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化这时又道:“当时师父令我远离棋局,我虽不解其故,也只好在殿外守了。偶闻那怪人出惊讶之语,说师父竟能应下他的这般棋势,不简单的。后来,好像棋局已终,那怪人点了点头,随后起身,一声不响地与同来的那位青衣人出了寺门竟自走了。我当时以为那怪人棋上输了,故不打招呼就走了,然而师父仍坐在棋桌旁静然不动,望棋凝思。待我近前看时,忽发觉师父已绝了气息,猛然惊悟,原来那怪人就是传闻中的以棋杀人之人,没想到师父竟然也折在了他的棋上。”说到这里,法化黯然感伤。
法无这时道:“昔日师父曾怀疑这位满天下寻访高手斗棋,而又在棋上无形中取人性命之人,便是传闻中皇宫内出走的那位国手太监李无三。因为自此人失踪后,江湖中便棋上命案连发,并且是在国手状元曲良仪人疯棋废之后,此番棋坛灾难是从京城开始的,当与那位神秘失踪的国手太监有着密切关系。”
方国涣叹道:“师父猜测得不错,正是这位国手太监无意中得了本棋上的妖书邪谱,习练成了一种鬼棋杀人之术,于是便在天下间寻访高手以棋杀人为乐。”
法无点头道:“我曾调查过此事,从京城的几位棋道上的朋友口中证实,正如师弟所言,以棋杀人者,正是那位国手太监李无三,并且同时我又发现了此人的一个秘密。”
法无这时突然顿了一下道:“师弟,李无三这个人你见过的,可知他是谁?”
第四十四回 棋祭 1
方国涣闻之一怔,茫然道:“我何时见得他来?”
法无道:“师弟可还记得,当年在丰台摆棋设擂的那个李如川?”“李如川?”方国涣闻之一惊。法无道:“师弟当年上擂应棋,令那李如川感到师弟日后有可能与他棋上争名,起了杀机,后被我废了他的武功,救下了师弟。后来不知怎么,李如川竟然改名入宫教棋奇QīsuU.сom书,现今的国手太监李无三便是当年的李如川。”
“李无三——李如川?”方国涣惊讶万分道:“原来他二人竟是同一人!如何这般巧合?”猛然间,方国涣忽想起了一件事,立时惊呆道:“那日傍晚,在那座小镇上看见的两位骑马之人,当时见他们的背影似有相识之感,原来是李如川和有过一面之缘的于若虚二人,竟然与他们近在咫尺而没认出来。是了,他二人那日是与我同路赶往连云山天元寺这里的,我因意外之变在路上耽搁了,竟被李如川抢先一步到达,师父因此遭他鬼棋邪术之害,没想到被我错过了!”方国涣惊讶之余,懊悔不已。
国手太监李无三与昔日摆棋设擂的李如川竟然是同一人,自令方国涣大吃了一惊,只因晚到一步,未能及时应下李如川的鬼棋邪术,致使师父苦元大师身遭其害,方国涣懊悔悲痛之极,复又伏地大哭,众僧恻然。
法阳上前抚慰了道:“师弟节哀,事已至此,还需从长议过。那太监以杀人棋术作乱棋道,当今天下恐怕除了师弟外,当无人能在棋上反制他了,日后再寻此人以棋相制罢。”方国涣悲痛之余,复与法阳、法无等人叙了些别后之情。
法阳感叹了一声道:“自师弟下山之后,师父时常念着你。后来听说师弟在独石口关外布列天元棋阵,挡退了二十万女真人大军,救下了万余名关内外江湖好汉的性命,师父与我们大家都十分高兴,无不为师弟在棋上有此修为、有此壮举感到自豪!”
方国涣摇头叹然道:“那又能怎样,空负化境之棋,竟然在棋上连师父都救护不了,实是有愧于他老人家。”法阳道:“师弟能以棋道济世,这是棋家的大德为,已实现了师父生前的愿望,没有辜负了师父的一番苦心,师父在天有灵,也自心慰了。”方国涣又自感伤了一回,众僧劝了。
是夜,方国涣在白云洞内为师父守灵,法无也自陪方国涣守了,封洞之日,法阳便改在了三日之后。法化回到天元寺,把苦元大师与李如川对弈的那局棋谱送了过来,谱上的棋势与方国涣在江南棋王田阳午家中见到的那份“血棋谱”的走势又有所不同,但是仍然看不出什么地方能走出杀人的棋势来。
方国涣看罢,摇头叹道:“李如川棋上杀人之力越来越霸道了,如今一棋杀人之后,连棋局都不拂乱了。既使这样,也无法看出棋上如何空生出杀人的魔力,难道真的只有与李如川本人临枰相对时,那鬼棋上的杀人之力才能显现出来?”
