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长安还在用力拔刀,他没有放弃。
他的胆子并不比任何人大,甚至他比任何人都不想死。正因为不想死,所以他要反抗,他不认输。哪怕下一秒他就要丧命在这些丑陋的怪物手下,但那一秒未到,他就不认输,他就要反抗。
邪物们的进攻开始了,古羡君与刘大宏定在最前面。他们虽然只是九星境,但古羡君乃是古家侯爷,无论是修炼的心法还是手上的清锋都非凡物,对上繁星境多少有点招架之力。而刘大宏常年行走江湖,对战经验丰富,同样可以与这些邪物对上几招。
但其他的人却没有那么幸运了,他们只有聚灵境,和繁星境的邪物比起来差距太大。这种差距已经不是经验或者其他外物可以弥补的了,一时间险象环生。
而古宁一行更是不堪,他们不仅只有聚灵境,连实战经验都少得可怜。只有躲在古羡君与刘大宏身后。可这两人本就力有不逮,哪还有空暇顾及他们。
一只红衣披发的女鬼便找准了机会,绕开二人到了古宁一行人身前。
她发出一声厉叫,那一头散发便化为利针铺天盖地的袭来。
一切事发突然,古宁几人脸色一变,纷纷祭出内力抵抗,可聚灵境的他们哪是这些邪物的对手,一个照面便被击飞。纷纷落在躲在队伍最后面的苏长安跟前,身子较弱的苏沫甚至喷出一口鲜血,溅在苏长安脸上、手上与刀上。
那血还带着温热,想烙铁一样浇在苏长安的眼里。他觉得视线有些模糊,他看着倒在自己面前的四人。他们闭着眼睛,神情萎靡,生死不知。
“沫沫……古兄……纪道……蔺兄……”苏长安声音很小又颤抖着,像是怕吵醒了些什么,又像是在害怕些什么。
他没有得到回应,他心里有些慌。
“沫沫……古兄……纪道……蔺兄……”他又唤了一声,音量大了几分,却依然没有回应。
他想到了长门镇,想到了长门学院。想到了那个翩翩少年古宁,想到了那个笑颜如花的苏沫,想到了那个常常欺负自己的纪道,想到那个憨头憨脑的蔺如。
无论他们曾经对自己是好是坏,或者根本没有交集,也无论自己是否喜欢他们,但记忆里的他们都那么鲜艳。但此刻他们都躺在自己面前,衣裳凌乱,披头散发。无论他怎样呼唤,他们都死死的睡着。
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他的手在怀里一阵探寻,最后掏出了一张像是包裹着什么东西的手绢。手绢并不是什么绸罗锦缎,只是寻常百姓家的布料。被浸染成淡绿色,上面绣着不知名的花朵。
苏长安颤颤巍巍的打开它,里面包裹的是一个酥饼。
他觉得有些饿了,张嘴便咬了一口。酥饼似乎被放了很久,有些发潮,但他还是觉得好吃。
又有两位镖队的成员被邪物们分尸,刘大宏手上的刀也砍出了豁口,身上负着几处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直往下淌。反倒是古羡君似乎因为邪物们在战斗中刻意避讳些什么,她虽然神情狼狈,却几乎未有受伤。
此刻,所有人都到了极限。无论是精神上还是身体上,都已经没有了余力。
“等等!”古羡君突然大声说道。
黑袍人似乎很在意她,他意念一动,所有的邪物们在那一瞬间便停了下来。静静的待在原地,像是乖巧的宠物,与刚刚的凶神恶煞有天壤之别。
“你说。”黑袍人微笑的看着她。
“放了他们,我跟你走。”古羡君收起了手上的剑。
刘大宏诧异的看了古羡君一眼,颜色说不清的复杂。若不是古羡君众人不会陷入这样的险境,可此刻她却要牺牲自己就他们几人,这其中是非,让人五味陈杂。
“不行。”那黑袍人却摇了摇头,脸上毫无波澜。就像是父亲在拒绝孩童顽皮的要求,不经意,又理所当然的他拒绝了几条鲜活的生命。
“为什么!?你不是想要抓我吗?这和他们没有关系。”古羡君努力平复下的情绪又冲了出来,音调不觉已大了几分。
“我可以答应你很多要求,但唯独为了他人的请求我不能答应。你永远都只可以为了你自己要求我!”黑袍人平静的阐述着取走众人性命的理由,和他要劫走古羡君的理由一样,荒诞不经。
“不过,放心。我不会伤你。”他又说道,然后眸子里幽光一闪,那些邪物们又化为了厉鬼,朝着众人杀来。
刘大宏看了看周围,带来的镖队兄弟活者也只有一位,断了左臂,用刀撑着身体,站在一旁,几位学生也都生死不知。他惨然一笑,举起刀,又放下,他已经太累,光是身上的几处伤口都快要把他的鲜血流尽了。他只能站在,望着扑杀过来的邪物们,等着他们将他的头颅掀开,将他的四肢割裂。他渐渐闭上眼睛,四周忽然变得安静,再也听不到邪物们的嘶叫,也听不到树灵的悲鸣。
咚!
