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 神竹少年(下)
吕竹风一招得手,把黑脸和尚扫落,不曾想那和尚断了足后还能跃起来拼命,来势迅猛,始料不及,也是不防有此突变,一时呆了,竟呆望着那和尚飞扑上来,情形十分危急。卜元在后面瞧得真切,待那黑脸和尚弹起反扑时,一弹飞去,将已经扑至吕竹风面前的黑脸和尚击飞开去,脑浆崩裂,再也活不回来了。吕竹风自是惊出了一身冷汗。那边的玉满堂料不到神勇的吕竹风从天而降,形势突变,已是吓得魂飞魄散、屁滚尿流,两名见情形不妙的大汉忙把他扶上马背,带了群贼一溜烟跑了,把那位呆滞的年轻人、自己的神算儿子扔在一边,也顾不得要了。
一场激战,贼人退去,卜元、方国涣下了马,欢喜地迎上前来。吕竹风这时在牛背上还没缓过神,摇头自语道:“这黑和尚,好是厉害,脚断了还能跳起。好险!好险!”见卜元、方国涣过了来,忙从牛背上跳下。卜元上前拉住吕竹风的手,惊喜道:“好兄弟!没想到你除了神力外,竹竿上也这么厉害!老弟若不是从天而降,来得及时,哥哥们可就没得命活了。”吕竹风也自高兴地道:“卜大哥打得一手好弹弓,适才要不是把那黑和尚击飞,扑到我身上,我可没法子跟他摔跤,倒是卜大哥救了小弟一命。”
方国涣惊魂稍定,感激地对吕竹风道:“此番大难不死,全凭贤弟之功,大恩不言谢……对了,贤弟怎知我们有难,及时赶了来?”吕竹风真诚地道:“适才与二位哥哥分手,小弟心中一时舍不得,便赶了牛群后面跟了来,想多望二位哥哥几眼也好,不料竟遇上了这些拦路的强人,见二位哥哥要吃亏,便驱赶牛群冲了上来。”方国涣、卜元二人听罢,感动得几乎落泪。卜元激动地道:“好兄弟!真是好兄弟!”此时,曲宁儿在马车内紧紧地抱了曲良仪,那吓得瘫坐在车上的车夫,还没有从惊恐中缓过神来。
卜元这时赞叹道:“好兄弟!骑牛也能打仗,真是服了你了。”吕竹风道:“没得马骑,小弟时常就骑在牛背上自家拼杀着玩,这头牛倒是很听话的。”卜元道:“好兄弟,抱牛抱猪抱出了神力,这竹竿上扫人如切西瓜的本事又是怎生练来的?说给大哥听听,日后也寻它一根来练练,真是太厉害了!可以横扫天下!”吕竹风道:“小时候放牧猪牛,时常还要另割些猪草牛料的,但是刀割费时费力,于是便用放牧的竹竿扫折些嫩草。时间久了,倒也一扫一大片,齐刷刷的,比刀割的还整,也不知毁了多少竹竿,年头一长,扫折些树木也是应手得很,打柴时也不用柴刀了。”
卜元闻之,惊奇道:“乖乖!老弟放猪放牛,竟然放出了这等神功来!你那东家倒是大功臣一个。”吕竹风又道:“小弟本有姓无名,乡人见我竹竿舞起来厉害,呼呼生风,风雨不透,便唤小弟吕竹风了。在山林野地里,也曾遇上虎豹来吃猪牛的,那些畜生却也不经打,看似凶恶,一副吓人的样子,实如面团捏的一般,一戳便死,好没兴致,只有和今天的这个黑和尚打的一架才有劲头。”方国涣、卜元二人自是听得呆了。卜元摇头感叹道:“老弟这种拒虎狼之功、扫切人马之能,天下可谓无人能敌了,莫说虎豹恶人,就是猛鬼凶魔来了,也吃不消老弟这般扫戳的。”