法无也自叹道:“棋能杀人,不可思议!先前以为师父死因另有它故,但是我仔细查遍了师父的身体,竟无任何异样,更排出中毒之嫌,实在令人费解。”
“对了……”法无忽然想起一事,忙道:“先前在江湖上曾闻有棋上命案发生,便觉得有些离奇古怪,于是十分留意此事。后来拜访江西的棋上名家徐延山时,一进门便见徐府一片慌乱,管家是相识的,见我急告之,徐延山刚刚与人走过棋,谁知一棋之后竟坐在棋桌旁无了气息。我当时一惊,忙上前探视,也是刚刚出事的缘故,徐延山的脉相微弱犹存,但已无回天之力了。不过当时发现他的心脉先无,六脉随之消散,却又不知何故?欲寻与徐延山对弈之人质问时,已不知了去向。”
“心脉先无!?”方国涣闻之惊讶道:“看来那如意神医玉满堂说得果真如此,乃是棋家的棋力不敌,心境被扰,心之气力随之溃竭,以至血阻心脉,人因之而死。鬼棋棋势上所产生的棋气杀伐之力,竟有这么厉害,杀人无形!”
法无闻之,点头道:“有道理,师父棋境高深,平日又善养心性,故虽在棋局上被莫名其妙地耗尽了心力,但不显于外,以致令李如川当时出怪异之语。唉!”法无懊悔道:“当年饶过李如川一命,不想造此今日之祸,不知他是如何习练成这种可怕而诡异的杀人棋道的?”方国涣便把先前在京城中所查到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法无闻之惊愕。
方国涣接着又将自己离开天元寺之后,游棋天下的经历向法无略述了一遍。闻方国涣结识了**堂群英,独石口关外棋布天元阵,以及护送国手状元曲良仪返乡等一系列传奇般的经历,令法无惊叹不已。
当听到方国涣以竹节响箭招来了燕山田叟,而躲过一劫时,法无惊讶万分道:“师弟真是造化!竟得到这位异人相助,燕山田叟四十年前在江湖上就已极负盛名,但神龙见首不见尾,很少有人能见到其真面目,没想到却被师弟幸遇上了。”
方国涣守着苦元大师的法体一夜未眠,悲痛之余,苦思李如川的鬼棋杀人之术。望着灯光下师父宁静详和的遗容,方国涣心中忽一动道:“李如川的鬼棋虽能耗师父的心力,却不能扰师父的心神,故有此安和之态。是了,棋力上师父或许不敌鬼棋的杀人魔力,但师父的棋境与佛境合一,心境上的修为有涵潜之功,内里虽遭鬼棋棋气的戕伐,自家的神色仍不显于外。”
方国涣又自恍悟道:“师父面容祥和,虽逝犹存,似要告诉我些什么,难道在暗示一种临棋的心态?日后与李如川临枰弈对时,勿以报仇心切,情急之下而扰之自家棋境,于棋上有所不利。”想到这里,方国涣便将此想法对法无讲了。
法无听罢,点头道:“有道理,看来师父当时虽感生命已危,但是知道师弟的天元化境是可以抵御这种魔道鬼棋的,故心力竭而神安,平静逝去。师父生前说过,师弟修悟成棋上的天元化境,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可应万物。既有李如川的鬼棋邪术乱棋扰世,就能生出师弟来以天元化境克制他,天道循环,刚健运化,是不会让妖人邪道得呈一世的。”
法无接着感叹一声道:“师弟的天元化境高不可测,李如川的魔境鬼棋深不能知,你二人苦以棋临枰相对时,不知将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形,能生出什么样的事来?这场棋上正邪之争,实比那刀光剑影的血肉搏杀要凶险得多。”
方国涣慨然道:“不入棋道,不知有化境之棋,更不知有那杀人鬼棋。物之极,皆有邪正,果是有道理的。”法无道:“物分反正,没想到棋道也然。杀人棋谱已在,师弟不能在上面看出什么吗?”
