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不打笑脸人,况且这里是紫禁城外,又有那么多朝中大佬、同科贡士看着,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有些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
秦之初脸上带着一丝强行挤出来的笑容,走了过去,“齐年兄,不知唤我何事?”
齐子芳的左右分别站着燕九捷、魏旭晨,后者用仇视的眼光怒视着秦之初。
在他们三位国公之子的后面,还站着十几个人高马大的随从。
这些随从神色都很紧张,神经紧绷,都很担心发生在楚国府芙蓉榭的那一幕再次上演。要是当着他们的面,魏旭晨让秦之初打死了,他们就算是抹脖子,也无法平息魏国公的怒火了。
齐子芳往旁边走了一步,燕九捷、魏旭晨还有随从们也都往两边闪,就见刚才被他们挡住的地面上放着一个大木箱子,表面上涂着扎眼的金漆,金光闪闪,刺人眼睛。
“把箱子打开。”齐子芳一挥手。
第一百一十四章 金殿传胪
箱子没有上锁,一拉就开。
哐当,箱子盖儿重重地撞在了地上,发出不和谐的噪音。
附近几个御林军士兵往这边看了看,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后,就没有往这边聚集,不过他们还是虎视眈眈地盯着这里,一旦有人闹事,这些御林军必定会毫不犹豫地出手弹压,哪怕涉及到当朝国公的子侄,也不会手软。
“秦年兄,请看。”齐子芳指着箱子中码放整齐,闪烁着金光的金锭、金条,“这里是整整五千两金子,每一个都是如假包换的九九足金,一共三百一十二点五斤。这个就是我们与你对赌的赌金了。不知你是否把你那一万五千两的银票带来了呢?”
秦之初对他和齐子芳等人之间的豪赌,从来就没有忘记过。他伸手从怀中掏出了一厚沓子银票,一百两一张,一共一百五十张,张张上面都盖着“见票即付”的红戳。
秦之初把银票扬了扬,“我当然把银票带来了。你们放心,我这次要是做不了状元,这一万五千两银子,马上给你们和其他与我对赌的年兄。可是你们要是输了呢?”
燕九捷冷笑一声,“难道我们还会输不起不成?当然是让你把这一箱子的黄金搬走了。”
在他们说话时,有好几个路过的文武百官往这里张望。
楚国府芙蓉榭中发生的一切,这几天已经传遍了京城,文武百官没有一个不知道的。几乎每个文武百官都对秦之初的动机表示佩服,对他的行为却不苟同。
内阁首辅大臣,建极殿大学士,官拜少师的颜士奇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这个两朝元老对秦之初还是有一定好感的,不想让秦之初在这个时候,再和齐子芳他们发生冲突。
老头走了过来,咳嗽一声,“你们这是在干什么?马上就是卯时了,金殿传胪的仪式就要开始了,你们还不去列队等候,在这里闹什么闹?”
“首辅大人,我们这就过去。”齐子芳等人连忙应道,他们即将步入仕途,颜士奇掌握着他们的生杀大权,不可得罪。
齐子芳朝着随从们挥挥手,随从马上又把箱子盖儿盖上。齐子芳他们几个让随从们看好黄金,便匆匆地越过御林军士兵,到承天门外排队了。
秦之初也要走,颜士奇却堵住了他的路,老头不说话,只是用别有深意的目光注视着他。
良久,直到秦之初感觉浑身不自在的时候,颜士奇才意味深长地说了句话,“年轻人,老夫以一位科举前辈的身份,告诫你一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官场仕途中,年轻气盛不是什么好事。切记,切记。”
颜士奇是百官之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超重量级大佬,他能够开金口,提点秦之初一句,实属难能可贵。