这时,从大路上飞跑过来两匹马,马上之人是两名衙门里的差役,远处还有一顶官轿,在几十名差役的护送下正向这边而来。那两名差役到了近前,见了血淋淋的场面,一人大惊道:“发生了什么事?死了这许多人?各位可是遭了盗劫?”卜元笑道:“这位差官说得没错,刚才是遇上了一伙强人,我等已自家处理了。”两名差役闻之大惊,一人忙掉转马头飞报后面去了,另一名差役道:“我家县老爷要去乡下办案,路过此地,你等既遭了盗劫,一会要把实情向我家老爷禀明了,是否还走脱了别的强人,也好缉拿归案。”那差役见卜元等人身上并无伤痕,仅三个青年人,不知如何击毙了地上十几名强盗,不由暗自惊异。
这时,后面的县官得了消息,急急赶了上来,见了满地十几具不成样子的尸体及一些牛马,大惊道:“本县境内一向安定,如何冒出这些强人来?各位是如何自卫的?”那县官见方国涣、卜元的打扮及旁边一辆载人的马车,知道是走远程的过路客人,然而对眼前的场面自有些疑虑。
方国涣此时上前施了一礼,道:“小民方国涣见过大人,适才我等路经此地,遇上了一伙劫人的强盗。”“劫人?”那县官闻之大惊道,“这伙强盗是来劫人的?为何要来劫人?劫的什么人?快快如实向本县道来。”方国涣道:“回大人,可知道如意神医玉满堂?”“玉神医?”县官闻之,诧异道,“他是本县有名的医家富户,医术高超,只是名声上差了些,不愿为穷人治病,专医有钱人,往往令人倾家荡产,这件事与他有何关系?”方国涣道:“前些日子,贵县可是有一位叫贺雨岩的神算手,被人奇怪地挖了脑子去,尸体抛在湖中?”那县官闻之大惊道:“不错,上面正命本县追查此案,可惜毫无线索,难道……”
方国涣道:“凶手便是这位玉满堂,他把‘神算子’贺雨岩暗中绑架了,然后施一种移神换脑之术,把贺雨岩的脑子易在了自己儿子的脑中,以让他有那种神算之能,此人就在这里。”说完,一指路旁那位呆滞的年轻人,县官与众差役们立刻惊得目瞪口呆。那县官愕然之余,忙对方国涣道:“本县王朋,不知方公子说的可是实情?”方国涣道:“小民不敢妄言,适才玉满堂率了一伙贼人还要劫我们的一位朋友,要取了他的脑子换于别人,幸有两个神勇的兄弟击退了群贼,才化险为夷。”
王朋讶道:“原来几位是击退强盗的英雄好汉,佩服佩服!此案关系重大,方公子和二位壮士可敢上堂作证?”方国涣道:“为了除此恶医,了去地方一害,我等愿随大人回县上堂作证。”王朋闻之,点了点头,望了几眼路旁那位呆滞的年轻人,道:“曾闻玉满堂儿子众多,但却大多呆傻,旁人还以为医不自治,无德的后果,原来都是玉满堂给他们换了别人的脑子,心地也太毒了些,令人发指。”
方国涣这时道:“王大人,如今玉满堂案发逃走没有多久,事不宜迟,还望大人下令速速缉拿。”王朋道:“那玉满堂平日里养了一些死党于庄上,倒不易对付,此次案发,当一网打尽。”随即书了一道报急的手令,交于一名差役道:“你立刻骑快马火速通知本县的守备张浩将军,他今晨率了五百兵士到南山演练,此时还没有回营,速请张将军带兵去玉满堂的庄上拿他。”差役领令,上马飞驰而去。王朋这时叹然一声道:“真没想到,玉满堂竟能做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附近州县,连有名士失踪,多被人挖空了脑子,抛尸荒野,这在民间引起了恐慌,已然惊动了济南府。原来凶手就暗藏在本县,竟是如意神医玉满堂,不可思议!不可思议!”随后命了众差役清查现场。