咚!
忽的,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一声又一声,缓慢又坚定。
那是布制的鞋底与山道碰撞的声音!
有人来了!
刘大宏猛地睁开双眼,他转过头望去。
那是一个少年,十五六岁的样子,穿着寻常布衣,背上却负着一把大刀。他一步一步的走来,神色冷峻的像是万载不化的坚冰,他的眼睛里却闪着光芒,烈烈如风,熊熊如火。
他右手向后握着那把大刀的刀柄,左手紧握着一样事物,像是手绢,淡绿色,边角绣着花朵。
他跨过众人生死不知的身体,走过刘大宏与古羡君,走向那铺天盖地的邪物,走向那黑袍。
他是苏长安!刘大宏忽然醒悟过来,大量的失血已经让他的思维变得缓慢,分不清很多东西。但终究他还是认出了苏长安。
第十六章 此刀名为莫听雨
是的,那就是苏长安。
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长门镇公子,天才一般的古宁刚刚倒在了他的脚下,连同他一直暗恋的沫沫也倒下了。就连那个最喜欢欺负自己的纪道也倒下了,当然还有他不太熟悉的蔺如。他们都倒下了,他们好像都死了,又似乎没有死透。但最后终归是要死的。
所以苏长安并不觉得自己还能活下来。
但他也不想就这么死掉。至少不是什么都没有做便死掉。
从一开始他便躲在众人身后,现在那些让他躲避的背影都已倾塌殆尽。所以他想要做点什么,哪怕用那把拔不出鞘的刀使劲砸一下那些怪物也好。就当是帮那些曾经保护过自己的人报仇好了,就算这并不能杀死任何一只怪物,又就算那些人已经死了,自己无论为他们做了什么他们也都不会知道。但这多少可以让苏长安心安一点。
在这之前苏长安认真的想了想自己究竟还有什么事情可以做。
他想到了那张酥饼,那是沫沫买的,托古宁送给他的。
他当然知道这并不意味着什么,沫沫喜欢的是古宁。毕竟古宁是长门的公子,待人既有气度又有风骨,连苏长安也不得不承认他也很喜欢他。就算他现在成了男爵,沫沫也依然喜欢的是古宁。苏长安觉得这样很好,若是因为自己成了男爵沫沫便喜欢自己,那这样的沫沫苏长安反而不喜欢了。
但这酥饼确实是苏沫送给他的,所以他一直舍不得吃。可他现在就要死了,不吃掉,若是便宜了那些怪物,岂不是暴遣天物?
所以他用了一点时间很认真的把那张酥饼吃完,每一次咀嚼都细致无比。
然后他站起身,走向前,走向那些怪物。
他要用他的刀,狠狠的砸向那些怪物,最后不留遗憾的死掉。
只是可惜老爹从此没了儿子,苏长安突然想道,但又一想,圣皇赏了他百两黄金,他老爹的身体还行。也够他娶上几房妾室,再为他生几个弟弟。这么想来,又觉得没那么可惜了。
而这时他已经越过了刘大宏与古羡君,走到了那些怪物的身前。
那些邪物们像是觉得自己受到了挑衅,纷纷放下原来的目标,吼叫着冲向苏长安。
苏长安却莫名的笑了,发自内心的笑了。
他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他仰起头,望向星空,对于那些扑上来的邪物们置之不理。
星光忽然变得明亮了起来,透过夜色,透过幽云岭密密麻麻的植被照了下来。照亮了满地尸骸,也照亮了苏长安的眼睛。他的眸子在这光芒下闪闪发亮,就像天上的星辰。
他用力抬起握着刀柄的右手,雪白的刀身与漆黑的夜色格格不入。像是隐藏在密林的恶狼,又像是割破苍穹的神龙。
是的,这一次,苏长安拔出了刀。
自从莫听雨死后,这把蛰伏两载的利刃终于再次出现在世人面前。
它咆哮似恶鬼出狱,它嘶吼如苍狼啸天。
苏长安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顺着刀柄涌入自己的体内,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他觉得很亲切,就像莫听雨曾今给他的感觉一样。
他双手握着刀,横眉看着就要扑到眼前的邪物们。
那一刻,罡风四起。
那是刀意涌动卷起的罡风,苏长安自然没有办法散发出这么强的刀意,甚至他连一点刀意都激发不出来。这漫天刀意,是莫听雨留给他的。
那些刀意四处游走,凡是触碰到的邪物们无不被切割成碎片。甚至当新生的邪物还未来得及从虚空中走出,便已经被斩杀。
黑袍人的脸色终于变了。变得难看。
他怔怔的看着苏长安,声音再次沙哑,他问道:“你是谁?这是把什么刀!”
