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国涣道:“不错,倘若不及时制止他,当今天下棋上的众多高手名家便要遭他鬼棋之害,天下棋风就有可能因此一蹶不振。高手尽失,后世棋家便无法领略到那种棋趣互生、棋风相染的奇妙棋境,棋道从此便失去了大道之性,而被视作闲时遣兴的小术了。若生此棋难,令人谈棋色变,当能祸延几百年的雅正棋风,元气难复了。”卜元闻之讶道:“依贤弟所言,果是严重得很,那太监当留他不得,没想到棋上还有这番大天地!”
方国涣又道:“日后机缘得遇,要请到一名神医来医好曲先生,让他重振天下棋风。”卜元慨然道:“贤弟与曲先生萍水相逢,却在棋上这般敬他、助他,实在令人佩服得没话说。”方国涣道:“不管怎样,曲先生毕竟曾为本朝的国手状元,振天下一时之棋风,如那林公公所言,曲先生有能下和半成鬼棋的棋力,这已经是一个奇迹了。”
这时,躺在床上的曲良仪,喉间忽发出了“啊”的声音,好像在听方国涣说话,自家要表达些什么似的。曲宁儿一旁喜道:“方公子,主人好像要与你说话。”方国涣近前看时,见曲良仪双目中闪动着一种异悦的光彩,这是自京城见到曲良仪以来,头一次见到他这样奇迹般的变化,不过接着又恢复了先前那种失神状态。卜元喜道:“看来曲先生与贤弟,无论在棋上还是在精神上,自有着一种奇妙的感应,你二人定是有缘的。”方国涣也自高兴道:“这可能是超越棋枰棋子上的一种棋气相感吧。”曲宁儿道:“可惜主人与方公子先前不曾相识,否则会是让人多么高兴的事。”方国涣笑道:“我与曲先生神交久矣!”卜元闻之,也自一笑,二人暂时忘却了白日路途上带来的不安和不快。
这时,但听得两个客栈中的伙计,大概是忙完了活计后,坐在门口对侧的楼梯上闲聊。一人道:“刘二,听说了没有?前些日子,有人在东山脚下的湖里,发现了一具奇怪的尸体。”另一人道:“什么事情不是我刘二比你麻三知道得多?那具尸体还是我家邻居张四爷打柴经过时,发现后报的官,据说那具尸体是贺家庄的贺雨岩先生。”“什么?是贺雨岩先生?”那麻三惊讶道,“可是那位人称‘神算子’的贺雨岩?”刘二道:“不是他是谁?听说几个月前就失了踪,前些日子下了场大雨,山水冲入湖中,才把他的尸体冲漂上来,看来早已被人害了。”
麻三道:“真是可惜,这位贺先生据说天生神算,十几位常年的账房先生,手持算盘,都算不过他一人。那些让人看了头晕的数字账目,经贺先生扫过一眼,像是早已知晓结果一般,张口便出,再经别人费了力气算完一对照,丝毫不差的,有如鬼神相助。县里那些做大买卖、大生意的富户人家,每个月给他五十两银子的高价薪水,请他去掌管账目,做账房先生,他都不情愿去的。如今却死了,看来是平日太傲,树敌太多,让仇家给害了。”
刘二道:“说你这个人对事情一知半解,你麻三还不服,你可知那贺雨岩的尸体被人发现时成什么样子?”麻三道:“是具无头尸。”刘二道:“说你笨,果然笨得出奇,也不知你爹娘怎么会生出你这个笨蛋来。如果是具无头尸,何以被人识出是那贺雨岩?”那麻三被刘二数落了一通,自有些恼了道:“我又没亲眼所见,他姓贺的成什么样子关我屁事。”
麻三发了一阵脾气,却又耐不住好奇心,便对刘二道:“行了,行了,算你比我见识多,又聪明,那贺先生的尸体可是被人截了四肢去,单剩一个脑袋和身子?”刘二得意道:“说你笨,你还真……”显是见了麻三又有恼怒的意思,那刘二忙道:“好了好了,实话告诉你吧,那‘神算子’贺雨岩什么也不缺,单是在头顶开了个碗大的洞,脑盖被掀掉了,里面的脑子不知被什么人掏了去,仅剩了个空壳。”“咦?”那麻三惊得几乎从楼梯上滑了下去。房间内的方国涣、卜元二人听到这里,心中俱是一震,大为惊骇,互望了一眼,不由得走到门旁侧耳细听。
接着听那刘二道:“张四爷报了案后,县里的差官就来验尸了,发现贺雨岩的脑袋就剩下一只空壳了,里面装满了湖水,说是在水中泡有两个多月……”刘二的话未等说完,麻三像似找着了机会,站起身来大声道:“原来你他爹的比我他妈的还笨,血肉之身在湖水里泡了两个月,早就烂了,加上鱼吃虾啃的,能剩些骨头就不错了,怎能什么也不缺的?”