吕竹风去树林中寻了他的那群牛,死了两头,走失了一头,心中便琢磨着如何向东家交待。王朋此时听方国涣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不由对吕竹风大加赞赏,欢喜道:“没想到本县还有你这位勇士,此番退盗立功,本县一定要奖赏你。”吕竹风道:“为了救两位哥哥,我便是拼了性命也要来的,虽然损失了三头牛,再与东家牧几十年的牛抵债就是了。”卜元笑道:“那位东家好福气,养着个神勇之人,自家还不知道哩!日后哪里还再与他牧牛了,跟了哥哥走吧,去天下间见识见识。”
吕竹风闻之喜道:“能与两位哥哥在一起,实为人生快事,可是……”方国涣笑道:“贤弟不要担心,一切哥哥自有安排。”随即对卜元道:“卜大哥,你且与吕贤弟把牛群赶回去还了东家,再赔偿了损失的三头牛钱,另外多与那东家一些银子,赎了我们贤弟的自由身。回头你二人去县里寻我,小弟先带曲先生他们到县里安顿下来,助王朋大人作些案证。”卜元道:“好极!竹风老弟的事就交给我吧。”随后与欢喜不尽的吕竹风驱着牛群去了。王朋这时命人继续清理现场,接着带了玉满堂的那位神算儿子,与方国涣等人径直返回县城了,一路上自对方国涣举发玉满堂一案赞叹感激不已。
卜元和吕竹风赶着那群牛来到了一座村庄,把牛还了村里那个财主,卜元随后与他三百两银子,道:“一百两银子足够偿了你的牛钱和吕老弟的债了,额外的二百两是感激你的。那些牛今日立了大功,日后且请别人来牧吧,竹风老弟,我今天就把他带走了。”那财主见了眼前的三百两银子,自是满心的欢喜,知道虽失去了三头牛,自家可讨了大便宜,但听说吕竹风要走,不觉一怔道:“吕竹风,你如何这就去了,我家的那群牛以后谁来放?”
卜元笑道:“我这兄弟哪里是放牛的料?我要把他请回家去牧老虎,天下间也只有他能管住这些猛兽了。”那财主惊讶道:“牧老虎?他还有这个本事?我每日供他三餐,你能给他什么好处?”卜元笑道:“一个月五百两银子的工钱,怎么样?比你的条件优厚吧?”那财主惊讶道:“五百两?敢情好!可要请我?老夫不要命也去替你管了。”卜元笑道:“那可是一群猛兽,你却只有一条命。”吕竹风又把先前方国涣赠他的那包银子也与了那财主,说是报答这些年的一日三餐之恩,随后在院中寻了一根粗实的竹竿,铺盖也不曾拿,跟着卜元轻身欢快去了。
卜元、吕竹风二人到了县城,在衙门内见到了方国涣,此时知道了本县那位叫张浩的守备,已经率官兵抄了玉满堂的家。可惜玉满堂知道事发,连家都没敢回,舍了家业妻妾,从路上自家直接逃亡去了。那玉满堂的家私可谓几百几千万,不知从病家身上榨取了多少钱财,官兵查封了全部财物,家中男女一律带回县里审问。那玉满堂竟有十几名妻妾,可怜他现有的二十一个儿子当中,除了三名幼小外,其余十八人都被玉满堂不知换了谁人的脑,皆如先前的那位年轻人一般,表情呆滞,神色漠然,问非所答。
有一个在审问时什么也不说,但于手里持了一块炭笔,在地上胡乱画些梅花,这些墨梅竟然画得十分传神。堂上一位掌笔录的文书,见此情景大吃一惊,说泰安有一位善画梅的丹青妙手,一年前突然失了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敢情那位妙手丹青的画家的脑子被玉满堂施“换脑术”移入了此人的脑中。一席话把审案的王朋与众差役以及方国涣等人都惊呆了。其他的“换脑人”倒也问不出什么,好像只有玉满堂才能叫他们使出别人的本事。王朋自知此案关系重大,连夜上报济南府,一时轰动山东全境。
