,本质上他们跟中国人同属于亚洲人,因此为了自己的长远利益,他们不能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明目张胆搞这种区别对待,尽管歧视依旧存在。
所以卢家驹和陈晓奇这两个西装革履的中国人进入西餐厅的时候,看门的印度人和吧台的西方侍应生都面上露出不悦的神情。他们首先是看不起东方人,其次是他们看出来这两个是中国人,因为他们没见过身高一米八的日本人,这样的大汉在山东很普遍,但是在日本人中,这简直就是后世的姚明泰森级别。
卢家驹已经习惯了这种眼神,不管是在德国留学的时候,还是回来在青岛开厂,这些人对他这类熟悉、了解西方文化的中国人又恨又无奈,他们本身在自己的国家民族中也是最下层的民众,本身是受到本族人的歧视的,但是在东方人面前,因为整个民族的强大使得他们也有机会鄙视一回,但又因为他们见到的这些东方人往往是他们得罪不起的,所以他们既气愤,又无奈,他们觉得伺候这些人是一种很羞耻的事情,对别人他们是绝口不提的。
陈晓奇没有被人歧视的自觉,落座之后很自然的脱下西装上衣搭在椅子背上,然后整理餐巾和餐具,熟练的跟这些侍应生没什么区别,这让老远等着看新人笑话的几个老外感到很惊讶。他们不知道后世的整个中国绝大多数高档酒店的餐厅格局和餐具摆放都极力的靠近西方,而西餐厅之类的已经开到了县城,作为21世纪的大学生,有经济条件而没经历过这些场合的太少!
别看陈晓奇来的突兀身份不明,自己编的那一套词儿貌似天衣无缝,可别忘了这年头搞商业的没有一个是笨蛋,卢家驹从始至终都在从各个角度各种场合来观察他的举动言辞,以此来探寻他所说的底细真假,这绝非是心术不正,这只是生活必要的智慧而已。
陈晓奇真的不知道自己会被人这么个研究法,他的思想还是有些单纯,所以不经意间会流露出许许多多后世的习惯和烙印,但也正因为如此,他编造的出身却越来越像是真的。因为在这个年代,在中国是培养不出来他这种“人才”的,他表现出来的知识、素质、态度、行为都是格格不入,他不会背诵四书五经,但是里面讲什么他理解的比这时代大多数书生深刻广泛。他不清楚现在的时局变化和很多的纷繁世故,可是他往往能站在一个更高的高度去论述和评估。他了解许许多多这时代中国人根本都接触不到或者知之甚少的西方文化,对本国本民族的文化却是只能停留在表层泛泛而谈,还偏偏说的很有道理。
再加上这看似不经意的动作表现,都说明陈晓奇的出身来历很靠谱,当然不是绝对,比如说他自己讲的出身一般人中下层的华侨,这个就靠不住,在卢家驹看来,教养这种问题,是士绅家庭和书香门第、官宦后人的专利,平头老百姓连个字都不认识,能培养出来这样的子女那绝对是见鬼了,美国现在什么情况他还不知道?
书归正传,陈晓奇表现出来的自在和无谓小小的震慑了那些刚刚提起一点“鄙视”和“自矜”的西方侍应生,他们不太情愿又有些泄气的走过来,拿本子给两人点餐。满本子的花体英文糊弄一般人还行,陈晓奇好坏也是英语六级啊!西餐厅这种花样不是没见过,著名的某岛咖啡厅加盟店里面,拿汉字注解硬凑的英文菜名他都能猜得出来,何况这正宗的玩意儿,再说这种花样他也懂得应付,看都不看的,直接用流利的美式英语说:“给我来一份七成熟的‘FILLET’,一杯十年陈的ChateauLatour红酒,其他的你看着上。就这些。”
为了追女朋友装酷充派头,陈晓奇可是记下了不止一套西餐品牌,尽管绝大多数的高档红酒他都喝不起,可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不能说几套辞儿来糊弄人。作为忽然来到这时代的人,他不敏感是不可能的,特别是见多了这时代不同国家不同民族不同阶层的人的眼神表情之后,他每到一个新的场合都会很注意现场人的模样,门童和侍应的嘴脸他可是早就看在眼里的,其实跟后世那些五星级酒店的同行们对待那些穿着土气不会洋文的同胞们是一个德行,因为这样的人不知道给小费或者给的少,往往需要他们提醒才可以。
侍应生又给他惊了一下,同时已经在就餐的其他西人被他干净利索毫不客气而且一点都不注意场合的大声搞得很不满意,他们终于抓到这个新面孔的短处了,纷纷小声的对同伴抱怨这个“没有教养的中国人”这种很不礼貌的行为,太粗鲁,太野蛮,太没有文化了!他们就是不该来这种高档的场合!