方国涣道:“先前也曾疑于棋谱,以图在李如川的杀人棋谱上找出线索。后来发现,这种变异鬼棋的杀伐之力,产生于高手间临枰对弈时的棋境相感之际,这是俗手所不能感知的棋境,故李如川专寻访高手斗棋,在棋盘上杀人取乐,以获那种**的棋趣。”法无闻之,惊异不已。
三天后,苦元大师的法体被封葬于白云洞内,方国涣、法阳、法无等人群集拜祭,又各自感伤了一回。方国涣把罗汉棋子与那张古木棋枰在师父面前放了,并在棋枰上面摆了三种星势布局之法,以做棋祭。
望着逐渐被封实的洞口,想起师父先前的教诲,方国涣暗暗发誓道:“师父,就是找遍天涯海角,弟子也要找到李如川,与他棋上一斗。您老人家若在天有灵,就保佑弟子早日寻到他罢,不仅仅为了恩师故友之仇,更为了天下棋道保以雅正之风,便是与此人同毁棋盘之上,弟子也在所不惜!”
三七祭日之后,法阳作为大师兄,便接替苦元大师之位,住持天元寺。方国涣自要遍行天下,追寻李如川,临行前把天星棋子留在了天元寺,作为镇寺之宝,仅留了八枚带在身上。百余枚天星棋子自令法阳、法无等人惊叹不已,郑重地收藏了。
方国涣又把五千两的银票留于法阳,叫他日后寻一个对号的钱庄兑了银子,做寺中用度。随后方国涣向天元寺的众师兄拱手告辞,群僧自是依依不舍,方国涣耐住心中伤感,一别而去。
过了几日,法无因丧师之痛,也是报仇心切,也私自下山追查李如川踪迹去了。
第四十四回 棋祭 2
方国涣二别天元寺,此番遭意外之变,恩师苦元大师不幸被鬼棋所杀,心中悲切,寻李如川斗棋之心愈坚。但是知道李如川有于若虚护卫,行踪诡秘,飘忽不定,实是难寻。想起曾对孙奇有托,方国涣于是打算先与**堂联系上,探听些消息,然后再做计较。又想起与卢家庄的卢紫云有约,一想到她主仆二人的救命之恩,自激起了方国涣心中一丝别样情感,于是择路先奔卢家庄而来。
方国涣经过先前自家遭劫持的那处野店时,已然人去屋空荒废了。方国涣见状,心中一喜,料想卢佩辛、杨化二人受了燕山田叟的教训,必是洗心革面,改邪归正了,此番前去卢家庄当无大碍。想起那日卢紫云几乎跟自己走掉了,难得一片的真情,方国涣心中不由升起了一股暖意,转身快步向卢家庄而来。
当方国涣赶到卢家庄时,不由吃了一惊,但见若大个庄子一片狼藉,墙倒屋塌,瓦砾遍地,烧焦的气味犹存,已是被一场大火焚毁了。方国涣心知有变,愕然之余,见一个人正在废墟内的乱物中挑拣东西,忙上前问道:“这位大哥,发生了什么事?卢家庄如何被大火烧了?”
那人闻声,抬头望了方国涣一眼道:“你是外乡人吧?莫不是与这卢家庄的人有什么联系?听我一句话,快些离开,免得叫官府的人知道受了牵连。”
方国涣闻之一惊,知道事出有因,忙拱手一礼道:“敢请这位大哥直言相告,卢家庄出了什么事?”那人摇了摇头,叹息一声道:“这庄中的卢大爷与杨二爷在此地住了多年,也是这一带有脸面的人物,然而知人知面不知心,他二人竟是深藏不露的江洋大盗,附近府县的许多大案听说都是他们暗里做的。也是恶贯满盈,半个月前,不知被什么人告发,一夜之间来了无数官兵,把卢家庄围得铁桶似的,百多号人不曾走脱了一个,五天前都在县里杀头了,庄子也被官兵放火烧了。”
方国涣听罢,忽觉一阵旋晕,顿感万物迷茫。随听那人唤道:“喂!小兄弟,没事罢?”方国涣止住心中惊骇之情,急着问道:“不知这卢家庄的卢小姐可有事?”