案子随后判了下来,玉满堂全部家产充公,那些丫环、仆从与妻妾尽行遣散官卖,由于那些“换脑人”也是受害者,公家出银官养。又下了海捕文书,传文天下各府县,悬赏缉拿玉满堂等一干人犯。这一大案告破后,闹得人心惶惶,平日里一些自作聪明的人,也都吓得不敢再于人前炫弄自家的本事。有些呆气的书生,患了病也不敢去寻医家诊治了,倒闹起了一阵“惧医”之风,可见医家无德,害人害己。
方国涣见玉满堂案发而逃,亡命他乡去了,很是遗憾,担心此人日后还要在人身上作弄出什么花样来,但对玉满堂的医识医术又非常佩服,实是恨敬两难。好在这件意外的事情发生后,有惊无险,又幸得了吕竹风这个神勇之人,方国涣、卜元尤为高兴。待案子一结束,方国涣便辞了那县官王朋,与卜元、吕竹风二人护了曲良仪一路向江苏而来。吕竹风此时似出了笼的鸟,持了根竹竿骑在马上十分高兴,欢喜之情溢于言表。卜元、方国涣也被他那纯朴天真之情所感染,更觉欣慰,一路上三人好不开心,朝行暮宿,饮酒长谈,极尽兴致。曲良仪仍如从前,每日自是大睡,但离江苏越近,情绪也就越稳定,因有了卜元、吕竹风相护,一路上自不用提心吊胆了。这日,进入了江苏地界。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说药王师徒谷司晨、罗坤二人,自从在洞庭湖与葛云湘、米迁协助官兵灭了洞庭水盗之后,又云游至了广东。这日间到了梅县一地,谷司晨自带着罗坤游览了千佛塔、灵光寺等几处名胜,当师徒二人出了灵光寺欲回客栈时,忽听身后有人唤道:“前面二位可是谷先生与罗兄弟?”师徒二人回头看时,却是昔日的朋友王云平。
故人相见,分外欢喜,王云平忙上前与药王师徒互见了礼,寒暄些别后之话。这时,张路买了一些东西回寻王云平,忽见了谷司晨、罗坤二人,欢呼一声跑上前来,拉住罗坤亲热得了不得,罗坤也自惊喜不已。王云平此时高兴地对张路道:“快回去报知我叔叔,说谷先生与罗兄弟到了。”张路应了一声,欢快地跑去了。王云平随后引了药王师徒向王怀所居的宅第走来,道:“谷先生与罗兄弟如何有幸到了这里?”谷司晨道:“我师徒是天下间的散人,随风而游,不择定处,今日也是闲游至此。”
王云平闻之,惊喜道:“原来罗兄弟已拜谷先生为师了,真是可喜可贺,当年就见罗坤兄弟与众不同的。”王云平接着又道:“当年从关东回来,叔叔时常念及二位恩人,若无二位恩人昔日与我们巧缘相遇,商队的那趟生意有可能在关东赔个干净,我等性命或许也要折进去,叔叔得知二位恩人到了,一定高兴得很。对了,当年我们寄存在客栈中的那车货物,谷先生与罗兄弟可收得了?”罗坤道:“王先生果是个守义的商人,一车货物并不短缺的。”王云平笑道:“当年久候二位不着,我们便先行一步了,那车价值千金的货物,我等岂敢起贪占之念。叔叔说过,今生能得识大名鼎鼎的药王先生,已是万幸之至!”谷司晨闻之一笑。
这时,对面迎来一群人,走在前面的是王怀,身后跟着一些昔日的伙计。王怀远远见了谷司晨、罗坤,快步走来,大喜道:“王某昨日得了一梦,见红光满室,知道今日必有贵客来,果然是应了。”上前与药王师徒互见了礼,彼此欣然。罗坤笑道:“王先生曾说那万里长城是一处风水龙脉,如今又做得好梦能预兆事情,莫如做了算命的先生吧,或许比做生意赚钱来得快些。”众人闻之大笑,王怀随后高兴地迎了谷司晨、罗坤到了自己的家中。那王怀做了半辈子商人,倒也挣了个万贯家私,宅院广阔,房屋众多,奴仆成群,在梅县虽称不上首富,也是一大富之家。王怀请了谷司晨、罗坤厅中落了座,又叫张路去二人投宿的客栈内把包裹取了来,留二人在家中住下,谷司晨推辞不过,只得谢了。