陈晓奇听得懂那些英语的议论,因为那些人故作姿态拉长了强调提高了声音来说,还鲠直了脖子用手比划着,脸上露出愤怒或者惊讶的夸张表情,仿佛陈晓奇刚才杀了他们全家似的。
不过陈晓奇根本不在乎,事实上他正憋了一肚子火呢。前些日子的郁闷让他差点崩溃,虽然暂时放下不想了,但这不代表他就此能遗忘,那种不满郁闷积累而成的燥火可不是轻易就发泄的出来的,要不是他每天晚上打坐用功貌似能消解一部分,但着并不代表他就能解脱的出来,泻火的最佳方式,就是找个突破口放出来!(当然不是那种事,胡思乱想的面壁反省去):)。
那个长相有些锉的侍应显然听到了议论,仿佛马上获得了精神支持似的,很不情愿弯下来的腰杆登时挺直,面无表情硬邦邦的说道:“对不起先生,您点的这两样东西现在没有!那一般是需要提前预定的!”
第一卷 绸缪基业 第十三章 邪火拳头
陈晓奇很明白这种人的嘴脸,也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因为他见过,比如说他父亲的单位里面,一个新业务员去想要找哪一位领导的时候,往往办公室或者秘书之类的就拿腔拿调的说“领导没空、需要预约”之类的屁话,其本意是没什么两样的。
所以陈晓奇直截了当的将身体往椅子背上一靠,两眼冷冷的盯着那侍应的扑克脸,字字清晰的说:“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我也知道你是在干什么,但是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你要清楚你的身份和地位,你只是一个侍应生,记住,无论你是哪一国的,在这里你就是一个地位最低的侍应生,而我是这个餐厅的客人,我才是能让你拿到薪水的人,你没有任何权利替你们的老板作出任何不恰当的决定,如果你打算从今天开始就不干了的话!”
侍应生被他一连串的发问和那些他从来都没有认真考虑过的问题给惊呆了,他这种以前曾多次成功的做法曾羞辱过不止一个中国人,每一次都是成功的让那些自以为可以享受他服务的中国人很尴尬的不知道如何是好,然后才在他的指点下,重新选择那些其实原本就可能是人家点的“没有货”的食物,这种捉弄成功的感觉很爽!
但是像陈晓奇这样硬邦邦“恶狠狠”毫不客气对他进行威吓的还是第一个,他都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不过很幸运的是,这一次他碰到了声援者---一个早就看他不顺眼的大个子壮硕洋人。
这个穿着米色小马甲系着领结儿满脸修理整齐的大胡子很是气愤的站起来,昂着头用下巴对准了陈晓奇,用他自以为很优雅的傲慢强调说道:“你这个中国人,怎么一点都不懂得礼貌?这里是高级场所!不是你们那些低俗的、肮脏飞舞着苍蝇的中国餐馆!这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随便来的地方!来这里用餐的都是尊贵的女士和绅士,如果你不懂得这里的规矩,请你离开!还有,我认为这位Waiter先生并没有什么错误,有些高级的食物不是什么人都能够享用的!你的大声喧哗影响到了这里所有用餐的客人,包括你的态度是非常不礼貌的,你应该向这里所有的人道歉!特别是那位Waiter先生,你怎么能用他的老板来威胁他?这太粗鲁了!太不道德了!”
