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永红梗着脖子,“你就差那点儿功夫,你怎么就不再看一眼呢?人家怎么就骗你呢?”
慢慢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红色的绒布鞋,里面是加绒的,两个鞋子大脚趾那里打着同色的补丁。
小孩子长脚,鞋子大脚趾那里磨损的快,因此新鞋子买来都是给缝上一块儿小补丁的。
耳听到旁边人吵起来了,嗓门一声声的高,她往后缩了缩脚,看着盛着小狗鱼的不锈钢碗给摔到地上去了,鱼头鱼身子撒了一圈儿,还有完整的隆起背来的小狗鱼,躺在地上跟带着点褐色。
“我跟你结婚多少年了,慢慢都三岁了,你还这样,还是做事这么不靠谱。”
“这事儿怪我吗?我也没想到。”
“不怪你怪谁,人家别人做生意的,集上那么多人,怎么就你一个人能收到□□?”
张向东就不说话了,也渐渐的明白了,有些事情,真的是不看过程的,只看结局。
他年轻的锋芒,那些很多想过的志向,比如赚很多钱,比如住楼房,比如到大城市去,都渐渐的在生活的失败当中,一次次的消磨去了。
没结婚的时候,家里给他说对象,他去赶集的时候看了一眼,觉得长得丑,不愿意。
后来家里人又说了一个,就是马永红,马永红大眼睛,各自也可以,人也匀称,看着就是特别开朗痛快的一个人。
马永红呢也不挑,她妈跟她说结婚就分家出来,公公给盖了三间大瓦房,没什么好挑剔的,张向东高高帅帅的,皮肤特别白。
那年头要结婚的,不论是农村里面的,还是城市里面的职工家庭,都不会挑很久的,不会说是看一个不成,再看一个还不成,觉得差不多的就行了。
因为大家都穷,就是职工结婚了,也是没房子没车子都得靠着小两口的双手去攒钱,所以简简单单的,看好来就结婚,没那么多想法,也没那么多追去。
看好了,那就结婚,奔着一起好好过日子去的。
九零年头声声慢 第10节
马永红就坐在那里哭,她声讨张向东的时候居多,张向东很少还口,只听着。
听不下去了,就出去,到院子里面去,或者是到他妈那里去坐坐,很少去别人家里去哭诉。
马永红真的觉得人生怎么能这样呢?
人怎么就能这么绝望呢?
卖出去的利润都不够本钱的,还被人坑走了九十五块钱,她大哥在城里面的制衣厂里面干,这多少年了,工资四十块钱啊。
而且进菜的钱跟卖化肥的不一样,进化肥的钱是自己的钱,俩人攒下来的,可是进菜的钱,都是借来的,这是要闹饥荒啊。
年关怎么过,“打从我嫁给你了,就是这样,干什么什么不成,我就是这样的命啊。”
“平常嘱咐你多少次,防着点人,一定防着点,你就当屁一样的,从来不想着我的话,到头来还是吃亏。”
“我一天天的,菜没得吃,衣服没得穿,我省吃俭用的,为了什么啊,不就是为了攒钱,结果攒着攒着就有个大窟窿等着,我过什么日子啊。”
她拿着一条毛巾,在那里擦眼泪,看着张向东出去了,还是生气,又说了几句,才在那里默然垂泪。
天冷的很,慢慢知道,大后天就是过年了。
炉子里面的火大概早就没有了,生了一个小红炉子,在北屋当中,张向东出去的时候,门左右的摔打在一起,还是没有关起来。
留着的缝儿越来越大,风夹着雪沫子,从脚底一直吹到人的脖子,慢慢吸了吸鼻子。
她一直不敢动,她胆子小的很。
她不明白这次为什么,突然又吵起来了,然后听也听不进去,只是一直看着脚底的小黄鱼,她没舍得吃鱼身子,现在在地上可惜的很。
看了马永红一眼,她在那里抽噎着,慢慢才蹲下来身子,把鱼捡起来,放到不锈钢的碗里面,碗口有点变形了,她想着变圆了好看,手指头使劲都发白了,也没有变回来。
“不要了,慢慢,鱼脏了不要了。”
慢慢抬起头来,捧着碗站起来,脚有点麻了,“没脏。”
马永红就不说话了,家里摔打成这样了,还是要收拾,不然一会儿来人了怎么看。
她脾气来的急,可是遇上这样的事儿,谁能不急呢?
从门后面拿出来扫把簸箕,就开始打扫,看着慢慢一直端着碗看着她,“妈妈,洗洗还能吃。”
马永红眼睛一酸,热气又出来了,她知道这样不好,她也想给孩子好生活,对着孩子很好,可是办不到。
她的眼里面依然带着水汽,眨了眨眼睛,柔声对着慢慢说,“给我吧,家里还有,要吃再做新的了。”
她拿出去倒了,走到院子外面,看了看没有人,背着人擦了擦眼泪,又去洗了脸。
家里就娘儿两个,东边就是个树林子,安静得很,冬天的下午,除了有枯枝偶尔打落在冻土上的闷哼以外,并没有鸟儿的欢呼雀跃,也不会有春花的灿烂。
慢慢的心,一直就是皱着的,她每次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她每次只有当看到两个人吵架,甚至动手的时候,才去回放刚才发生了什么,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她总是觉得很突然,每次都看着马永红在哭,哭一会儿就抱着她,把她抱在怀里面,“慢慢,害怕吗?”
“害怕。”
慢慢看着马永红,又问,“爸爸呢?”
马永红没说话,她不能对着孩子凶,不然脱口而出的就是死了。
过了好一会儿,外面飘雪了,年关下雪,从来都是应景儿的,借了人家的钱,说好了马上还的,现在还不上了,总得买点东西给人家到家里去,打声招呼说是明年还。
借钱的人,对着人总是要头颅低一点儿,腰弯着进门的,这是应有的态度。
那种到年关了,也不去人家家里说一声的,就当没发生什么事儿,拿着人家的钱吃肉过年的,背地里会有人戳脊梁骨的。
她从来没有借过人家的钱,偶尔应急了,也是马上还。
本本分分的人,借了人家的钱,到了年底的时候,怕是连年都是过不好了,心口始终压着一块大石头,似乎就连多吃一口饭,都是奢侈的腐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