宾主用过了香茶,王怀得知罗坤已拜谷司晨为师,自为罗坤高兴不已。谷司晨这时道:“王先生还自家辛苦,去关外跑货吗?”王怀道:“自当年那次去关外结识了谷先生与罗小侠之后,第二年又去了一次,不过女真人那里与边关的情况有些紧张,生意不好做了,以后也就没有出关过。”罗坤道:“王先生的家业也挣得这般大了,不再辛苦远涉也好,生意上可是有赚钱的诀窍?且告诉我吧,待自家日子穷了时,也好懂些赚钱的本事。”王怀笑道:“罗小侠随了药王先生,什么大本事学不来,如何稀罕我等这些商贾钻营之术?”谷司晨笑道:“天下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让坤儿懂些治生之道也是好的。”
王怀道:“王某只不过把地产的东西运到外省,在那里对换些其他货物,赚得几分利息,再往关东去换了毛皮、人参、药材等山货奇珍,再增几分利息。回来路上有机会再做几把,然后贩运回一些家乡短缺的货物,所谓南货北移,北货南运,这一路上把生意也就做了。一个来回,运气好了,也会十几倍的利息。”谷司晨闻之,点头赞叹道:“王先生的这一本生意经,果是精明,不但自家获益,也增强了天下货物贸易上的流通。”
王怀这时突然叹了一口气道:“说来也是不易,离家千里,一走就是半年归不得家,如果生意顺手,一路平安,自家吃些辛苦也甘愿受了,怕就怕半路上遇上了歹人,越货劫财,货物钱财丢了也不打紧,有时还会把性命赔了进去。这钱也是不好赚的,每一文钱上都沾有商家的血汗,实是不易得很。”谷司晨闻之,点头道:“王先生说得极是,不过这钱财赚得不易,也是守得稳的,那些得了外财暴富之人,视钱财来得容易轻巧,不甚珍惜,见识浅的更无法正常遣用,以致来得快,去得也急,最后人财两空,这类事也是常有的。”
王怀慨叹道:“不错,不过我们生意人怕的还不是赚钱的辛苦与路途上的凶险,最怕的就是家中出了不肖子孙,生出个败家子来,你一辈子的血汗,叫他几年就挥霍光了,最是叫人气恼。我们梅县有一位朱老板,与王某也是相识的,年轻时白手起家,吃尽了万般辛苦,挣得了个雄厚的家业,到老了想享受些清福,把个殷实的家业便交于了儿子掌持。谁知那小子不争气,装起大头来,整日吃喝斗富,嫖赌闹事,不到两年,万贯家财一败而光。朱老板一气之下跳了井,那小子如今也沦为了乞丐,连个亲属都投落不着,想起来也是心酸,更是后怕。”
谷司晨道:“家有万贯财,就怕不孝子,老子挣钱儿享受,虽是道理,也是他自家**得不好,把子孙惯养出骄贵气来,以致出了事,悔之晚矣!”王怀道:“谷先生说得极是,王某近年来已停止了生意上的远涉,自守了几家店铺,把两个犬子送到店中先做伙计,吃住一开始都是与下人一样的,让他自家先受些苦吃,明白钱财来之不易,有勤俭之念,然后再让他慢慢管理铺子,最终把持家业。办法虽然笨了一些,效果却也是有的,这也是那朱老板的前车之鉴,让王某谨慎了些。”谷司晨闻之,赞叹道:“王先生教子持家,果有方法,自比那些纵子成劣的愚商呆富有见识多了。”王怀笑道:“谷先生过奖了。”