刘二道:“看看!看看!你这个人不谦虚不是?那尸体若烂得没有了,或是不成样子,如何还能识出是贺雨岩来?你这个人与那贺先生一样,也是没脑子的。”麻三听了,觉得有理,一时没话说了,但还想听故事,便央着刘二道:“接着说说,是怎么回事?回头我分你一块从厨下偷来的鸡腿吃。”那刘二听罢,立时跳起身道:“哈哈!你小子把心眼儿都用在这上面了,怪不得整天油光光的,原来天天偷肉吃。”麻三慌乱道:“小声点儿,勿让掌柜的听见,以后给你带一份就是了。”
刘二道:“这还差不多,说话可要算数。讲到哪儿了?对,讲到贺雨岩的尸体在湖水中泡了那么久为什么没烂,为什么没烂呢?你知道吗?”麻三不耐烦地道:“我知道还问你做甚,勿卖关子,快讲便是,否则没的鸡腿吃。”刘二道:“后来听说,那贺雨岩的尸身是被人用药物处理过的,不会腐烂的,被人掏去了脑子后,丢入湖中,由于有药味,连鱼吓都不去吃。”麻三惊讶道:“贺先生得罪了什么人,竟被害成这般模样?”刘二道:“谁知道呢!可能是算得太过了,触犯了天机,让鬼神把脑子取去了。”
麻三道:“听说吃脑补脑,莫不是有人看贺先生脑瓜转得快,来得灵活,于是捉了他去,挖空了脑子吃掉养自家聪明去了?”刘二笑道:“照此说来,你吃了这么多年的猪头肉,果然养出个猪脑?”麻三不快道:“这哪跟哪,勿要寻我开心,说说后来怎样了。”刘二道:“听人说,外县也曾出现过类似的案子,一些善长各种技艺的名人雅士相继失踪,偶有寻着尸首的,自都被掏空了脑子,可惜与此案一样,都成了悬案。县衙已张出告示,悬赏缉拿杀人凶犯,也不知拿谁去。”
麻三道:“莫不是出了一种邪教?听我爷爷说,元时就有邪教吃人的事。”刘二道:“管他呢,你我又不聪明,没有那种不凡的脑子,让人家捉了去挖着吃。”麻三道:“说得也是,赶明个多从厨下偷些猪脑、狗脑来吃,免得聪明过劲了,叫人家注意上。”刘二道:“这话嘛,说得还在理。”麻三忙道:“还是刘二哥刚才说得对,我麻三是个笨蛋,你刘二哥才是个聪明人。”刘二忙道:“胡说!谁说我聪明?我其实比你还笨。”两名伙计一边说着,一边打闹着去了。
第二十四回 换脑术(下)
卜元、方国涣二人,相视惊然,虽觉二人逗得有趣,但仍感觉到一种危险就要来临了。卜元随后叫方国涣紧了房门,自家持了霸王弓在客栈的周围巡视了一番,倒也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人。复回到房间内,手不离弓,睡不解带,与方国涣守着曲良仪熬过了不同寻常的一夜。这一晚,倒也平安无事。天一亮,便结了房钱匆忙起程。出门时,卜元随手取了客栈院内的一根粗实的柳木棒,当作武器于马上挂了。一路行来,卜元全神戒备,十分警惕,方国涣更是忧虑,马不停蹄,不敢滞留。
行至中午,路过一家小店,方国涣去买了些馒头,回来与卜元、车夫在马上用了,不敢耽搁,扬鞭急进。过了大半日,一路倒也平安,走得远了,那些贼人再也追寻不着。方国涣这时稍松了一口气,对卜元道:“卜大哥,看来没有什么事了。昨日你一弹毙两贼,定把那些贼人震慑住了,不敢追来了。”卜元道:“但愿如此吧。”接着又忧虑道:“事情不来则已,来得越迟,危险性也就越大,切不可掉以轻心,抓紧赶路才是。”一行车马不敢轻慢,车夫扬了几鞭,走得又快了些。又行了一程,却也无何异常,卜元仍不敢放松警惕,霸王弓紧握手中。
