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君失笑,那天正是因为自己莽撞中了秦弈的陷阱才被倒吊起来,当时觉得愤怒无比,可如今反倒成了秦弈安慰的言语。
这秦弈其实……还过得去吧,明明被自己坑进了陷阱,却不责怪反而安慰。而且……
好像是个真君子。若非真君子,自己这说不定都失身给他第二次了。
刚才那一刹的旖旎,莫说现在装着平静,李青君自知自己满脑子还在回旋。只能靠着装出来的淡定,和他会做人的默契,不然她都不知道该不该一头撞死在墙上。
两人都很默契地没再说这些,扭头往左右看了一眼,李青君忽然打了个寒颤,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思都被惊没了。
秦弈也抿紧了嘴唇。
周围都是森森白骨,却不是凌乱堆得满地,而是有人将之摆成了间隔整齐的八个方位,每个方位上都有一具骨骼,骨骼被拆散摆成一个台状支架,骷髅头便摆在骨骼支架上。他们落入正中,环顾左右正好是八个骷髅头从四面八方将他们围绕,空洞漆黑的眼眸森然瞪视着,闭合的牙关仿佛讥嘲。
有淡红的烟气从骷髅口中散出,闻着依然能让人心跳加速,不敢相视。
李青君艰涩地道:“这就是所谓失踪的人了吧?”
“应该是了。”秦弈低声道:“这是人为布置的阵法,那么我们闯入必然已经被布阵者发现了。此时不是寻根究底的时候,应当立刻离开,否则这是死地。”
李青君抬头看去,坠下的坑洞口已经闭合,四周看似没有出路,而顶上的石板看样子也并不容易轰开。
“怎么出去?”她期待地问秦弈:“你懂这种阵法对不对?”
秦弈一边听着流苏的指点,一边道:“这是一种聚灵阵,功效是聚生灵之气以吸收修炼,另外含有一点八门金锁的套路,只要走对了门,出口的机括就在那里,要是走错了,恐怕会有些不妥。”
实际上流苏的话是这样的:“这什么蠢货布置的阵,聚灵修炼的功效都没发挥多少,生气散尽,尽剩一些垃圾死气。还好意思往里面叠八门金锁呢,生门一眼可辩,臭不可闻……别慌,布阵的是个废物,来了直接敲死它就行。”
李青君当然听不到流苏的灵魂交流,见秦弈胸有成竹的样子也不由安心几分。却见秦弈连看都不看,直接便走向东侧的骷髅。
道姑正在掐指而算:“这个八门金锁,逢时而变,合九十六般变化,颇为精妙,他们怕是出不来,看来贫道得救她一救……咦?”
“咦”的一声,自然是秦弈准确地走向了生门方位,顺手在骷髅头上一按,顶上闭合的洞口便开了。
李青君大喜,拉着秦弈的手轻身一跃,便直出坑口。
“原来这少年竟是位道友,双重叠阵,时轮金锁,竟一眼而破。举重若轻至此,此间无恙了。”道姑笑笑,忽然消失不见。
事实上就在她说这句话的同时,灵堂外就已经响起人声,少庄主领着一大帮人提着火把刀剑,将李青君秦弈团团围住。
那道姑明明见到这等阵仗,却毫不在意地表示“此间无恙”,也不知道是太过信任李青君的武力,还是信任“道友”的手段,抑或是对于人与人的争斗根本不放在心里?
少庄主可不知道外面来了仙子,他带人围住秦弈李青君,第一反应也是心中一个咯噔。继母可是去找李青麟了,这两个人却来闯灵堂……那李青麟那边?
他心急火燎得很,迅速喊了一个庄丁去李青麟客房看看情况,一边冲着秦弈冷笑道:“家母好心,收容诸位做客,原来竟是招了贼?”
秦弈还没说话,李青君厉声道:“灵堂之内,暗设陷阱,停棺之下,白骨成堆!谁才是贼!”
少庄主冷笑道:“此乃我家祖祠,底下都是我家祖宗之骨,与他人何干?布置陷阱正是对付你们这种盗墓贼!”
李青君瞪大了眼睛,一时竟被呛得说不出话来。
秦弈淡淡道:“那种聚生灵之气以修行的邪门阵法也是你祖宗布置?”
少庄主愣了愣:“什么阵法?”
