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失笑,摇了摇头,两人缓缓策马入村。
路边便是稻田,田间农夫挥汗如雨地割着稻子,青年缓缓路过,眼睛却紧紧盯着稻田,神色越来越严肃。
少年左顾右盼了一阵,稻田里有些稻谷已割,有些还长着,乍看凌乱不堪,没什么看头。见兄长严肃的模样,不由奇道:“你又在看什么啊……”
“你目光放远些仔细看。”
少年认真看去,视野拉远,展望稻田,竟似感觉稻田里被割矮了的部位形成了一个太极阴阳鱼的形状,虽然不是太标准,可那形状真的是太极!
是错觉么?
青年按下心中惊奇,勒马拱手道:“这位老丈……”
农夫抬起头,这才看见两人明显的贵气,脸都笑成了菊花:“两位是要进山寻仙的吗?天色已晚,在我家住一晚怎么样?很便宜的……”
“……”高人形象瞬间破碎,青年眼神动了动,还是很有礼貌地自我介绍:“在下李青麟,这是舍弟青君……敢问老丈,这稻子割得如此形状……可有什么门道?”
“门道?”农夫很是纳闷地挠了挠头,泥巴都挠在了头发上,“这是小秦教俺的简写数字六和九,他说合在一起就叫什么式?俺也不懂,一边记着数字写法,一边就割成这样咯……”
原来是这样吗?兄弟俩对视一眼,都有些好笑地吁了口气。虽然这什么六九的数字写法闻所未闻,好歹比乡间农夫在田里营造出太极阴阳鱼让人好接受多了。
农夫又道:“俺家住宿最舒服的,热炕热奶,只要三文……”
“不用了。”两人笑笑,勒马而走。
“诶诶诶……”农夫在身后喊,“你们不要这么晚进山,最近山里有毒瘴,还有怪虎,很危险!”
那少年李青君拍拍枪囊,扭头笑道:“知难而上,才显诚意。不如我们帮你们除了猛虎可好?”
农夫看了看他们的枪,犹豫片刻,只是道:“那小心些。”
临近村尾,已到山脚,那云雾缭绕之意更浓了,村尾的几间院落都已经看不太清楚。有樵夫悠悠然挑担而来,仿佛从云雾之中穿梭,口中随意唱着歌谣: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兄弟俩怔怔看着听着,马蹄越放越慢,终于彻底停了下来。
来到这个地方,处处都觉得与别处不同,连一介樵夫唱的曲儿都这等水准,怪不得人们说此山有仙,确实有几分道理。
“敢问老丈……”李青麟拦住樵夫,“此歌何人所作?”
樵夫笑道:“秦家小子唱的歌,有点意思吧?”
何止是有点意思?这是哪里?这是仙迹山,历代寻仙者络绎不绝,在这种地方听到这样的一首歌,更是意味深长。
“敢问这位秦先生所居何处?”
樵夫随手一指云雾深处:“村尾最后一间晒药的院子便是,过去就认得。”
院子确实很好认,小院密密麻麻遍布着支架,架上几层簸箕,铺满各类药草。药草的香味淡淡萦绕,很是舒服。
一个少年坐在院子中央,正拎着根棒子往石臼里捣药,意态闲适,对于有客人接近恍若不觉。
两人在马上看了一阵,原本怀有面见高人的心情倒是散了。因为这少年太年轻,怎么看也就十六七的样子,没比李青君大哪儿去,实在没办法和什么高人隐士联系在一起。更何况以两人的武道眼光,这个少年也不过是个修武的,修为还不如自己。
不过少年倒也有趣。他粗衣草履,略有些瘦弱,外表看着很是清秀文静,不似乡野村民,倒像个书生。捣药时悠悠然的,哼着听不明白的曲子,“悾悾”的捣药声飘荡在这寂静的黄昏,带着让人放松的节奏韵律,乡间闲适清幽的感觉油然而起。
看这模样,他的那歌和数字,多半是看了些杂书,或者是有些家学?家学的话,农夫樵夫都只说“小秦”“秦家小子”,恐怕长辈已经不在。
有趣的是,他的“药杵”是一根狼牙棒,看上去比他大腿还粗,狰狞的狼牙在夕阳下闪闪发光,和他清秀的外表形成了离谱的反差。
这是他修武的兵器?