正行走间,见前方路旁有一片水塘,岸连站着一位牧牛的少年。因一头健壮的公牛去塘中饮水,误陷在了淤泥中,已没腹身,但离岸边实地有近两米远,那少年伸手触牛身不着,很是焦急。见这头公牛越陷越深,那少年情急之下,便把手中一根牧牛的竹竿于旁边一插,接着一纵身跳上了牛背,随后双手持了牛的两角用力往上一提,竟然硬生生地将牛头及牛的前半身给提了起来。见了那少年如此大的力气,卜元、方国涣二人暗暗惊讶,便止住车马,停下来看那少年如何把牛从塘泥中拉出来。不料那少年虽把牛头拉起,但牛身的后半部却陷入淤泥中更深了,已没浸牛背与少年双足。那少年本可跳上岸来,但又舍不下牛,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卜元这边见情形有些急迫,便跳下马来,持了那根柳木棒跑到水塘边,把柳木棒的一端伸向那少年,道:“小兄弟,我来帮你一把。”那少年见有人援手,不由大喜,伸手握了棒端,另一只手仍紧持了一支牛角。卜元笑道:“小兄弟既然舍不下牛,卜某也有些力气,便将你和牛一并拉上来吧,可抓紧了。”说着,双膀用力往岸边拉拽。
那少年此时见淤泥以没至了牛的大半身,仅剩头颈与少许的脊背,已是在牛背上无落脚之处了,拽了两下柳木棒,觉得卜元握得很牢,知道也是个有力气的人,便说了声道:“这位大哥挺住了。”随即抬起双腿,反缠在了柳木棒上,身子与棒身贴在了一起,另一只手仍紧握了牛角,说声:“这位大哥用力些。”卜元见那少年如此相信自己,也是一时性起,喊了声:“来吧!”连抬带拉,竟把那少年和牛从淤泥中慢慢拉了起来。卜元力大,能以柳木棒抬住那少年拉牛,少年力更大,手持牛角,借着卜元的抬拉之力将那头牛也带了上来。方国涣这边见了,高声赞叹道:“二位兄弟好力气!”
卜元此时憋足了劲,抬拉着柳木棒硬挺着往后移了三四步。那少年见身下已有了实地,便道声:“这位大哥稳了。”随后从柳木棒上翻身而下,双手复持了牛两角,大喝一声:“出来!”那头牛身在淤泥中,一丝力气也使不上,全凭少年的神力,竟将牛身慢慢从淤泥中拉了出来。待把此牛拉上岸边,那少年便拍了拍牛额道:“这地方有淤泥,以后来不得的,且到那边安全的地方洗个澡吧。”说完,俯下身来,双手各持了一只牛的前后腿,一声低喝:“起!”竟将这头健壮的公牛举了起来,这头牛也似习惯了一般,并不挣脱。那少年举着公牛行了七八步,忽往塘水中一投,便把这头牛抛出了十几米远。牛落水中,欢快地在水塘里打了几个滚,洗去了身上的污泥,然后悠闲地从另一侧上了岸,吃草去了。方国涣、卜元二人已是看得呆了,没想到那少年竟有如此神力。
那少年此时在水塘边洗净了手,回身来到卜元面前,深施一礼,感激地道:“多谢这位大哥相助,否则失了一头牛,回去无法向东家交待的。”卜元惊叹道:“好兄弟!竟有这般神力!叫什么名字?”那少年道:“小弟姓吕,村人都叫我吕竹风。”
方国涣这时走了过来,赞叹道:“小兄弟的神力,古今罕有!”卜元则对吕竹风道:“在下卜元,这位是你的方国涣哥哥,别有一身好本事的。”吕竹风见卜元、方国涣二人俱是气质不凡,又帮了自家大忙,十分高兴地道:“见过二位哥哥,小弟吕竹风有礼了。”方国涣欣然道:“卜大哥的力气已是少见,没想到吕贤弟竟有举牛抛牛若无物的本事,不知何以有如此神力?当是天生的吧?”
