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又闻那年轻人道:“当今棋家多在术上下功夫,故世人只知棋名,少知棋义。”
老妇人应道:“不错,世人但好棋之雅趣而已,不曾理会得义理合一,每少善大棋之人。棋道千变万化,鬼神难测,自不能以小术盖之,高人不以术言棋。棋者,势也、意也;意者,境也,俗家以势取胜,仙家以境取胜,故仙家妙手最是难寻。”
方国涣这边闻之,惊异道:“论棋之义理如此,已有化合之意,这位婆婆必是棋上的高人。”欲结识之情尤增。
这时,又闻那年轻人道:“有新罗僧,善大悲棋,让子在先,舍势于后,然每与高手临枰对弈,无不胜,是何缘故?”
老妇人应道:“舍中含攻,欲擒故纵,新罗僧棋上高些罢了,冠以大悲之名,更显其技而已,棋路上含蓄些,也不外乎俗家的攻守之势。”
年轻人又道:“我李家坪的棋上第一手,可否称得上天下第一人?”老妇人道:“我李家坪人既然不以棋名显世,又何必再与世人争什么名次。你的棋力在乡中一直排不到百名之内,乃是求胜心切,失以心中那种平静的临棋状态,先强后弱,吃亏得很。”那年轻人闻之,似有所悟道:“婆婆教诲得极是,庆儿日后一定把这种棋病改了。”
那老妇人笑道:“你适才的一念之动,无形中已使自家的棋力又提高了一子,可喜可贺!”年轻人惊讶道:“婆婆何以得之?”
方国涣这边心中道:“或许是棋境相感罢。”果闻那老妇人道:“你我皆入棋道,意与棋合,棋上事,自有棋境感之。”
方国涣闻之,心中惊讶道:“棋境相感之妙,在这婆婆的言语中,未免平淡了些。”
又闻那年轻人道:“棋为天下四大雅艺之一,迷恋此道者尤多,当今之世,不知第一好棋者为谁?”
老妇人应道:“可惜这第一好棋者不是我李家坪的人,乃是一位人称尉迟公子的。此人祖上十三代皆好棋,至他尤甚,有‘棋痴’之称,‘棋公子’之誉,堪称‘棋道世家’。”
方国涣这边闻之,心中惊异道:“这位婆婆熟知天下棋事,定非凡人,那位棋公子又是哪一位高人?竟有如此声誉。”
那年轻人这时又道:“棋本雅艺,也能伤人,难道传说中的事会是真的?”老妇人应道:“万物至极者,皆可杀人,棋道也然。”
方国涣这边闻之,心中一惊,不由坐起身来欲细听时,隔壁暂无了声音。
良久,才听得那年轻人道:“十七叔出来已久,不知他现在何外,让我们去哪里找才好?”那老妇人此时叹息了一声道:“世事如棋,该寻着他的时候,自然能寻着。”那老妇人复又长叹了一声,不再言语,随即隔壁的老少二人便止了话语,无了声息。
方国涣这边心中暗道:“原来有人私出李家坪,他二人是出来寻的,这位婆婆棋识渊博,也自相信棋能杀人,此机会千载难逢,天明时一定去请教棋上事,或能释心中之疑。”方国涣于是不敢再睡,静候天明,以去拜会隔壁的老少二人。
当天色蒙蒙亮时,那雨果然止了,方国涣便起身到庙门外守了,以候那老少二人出来时,迎拜结识。过了好一阵,里面并无动静,方国涣心中道:“或许她二人昨夜谈得倦了,多睡一会儿罢,不可贸然打扰的。”
岂知日出三竿,那老少二人还没有出来的意思,庙内依然静悄悄的。方国涣心中一急,便朝庙内一拱手道:“晚辈方国涣,在此拜会老人家,有些棋上事想向前辈请教,烦请一见。”一直呼了三声,庙内并无人回应。
方国涣一惊,忙到庙中另一侧看时,空空如也,那老少二人早已不知何时悄然离去了。
方国涣心中诧异道:“昨晚一直注意这边的动静,生恐她们提前离去,失之交臂,何时走的?怎么会没有发觉呢?”