“喂!”李青君看了半天,忍不住笑:“狼牙棒能捣药吗,前端不是尖齿?”
少年停下手,转头看了他们一眼,重点关注了一下两人的枪囊,答非所问:“夜里进山多有不便,二位还是小心些。山顶有怪虎,别接近,若是不慎惹上,立刻跑,它不会追。”
李青麟问道:“小兄弟姓秦?”
少年随意回答:“秦弈。”
李青麟又自我介绍了一遍,续道:“我兄弟进山寻仙,听樵夫唱曲,极具意味,据说是秦兄所作?”
“哦,早年听游方道士唱的,和我没什么关系。”
“……”李青君早觉得这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不可能是什么高士,闻言道了声“打扰”,就想上山。
李青麟却忽然道:“看秦兄模样可是药师?可有各类解毒药?我们求购几粒。”
李青君奇怪地看了看兄长,他们各类准备都很齐全的,临时又买什么药?
“没有各类,一丸尽解。”秦弈随手丢过一个布袋,“里面两丸,十两银子。”
李青君接过布袋,看着里面两枚红枣似的药丸,嗤声笑道:“哪有解百毒的药丸,你这是什么丸?”
他的声音清脆,这么嗤声一笑,那种横枪立马的凛然英气冲淡了许多,倒有了些娇憨感。
秦弈盯着他看了一阵,忽然咧嘴笑了:“这叫吃枣药丸。”
第二章 拒仙
吃枣药丸是什么鬼,又哪有解百毒的药?怕不是遇到了骗子?
李青君神色不忿,正要说什么,李青麟却摆手制止,给了银子道:“我们兄弟此番进山寻仙,却没有太多时间,消磨不起。小兄弟长住此间,熟悉状况,不知可否随我们上山做个向导,必有重酬。”
“不去。”秦弈懒洋洋地站起身来,转身往屋里走,“寻什么仙,吃饱睡好,无虑无忧,岂不就是神仙?”
少年李青君怒道:“喂!你什么态度!”
秦弈却已经进了屋内。
李青君气鼓鼓地就要下马,被兄长一把拉住:“别胡闹。”
“干嘛对他这么客气?这明明是个骗子,哪有解百毒的药!”
李青麟勒马而去:“李六的报告,近期进山颇有中毒者,村中秦姓少年一药而愈。许是熟悉山间特殊毒瘴,配药有所针对吧,应当是比我们自备的药合适些。何况此来见闻,你真不觉得这少年有点特别?”
“多半装腔作势,村民配合他营造些氛围,以便行骗。”
李青麟哑然失笑。
李青君快马跟上哥哥,又问:“既然哥哥觉得他有用,为什么不坚持请他向导?”
李青麟微微一笑:“且不急……向导是带路的,可他能带你找到仙人么?”
李青君又愣了一下。
显然不能嘛。
他们不是来爬山看日出的,而是试图山里寻仙的。山不算太大,所谓有仙缘的传闻也流传了不知多少年,哪寸地方没被人调查过?所以根本不存在所谓目的地,自然也就没有正确的路线,进去也不过试试缘法而已,又何须向导?
李青君一时有些气馁,挺直的肩膀也微微塌了下去:“所以哥哥也是和旁人一样,本就没把这趟寻仙之旅放在心上的吧……”
李青麟回首看向来处:“那个秦弈,最后说得倒是挺有意思的……”
“乡间鄙夫,自以为是,胡说八道而已。我一枪捅他个窟窿,看他还怎么无虑无忧。”
“哈……”
声音一路去远,秦弈枕着手臂躺在屋中,狼牙棒就搁在床头。隐隐约约还能听见兄弟俩的对话,听到最后,他笑了一声,似是觉得李青君的话很好玩。
一个声音突兀地在他识海泛起:“你笑什么,这兄弟俩武道修行似乎很不错,或许真有实力把你捅个窟窿。”
这声音直达魂魄,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实际上也算不得声音,更分不清男女,就像是直接在你心里形成一句话一样,诡异至极。秦弈却似是习惯得很,懒洋洋道:“我笑的是这世上真有女扮男装的小姑娘,为什么会以为别人看不出呢?”