第二十六回 曲家集(上)
王怀这时忽恍悟道:“哎呀!王某商家本性,遇人便谈以商事、家事,不想谷先生与罗小侠是世外高人,王某的俗论愚言污耳,当是违了二位的性情,真是惭愧!还请多多见谅。”谷司晨笑道:“王先生说的都是些实话,令人受益匪浅,最合谷某的心意,还是这般倾心而谈,不见外的好。”罗坤一旁笑道:“王先生不如再说些玄妙事,引一引我好奇的性子。”王怀笑道:“罗小侠想听怪异故事,有机会我给你引见一位霞云先生,他说的尽是些玄谈怪论、仙语神话,并且自家还以为是真的。”罗坤闻之,笑道:“能见到此等有趣之人,实为幸甚。”
王怀随后道:“对了,罗小侠当年寻找的那位故人,可有结果了?”罗坤摇头叹道:“可惜,这几年无一点消息,不知哪里去寻的好,今生看来无希望了。”说完,黯然感伤。王怀劝慰道:“罗小侠吉人天相,当会如所愿的。”接着又道:“先前听罗小侠说过,你的那位朋友走得一手好棋,半年前,天子招棋,天下棋家会聚京城,说不定你的那位朋友也去了。”谷司晨道:“此事也有所耳闻,可惜得到消息时,京城棋试已过去一个多月了。”
罗坤道:“不知方大哥是否也去了,听说皇上从天下众棋家高手中点出了一位国手状元曲良仪,现在天下棋风盛得很,看来方大哥入于棋道是有见识的。”谷司晨笑道:“在你看来,那位方公子当是一位完人,做什么都好,可惜为师无缘与他相识,否则看看是怎样的一位超凡人物。”罗坤道:“方大哥棋上是有大本事的,曾有一名摆棋摊的道士,设了一局残棋,有破解者还有几两银子的赏钱,可惜半年内虽引来不少棋上的好手,却无人能走解开。然而方大哥只看了一眼,走了两子,就把棋局给走活了,把那道士高兴得什么似的,又感谢又作揖的。并且,方大哥又有侠义心肠,救我罗坤于危难中,此生寻不着他,誓不罢休。”谷司晨闻之,摇头感叹不已。
王怀道:“那位方公子既是棋上的高手,日后必能在棋上英名远扬,到时再去寻找也是不难。听我们梅县曾去京城应棋试的一位棋手说,棋上国手状元之争很是激烈,宫中的太监都参与了,还险些让一位太监把这棋上的状元给夺了去。”
谷司晨道:“棋道高雅,别有天地,谷某有一位相知的故人,名刘敏章,居蜀中,棋风锐利,是当今天下几位极负盛名的棋道高手之一。据此人说,棋道可以把人引向一种高妙境界,临枰对弈时,物我两忘,一点心思便在棋上,有时灵机一来,如有鬼神相助,妙手迭出,极尽兴致,说是棋道是与天地万物之道相合相通的,可示万物理。可惜谷某一生耽于医药、武技中,没有过多精钻研棋道,难以领会其中奥妙,虽浅懂一些,也只是与人走走遣兴罢了。”王怀道:“世间技艺但能精通于一种,便可立足于天下了。”谷司晨笑道:“王先生的商家经营之术,也算是一种高妙的技艺了。”王怀闻之,也自得地大笑。
这时,王云平进来施了一礼,道:“叔叔,谷先生,罗兄弟,酒菜已齐,大家过去用宴吧。”王怀起身笑请道:“今日且让谷先生与罗小侠尝尝我们梅县的风味。”随请了药王师徒入席饮酒。谷司晨、罗坤二人在王怀家中住了两日,受到了热情款待。王怀又请了谷司晨去诊治了一位朋友的顽固病症,药王药到病除,令那病家感激不尽,第二天携了重礼去王怀家拜谢时,药王师徒已辞别王怀离开梅县去潮州了。
谷司晨、罗坤师徒二人行至潮州,将进城门时,忽有几十骑人马从身旁疾驰而过,似很急着赶路的样子,行人纷纷避开。
