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国涣闻之笑道:“琴上如此考究,冷大哥可遵此六忌、七不弹否?”
冷飞凌笑道:“琴为雅乐,禁人乱奏,故有六忌、七不弹之说,其为古法而已。冷某自操琴抚曲于得意之处,不为其限,若循此训,世上当无弹琴之日,奏曲之时,琴本清心,琴家焉能耐此寂寞。”
方国涣又道:“琴有八绝又怎讲?”
冷飞凌道:“八绝者,取之清奇幽雅,悲壮悠长。琴若抚到尽善尽美之处,啸虎闻而不吼,哀猿听而不啼,自可曲合天地,音应万物。反之,除危去险,止乱避祸,也有奇功。”方国涣闻之叹然。
方国涣这时望了望龙凤琴,不由走到琴案旁,用手轻拨了一下琴弦,随听一种悦耳爽心的清音荡出,方国涣神意一畅,不由大奇。
冷飞凌一旁笑道:“方兄弟倒也与龙凤琴有缘,在此琴上能弹出这种音调者,就是高手琴师也未必如此,看来方兄弟的棋境自能应琴的。”
方国涣又用手摸了摸龙凤琴的龙头处,但感斛手滑润,龙颜欲动,不由自语道:“此龙额若嵌上一珠,更为好看些。”随手从怀中取出一枚天星棋子,递于冷飞凌道:“冷大哥且把这枚棋子镶在龙凤琴的龙额部如何?”
冷飞凌闻之一怔,也自上前伸手接过,不提防小小的一枚棋子竟奇沉压手,如无意中托了块重铁一般,险从冷飞凌指掌间滑坠。冷飞凌当时一惊,反应得极快,手掌一沉之际,五指一并,便将这枚天星棋子着力托住。再看时,方见这枚棋子不但奇沉压手,而且色质异常,圆润刚亮,隐有精光闪动,大异普通的白色棋子,知为奇物,也知方国涣此举乃是别有深意,显对龙凤琴至爱之极,情有独钟。
冷飞凌惊奇之余,诧异道:“此棋子质地罕见,非石非铁,当非人间所有,不知方兄弟哪里得来这种奇物?一子千金不易,实为棋中至宝!”
方国涣笑道:“冷大哥所言却也不差,昔日曾有人欲以一座价值千金的酒楼兑换小弟的一枚棋子。”
冷飞凌闻之,一怔道:“方兄弟可换过了?”
方国涣笑道:“此棋子是小弟的贴身之宝,焉能与人轻易换了。”
冷飞凌闻之,点头道:“如此最好,这般宝物,当有不凡的来历,愿闻其详。”
方国涣于是道:“这种棋子名为天星棋子,乃为天外流星雨坠落而来,惟有百余枚白棋,而无黑子相对成副。”
冷飞凌闻之讶道:“果非世间之物,原从天外而来,不可思议!”
方国涣接着道:“小弟也是偶然间才幸得此棋,一位棋道上的朋友,因见小弟棋上有些修为,故而相赠。此棋是其先人在野外无意中见流星雨飞坠落地,从而获得,是为天外陨石,择其百余枚大小如棋子者,名为天星棋子。小弟不才,在棋盘上悦动其后人之心,也就是那位棋道上的朋友,便承祖训,赠于小弟。”
冷飞凌闻之,惊叹道:“天降棋中至宝,而又宝随其人,真乃是方兄弟的造化!”接着又惋惜道:“可惜不是一副整棋,并且仅百余枚白子,更不够一局之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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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回 龙凤琴 3
方国涣道:“惟此百余枚天星棋子足矣,在棋色上已让人先,此为棋中至宝,平常之局自不用它。况且高手对局,百子足矣。另外此种天星棋子手感奇特,临枰对弈之时,可增加人的妙思,提高人的棋力,如持珠玉与石子相对,故自生出无有奇着不落此子,若下此子,必生出妙手之神感来,尤增棋境。”冷飞凌听罢,惊叹不已。