吕竹风见对方对自己很是友善,心喜结识,便道:“不瞒二位哥哥,小弟七岁上死了爹娘,无依无靠,为了还爹娘欠下的债,便给今日的东家放猪。一开始是几头小猪,觉得喜欢,便整日抱在怀中在野地里奔跑嬉耍,时间久了,猪长大了,力气长大了,自己也长大了。十二岁时,改为放牛,又养下了抱牛犊的习惯,一晃自家长到了十七岁,举投这些大牛如昔日的小猪崽一般,费不得什么力气的。”卜元、方国涣二人闻之,惊奇万分,卜元惊叹道:“原来如此,敢情老弟的神力是抱猪娃、牛犊抱出来的,早知有这等奇效,卜某四岁上,何不寻了一头小象来抱,今日岂不力大无敌了?”一番话听得吕竹风、方国涣哈哈大笑,吕竹风随后道:“其实卜大哥这般力气已是难遇了,今日若换了他人,那头牛可就没的救了。”
方国涣见吕竹风穿着一身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衫,破旧得很,知他幼小就给人家放牧,自然十分清苦,敬他神力,便回身从车内的包裹里拣了一大锭五十两的银子,回来递于吕竹风,道:“竹风贤弟,我们今日有幸相遇,也是有缘,这锭银子就送于你,权当见面礼,大家交个朋友吧。”吕竹风忽见了这锭银子,不由大惊道:“这如何使得!小弟一辈子也赚不来这许多的。我爹娘当年欠了东家六两银子的债,小弟放了十年的牧也没有还清的。若得了这一大块银子,东家一定会认为是我偷的。二位哥哥的好意小弟心领了,却是不敢收的。”吕竹风少年心性纯朴,不愿平白受人家的银子,更不愿令人误会,真少年英雄也。
卜元这时有些气恼道:“什么样的东家?六两银子的债,十年都还不清,好是可恶!待我寻了他,替老弟出口气。”吕竹风摇头道:“不管怎样,东家也是养了小弟十年的,就算上辈子的债还完了,这辈子的茶饭之恩也要报的。”卜元讶道:“老弟,这般纯真厚道!你就不记得为他牧了十年的牛吗?”说罢,摇头不已。方国涣也自摇头一笑,复取了些碎银子,用布裹了,递于吕竹风道:“好兄弟,但拿去这些零用吧,若不收下,就是瞧不起我二人了。”吕竹风见卜元、方国涣如此慷慨豪气,心中又敬佩又感激,但还是不肯收,一时间显得好生为难。卜元便从方国涣手里接过银子,往吕竹风怀中硬塞了道:“这点小钱,你我兄弟有何过意不去的,我们还要赶路,这就告辞,日后有机会再相见吧。”
吕竹风见卜元、方国涣二人要走,自有不舍之意。方国涣笑道:“好兄弟,今日若不是有事在身,定带了你去天下间走一走,后会有期。”随后与卜元拱手而别。
吕竹风目送卜元、方国涣上了马,伴着马车远去的身影,心中感激道:“这两位哥哥,真是世间的大好人,与了我这许多银子,日后可怎么来用?也罢,回去找个地方埋了,急用时再取出不迟。”觉得自家想得有理,便回手拔出插在地上的那根两丈多长、手腕粗细的竹竿,去呼赶在路边吃草的那三十几头牛了。
卜元、方国涣别了吕竹风,护着马车又继续赶路。二人这时有了兴致,一时竟忘了前方路途上暗伏着的凶险。卜元自对吕竹风的神力好一阵夸奖,方国涣笑道:“待把曲先生送回江苏老家后,回头寻了吕竹风贤弟,和卜大哥一起送至六合堂连姐姐那里,在江湖上做些替天行道、除暴安良的大事,也自家闯出个名头,不至于在山林虎豹间、野地牛群内误了天造英才,耽搁了前程。”
卜元闻之喜道:“若能置身于六合堂,与那些英雄好汉们一起干些惊天动地的大事,实为快意人生之举,不过……不过却是放心不下贤弟一人独游江湖,尤其日后还要寻那太监斗棋,我还是跟着你吧,也有个照应。”方国涣道:“只要卜大哥愿意加入六合堂,尽展自家的本事,博个成就来,小弟最是高兴得很。日后小弟游棋天下,自是与人家斗棋,而不是动武,无大碍的。至于国手太监李无三,行踪诡秘,极是难寻,一时间也找不到他,日后若真有与他相遇的一天,棋上一战虽有危险,但也是棋上事,卜大哥帮不了的。”