第四十一回 雨夜棋话 2
待方国涣四下查看时,不由一怔,但见地上灰尘蛛网依然,并无人迹,惟靠近墙边的杂草倒伏了一片,像是没有人来过一般。方国涣心中惑疑,感觉昨晚的一切似在梦中,不免怅然若失。恍惚中经历了一次雨夜棋话,闻异人谈棋,然不得其踪,不知为何许人,甚至疑为野狐做人语。
方国涣随后在此破庙的前后巡视了一番,并无所获,昨晚庙中好像就他一人而已,所闻人语,如梦似幻,一时难辨真假。呆立了许久,方国涣这才摇头一叹,茫然地离去了。
方国涣这日行了近一天的路程,已是饥渴难耐,然见前后并无村落客店可歇脚,便又前行了一程。此时忽见前方路边有几间草舍,上面扬着酒幌,显是一家独开的野店。方国涣见之一喜,快步走至近前,随见店内迎出一名伙计来,笑嘻嘻地招呼道:“哟!这位公子,走得辛苦,用些酒饭再赶路可好?前方二三十里内可能没能歇脚的地方了。”方国涣道声:“也好。”便走进了店内。
此店不算很大,只有四张桌子,冷清得很,两名伙计模样的人正坐在一旁聊天,见有客人进来,其中一人忙迎上前道:“客官走累了吧?小店专为这条路上远行的客人开设的,不知用点什么?”
方国涣择了张桌子坐下道:“且来两碗米饭,两样下饭的菜罢。”那伙计道:“可用酒吗?小店有一种陈年佳酿,叫‘四季香’的。”
方国涣道:“一会儿还要赶路,吃饱便可,不用酒的。”那伙计应了一声,接着用眼光瞟了一下方国涣放在桌子上的包裹,随即道:“客官稍后,饭菜马上就来。”说着,向先前那个伙计使了个眼色,转身去了。
那名伙计便从柜台内提了壶茶来,斟了一碗,递上前道:“客官先饮口茶罢,解解乏。”方国涣道声:“多谢!”端起茶来一口饮尽,觉得茶水有些异味,也未在意,随便问道:“小二哥,生意还好罢?”
那伙计道:“多承走这条路的客人们照顾,也是忙一阵闲一阵的。”方国涣道:“此地前后几十里不接人家,又是一处要道,你们店主在此开店,倒也会寻地方。”那伙计道:“混口饭吃而已,哪里指它发财。”
这时,刚才那名伙计把饭菜端了上来,方国涣又饮了一碗茶,随后用饭。不料未食几口,忽觉头晕脑胀,眼前一片模糊,心知不妙,刚想站起身来,一个大头沉扑倒桌上,已是着了人家的道。几名伙计招呼了一声,上前将方国涣抬了。
当方国涣苏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被绑在了一根柱子上,手脚已不能动,心知遇上了黑店,被歹人拿住了,心中大悔,但为时已晚。抬头看时,已不在野店之中,显是处于一家宅院的房子里。在对面的一张桌子上,摆满了自己的东西,两套衣衫,两蒌罗汉棋子,一面绢布棋盘,还有一件牛皮袋天星棋子,万余两的银票,一百多两的散碎银子,一块龙蛇角,以及当年法无送的那支示警的竹节响箭,再就是一方红布裹着的那块**金牌令。
此时桌旁坐着一名粗壮的,面目狰狞的大汉,正在点数着那些银票,脸上不时呈出惊喜之色。
@奇@方国涣心中道:“倒被这些贼人搜了个干净,好在无缝天衣穿在里面,没被他们注意到,不过今日看来凶多吉少。”
@书@这时,那大汉把天星棋子倒在了桌上,忽见这百余枚白色棋子,粒粒珠玑,圆润光亮,拾起来奇沉压手,那大汉惊异之余,喜形于色,识出这些棋子不同凡常,便小心地又都收回了牛皮袋中。接着又拾起那块龙蛇角与竹节响箭,看了两眼,也自未辨出何物,随手放在了一边。
@网@当那大汉取过那块**金牌令,打开来看时,不由“咦”了一声,立呈骇然之色,惊异地望了方国涣一眼,见方国涣已经醒来,忙问道:“喂!小子,你是什么人?身上怎么会有**堂的**金牌令?”