颜士奇之所以这么做,最主要的原因是他步入仕途之前,也是参加的科举,并且中了状元。而秦之初是最有可能中状元的贡士之一。
状元对状元,自然有一股惺惺相惜之感,何况,两人的出身又都差不多,都没有显赫的身世,都是平民之子。这就让颜士奇对秦之初的好感进一步加深,这才破例开了一次金口。
“学生多谢首辅大人指点。”秦之初衷心地向颜士奇表示感谢。
“去列队吧。你是今科会元,还需要站在所有贡士的最前面。老夫希望你能够笑到最后,出皇宫的时候,还是站在所有进士的最前面。”颜士奇说道。
“是。”在这个宦海沉浮数十年的首辅面前,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秦之初索性不再废话,朝着颜士奇躬身一礼,便越过御林军士兵,朝着贡士们的最前面走去。
在卯时来临前一刻,承天门外已经站满了人。
这些人前后分成了几个方阵,最前面的是戴冕的在京亲王、郡王,头戴梁冠、外罩笼巾的公侯,其次是头戴乌纱帽,身着大红色常服的文官以及同样头戴乌纱帽却身穿绿色常服的武官。
在这些人之后,才是以秦之初为首的壬辰科进士。他们的衣着跟秦之初一样,都是一身进士巾服,别无二致。
卯时正,景阳钟响。承天门五个大门同时开启,两队头戴金凤翅兜鍪,身穿大袖锦袍、外罩全套身甲的天武将军,神色肃穆,迈着整齐的步伐,从除中门之外的其他四个门中走了出来,在承天门前的五条大道前相对排开。
承天门外原本有些嘈杂,当这些天武将军出来的时候,马上变得鸦雀无声。王公大臣们见惯了这些,还没什么,那些新科进士们全都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个个屏气凝神,表情严肃。
片刻之后,景阳钟再次响起,便有小黄门扯着公鸭嗓子喊道:“吉时已到,百官率领新科进士们觐见了。”
从现在开始,秦之初他们就不再是贡士了,而是进士。
殿试的时候,秦之初他们已经进了一次紫禁城,算是有了经验,这次,他们排在文武百官的后面,等到王公大臣们都进去之后,便有小黄门过来引领着他们往前走。
所有进士都很紧张,决定他们一生命运的时刻,马上就要来了。谁是状元,谁进二甲,谁只能在三甲厮混,马上就要见分晓了。
一路懵懂地跟着小黄门走,到了奉天殿前,小黄门退下。之后鸿胪寺的官吏们上前接手,他们安排秦之初等人跪在了奉天殿外御道两侧,只等着一会儿宣布壬辰科金榜。
奉天殿,俗称金銮殿。礼闱后,礼部放榜时,报子报喜时所说的那句“金銮殿上面圣”就是指的在奉天殿上朝见皇帝。
秦之初跪在所有进士的最前面,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奉天殿这座紫禁城中最高、最大、最为雄伟的建筑。
奉天殿面阔三十丈,进深十五丈。殿前有宽阔的平台,是为丹陛,又称月台。
月台上陈设日晷、嘉量各一,铜龟、铜鹤各一对,铜鼎十八座。龟、鹤为长寿的象征。日晷计时,嘉量称量,二者都是皇权的象征。殿下为高近三丈的三层汉白玉石雕基座,周围环以栏杆。栏杆下安有排水用的石雕龙头,每逢雨季,可呈现千龙吐水的奇观。
奉天殿的屋顶为重檐庑殿顶,屋脊的岔脊上共有十个走兽,这在大周朝中,仅此一处,别无二地。
这里就是大周朝的政治权力中心,皇帝举行朝会的地方,每一个影响到大周朝亿兆百姓的决策都是由皇帝在这里和王公大臣、文武百官商定之后,颁行天下的。
第一百一十五章 哥来了,哥是状元
奉天殿前还一字排开着另外一队天武将军,他们同样是头戴金凤翅兜鍪,披金甲,手中持着金瓜、金骨朵、金钺、宝顶、纛幡等物。
在奉天殿檐下,还有一队旗手卫,他们头戴黑色帽儿盔,缀宝石帽顶,饰有红缨及孔雀翎一对。身穿窄袖云肩通袖膝襕袍,外罩青布对襟长身甲,手持大铜角、唢呐、笙等乐器。