正说话间,忽闻前方一声呼哨,随见一片林子中窜出了四五十骑人马,横阻道上拦住了去路。卜元、方国涣见状大吃一惊,知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二人正惊愕间,身后又一阵人马喧动,回头看时,更是一惊,二十几骑已断了退路,卜元、方国涣脸色大变。这时,前方那队人马往两旁一分,打后面抬出三顶轿子来,随着轿子落地,轿帘一掀,从三顶轿子内分别走出三个人来。居中为首者,五缕长须飘于胸前,似一位上了岁数的人,但保养得极好,面白有光,二目扬神,不亚于二十几岁年轻人的容颜。此人身穿花团锦袍,手中玩弄着一支细长的玉如意,看上去有那种潇洒飘逸之感,但同时又让人感觉到有一种说不出的“阴毒”之气来。右边之人是一位身高体胖,面目狰狞凶狠的黑脸和尚。左边那人不知怎么,竟是一位神情有些呆滞的年轻人。
卜元此时惊而不惧,在马上用手一指为首那人,道:“你们是何人?为何拦了我等去路?可要打劫吗?”一名大汉俯身那人旁侧,耳语了几句,那人点了点头,随后朗声笑道:“等候你们多时了,几位来得也太迟了些。老夫玉满堂,江湖人称‘神医玉如意’或‘如意神医’的便是老夫。为何在此等候你们,还用问吗?”话语间极是傲慢得意,显是有备而来。
卜元道:“什么如意不如意的,卜某没听说过,尔等现在想怎样?”玉满堂笑道:“你自家见识也可怜了些,连老夫的大名都没听说过,也罢,老夫不计较这个。昨日,老夫本想与各位做笔生意,不料用一箱银子买一个废人都买不来,还反折了我两个兄弟,实在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今日不但要那废人留下,你等的性命也要留下,免得日后说出一些不着听的话,损了我‘如意神医’的名头,或者引来官家查问。”
卜元闻之欲怒,方国涣一旁忙止了,低声道:“卜大哥勿急,先稳住他们,再找机会脱身。”接着向玉满堂拱了拱手,道:“原来是玉神医玉先生,在下方国涣有礼了。请问,我这位车中的朋友,神志已废,神医要了去,不施术医治他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取他性命,做这等残忍的事?当是有违人道。”
玉满堂摇头道:“取他性命?哪有的事,老夫业医多年,但以治病救人为宗旨,怎么会害他?只不过让他换一种活法罢了,丢弃无用的肉身,把神灵之府脑髓留下,易在他人的脑子里。别人聪明了,他也是在间接地活着,两下都不曾真正死去的。”方国涣讶道:“可是玉神医的‘换脑术’?”玉满堂得意地道:“不错,正是老夫研习多年而成的移神换脑之术,脑为髓之海,为元神之府,人之灵机记性皆在脑中,所见所视所忆莫不归于脑。这位国手状元的脑子,是天下间一等一的上等货,老夫取了来,也是在做一件大好事,可再造一位后天的国手状元,也是为棋道上保存了一位顶尖高手。”
方国涣惊异之余,心中忽一动,暗思道:“事已至此,今日能否脱身,且不去管它,面前这位如意神医玉满堂,虽有些邪性,是位恶医,但医识渊博,何不乘机向他问个明白,曲先生如何被鬼棋所伤,以解心中的疑惑。”想到这里,方国涣便道:“玉神医果是位医学大家,竟有如此高的医术。在下有一件事不明白,国手状元曲良仪先生棋高天下,但不知何以因一盘棋之故,而致神志昏乱,人棋两废?”