方国涣随后道:“今日幸遇冷大哥于黄山,闻见这龙凤宝琴,为示小弟的敬意,但送一枚天星棋子于龙凤琴罢。”冷飞凌自是大喜,谢过方国涣之后,抬手将那枚天星棋子置于龙凤琴的龙头正额上,轻轻点按,竟将棋子压凹进龙额内两分,牢牢的嵌在了琴上。方国涣见冷飞凌随手压棋入琴,不由赞叹道:“好力道!”当冷飞凌收手再看时,与方国涣同时一喜,这一枚圆润刚亮的天星棋子点在龙凤琴的龙额上,似把那龙头点活了一般,活灵活现,昂首欲飞,令整张龙凤琴大增神彩。
忽然间,龙凤琴不弹自鸣,琴弦间隐隐发出潜龙低吟之声,随又有舞凤高鸣之音相合,清音极是悦耳。方国涣闻见,不由大是惊讶。冷飞凌一旁笑道:“这是龙凤琴在向方兄弟你致谢了。”方国涣愕然道:“竟有这等奇事?”冷飞凌道:“世间宝物,皆有灵性。”
就这样,方国涣应冷飞凌所邀,便在黄山紫石峰住了下来,二人谈琴论棋,立成倾心知己,尤是相见恨晚。闲里间,冷飞凌引了方国涣遍游黄山诸峰,尽览山中秀色,食野果,饮清泉,悠然自得,恰似神仙道侣。
这一日,二人游至光明顶,冷飞凌即兴一曲《云天雾境》,以抒二人知音相遇之情。方国涣负手临风而立,远观云海,琴声悠扬荡处,云海翻涌,团团滚动,彼腾此跃,漫无涯际。偶见峰尖似屿,时隐时现,寻而不见。忽觉琴音一变,极轻极柔,至悠至远,雾游云飘,似静似止,若走若停。曲韵随风又转,云海幻形,鸟兽相变,楼阁互移,时出万物形态……方国涣心神两荡,茫茫然意浮云海,苦乐皆忘,如在梦里一般。
方国涣留居黄山半月有余,虽忘情于山水之间,仍心挂于李如川棋上事。这日,便向冷飞凌辞行。冷飞凌心中不舍,但知方国涣志在游棋天下,不便挽留,便负了龙凤琴亲自送方国涣出黄山。遇一溪水,向岸边渔家借了一条小船,划入溪中,然后收浆任其自荡,以做最后一别。时入初秋,天高云淡,万物显出一种清幽萧爽之气来。
冷飞凌扶琴舟头,曲歌《秋风辞》,以送方国涣。《秋风辞》为汉武帝刘彻所作,当年刘彻巡行河东郡,在汾阴祭祀后土之后,泛舟汾水与群臣欢宴。时值秋令,景色萧瑟,不禁乐极生悲,哀叹盛年难再,即兴而作此辞。冷飞凌曲合辞意,高歌而出,尤生忧壮之境,其辞为: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箫鼓鸣兮发棹歌,欢乐极兮哀情多。少壮几时兮奈老何!
曲壮歌忧,冷飞凌自是唱出了依依难舍,两不相忘之情,尤有悲伤之感。更唱出了人生苦乐无常,相见时欢乐,离别时忧伤,寄予了方国涣当珍惜少壮时光,告诫了人生易老的真情厚意。方国涣含泪倾听,望水叹然。然而当冷飞凌唱至“怀佳人兮不能忘”一句时,方国涣忽感其曲异声颤,似此辞句激出了冷飞凌心中怀念一女子的真情实感,透含着一种凄凉无奈与万般的懊悔之意,把送友人之情与思恋佳人之感,曲合歌融,真情唱出。方国涣境感化通曲辞之意,心中不由大是惊异。
方国涣闻冷飞凌辞曲中有异,似有儿女情长情流露,心中不由暗惊讶。冷飞凌此时曲静歌停,黯然无语,别有一番的感伤。方国涣拱手谢道:“冷大哥曲高意深,实令小弟心中感然,不过……”方国涣迟疑了一下道:“不过小弟闻冷大哥辞曲之中,别有情思,可有恋佳人之意否?”
冷飞凌闻之,脸色大变,尤呈懊悔之态,自是忆起了一段往事,令他追悔莫及。
沉寂了片刻,冷飞凌这才长叹一声道:“方兄弟真不愧为我冷某的知音,神通境感我曲声歌意!”此时,冷飞凌双目中忽呈现出一种无限的喜悦,沉浸其中道:“不错,冷某适才想起了一位才色双绝的女子,她藏在冷某心中许久了,曲发即思,抚琴自念,实不能相忘。”方国涣闻之,诧异道:“此女子姓甚名谁?家住哪里?冷大哥为何不去寻了来,以致有这般相思之苦?”