进了城内,罗坤道:“师父,您说来此拜访一位故人,不知是何方英雄?”谷司晨道:“此人是帮会中人,是天下第一江湖势力六合堂一支分堂下属的一位香主,五六年没见了,去叙叙旧情吧。你我师徒云游天下,除了忘情山水,再去寻访一些昔日故交,谈些旧事新闻,也是人生一大乐趣。”罗坤笑道:“与师父在一起,见识日广,又休闲自在,无拘无束,实是神仙般的日子。”谷司晨笑道:“你我性情相合,乐于游走四方,也是投缘。不过你风华正茂,正值年轻有为时,须做一番大事业,有机会师父为你寻一个好去处。”罗坤道:“大事业徒儿做不来的,今生今世但随了师父去,永远侍候您老人家吧。”谷司晨摇摇头道:“你是有过奇遇的人,岂能如为师这般闲耗光阴,师父愿意,恐怕天也不愿意,会惩罚我这个误了大才之人的。”罗坤笑道:“哪里会呢?跟了师父这几年,在天下间施药医病,活人无数;除暴安良,扶危济困,也算是替天行道,做了大好事,弟子已是心满意足了。”谷司晨闻之,含笑不语。
师徒二人来到一座府第门前,门两侧站着四名大汉,门牌上有着六合的字样,自有一些帮会的气势。谷司晨走上前,对一名大汉拱手一礼道:“烦请这位好汉通禀一声赵响空香主,就说有一位故人来访。”那大汉打量了一番谷司晨、罗坤二人,道声“稍等”,便进去了。时间不大,门内走出一位精壮的汉子,忽见了谷司晨,不由惊喜道:“我当是谁,原来是药王先生到了,稀客!稀客!”谷司晨一拱手道:“赵老弟,多年不见,一向可好?”赵响空笑迎道:“还不是老样子,哪里有药王先生这般清闲自在。”谷司晨一笑,引见了罗坤道:“这是小徒罗……”未等谷司晨说完,赵响空却接过来道:“他是叫罗坤对不对?”药王师徒闻之一怔,谷司晨诧异道:“赵老弟,你我多年不见,何以得知小徒的姓名?”赵响空道:“这里不便叙话,请里面详谈。”随请了谷司晨、罗坤进了府内。
待于厅中落了座,有仆人献上茶来,赵响空请药王师徒用了,随后道:“谷兄与这位罗坤贤侄,可与关东绿林中有名的人物大力弓王弓长久相识?”谷司晨、罗坤二人闻之,惊异得互望了一眼,谷司晨讶道:“赵贤弟,你远在广东,如何知道得这般详细?”赵响空道:“前些日子,我六合堂广东第七十四分堂的刘石柱堂主,接到连总堂主的命令,说是让天下各分堂的弟兄们帮助关东好汉找两个人。我接到刘堂主的信函后,竟发现是寻找谷兄和令徒罗坤的。”谷司晨闻之,似有所悟道:“怪不得如此,原来是关东的弓寨主托请贵六合堂寻我们,这般急着寻我师徒二人,不惜借用六合堂的力量,有何要事?”赵响空道:“说是弓长久的女儿弓大小姐已进了关内,到中原来了。”谷司晨闻之笑道:“谷某明白了,这哪里是寻我,原来是找小徒罗坤的。”
罗坤一旁惊道:“师父,那弓英儿何以如此缠人?竟然找到中原来了。”谷司晨笑道:“有一件事,为师暂不对你说,到时候你自会知晓。”罗坤一时摸不着头脑,自语道:“能会有什么事?莫非弓姑娘的旧病又犯了,寻我去给她运功医治?”
谷司晨这时又问赵响空道:“弓长久是关东绿林的总瓢把子,从来不涉及关内中原事,贵六合堂怎么会与他们有联系?又花这般力气,为他们满天下找人?”赵响空道:“在总堂主给我们的命令上说,大力弓王弓长久要率关东众好汉搬家入关。”谷司晨、罗坤二人闻之,各是吃了一惊,谷司晨诧异道:“弓长久在关东势力颇大,何以入关问鼎中原?”