玉满堂闻之讶道:“你是说曲良仪是在与人走棋时,在棋上出的事,而不是传闻中被惊吓得乱了心神,失了常态之故?”方国涣道:“不错,曲先生确是在棋上出的事,此事说起来令人难以置信,皇宫中有一位人称国手太监的李无三,偶得了本棋上的妖书邪谱,习练成了一种鬼棋之术,曲先生就是与此人对完一局棋之后出的事,不知何以至疯癫之症?”玉满堂闻之,惊异道:“棋本雅艺,也能生出鬼棋邪术?竟有这等伤人之力!那太监岂不是在棋上成了魔?厉害!”
玉满堂惊叹之余,思虑了片刻,道:“那太监所习成的鬼棋必在棋上有一种异变之力,以棋势的变化把曲良仪引入歧途,诱导出了其心魔,致使他心力大伤及心神分裂之故,究其根由,当在心上。心者,君主之官,神明出焉,精神之所舍,五脏六腑之大主。心藏神,主魂魄意志,主神明,主神志,主神气。其所以为脏腑之大主,总统魂魄,并摄意志,是因为忧动于心则肺应,思动于心则脾应,怒动于心则肝应,恐动于心则肾应,此所以五志唯心所使也。情志之伤,虽五脏各有所属,然究其所由,则无不从心而发。如此看来,那太监的鬼棋上,能走出一种无形的杀伐棋气,曲良仪受伐不过,心神被扰,五志伤乱,主要是心力耗竭,心境对应不了非正常的鬼棋,而致心气溃散。任物者谓之心,他自家心境担承不了对方那种无形的杀伐棋气,心神受损,神迷意浊,魂惊魄乱,而有了如今这般模样。曲良仪身为国手状元,棋高天下,当不能输在棋盘上,而是败在了心境上,也就是输在了棋境上,被那太监的魔境鬼棋把棋道给毁了,人自然而废,其伤在心,而不在脑。”
方国涣闻之,暗暗惊异,对玉满堂的这番医理分析极是赞服,随即又问道:“在下还有件事不明白,玉神医这种移神换脑的神奇医术,如何能令换脑之人正常无他、表里如一呢?”玉满堂闻之笑道:“你这娃娃倒也聪明,可惜没有什么本事与名气,回头叫老夫的朋友吸食了你的脑子,补补也是好的。”说完,对身旁的那位黑脸和尚一笑,那和尚也自咧嘴嘿嘿笑道:“这娃娃的脑髓定新鲜可口,又细皮嫩肉的,连肉也一起吃了吧。”后面的群匪一阵大笑。卜元已是按不住心中怒火,欲举霸王弓射杀,方国涣知对方势众,不能硬拼,当拖延时间,忙用手止住了卜元。
玉满堂这时道:“也罢,今日要让你们死得明白些。这位国手状元曲良仪,现已是心如刀插而废,脑若蒙纱不损,天下第一高手的棋艺仍存于他脑中,不曾因心废而败。老夫把他的脑子换于小儿后,自有办法令小儿把这国手状元的棋艺尽量发挥出来,虽然不能十全十美,但**成的棋力还是能保住的。”卜元此时大怒道:“你这老儿,比那太监还可恶狠毒,曲先生的脑子被你取走,他岂不是活不得了。”玉满堂闻之,并不生气,反而笑道:“这疯子已成废物,活着也是受罪,其实也不是叫他全死的,而是肉身死、心死,那脑子却是不曾死的,照样在别人的脑壳里发挥他自家的本领。那位走鬼棋的太监,脑子也当是特别的,日后有机会把他也捉了来,与小儿易了脑,岂不又是一位大国手,棋家的克星。”说罢,狞笑不已。
第二十五回 神竹少年(上)
方国涣不顾四面杀机重重,接着又问玉满堂道:“请问玉神医,鬼棋邪术虽能扰人心境,乱人神志,但不知为何出现棋终人亡的后果?”玉满堂闻之,惊讶道:“你是说那太监的鬼棋不但能伤人,还能杀人吗?”方国涣道:“不错,已经有棋家死在了国手太监的棋上。”玉满堂诧异道:“这太监的棋上还有杀人无形的本事,果是厉害!不知何以能在棋上走出这等魔力?”接着点了点头道:“致人死地的原因,还应在心上,心主血脉,棋家受鬼棋棋气的杀伐不过,神乱气散,血脉失主缓凝,一时滞壅心窍,人因之而死是有可能的。棋上生此杀人术,天下间当无雅艺可言了!”
