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象也庆幸,自己是陌生面孔,没人认识自己,更没人清楚自己的实力,自然没有人关注他,让他如鱼得水,轻松自在的把字画看了一遍。
一圈走下来,半个小时过去了。
其间,也有人上了三楼,但是却没见下来。
对于这个状况,有人喜欢有人忧啊。欢喜的是,上去的人没下来,说明他已经出局了。但是反过来想,也让人忧虑,是不是已经有人得了彩头呢?
众人的心思各异,然后就看到祁象朝三楼走去。
刹时,小丁眉头一皱,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想多了,肯定是错觉。他再厉害,也不可能一下子发现十幅赝品,指不定是去碰运气。”小丁自我安慰,又急忙招呼新拉拢的同伙,继续观画。
祁象上了三楼,只见楼上的布局,与二楼有些区别。
二楼空间大,装修比较简单。三楼看起来狭小一些,主要是间隔开了,形成一个个装潢清雅的房间,专门来用招待贵客。
此时此刻,庞大老板与几个鉴定大师,就在其中一间茶室中谈笑风生。另外还有几个先上来的人,或是垂头丧气,或是心平气和的坐在一旁,老实的喝茶。
祁象走进了茶室,里头的人自然一静。
有人瞄了祁象一眼,顿时低笑道:“嘿,又来一个瞎蒙的……”
其他人深以为然,不约而同笑了,毕竟看祁象的年纪,不难得出这样的结论。不过他们也不是在嘲笑,而是有几分同病相怜。
因为他们也是这样,在拿捏不准的情况下,也是乱猜几个,撞运气。
几个老人家,估计也是这样的想法,看了祁象一眼之后,该喝茶的喝茶,该聊天的聊天,没什么特别反应。
倒是庞大老板,挺和气的站了起来,含笑道:“小哥,你说说看,哪些画是赝品?”
“第一幅!”祁象开口道。
“嗯!”
包括庞大老板在内,一帮人不自觉点头。
没人觉得奇怪,主要是敢上来碰运气的人,也不可能单纯的碰运气,多少也有几分眼力,能够看出三五幅赝品。
要是一幅赝品也瞧不出来,那就没必要上来丢人现眼了。
“那你觉得,第一幅字画,假在什么地方?”庞大老板又问,这是在多加一层保险,免得祁象在作弊,通过别的渠道知道第一幅画是赝品,却说不上具体原因。
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也算是违反规定,要被踢出局的。
“第一幅字的作者,那是鼎鼎大名的傅抱石的山水画。”
祁象胸有成竹,娓娓而谈:“这画的立意、笔画、风格,我不作任何评价,单单说这作画的纸,就是明显的破绽。”
“哦?”
其他人愣了一愣,这也算是另辟蹊径。
因为其他人在评点第一幅画的时候,总是喜欢拿笔法风格说事。赝品的笔法也有点水平,但是与傅抱石这样的大师相比,还相差很远。
只要对傅抱石书画风格有些了解的人,轻易就能够把赝品鉴别出来。
不过祁象却拿画纸说事,也倒是有几分特别。
庞大老板很好奇,忍不住问道:“你说画纸有问题?”
“没错,画纸不对。”祁象点头道:“据我了解,傅抱石画人物画喜欢用宣纸,画山水画喜欢用皮纸。那幅赝品是山水画,纸张明显是宣纸。我一看,就知道不对了。”
“这个……”庞大老板一怔,迟疑道:“这种事情,总有例外的时候吧,貌似不能作为直接的证据。”
“不,这是直接证据。”祁象很肯定:“因为我看了赝品的落款,题笔是一九四零年春,那段时间,傅先生恰好在蜀川,作画一定只会用皮纸。”
“为什么?”庞大老板挑眉,表示怀疑。
就在这时,一个老人放下了茶杯,眼中有几分赞许之意,帮忙解释道:“因为当时处于抗战阶段,宣纸比较昂贵,极难购买,而皮纸价格低廉,随处可见。”
“傅抱石当年生活拮据,虽然觉得皮纸质地粗糙,但是对墨色反映还有可取之处,所以他在这一时期画人物的老人和山水常用贵州都匀出产的皮纸,只有在画仕女图的时候,才用质量较好的宣纸……”
那个老人慢声道:“哪怕是在抗战胜利之后,傅先生从蜀川返回金陵,也带回了大量这种皮纸,所以在一九五零年以前,他在金陵绘画的山水画,都是用这种皮纸画的。”
“到了五十年代后期,傅先生的生活得到改善,就开始采购由温州出产的手工皮纸,或是清代乾隆年间的古皮纸……”
老人悉心指点道:“所以说,傅抱石先生在不同时期所用的纸张,特别是贵州皮纸、乾隆宣纸、乾隆皮纸,都是现代伪造者无法获得的。”
“绘画纸张的不同,自然是鉴别傅抱石作品真伪的重要依据之一。”
老人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小伙子,你不错,说到点上了。”
祁象谦逊一笑,然后看向庞大老板。
“哈哈,原来是我孤陋寡闻,让大家见笑了。”庞大老板倒也爽快,直接承认了自己的不懂,然后又笑问道:“那第二幅赝品,又是什么?”
“编号三,还是傅抱石的作品。”祁象微笑道。
“什么?”
这一瞬间,先前上来的几个人坐不住了,因为他们几个,根本没有任何一个人怀疑编号为三的作品有问题。
庞大老板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之色,然后不动声色的问道:“怎么说?”