冷飞凌摇头叹道:“可惜,冷某与此女子仅有一面之缘,实不知芳踪何处寻觅。”方国涣惊讶道:“原来冷大哥是一单相思!”冷飞凌感慨了一声道:“当今天下,能神通意会,境感心知冷某琴音者,除了方兄弟之外,还有一人,便是那位但有一面之缘的女子。也罢,方兄弟即能知我心曲,为我知音,此事就全说了罢。”
冷飞凌随即道:“两年前,冷某负龙凤琴云游天下。一天傍晚,旅居客栈中欲眠时,龙凤琴忽自鸣极哀之音,感至亲患难,心知家中有变,连夜急回。赶至黄河岸边一渡口时,因黄河水涨,夜不能渡,便阻留在岸边一石壁上,以待天明。因心急苦乱,便抚琴**。忽一琴声从一艘泊船内飘出,竟与我曲音相应,那船中弹琴之人以意入琴声,问我曲调之中何以如此烦躁?冷某闻之,心中大惊,没想到天下间竟然还有能与我曲意相通者。细闻其琴声,音悠曲清,韵极幽雅,含有脂粉之气,惊其为一女子。便重调丝弦,与那女子以琴声互相问答。”
方国涣闻之惊讶道:“这岂不是司马相如与卓文君以琴声相知一般?”冷飞凌道:“他二人在琴上只不过感之以声,会之以趣罢了。而那船中女子琴艺竟达无上妙境,与冷某心境相通,神感意会,不语而知。”
方国涣闻之,心中惊异道:“这种琴上互达妙境,通以声息,有如对语般的精微至灵的音律感应,我自家可领会不来的。看来冷大哥与那位奇女子在琴艺上都已达通神入化之境,琴心相知,以音律互递,用心曲说话罢。”一时间称奇不已。
冷飞凌接着又道:“我二人抚琴遥对,音传曲诉,方知那女子为过往客商之女,夜泊在此,闻冷某琴声惊为知音,故操琴相应,曲音问答之中,互述敬慕之情。冷某当时对那女子如此精通音律,琴艺已达化合之境,几与冷某的琴上功力同,敬佩之余,意入曲中,欲睹其芳容。其琴声忽断,不再遥应,冷某心中大悔,忙送曲音,对冒失之举,以表谦意。许久,但见那泊船上轻启一窗,一盏明灯高挂其上,一红衣女子临窗而立。冷某忽见之,惊为天人!”冷飞凌说到这里,自沉醉在一种幸福喜悦之中。方国涣见了,心下惊讶道:“何等模样的女子,竟能使冷大哥这等世外高人心动?”
冷飞凌这时缓缓而又深情道:“自望见那女子第一眼,冷某便心神惊震,没想到天下间竟有这般美颜绝色的女子,言不能述其容,语不能喻其貌,便是那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美色合参一起,也不能过其十分之一二。”说到这里,冷飞凌尤显得迷醉异常,似又回到昔日黄河岸边一般。
方国涣望着冷飞凌兴奋的神情,心下惊讶道:“冷大哥情真意切,世上真有让冷大哥这等境界极高之人而心动的女子吗?”
冷飞凌奋然之余,慨叹一声道:“也许让方兄弟见笑了,当时这位才色奇绝的女子,已是令冷某怦然心动,爱慕至极,惊为天仙降临,一时间看得呆了。那女子见冷某有些失态,嫣然一笑,收灯合窗,自隐不见。冷某当时按住惊狂之喜,抚琴送曲,表述爱慕之意。那女子似也心动,操琴相应,诉其随家人远涉,此时不便相会,三个月后,其船还会复经此地,示我倘若有心,可在此地候她,只要不负约,重逢之日,可两下同了心愿,冷某欣然以琴声应之。不觉间天明水落,那泊船便拔锚而去,待其不见踪影,远逝天边,冷某才寻船渡河。一夜所经,如梦幻一般,不敢定其真假。”
冷飞凌接着又道:“后至家中,才知当地大闹瘟疫,十室九空,死人无数。虽疫情已过,然家中老幼,母兄弟侄尽染毒而亡,惟老父尚存余气。悲痛之余,悉心照料家父,失亲之痛,时扰心神。不逾数月,父也亡去,殓骨葬于黄山。”
第四十八回 相国寺 1