方国涣此时明白了曲良仪神乱意迷、智善和尚坐逝棋旁的原因,果是受了鬼棋棋气的杀伐,对玉满堂倒生出八分佩服,心中仍有不明处,于是又道:“玉神医虽有移神换脑之术,但是在下还是不信,人若是换了脑子,换脑之人如何还能有被换之人先前的灵机记性?”
玉满堂得意地一笑道:“老夫医术可以通神,也罢,今日且让你看个活证,好叫你这个娃娃相信老夫的本事,然后死个心无憾事。”说完,用手指了身旁那位神情呆滞的年轻人道:“这是小儿,几个月前刚刚换了一位具有神算之人的脑子,今日且叫他演示一回。”方国涣、卜元闻之,大吃一惊,心中骇然,已是明白客栈中两名伙计所谈论的那位“神算子”贺雨岩的脑子,是被移入了这位年轻人的脑中。
玉满堂此时对那年轻人道:“库儿,爹爹问你,七加八加九加六加三是多少?”话音未落,那年轻人呆呆地应道:“三十有三。”方国涣、卜元见了,自是惊得一怔。玉满堂微微一笑道:“来个复杂些的,三十七个一百六十八是多少?”话音刚落,那年轻人面无表情,喃喃应道:“六千二百一十有六!”“咦!”惊得卜元在马上一晃,险些掉下来。方国涣心中惊异道:“没想到天下竟有这等神算之人!更有这种换脑之术!”惊异之余,又道:“请问玉神医,贵公子既有了他人的神算之脑,为何还有些呆滞?”玉满堂笑道:“这神算之脑毕竟不是他自家天生的,而是换来的,他的心之神明与神算子的脑之元神有些不凋和、不适应,心脑不一,故呈些呆讷气。不过,有了那神算子的神算本事就行了,不耽误吃喝的,又听话顺从得很。”说完,对自己的杰作自是十分得意。
卜元惊奇之余,摇了摇头道:“这人可是你的亲生儿子?做老子的把自家儿子害成这般呆傻,你这老儿是比那太监还阴毒十分!”玉满堂闻之笑道:“老夫妻妾成群,就是让她们给我生儿子,老夫曾有二十六个儿子,可惜在施换脑术时不慎死了几个,不过没关系,让妻妾们给老夫生产便是了。老夫要每一个儿子各具异能,但是若叫他们现学现练,这等费工夫的事老夫觉得划不来,所以走了捷径,但寻天下间那些绝顶聪明又有特殊本事的名人雅士,暗里捉了来取了他们智慧的脑子,给老夫的这些儿子们换上。这样一来,世间的能人才子,各种高超绝顶的技艺,便可都集中在我玉氏一门之中,我玉氏门庭便可称得上天下第一家了,老夫做这些高人奇士的爹,不就是天下第一爹吗!”说罢,与身后众匪哈哈大笑起来。
方国涣闻此愤然道:“为医者,当济世救人,你虽持高超医术,不愿救治人也就罢了,而今不但害别人,连自己的亲生骨肉也害成这般呆傻模样,你真是一个变态狂人!一个为世所不容的恶医!”玉满堂闻之,倒不气恼,反而笑道:“你这娃娃,言之差矣!老夫一生,治人无数,只不过令其倾家荡产而已,故有了老夫今天的这般气势。我岂能害自己的亲生骨肉?其实老夫也是为他们好,不用自家学习苦练,便有了过人的本事,也是为天下苍生造福嘛!保存一些高超技艺有什么不好?可惜天下女子中却没有什么能人,就是有些本事也没什么出息,所以老夫用了秘方,叫妻妾们只生男不生女。如今,老夫的儿子们当中,已有十八人通过移神换脑,空生出了各种本领,生于老夫家,也是他们的造化。儿子不慎施术死了,可以再生,这绝顶聪明的人却极不好找,花多少银子也买不来的,像这位国手状元,更是奇货可居。”