那人摇摇头,叹道:“卢小姐平日里却是待人和善,是一个大好人,可惜生错了人家,那日官兵围住庄子时,听说卢大爷、杨二爷不知何故事先都受了重伤,无力拒捕,束手被擒。庄中男男女女被抓了去百多号人,卢小姐想必也在里面,五天前自然也被处斩了,想起来,好是可怜!”
方国涣听罢,心如刀绞,眼前一片漆黑,几欲跌倒,忙深吸了一口气,徐徐吐出,这才镇静下来,呆呆地在废墟旁站了。方国涣实在不敢相信,这些日子连遭厄运,先是师父苦元大师被国手太监的鬼棋所杀,而今曾救过自己性命的卢紫云又无辜受累,被斩身亡,突如其来的变故,一时令方国涣茫然无措。
方国涣伤痛之余,忽见一旁的泥土中有几粒小小的黑白石子,心中一动,上前拾起来,果然是棋子,共有五枚。方国涣知道卢家除了卢紫云无人习棋,必是她平时走棋用的棋子,睹物思人,不胜感伤,便擦净了灰土,于怀中藏了。心中叹然道:“卢佩辛、杨化二人平日间作恶多端,积怨尤重,不知哪一位仇家得知他二人受了重伤,告官发难,使他们落入法网。他二人自是罪有应得,可惜卢姑娘与萍儿清白无辜,也受牵连,是为不公。卢佩辛是江湖巨盗,已犯下灭门之罪,卢姑娘恐怕难逃此劫。”想到这里,方国涣仍心有不甘,不相信卢紫云会受诛连,自想得到一个确切的消息,便怀着一线希望取道县城而来。
一路上时闻有人议论卢家庄一案,显是影响很大,方国涣暗中吃惊不已。进了县城,来到衙门前,方国涣心知此事不宜直接打听,一时踌躇,便在衙门前来回走动。
这时,从衙门内走出一名差役。方国涣见了,忙迎上前来,拱手一礼道:“这位官爷请了,可否打听个事情?”那差役瞟了方国涣一眼道:“没工夫。”转身欲走。方国涣忙上前拉住,暗里递去十两银子道:“官爷何必急着走,在下不过问点事情罢了。”
那差役见状,左右望了望,忙接过银子藏了,脸上随即露出笑意道:“好说、好说,不知这位公子要打听些什么事?知无不言。”方国涣便把那差役拉到一边无人处,于是道:“在下想打听卢家庄盗案的一些情况。”
那差役闻之一怔,不由用警疑的目光上下打量了方国涣一遍。
方国涣见了,忙道:“官爷不要误会,在下先前曾遭受卢家庄贼人的绑架劫财之害,险些丢了性命,后侥幸逃出。今日路过,听说贼巢被官府捣毁了,群盗均被捕杀,心中大快,特来问个究竟。”
那差役闻之,这才释然道:“我说呢,谁敢来打听这件案子,原来公子也曾遭那卢家庄贼人劫过的,如今此案已经结了,说说也无妨。那是在半个月前,我家县太爷接到州府十万火急的密令,说是有人告发卢家庄的卢佩辛、杨化二人为隐藏的江洋大盗,劫财杀人无数,已有确凿证据,命县里连夜发兵围捕。当时怕走了风声,连我们这些平日里常去乡下办事的差役都没有告诉,县里直接从兵营守备那里调动兵马,直扑卢家庄,贼人不曾走脱了一个,此事我也是第二天才知晓的。”
方国涣闻之惊讶道:“原来不是有人直接告到县里的。”那差役道:“事后听说是卢佩辛的一个朋友,叫玉满堂的,不知何故二人翻了脸,被他举告到了府里。”“原来是玉满堂!?”
方国涣大吃了一惊,暗自惊讶道:“玉满堂为了杀我报仇,而先杀了卢佩辛的手下,后事败逃走,恐卢佩辛日后找他算账,故而先发制人,告官举难,以绝后患,果然狼子野心也着实狠些!”
那差役这时惑异道:“对了,公子说是曾被卢家庄的贼人抓住过,不知如何活着逃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