眼前这个凡人忽然涌出些力量,很特别也很冷冽,他立在那里,好似一把刀,一把贯穿天地的刀。但这力量终究太弱,黑袍人并不害怕。
但这凡人手上握着的那把刀,却太过诡异,他从那把刀上感觉到了足以让他警惕的危险。他本以为这世上早已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威胁到他。
凡人不行!星殒不行!就是星辰阁也不行!
可偏偏眼前这个少年,他连聚灵都不是,他却在他的身上闻到了死亡的味道。
他活得太久了,久到都忘记了死是什么东西。但这一刻苏长安又让他记起了这个字眼,他忽然感到害怕。
苏长安没有理他,刚涌入他体内的东西开始运作,他觉得自己似乎拥有用不完的力气。这股力气让他平添几分信心,或许他可以杀了黑袍人为沫沫与古宁报仇。
于是他提着刀冲向了黑袍人,然后在刘大宏古羡君等人惊讶的注视下高高跃起。
他的刀被他举过头顶,星光映在他的身上,他发出一声狮子般的吼叫。
罡风暂歇,无数刀意化为蛟龙盘踞在刀身上,他的身影在夜色中,却亮得好似白昼。
这一刻,他的模样好像和两年前那个雪夜里的男人重叠。
他忽然明悟了,这一刀的名字。
他决定告诉这个黑袍人。
“此刀名曰——莫听雨!”
黑袍人表情变得严肃,甚至收回了插在树灵身上的紫黑色触手。树灵已近枯萎得好似一棵朽木,但好歹是活了下来。
他望着那个高高跃起的身影,他伸出自己的双手。一只白嫩如玉,一只枯槁似骨。
他轻声说道:“百鬼!”他背后忽的浮现出一片虚影,那是刚刚围杀诸人的邪物们,他们像是被困在黑袍人身后的那一方天地一样。在里面不停的嘶吼,凄厉又绝望。
然后,黑袍人又说道:“天照!”
黑袍的袍子蓦然变成的白色,一种圣洁得不敢让人直视的白。背后的邪物们像是被这种白光度化,纷纷涌入黑袍人的体内。
他立在那里,光芒万丈好似太阳。
他抬起手,迎向那把刀。他的左手白嫩如玉,右手亦白嫩如玉。
那把刀终于和那双手相遇。
没有想象中的电光火石,黑袍人,不,现在应该是白袍人。他的手稳稳的接住了那把刀。
他的嘴角扬起一抹狞笑,他说:“你的刀很古怪,可惜你终究还是太弱了。”
苏长安有些沮丧,心道自己终究比不上莫听雨,若是莫听雨来挥出这一刀,这白袍人定然当场身首异处。
但他却未有放弃,他觉得自己尚有余力。
苏长安的太阳穴因为用力而青筋暴起,他发出一声闷喝,将全身的气力都灌注在那把刀上。但刀依旧难进分寸,白袍人安若泰山。
“没用的,这把刀虽然不错,但你终究太弱了。”白袍人的语气听上去更像是在劝解。
苏长安很难过,好不容易觉得自己可以为朋友报仇,最后却依旧不是黑袍人的对手。甚至他的刀连砸到黑袍人身上都做不到。
但这种难过很快变成了愤怒,他从来没有现在这样讨厌一个人,更没有像现在这样如此渴望杀死一个人。
他的刀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杀意,又有什么东西从刀身上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