天武将军和旗手卫都是皇帝的卤薄仪仗中的一部分,他们都隶属于御林军旗下的仪鸾司,个个都是身家清白、身体健壮无疾病的民间男丁。
皇室给予他们的待遇非常的优渥,就连家里面也可以免除徭役,故而对皇室都非常的忠心。
打量完这些,秦之初的目光转向了大门敞开的奉天殿,他所在的位置距离奉天殿有点远,顺德帝和文武百官们说些什么,他根本听不到。
他垂下了头,闭上了眼睛,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动的厉害。
坦白讲,他非常的希望能够高中状元,这是他寒窗苦读十几年所孜孜追求的阶段性目标。倘若能够中状元,不仅仅可以赚到五千两金子,还能让父母高兴,在仕途上得到一个较高的起点,或许还可以从智屏郡主那里得到更多的支持。
可是一想到高中状元,留在京城所面临的恶劣局面,他又希望自己不要出现在一甲甚至二甲的名单中,最好是三甲同进士出身,随便到京外的某个小县当个七品县令,先积攒起实力来,再图谋发展。
他自问文章写得还是不错的,应该暗合了顺德帝的心意,要是因为某种意外,无法得中状元,尤其是自己曾经是壬辰科的会元,却要掉落到三甲之中,秦之初的心中又充满了不甘和憋屈。
秦之初在心底深处幽幽地叹了口气,这种命运操于他人之手的滋味很不好受,他只能是所谓的尽人事、听天命了。只盼老天能够给他安排一个好的结局。
突然,奉天殿中传来一阵整齐的山呼万岁的声音,紧接着旗手卫们奏响了乐器,在乐声之中,内阁首辅大臣、百官之首颜士奇老大人手捧一个纯金打造的精美金册,从奉天殿中走了出来。
“圣谕,诸位壬辰科贡士听宣。”颜士奇攒足了力气,朗声道,只是他毕竟年纪大了,就算是把吃奶的力气使出来,也传不出去多远。
这时,旗手卫们停止了演奏,林立在奉天殿殿门两侧的天武将军齐声喊道:“圣谕,诸位壬辰科贡士听宣。”
数十位身材魁梧、人高马大的天武将军一起喊,可谓是声震九天,偌大的皇宫上空似乎都回荡着他们的声音。
颜士奇继续宣读金册上的内容:“太祖仁德,皇恩浩荡,科举取士,为国抡才,莫问出身。今顺德五十六年壬辰科殿试结束,圣天子出题策问天下贡士,钦赐一甲赐进士及第三人,二甲赐进士出身三十人,三甲同进士出身二百六十七人,名单如下……”
到了这里,颜士奇顿了一下,咽了一口唾沫,润了润嗓子,目光扫视了一下跪在奉天殿御道两侧,等着宣判命运的三百名贡士。他蓦然想起了他当年也是跪在那里,忐忑不安地等待着时任内阁首辅大臣宣布进士名单。
想到这里,颜士奇会心地一笑,决定不再折磨这三百名后生,他看了一下金册上的第一个名字,看了一眼跪在所有贡士前面的秦之初,朗声道:“殿试一甲第一名,豫州省豫北府秦之初。”
当秦之初三个字从颜士奇的口中飞出来时候,身为王孙公子的齐子芳、魏旭晨、颜士奇等人、身为江南才子的钱江鱼等人都变了颜色,一脸的难以置信。
钱江鱼他们是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今年的状元真的易手了,从他们文风鼎盛的江南诸省,跑到了出身于豫州省那样一个人穷民愚的省份的书生手中,这是江南诸省的奇耻大辱,每一位来自江南诸省的贡士、读书人,都应该以之为耻。
钱江鱼跪在地上,一张小白脸只觉得火辣辣地疼,双目中有雾气生出,他身为江南才子的代表人物,却未能夺得状元,都不知道该如何向江南父老交代。
齐子芳他们想的要比钱江鱼更加的复杂。殿试结束后,他们的长辈就组织了专人对今年的试题进行了分析,基本上圈定了可能会中状元的人选,秦之初在这份人选之中有一个位置,可是当秦之初搬到智屏郡主中暂住之后,秦之初就被从这份名单中删除掉了。
魏国公魏臻聪、齐国公齐虞东、燕国公燕北天等人一致认为顺德帝绝对不会容忍秦之初做出的这种冒犯皇家威严的事情,不把他从进士名单中黜落,就很不错了,如果还让秦之初做状元,那皇家的面子往哪里搁?