秦弈皱起了眉头。
少庄主显然没心思跟他们扯淡,挥手道:“把他们拿下!”
庄丁一拥而上,李青君举起了长枪。
正在此时,不远处的客房忽然传来一声惨叫,声音凄厉无比,带着极致的痛苦和恐惧,领着令人毛骨悚然。
是张夫人的声音。只是此刻已经走样,犹如鬼厉。
“不好!”少庄主神色大变,竟连围困的两个人都不管了,慌忙朝客房冲去,路过门槛还踉跄了一下,显得极为惊惶。
第十五章 人心
当张夫人敲响了李青麟的房门时,李青麟正盘膝坐在床上修炼,听到敲门声也没什么表情,直接道:“请进。”
门开,香风满室。张夫人端着一壶酒盈盈而入,柔声问:“乡间寒舍,怠慢了公子勿怪。”
李青麟睁眼道:“夫人的客房干净精致,并无怠慢,在下谢过夫人收留之情。”
那夫人放下酒盘,取壶倒酒,柔声道:“乡间没什么东西款待贵客,这夜色深寒,不如喝一杯温酒?”
李青麟看着她不说话。
只要不是木头人,都看得出这勾搭之意已经不能更明显了,何况李青麟本来就是为了等她?
张夫人见李青麟不搭腔,便举杯自己轻抿了一口,轻笑道:“酒温正好。”一边说着,一边就款款挪到床边,把自己抿过的酒杯递到李青麟面前:“公子能饮么?”
李青麟接过酒,露出一抹笑意:“酒香,夫人也香,如何不能饮?”
张夫人的神色更媚了,眼波似要滴出水来:“公子还想更香么?”
李青麟看了看她一身孝白,叹了口气道:“只是夫人如今这样……让人心中不免忐忑。”
“那又有什么关系?逝者已矣,人总是要看将来的嘛。”张夫人媚声道:“何况这一身孝,难道不是更有趣些?”
“确实更有趣。”李青麟似笑非笑,“不意这农庄之中,竟还有如此风情。”
张夫人嫣然道:“看来公子非富即贵,见多识广呢……”
李青麟笑道:“夫人如此情趣,倒是胜过在下家中庸脂俗粉,不若跟我回京如何?包保夫人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强似在这山野农庄,连个像样的钗饰都没有。”
夫人轻叹道:“离火城啊……奴家命薄,怕是无缘享受富贵。公子若是有意,便陪伴奴家一晚,留下一些回忆也就是了……”
李青麟并不知道妹妹和秦弈已经偷听到了很有价值的东西,在他的角度上其实也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一个水性杨花的乡间农庄寡妇设定,可不是守孝烈女。这种人真能攀上京城高枝享受荣华,八成是迫不及待,就算有原因不去也必然是会犹豫一下再做回应的,可这女人却毫不思索的一口回绝。
若不是贪图这农庄有她经营的东西,就是害怕自己不可告人的事情瞒不过京城高门的“政审”。
那庄中异事就算不是她所为,也必然有所关联。
“既是如此,在下当然也不忍拂逆夫人好意了。”李青麟终于仰脖喝了杯中酒。
见他喝酒,夫人眼里露出一丝喜色。
此时外面的道姑已经到了这间客房之外,依然站在对面屋顶。见此情形,道姑暗自摇头。
“如此浓郁的死气,用多少香料都遮掩不住,这女人非妖即怪。李青麟看着有城府,却居然敢胡乱喝她递过去的酒。”
她看不出李青麟是在试探,总觉得这人没救了,典型的色授魂与。
“可真是奇怪……”她看着手中的龟甲,这是见到李青麟起就开始的卜卦:“龙战于野,其血玄黄。为什么李青麟会是这种卦象,他不是已经不上战场了么?”