方国涣闻之一怔,见对方识出了**堂金牌令,自升起一丝希望来,于是道:“阁下既然识出此物,当晓得其间的利害,还不快将我放了。”
那大汉见方国涣从容不迫的神情,心中惊讶,又看了看手中的**令,继而冷笑一声道:“小子,**堂的至尊信物怎能落在你身上,必是偷来的,还有这些银票,这些棋子,都从何而来?速速招出,免你罪受。”
方国涣道:“这些与你何干?总之不是像你们这般抢劫来的就是。”那大汉闻之欲怒,然而望了望那块**金牌令,还是止住了,显是不敢有所妄动,狠狠地道:“小子,不管你是什么来头,既然落在我们手里,可就由不得你了。”随后把那副罗汉棋子用布包了,犹豫了一下,便把天星棋子也放了进去,一并裹了,接着对门外喊道:“刘青、张万。”
门一开,进来两名挎刀的汉子,其中一人对那大汉恭敬地道:“二当家的,有何吩咐?”那大汉道:“这小子大有来头,店中的弟兄们不赖,捕了条大鱼,这些碎银子赏了他们。还有,这些质地上乘的棋子给小姐送去,小姐好棋,见了一定喜欢。张万,这些你去做了。”那叫张万的应了一声,接过包裹转身去了。
那大汉复把**金牌揣在怀里,桌上的东西一古脑收了,起身对另一个道:“刘青,看紧了,我去见大当家的,看看这小子什么来头。”说完,望了方国涣一眼,竟自去了。
方国涣此时叹息一声,思量道:“**堂势力遍天下,那人既然能识出**金牌令,必是江湖黑道上的老**物,有此**令在,或许不敢对我怎样,不过这些贼人心狠手辣,杀人灭口也是有可能的。”摇头一叹,懊悔不已。
过不多时,忽听门外的守卫道:“萍姐,到这里做什么?”一个女子的声音道:“你们今天又做了什么坏事?里面关着什么人?”守卫忙道:“萍姐,千万低声些,切莫让二当家的听到,里面那小子是店中的弟兄们治倒的,身上有好多财物哩!”
但闻那女子道:“你们又做了伤天害理的事,也不怕遭报应,把门打开,小姐让我来看看是什么样的人物。”守卫急道:“使不得,没有二当家的话,我可不敢放你进去。”那女子怒道:“怎么?小姐的话你也不听?”守卫连忙道:“不敢,不敢,萍姐,还是莫难为小人好,若出了什么事,谁也担当不起的。”
那女子道:“我不过进去看一眼罢了,有什么了不起,难道让小姐亲自来与你说不成?”那守卫沉思了片刻,似不敢得罪,便道:“这小子有什么好看的,回头还不是杀掉,萍姐既然好奇,进去看一眼便是,不过要快些出来。”那女子道:“少废话,快开门。”随即门一开,进来一名十五六岁的颇有些机灵秀气的小丫环。
方国涣见了,心中异道:“闻这小姑娘的语气,倒像个善人,不过素不相识,她来做什么?匪窝里也出不了什么好人,不知要用什么法子来害我?”
这时,那名小丫环走到方国涣面前,上下打量了一遍,心中不由赞叹道:“好一个英俊的公子!”方国涣见这小丫环大模大样地盯着自己看,脸色一红,把头转向一边道:“你们还想做什么?我身上的东西已被你们搜了个干净,再无好处来寻了。”
那丫环并不回应,左右反复打量了方国涣一番,忽然问道:“这位公子可是懂棋的?”方国涣闻之一怔,随即冷笑一声道:“落在你们手里,懂不懂棋又有何干,不知这位姑娘来打什么趣?”那名丫环道:“适才送去我家小姐房里的那些上品棋子可是你的?”方国涣叹然一声道:“刚才是我的,不过现在被你们抢了去,看来只能是你们的了。”
那丫环闻之,不自然地呶了呶嘴,随后道:“也难怪,不过这可与我家小姐无关,是他们自己送去的。”
方国涣冷笑一声道:“还不一样,有什么好辩白的。只可惜那些棋子落在你们手里,有辱它们了。”
那丫环听了,倒也不生气,便道:“我家小姐适才见了那些棋子,说是棋中的极品,拥有它们的主人,棋上必是有些手段的。我家小姐呢!天生好棋,并且技艺不凡,每叹世间无对手可寻。”
方国涣闻之,扬声笑道:“没想到这盗巢之中,竟也有自充清高之人,你们这些匪盗,未免玷污了棋道的高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