卜元骂道:“你这老儿,禽兽不如,把人的脑子换来换去,成何道理?今有卜某在此,尔等休想抢了曲先生去。”玉满堂凶相毕露道:“老夫是先用文后用武的,本想用银子把那疯子买来,神鬼不知地把事情做了,你们不识好歹,不但不买账,还打死了我的人。今日既然让尔等知道了老夫的底细,纵有天大的本领也休想活着离开,快快下马受降,赏你们一个全尸,否则老夫一声令下,马队前后冲击,把你等乱刀砍死。”
卜元怒极,大喝一声道:“老匹夫,吃我一弹!”声发弹射,一弹丸流星般飞出。那黑脸和尚见卜元一举弹弓,便有了戒备,伸手极快地把玉满堂拉至一边,那枚浑铁丸从玉满堂耳边一飞而过。玉满堂但觉耳侧“嗖”的一声,半边脸被弹丸带动的疾速劲风刮得如刀割火燎一般,已是渗出几道血丝来,不由大是惊骇。那弹丸未击中玉满堂,却打在了他身后的一匹马头上,连马带人同时带起,撞翻了后面三四匹马,群贼大惊。黑脸和尚惊异之下,一挥手道:“冲上去,全部杀掉。”前后两队人马便散开来,夹击攻进。卜元这时纵有三头六臂,一张霸王弓也不能挡住这群贼前后扑来之势,更不能把方国涣等车马都护了,自与方国涣大惊,情形万分危急。
就在这危急时刻,忽闻身后群贼呼声大动,一片慌乱。卜元、方国涣回头看时,立时惊喜万分。此时,但见三十几头牛结队横冲而来,把那二十几骑贼人冲得大乱。在一头公牛背上,一少年持了根两丈多长的竹竿,四下挥舞,如秋风扫落叶般,眨眼间便已击落了十余人,无能挡者,剩下贼人惊散逃窜去了,这位少年正是吕竹风。后路群贼一经冲散,吕竹风随即一声呼哨,那群牛似听了命令般,忽分成两队,让过卜元、方国涣等人车马,直冲向前路之敌。吕竹风骑了那头公牛从卜元身旁一跑而过,回头说了声:“二位哥哥勿惊,小弟来对付这些强人。”卜元、方国涣惊喜得以为梦中一般。
牛群冲向玉满堂等人,群贼甚是惊恐。黑脸和尚见状惊恐,一个起跃,迎上前来,一掌拍去,竟将一头领先的头牛毙于掌下,掌力威猛,甚是惊人;接着又飞起一脚,将另一头牛踢翻,牛群立时惊散,尽跑向路两旁树林中去了。群贼见了,齐声欢呼,复又驱马冲杀上来,一名乘黄骠马的大汉迎面遇上了骑牛而来的吕竹风。吕竹风手中竹竿一抖,忽的一声,迎头向那大汉扫下,那大汉还没有来得及用手中的单刀抵挡,半截身子与马首已被齐刷刷扫削了去。群贼见状惊骇,黑脸和尚更是面呈惊恐,卜元、方国涣二人已是看得目瞪口呆。卜元毕竟是常经险境之人,惊异之余,不失时机,在马上运起霸王弓连发数弹,击得群贼身形乱飞,阵脚立时大乱。
黑脸和尚突见吕竹风一根竹竿如神兵利器,扫切人马有如刀削面团一般,心中惊惧骇然,但事发眼前,也不得不迎上前来,暴喝一声,双掌齐发,向吕竹风拍击而来。吕竹风见状,竹竿一挑,直刺和尚面门。黑脸和尚忙收了攻势急救,一掌拍在竹竿上,震断了头端两节。吕竹风但觉手中一震,不由脱口赞了声道:“好厉害!”顺势竹竿一转,向黑脸和尚下盘横扫。那黑脸和尚见了刚才竹削人马的情景,一惊之下,不敢硬接,身形跃起避过。吕竹风这根竹竿竟然使得出神入化,一扫对方下盘不着,手腕转翻,顺势向上斜扫,阻了黑脸和尚下落之地。那黑脸和尚身处半空中无法躲闪,大骇之下,却也临危不乱,凌空一个“鹞子翻身”,向后翻落,但还是晚了些,右脚已被竹竿扫切了去。那黑脸和尚一声惨叫,跌地摔倒,已是怒极,一声喊叫,忍着巨痛,竟以左脚弹地飞起,直扑吕竹风,是要拼了性命同归于尽。
第二十五回 神竹少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