那声音顿了一会儿,道:“你怎么知道她是小姑娘?少年人本就喉结不显,声音尖细了些也寻常。”
“因为你没有鼻子,闻不到她的清香。”
“……”
“再说哪有那么漂亮的少年,那小脸蛋满满的胶原蛋白,眉目如画,唇红齿白的,装着一脸英气,那股娘味儿闭着眼睛都感觉得出来好么?你以为有美颜滤镜啊……”
“胶原蛋白是什么东西?美颜滤镜又是什么鬼?”
“……不关你事。”
那声音叹了口气:“管她是男是女。你看见了吧,世人多少寻仙问道,虔诚不已,真给他们仙缘,怕是跪个三天三夜都甘之如饴。让你修仙怎么就是不肯修呢?”
“我不是已经在修仙?你看我今晚又打算通宵……”
“这也叫修仙?别拿忽悠他们那套来忽悠我。”
秦弈冷冷道:“你也别拿忽悠傻子那套忽悠我!”
一边说着,随手就把狼牙棒丢进了床边洗脚水里。
识海里的声音变得气急败坏:“拿我捣药拿我锤钉子我都不说什么了,再把我塞洗脚水里,我跟你没完!”
狼牙棒“腾”地从水里蹦了出来,冲着秦弈就敲。秦弈靠在床头飞起一脚,正中棒柄,狼牙棒在空中转体几圈,“啪”地砸在墙上,顺着滑了下去,在地上弹了两下不动了。
浓浓的怨念在棒身上满溢。
“喂,棒棒……”
“说了一万次,我叫流苏。”
“一根狼牙棒的器灵,叫流苏……这俩玩意是一个画风么?你原主人是谁,心里不能有点13数?”
流苏冷笑不语。
秦弈又问:“棒棒,你看这两人对付得了山间的问题么?”
自从秦弈穿越过来,这座山也开始有了变化,一是山间多出了毒瘴,总有人进了山就生病;二是乱石堆里莫名其妙冒出一只很奇怪的插翅虎。毒瘴不是毒,是流苏带出来的空间怨气,那长了翅膀的老虎倒和流苏没关系,而是先前那两人埋下的“化妖瘴”导致的结果。
两个问题都和秦弈有关。
流苏懒懒道:“让你跟我修仙,你又不肯学,不然怎么会对付不了一头刚刚开始化妖才几天的老虎?”
“因为它要不了我的命,可你会。”
距离穿越已经有段时间了,秦弈回忆当初场景,已经完全能够理顺那是怎么回事儿。
那是流苏在夺舍,恰逢自己穿越,还想直接吞噬了自己的灵魂。结果自己一个世界完全格格不入的文化差异吃得流苏吐出来,反而被自己占据了躯体。流苏积攒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灵魂力量受此重挫变得虚弱无比,退回棒子里苟延残喘。
于是流苏号称教他修仙,将来帮它重铸身躯。
但秦弈不敢学。
要知道现在原主的灵魂都已经被流苏吞噬了,这可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天知道它教导的修仙功法是不是暗留后门,方便它再度夺舍?秦弈自认没那么头铁,不敢尝试。
本来秦弈甚至想丢了这个狼牙棒,但实在对这个修行的世界太过好奇,终于还是把它带在了身边。反正现在它很虚弱不是?
真香。
流苏冷笑道:“反正我可以告诉你,这怨气不久自散,不需要人解决。可这老虎已经开始妖化,就靠我教你那点缚妖阵,尤其你还没有修行,根本束缚不了它太久,早晚会开始伤人。要想彻底解决这个问题,你就必须跟我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