祁象很坦然,轻声道:“如果说,第一幅作品,那是纸张不对,那么编号三则是墨不对。”
“墨怎么不对了?”庞大老板问道,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祁象没看他,而望着刚才那个老人,笑着解释道:“据我所知,傅抱石大师对于作画的用墨,那是非常讲究的。特别是对墨锭的要求,更为认真。”
“他收藏了大量明清时期的名墨,不是作为古董收藏,而是用来挥毫作画之用。他惯用油烟、漆烟旧墨,磨砚作画,从来不图方便以墨汁作画,无一例外。”
祁象语气斩钉截铁:“所以只要观察他作品浓墨重彩的地方,肯定是黑色晶莹发紫光,黑中透亮闪发墨韵光彩。”
“这是傅先生真迹的显著特点,如果不是用高品质的墨锭作画,是达不到此种效果的。因此,从画幅墨中反映的效果中,也可以鉴定作品的真伪。”
祁象微笑道:“老先生,你觉得我说的对不对?”
第42章 过关斩将,势如破竹!
“对,很对……”
此时此刻,那个老人展颜而笑,轻轻点头:“在某个时期,轻纸而重墨,也算是傅先生作品最大的特点。我们在鉴定他作品的时候,也往往是先从这两方面入手的。”
说话之间,老人看看祁象,又看看其他人,好心提点道:“当然,只看纸和墨,也会有几分偏颇。最稳妥的办法,还是综合考量,这样更加透彻。”
一个机灵的人,连忙拱手道:“谢谢孙老指点……”
“谈不上指点,毕竟这种事情,我说了你们未必就懂了。”老人笑道:“要知道,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就是,我们说得再多,哪怕重复一百遍,也不如你们仔细摸索一次。”
旁边的一个老人随口说了一句,然后正眼看着祁象,顺势问道:“还有呢,第三幅赝品,又是哪件?”
“编号十七的游春图。”祁象毫不犹豫道:“做旧的痕迹太明显了,画纸黄得一塌糊涂,分明是用茶水泼湿之后,再放蒸笼里头蒸煮一遍,然后晒干……”
老人一听,顿时笑了。
那幅画,相当于送分题,如果祁象看不出来,那真是白瞎了。反正其他人也觉得,如果祁象回答不上来,才是奇怪的事情呢。
与此同时,又有人问道:“第四幅赝品,又是编号几?”
“编号二十三!”祁象直言不讳道:“那是面子工程的把戏。”
“什么意思?”
听到这话,除了几个鉴定大师,其他人都懵住了。
“编号二十三的画,就是绵延几座山峰,剩下的则是大片留白。”祁象不屑道:“落款、印章,那是名家的标记,从绘画的风格来说,也与那位名家比较契合。”
“作伪的人很聪明,知道做得越多,越容易出错的道理,所以作图比较简单,让人不容易从笔法上鉴定真伪。”
祁象嗤笑道:“不过为了让人相信作品是真的,造假的人又故意在装裱上下功夫。以比较名贵的木材为卷轴,再铺以上好的绸缎为裱料。”
“这样衬托之后,你们是不是觉得那画,非常的有档次?”
祁象忽然转头,询问坐在旁边的几个人。
“嗯哪!”那几人纷纷点头,然后就意识到不对……
“这就是面子工程!”祁象轻笑道:“如果哪个人,只看面子,觉得面子光鲜,却忽略了内在,很容易上当。”
“……不错!”孙老抚掌笑道:“说得也算是贴切。”
“不仅贴切,而且是事实。”
旁边的老人赞同道:“为了让人相信赝品是真迹,做假的也不吝啬投入高昂成本。因为他们知道,只要做得巧妙,再高的成本,也能连本带利赚回来。”
“小哥,好眼力啊。”庞大老板夸赞之后,表情也多了几分谨慎:“接下来应该是第五件赝品了,你觉得是哪一件?”
祁象微微一笑,没有半点犹豫:“编号四十九,标名为董其昌的书法字帖。”
“董其昌……”
其他人一听,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毕竟董其昌是明代很著名的书画家,他的字画在当时,就已经很有名气,所以在明代的时候就有大量的赝品流传。
而且一些赝品,甚至出自董其昌本人之手。
据说当时求画的人太多了,董其昌不胜其烦,但是又耐不住情面,干脆请了许多代笔,等代笔的人作好了字画,他自己再题款盖印。
这种交际性质的书画,充塞整个市场,以至于他的作品良莠不齐、真假难辨,这也是世人公认的情况。
实际上,只要看到董其昌的名字,许多人的第一反应,就是怀疑作品是不是仿作或赝品,这也算是一种固化思维了。
但是让人无语的是,这种固化思维,十次有九次是对的……
此时,庞大老板例行公事问道:“这字帖,有什么不对吗?”
“很不对。”祁象解释道:“这是楷书字帖,要知道董其昌的书法,应该是以行草书的造诣最高。不过他却不这样认为,他对自己的楷书,特别是小楷也相当自负。”
“在明末,赵孟頫和文徵明的书法,在文人之中最为盛行。董其昌也难免受到了影响,但是他却没有遁古守旧,而是综合了晋、唐、宋、元各家的书风,自成一体。”
祁象评点道:“他的书风飘逸空灵,风华自足。笔画园劲秀逸,平淡古朴。在章法上,字与字、行与行之间,分行布局,疏朗匀称。”
“他的用墨也非常讲究,枯湿浓淡,尽得其妙。”
“有人觉得,书法至董其昌,可以说是集古法之大成。在当时,世人对他的书法评价也很高,只要是他的尺素短札,流布人间,世人就争购宝之。”
“一直到清代中期,康熙、乾隆都以董其昌的书法为宗法,备加推崇、偏爱……”
祁象侃侃而谈,忽然话峰一转:“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关键是字帖上的落款!”
“落款怎么了?”一个老人眼睛微亮,轻笑道:“我看落款,好像没有什么问题吧。章是他的章,印也是他的印,没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