赵响空道:“听说辽东女真人的势力日益强盛,不但对我边关造成威胁,还想吞并弓长久的各山山寨人马,以消除关东的地方独立势力,来加强他们女真人的力量,将来图并吞大明天下。那弓长久倒是一位英雄好汉,不愿受他人役使,但又担心若是不服从,打杀起来,敌不住女真人的几十万铁骑。为了保存力量,弓长久便派人入关联系上了六合堂,以图加盟,共成江湖事业。”谷司晨闻之,点头赞叹道:“原来如此,弓长久不愧为是关东绿林的头领,更是一位有见识的英雄好汉,率众入关加盟六合堂,而不另立门户,实是英明之举。”赵响空道:“不错,我们的连总堂主对关东好汉们的如此义举,十分赞赏和高兴,已经亲自与弓长久派来的人联系上了,商议具体加盟事宜。”谷司晨笑道:“如此一来,六合堂更是如日中天,天下间的任何江湖势力都不敢望及六合堂项背了。”
赵响空又道:“不知何故,总堂主在发布寻找你师徒命令的同时,又令我六合堂广东各分堂召集好手北调,俱悉天下各处分堂也是如此。”谷司晨闻之一怔,不由沉吟道:“召集好手北调?是了,弓寨主率众入关加盟六合堂,如此兴师动众,势必引起女真人的警觉,六合堂是在准备力量,届时万一有变,也好接应关东好汉。”赵响空道:“可能是这个缘故,我们广东分堂已经挑选精英,今日走了一批,过两日,你师徒二人就随赵某同下批人手北上吧,以让总堂主放心,关外要找的人已经找到了。”谷司晨点头道:“这样也好。”
罗坤念着弓英儿会来缠他,麻烦得很,便道:“师父,那是他们两家的事,我们还是不去的好。”谷司晨道:“坤儿,切不可这般说,弓寨主是义气中人,弓姑娘更是性情中人,此番托请六合堂满天下寻你,可见对你情义深厚。并且,弓寨主这次拔寨率众入关,加盟六合堂,当不会一番顺利了,你我此去,虽帮不上什么大忙,也助些微薄之力吧,以尽故人之情。”罗坤见师父去意已决,便自道:“也罢,依了师父就是。”
赵响空随即把寻着药王师徒的消息通知了本堂堂主刘石柱,刘石柱闻之大喜,命赵响空与另外两名香主带了第二批人手,于两日后,陪同药王师徒启程北上。
再说方国涣、卜元、吕竹风三人护了曲良仪一路行来,进入了江苏,经新沂走沭阳,这日便已到了淮阴地面。曲宁儿见已到了家乡,欢喜非常,从车窗探出头来,对方国涣道:“方公子,顺这条大路再走半天就到曲家集,快到家了。”说着,忽然坐于车内大哭起来。方国涣惊讶道:“就要到家了,何以这般伤心?”曲宁儿哽咽道:“我与主人出来时好好的,如今才过了半年多,主人就得了这种怪病,落得这般境地,用车子载了回来,我……我如何向主母与二爷、三爷交待?”说完,又大哭不止。方国涣沉默一回,安慰道:“事出意外,这也怪你不得,你自家已尽了心力,到了地方,我自会向曲先生的家里人解释一切的,其实也够难为你的了。”曲宁儿这才慢慢止了哭泣。
卜元这时道:“好歹把曲先生平安送到家了,但不知曲先生的家里人一下子能不能接受得了这种残酷打击?”方国涣叹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到时候尽量解释吧。”卜元道:“就怕解释得不清楚,棋上也能把人害成这般模样,别再惹得曲先生的家人误会我等,生些不必要的麻烦。”方国涣道:“不至如此,曲先生清雅不俗,家中必都是知书达礼之人,我们千里护送曲先生还乡返家,路途上历经凶险,其家人能理解我们的这一番苦心,就足矣了!”
吕竹风一旁道:“二位哥哥大仁大义,人家必会千恩万谢的,倘若二位哥哥遭人家误会怪怒,我们再把曲先生送回京城就是了。”卜元闻之笑道:“我等费了这般力气,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把曲先生送到了家,哪里有再送回去的道理?如果曲先生的家里人见到曲先生落成这般模样,拒之门外而不理,你方大哥说不定还会买座宅院子与曲先生住哩!”方国涣道:“你二人倒也能说笑,不管怎样,能把曲先生安全送到家,我们自当心慰了。”
第二十六回 曲家集(下)
一行车马又前行了两个时辰,前方现出了一座几千户人家的大集镇。曲宁儿这时从车上欢喜地跳下,高兴地道:“这就是曲家集了,我们终于到家了。”卜元笑道:“那就请小兄弟引路吧。”曲宁儿指了前方一座宅院道:“就是那里了。”方国涣、卜元、吕竹风三人抬头望去,见是一处颇具规模的府第,从气势上看,虽说不上是豪富之府,但也算是一户殷实的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