要知道人都说智屏郡主是克夫郡主,可这都是皇家之外的说法,顺德帝和太子可都把智屏郡主当成掌上明珠,他们不认为智屏郡主是克夫,而是认为男方福缘太浅,无福承受皇家的恩德。
秦之初一个未婚的男子,搬到了云英未嫁的郡主府,世人又该如何看智屏郡主呢?又该如何议论此事?皇家怎么可能受得了这些议论?
齐子芳等人如此笃定这一点,故而才把五千两金子搬了过来,就是要在秦之初当不成状元,心情低落之时,再狠狠地踩上秦之初一脚,往他的伤口上撒把盐。
可是当颜士奇公布名单的时候,他们才知道受伤的不是秦之初,而是他们这些傻傻地把金子带来的王孙公子,等会儿撒盐的主儿就不是他们了,而是秦之初了。
秦之初能当着智屏郡主要杀死魏旭晨,那么就绝对不会错过往他们伤口上撒盐的机会,一想到这里,齐子芳他们就恨不得晕过去算了。
反观秦之初,这会儿已经呆傻掉了,他事先虽然笃定自己有七成以上的把握能够高中状元,可是当真的中了状元的时候,他还是有点难以相信。
中了!中了!我真的中了状元了!
这一刻,秦之初的怀中就像是揣了一个兔子,心砰砰乱跳,脑海中一片空白。
什么中状元之后,要留京,直面魏国公等无数的杂念,全都飞的无影无踪,剩下的只有无尽的惊喜和不信。
第一百一十六章 后遗症显露出来了
鸿胪寺的一员小官上前,俯低身子,对还跪在地上、陷入呆滞状态的秦之初说道:“状元公,你请起,请随下官进殿谢恩吧。”
秦之初懵懵懂懂地站了起来,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有一种发飘的感觉,仿若在云端,走起路来也是一脚高一脚低的。
那位鸿胪寺的小官很是体贴,刻意地放慢了脚步,还小声说道:“状元公,你谢恩时务必得体,可不能失了状元的体统。”
秦之初走了几步,总算是醒过神来,他感激地朝着这位小官点了点头,“多谢指点了。”
走到奉天殿门口,那名鸿胪寺小官退了下去,守在殿门的一名司礼太监朗声道:“壬辰科状元秦之初觐见。”
秦之初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砰砰乱跳的心脏,撩起罗袍的前襟,迈过奉天殿高高的门槛,匍匐在地上,向高坐在御座之上的顺德帝叩头谢恩,“臣,壬辰科一甲一名秦之初,叩谢天恩。愿吾皇万岁万万岁。”
“爱卿平身吧。”顺德帝的声音在奉天殿殿内响起。
秦之初从地上爬了起来,一名小黄门上前,引着他在六品衔文官队伍中站好。周围几个官员向他投来善意的目光,如果不是场合不对,只怕个个都要对秦之初说恭喜了。
秦之初长舒了一口气,自己寒窗苦读十几年,总算是有了一个非常不错的结果,连中会元、状元,虽然比不上连中三元风光,却也很不错了。
这时,在殿门口的颜士奇开始宣读一甲第二名,也就是榜眼的人选,“殿试一甲第二名……”
秦之初一边聆听着颜士奇宣布金榜名单,一边悄悄地打量着奉天殿内的情形。
按照《大周会典·吏部》的规定,新科状元授翰林院编撰,这是个从六品的官衔,而在从六品之上,还有正六品,从五品,正五品……直至正一品,官衔之外,还有公侯伯子男五大爵位,另外还有亲王、郡王两种王爷。
这一层层、一阶阶就构成了大周王朝仕途的金字塔,想从从六品爬上一品衔,难度是相当大的。别的不说,光看看站在秦之初前面的上百名文武官员,就知道这事的难度了。
不知不觉中,秦之初的目光看向了王公大臣那一列,齐国公齐虞东正回过头来看他,两人的目光对在了一起。
齐虞东曾经出任礼闱的总裁,也就是总考官,秦之初是见过他的。
看着齐虞东对他露出一丝冷笑,目光中所流露出森冷杀意,秦之初的心猛地一突,高中状元的兴奋劲马上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对前途的忧虑。
翰林院编撰可是要留京的,京城又是六大国公的地盘,他们要是想寻个岔子来整治他,实在是太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