他的发言得到了周围好几位同类的赞扬,甚至还有人轻轻的鼓掌,而他的同桌那位将扣子包到了下巴的女士用手捂着嘴巴好像很羞怯的“嗤嗤”笑得很开心,这让那位雄壮的西人觉得这表演很有成就感!洋毛子很得意的用手捂着胸口,侧着脑袋状似很优雅的冲着周围稍微一弯身子,对他们的欢呼和支持表示感谢,然后就准备坐下。
陈晓奇“嘎嘣”一咬后槽牙,嘴里面冷冷的嘀咕道:“河边无青草,哪里冒出来你这么一条大个儿的多嘴驴?他***洋鬼子,跑到小太爷面前耍毛翘来了?”放在桌面的一只手紧紧的攥起来,捏的骨节“嘎巴嘎巴”脆响。
卢家驹赶紧伸过手来按住他,连声安慰道:“算了算了,这些洋鬼子这样儿不是一天两天了,也不单单是针对咱们,大不了咱们不吃这顿饭了,没必要跟他们斗气。”
陈晓奇火更大了,本身他就对这种明显的西方人自以为高人一等的大环境感到很不舒坦了,而卢家驹这种普遍存在的忍气吞声息事宁人的做法更助长了这些家伙们的嚣张气焰,放在别人身上或许忍忍就过去了,但是陈晓奇还没有养成这种“良好习惯”,他重重的一捶桌子,指着那个刚刚接受完周围人的欢呼的大个儿洋毛子说道:“***YOU!老子吃饭关你***什么事?你吃饱了撑的?!这饭店是你家开的?你***管的着吗?老子训他怎么了?他是你亲爹啊?!你要看着不舒坦你来啊?!装什么大半儿蒜那?你他妈是不是闲的屁眼子痒痒了,要不少爷我给你找根电线杆子捅一捅你***就舒坦了?!”
这套词儿陈晓奇许久没说了,放在21世纪的校园和街头上,不管男女的年轻人几乎都会破口来上这么几套,那时候可是上来精神头就百无禁忌啊,到了这里因为环境所限他可是装老实孩子装了不少日子了,今天火药桶爆了,霎时间一整套词儿---英文的---干净清爽的就出溜出来了。
卢家驹呆了,那个装蛋的侍应生呆了,那个打抱不平的洋毛子呆了,整个餐厅的人凡是能听懂英文的也都呆了!大庭广众之下!西方人开得西餐厅里!一个中国人!对着一位西方绅士!当着这么多女士、绅士的面!破口大骂!
这种场面有日子没见过了!
卢家驹从来没想过陈晓奇这看起来平时挺有教养的一孩子,怎么发起邪火来居然这么个德行?这简直跟大街上的地痞流氓差不多啊!还是有文化有思想有见识有才分的懂英文的海归派“四有流氓”?!
这种大庭广众下的破口大骂街他是绝对干不出来的,想都不敢想,从小受到的教育里面就没有这一条,自己老爹连个不文雅的词儿都是绝不允许说出口的,而且这么多年来他所见到的那些自以为有文化有身份的人中间,没有那一个人是敢这么骂人的,就连平时满嘴乱骂的陈寿亭也没骂过这么有文化含量词儿,今天这上面……他没法想象了。
那个刚刚还洋洋得意的洋毛子像是突然吞进一个臭鸡蛋堵在嗓子眼儿里面吞不进吐不出卡住了还无法喘气的模样,两只绿眼睛瞪得鸭蛋大,脸上那一丝得意给瞬间冰冻了似的定格在那里,在他的对面,那位刚才还看热闹看的很有劲头的“淑女”此时也给惊的瞪大了美丽的双眼,素白的、长满了细长绒毛的小手掩着自己的小口,一副大惊失色无法呼吸的表情。
洋毛子保持着刚才的表情慢慢站起来,用那只刚才捂着胸口的手竖起食指点着自己的下巴,有些难以置信甚至很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似的,用疑问的腔调缓缓地说:“你?FUKEME?中国人,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你在侮辱一位高贵的英国绅士!你还当着这么多尊贵的女士和绅士的面前!啊?!那么粗俗的字眼你怎么说得出口?!你真是太没有教养了,你必须为你刚才的恶劣行为表示严肃的道歉!并且要对今天所有人受到的不公正侮辱表示悔过!否则我不介意亲自教训教训你这个没有礼貌的混蛋!”