屋内李青麟两眼开始迷乱,露出色咪咪的表情,伸手去揽那夫人的腰。道姑叹了口气,没有心思再去推演算卦了。无论这王子做了什么,妖物害人总是不能不管。
正待出手相助,屋中异变忽起。
那夫人本来笑意吟吟地挨坐在李青麟怀里,伸着纤手要去解他衣带。伸手拂过他腰间玉佩,忽然玉佩散发出极强的五彩霞光,霞光里似有恐怖的烧灼之意,顺着她的手直透全身。
“啊!”夫人触电般一弹而起,痛苦地抱着脑袋,踉跄着撞到了房中座椅,酒壶酒杯碰了一地,兀自抱头哀嚎。
这便是秦弈他们听到的声音。
“这玉佩……”道姑愣了愣,也没再出手,冷眼旁观。
庄中熙攘声乱起,少庄主带着一群庄丁匆匆忙忙地冲了过来,秦弈和李青君趁乱便也摆脱了其余庄丁,直接冲进了房门。
进门的第一眼就差点让李青君吐了出来。
那夫人美艳的容颜已经开始溃烂,似乎是一层人皮开始脱落一般,从脸庞里钻出密密麻麻的蛆虫,恶心至极。
李青麟身上的霞光也开始收敛,在众目睽睽之下归于平息。
一个巨大的尸虫慢慢地脱离了整张人皮,向窗外一窜而出,瞬间不见。
身后少庄主和一群庄丁看得目瞪口呆。
想到之前的柔情蜜意,想到自己不知道和这妖怪云雨了多少次,在场的所有人几乎同时弯腰呕吐。
尸虫妖,这是张夫人的本体,无非是披了一张精致的人皮。
“尸虫妖。”流苏在秦弈识海中道:“只是披了一张人皮,连化形都不是,靠采补人的精气和生命力成长。所以这少庄主一副酒色过度的模样,其实是精气已被掏空。”
马后炮……秦弈结合灵堂见闻,自己也能得出相同判断。这少庄主还想独占妖物,还好没有,恐怕采多了会一命呜呼。之前所谓“失踪”的庄丁,大约都是被采补死了,还被放在洞窟里做成了阵法,目的恐怕也是能够借助阵法聚灵,彻底化为人形,然后……和少庄主“双宿双飞”?
李青麟之所以对她产生了极大的吸引力,也是因为她认为采了李青麟的先天修行,有助于她的化形,而不是因为李青麟帅得惊天动地。
想到这里秦弈忽然舒服了许多……
瞥了少庄主一眼,却见他呕吐过后,神色却开始怔忪。
“她对我是真的……”他喃喃低语:“本来她不用这么拼命,多少年小心翼翼慢慢的走过来了,这几个月才开始着急……”
李青君听见了,她也怔忪了一阵,继而叹了口气。
或许是真的。
“你们赔我……你们赔……”少庄主神色慢慢变得狰狞。
李青君摇头道:“你疯了,她是妖,庄上的人都是被她害死的。”
秦弈扯了扯她的衣袖:“他知道,洞窟底下的布置,他还帮忙扯谎是祖宗呢。所谓害人本就是合谋。”
李青君怔了怔,不做声了。
“哪里有妖?你们看见了?”少庄主狰狞地转头看着庄丁:“谁看见了?”
庄丁们畏缩地后撤一步:“没……我们什么都没看见。”
少庄主又看了眼床上的李青麟,李青麟此时好像还处于迷失状态,面目酡红,眼神恍惚。他忽然笑了起来,厉声道:“三位谋杀我继母,眼里可还有王法?”
李青君没好气道:“还继母!这么大一坨虫子……”
“没有人看见妖。”少庄主狞笑道:“我们只知道你们一来,我继母就死了!不是你们谋财害命,还有谁?”
李青君倒也不辩,叹道:“你是要为她报仇吗?”
秦弈补了一句:“这位艹虫勇士,你确定要在庄上动武?我建议你还是报官好点。”
少庄主看着李青君的枪,眼里也有些忌惮。秦弈说的话提醒了他,不管打不打得过,和一个武者决死,打得一片断壁残垣,对自己有什么意义呢?
妖怪终究是妖怪,就算她动了真心也是妖怪,想想那么恶心的尸虫,什么气也散了,干嘛为她拼死报仇?
不如私了?
少庄主心中一动,慢慢道:“报官的话,三位谋害我继母的嫌疑怕是会很麻烦吧。本少爷在郡上可有点关系,你们就算是条过江龙,也未必能在这里横行。”
秦弈道:“这就不劳费心了,我还是信得过官府的。”
李青君哑然失笑。
少庄主可不知道他们的底气,见他们顽固,便指了指床上的李青麟,又道:“你兄长中的是我继母独门迷药,我倒也有解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