冷飞凌接着道:“待家事初定,心下稍安时,猛然间想起黄河渡口之约,大是惊骇,撇下百事,飞马狂奔。也不知多少日,待至黄河岸边相约之地,惟见河水奔腾,明月依然,不再有那女子的身影。自知误了约期,那女子久候不着,定然怪我失信,自家悄然去了。冷某心中大悔,便存侥幸之心,运琴力于极点,声发数里,以曲音四下遥寻。至三日夜,更无琴声回应,惟滔水依旧,明月依然。七日后,冷某自知再无奇迹出现,才绝望而归。后来闻之,冷某极力运以龙凤琴所发之声,两岸百姓,过往船只多有闻听者,以为天音。当地官吏竟上表奏于朝廷,曰有神仙夜降,弹奏仙乐,是为祥瑞之兆。”
冷飞凌说到这里,自是摇了摇头,随后轻声吟道:“黄河一夜水涨日,但以琴心两相知。奈何寻人人不在,惟见明日落空怀!”吟罢,黯然长叹,十分的感伤。
方国涣心中叹惜道:“天下竟有这般奇女子,在琴艺上与冷大哥共达琴心两合的境界,当是一双天生地造的佳配,却为何让他们如此错过呢?”随即感慨道:“没想到冷大哥情感上还有如此磨难,小弟不才,日后若有幸逢着那奇女子,必告之冷大哥失约的苦衷,可能的话,一定想法护送她来与冷大哥相会,成就这一场好姻缘。”
冷飞凌见方国涣言出真切,自是感激地道:“多谢方兄弟美意,不过造化弄人,机缘错过,冷某便把她当做一场梦罢了。”接着又苦笑一声道:“今向方兄弟一吐为快,冷某自然舒畅了些,此乃天意,强求不得,就随她去罢。”言语间自有些酸涩凄然。方国涣见了,摇头叹惜不已。冷飞凌驱船到了对岸,二人互嘱了一番珍重,方国涣这才不舍别去。冷飞凌目送方国涣去得远了,复驱船回到了对岸,还了船只,谢过舟人,负了龙凤琴自回黄山紫石峰去了。
方国涣辞别冷飞凌,离了黄山,仍旧寻访国手太监李如川不着,索性拜会了几位名盛一方的棋家,以棋会友。然而当临枰对弈之时,对方表现得差强人意,多为俗手而已,方国涣觉得泛味,也就不再着意于棋上访了,暗里查寻而已。每当想起冷飞凌抚龙凤琴所奏惊世之曲,尤是感慨万分,叹服不已。
这日晚间,方国涣独宿于一古寺内。恍惚中见师父苦元大师坐于身侧,凝目北望,似有所思。方国涣不由一惊而醒,望着寺中的几尊神像,肃然道:“师父,弟子有负厚望,这么长时间仍未查寻到国手太监李如川的消息,实不知怎生是好?”忽然恍悟道:“适才梦中见师父注目北望,这是何道理?难道是师父在示我方向不成?梦中成像,天人相幻罢了,该不会这样吧?”转而又思道:“现今无李如川的任何踪迹,果是师父有灵,引我北走寻他也说不定,试试无妨。”想到这里,方国涣便定下心来,待候至天亮,起身离开古寺,寻了大路,向北而走。
黄河岸边有一座古城,几经苍桑,繁华一时,战国之魏,五代之梁、晋、汉、周及北宋均立都于此,古称汴京,时称开封。传战国时,秦兵伐魏,久攻此城不下,秦兵便决黄河之水灌之,魏国从此灭亡,古城也毁于一时。及宋时,又呈兴旺之貌,至明而盛极,人口近三十余万,百姓安居乐业,商贸往来,是一荣华地。城中古迹众多,以相国寺、佑国寺、龙亭等处名胜为最。
此时大街之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喧闹之极。一少年负手立于街头,望着川流不息、忙忙碌碌的人群,嘴角上挂着一丝超然世外的微笑,显是这一切都与他毫不相干,但又在旁观察什么似的,自有些神秘莫测。此少年气质非凡,如玉树临风。过往行人都回头窃窃私语,暗叹此少年喻涵着的一种天然神采,惹得几名多情的少女禁不住暗送秋波,那少年视而不见,仍然微笑着。有一位在家呕了气的老汉,突然见了那少年祥和的神态,不由得拍了拍自家的头,自语道:“看这孩子站在那里发笑,心里怎么这般舒坦,刚才的一肚子气立时消了,怪极!怪极!”那老汉摇了摇头,便转身回家去了。
这时,一名六七岁的小童走到那少年身边,歪着头天真地问道:“叔叔,你在看什么好玩的东西?”那少年见了,便以一种和悦的声音道:“叔叔在看这些来来往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