不用说,周围又是一大堆人开始大声的附和助威,甚至有人已经开始摩拳擦掌挽袖子的迫不及待要上来好好的教训教训这个很没有教养极端恶劣的中国人!陈晓奇的那一顿骂辞就好像集体踩了他们的尾巴稍似的,或者说真的是用电线杆子“问候了”他们的尊臀之眼?
那个挑起这一切事端的侍应生见势不好,马上闪身就钻回了吧台之内,仿佛这一切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似的,打死都不出来。
而门口的门童早已经钻进后厨去报信了,说不准待会儿还能带着大队人马气势雄性的“杀”出来勇敢的惩罚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方肇事者。
卢家驹的脸都白了,这种场面怎么收拾他是一点都没有经验啊!现在他开始埋怨自己为什么千不挑万不挑非得带着陈晓奇到这里来吃什么西餐嘛!随便找个中国饭馆子不是吃得挺好?你说自己这是显摆的哪一出啊?
陈晓奇呢?直面这么多气势汹汹的讨伐者,已然做得稳如泰山一般,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嘴角还挂上一丝戏谑的微笑,用手轻轻一指那个握着拳头眼看就要扑过来的洋毛子,道:“教训我?就凭你吗?哼哼,别看你长的五大三粗一副牛样,顶多也就是个银样蜡枪头,怕是连你对面那位小姐都满足不了的吧?”
这话太伤人了,对面那刚才还一副“淑女风范”的小姐听后明白过来什么意思,当即习惯性的按照“淑女风范”的标准要求双眼一闭呻吟一声,身子软软的“晕”了过去。
壮硕的洋毛子赶紧伸手扶住那位小姐的肩膀将她稳稳的靠在椅子背上,然后挺直身躯双手张开阻拦住那些要过来率先用拳脚垂范的同类,两只大眼几乎要冒出火来、但仍然保持一定的“绅士风度”的大声说:“各位先生,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我希望能亲自用拳头教一教这个中国人什么才叫做礼貌!因此,请你们作为旁观者来为我作证,证明我绝不是刻意的放下身份来专门找这个不知道是谁的中国人的麻烦!”
周围的同类包括经过翻译后明白自己的同类收到了巨大的侮辱的西人们纷纷对这位胸怀坦荡的绅士这种伟大的情操赞赏,并拍着胸脯表示自己一定不会加入到惩罚这个无耻下流的中国人的行动当中,他们只会为这位绅士加勇士的负责人行为表示欢呼和鼓励,并准备在关键时刻扮演一把国际和平主义者来挽救即将被打得死去活来的中国人的性命!啊!我们文明的西方人是多么的慈悲和高尚啊!该死的中国人,你为什么好不跪下,低下你那低贱的头颅,虔诚的亲吻我们的脚趾头来求得我们难得的、仁慈的宽恕?
陈晓奇站起来,将西装往卢家驹怀里一扔,然后扯下领带来在自己的右手上缠紧了,最后在掌心打了个结握住,左手用一根食指轻轻一勾,淡淡的说:“来吧,外面很宽敞,灯光也非常不错,咱们好好比划比划,希望你的拳头能让少爷我松快松快筋骨!”
说罢,施施然的掉转身慢步走出餐厅的大门,在门口的街道中间转过身来,双肩耸起前后转动了几圈,然后将脖子前后左右的使劲旋转几次再甩一甩,活动活动脚腕子,一整套动作学足了成龙大哥的架势,而后双手一前一后,双脚亦是一前一后摆开格斗架势,面带微笑的冲着洋毛子用右手食中二指勾勾:“我已经准备好了,你呢?”
他这套动作让跟着从外面出来的西人们哗然,他们倒不是以为陈晓奇的功夫有多高还是什么的,关键是他们想不到这个无礼的家伙居然、竟然敢不认错,还主动的、肆无忌惮的挑衅一个高贵的、强壮的英国绅士的拳头,这完全就是不知死活嘛!这个人,彻底没救了!他们已经能想象出下一刻那位尊贵的绅士一拳,只一拳就将这个混蛋打得满脸开花生死不知的躺在地上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