扯皮扯到饭时,诸人皆不开口提起正事,还在比赛屁股功夫。姜述和一群高官在房内喝茶聊天,房外人员更多,除了诸人所带的家丁护卫,不管是否当值,所有驿官都在房外等候。一众大小官员在这耗着,直到肚子咕噜连声,姜述见诸人还是不动声色,不由暗自佩服诸官的耐心和扯皮功夫,道:“诸位大人,饭时已到,赏下官一点薄面,敬请诸位吃些酒食。只是初到京城,人生地不熟,下官这就安排驿官寻个好去处,订个包间如何?”
此时站起一位官员,却是将作大匠冯承,道:“宴请之事不必劳烦姜大人,本官即去安排,恭候各位大驾。”不等众人来争,一溜烟抢着出门安排去了。
又有一位官员,却是大长秋凌振,道:“姜大人年少,官衣定然不符,属下却有侍奉皇后娘娘的巧妇,本官安排左右拿去改了,明日一早定给姜大人送来。”说完,不容姜述推辞,自去讨了姜述官衣,寻个精明下人仔细叮嘱一遍,安排其速去办理。
其余官员见讨巧之事让别人抢去,正在苦思名目,向让实在看不下去,心想此事若是传将出去,说不定明天市井就会流传出“众高官竞宴九岁童,数大员争宠小屁孩”的段子,站起身来,开门见山道:“听闻姜大人正在修改《三字经》,我等事迹无法与大贤相比,进不得《三字经》,但族内也有诸多先贤,我等皆将事迹整理齐备,今日一起送来,请姜大人不吝指教。”率先从怀里取出几张纸来,郑重交到姜述手上,语重心长地说道:“此事涉及启蒙大事,不能强求,希望大人认真看待。”
话语虽是平平,语气却隐含威胁,向让未曾认真去想,这般官面语言,倘若讲给普通九岁少年,如何听出其中深意?众人见向让带头,纷纷上前,将整理好的资料递上。
姜述不想得罪这帮大佬,逐一收好材料,笑道:“众人皆是饱学之士,又身居庙堂,《三字经》已获陛下批复,诸位大人手中想必亦有抄本,此书虽然不是通篇押韵,大致文体还是一致,韵角简单,各位大人才思敏捷,若能将诸家先贤事迹以六字慨括,写出直接留给下官,却是简单很多,下官虽然奉旨行事,但绝不敢轻视诸位。”
姜述所言,说是不敢轻视,实则没有任何承诺,又针对方才向让之语,话里带着“奉旨”两字,一下化解了诸官的威胁之意。意思说我乃奉旨办差,谁敢威胁于我?众人既然将事迹材料交给姜述,不管姜述给不给面子,总算还有入选机会,总比寻不到机会的人要好得多。依姜述所言,将先贤事迹以六字概括,倒非复杂之事,其中早有存着心思者,闻言讨了笔墨,很快写好交给姜述。还有数位心思多的,多写几句,不是加大入选机率吗?交上这些还不满足,又在苦思冥想,坐在那里吟哦,希望再得佳句。更有甚者,一位官员灵机一动,道:“姜大人,《三字经》其中一句甚是不妥,本官想好一句,只须改动两字,效果更佳。”
这位可真是位神仙,办法确实简单,效果也是极佳。其所讲先贤事迹与杨家贤人事迹相仿,只须改了姓名,自是能将其家先贤事迹说明,可是这样一来,杨家那边如何交待?姜述也不言明,道:“大人想法也是好的,那句不妥,欲改成那句,请录写下来,容在下斟酌一二。”
这位大仙轻飘飘一席话,更在《三字经》之事上火上浇油,再次卷起轩然大波。《三字经》在各州推行朝廷已经下了诏书,已经板上钉钉,名列其上的大族本已放心,此语流传以来,这些大族听闻这个消息,心中不再踏实。倘若三年之后定稿之时,姜述受到盎惑,将自家贤人改成他家贤人,这千古流芳之事就大大打了折扣,成了流芳三年了。
因为小小《三字经》,京城内外暗流涌动,姜述成了一个香饽饽,姜述大名与事迹迅速传遍天下,九岁少年于不知不觉之中,竟然成为能够影响天下世家的核心人物。姜述表面上声色不动,暗地里开始筹划,要借此有利时机,在天下大乱之前,尽可能增加自身实力。
灵帝未料到《三字经》影响如此重大,听闻此事亦是心动,但是圣旨已下,出尔反尔徒惹朝堂是非。经过此事灵帝发现世家大族好名,心道《三字经》定稿之时,倒是可以大以利用,以增加皇室在朝堂上的话语权。
隆冬的洛阳城内,天还飘着雪花,大路被行人踩得一片狼籍,百姓们虽然不愿出门,但碍于生活所迫,不得不顶风冒雪,在大路两旁支起帐蓬,做起生意。
此时风大了起来,让人更觉寒冷,路上行人稀少,行色匆匆。南边驿馆出来一行人,冒雪北行,为首一人身材矮小,穿着官衣,想必是官员出行。待到眼前,看清却是一位少年,众人不由纷纷打探起来。磨豆腐的刘二是出名的包打听,识得少年身份,对旁边人说道:“这是皇上新任命的南宫卫士丞姜大人,兼任太史丞,官职虽然不大,却是朝堂上少有的文武一肩挑的人物。”
第31章 拜师王越
“这位大人生得倒是俊俏,就是太矮了些。”一人在旁说道。
“姜大人只能九岁,自然不会高了。”刘二对此人嗤之以鼻。
“九岁做官?这也太悬了吧?”众人被雷得目瞪口呆。
“这是去宫里当值吗?这少年郎也不容易。”一位好心的大娘说道。
“并非当值,皇上虽然封了官,却也不用他当值,他是去陪皇子练武的,这几日天天如此。”刘二道。
“小小年纪,下雪天也要练武?做官也不易啊。”说完,大娘叹了一口气。
“这位姜大人说了,什么冬练三九、夏练三暑方能成器,是一个有志气的。”刘二说到这里,竖了竖大拇指。
“听说《三字经》就是这位小大人编的?”一位少女问道。
“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你不知此事?”刘二反问一句,语气里满含瞧不起的意思。待扭过头见是一位穿着富贵的十余岁少女,旁边还有小婢侍候,又改了语气,在旁滔滔不绝讲起姜大人的光辉事迹,这刘二颇有口才,少女听得不觉入迷。
再说姜述,入宫之后来到小校场,将外面裘衣脱下,露出一身劲装,开始专心练起剑来,一招一式,已是颇得章法,可贵得是态度端正认真,以致于没有发现场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位中年武士。
这位中年武士身材修长,剑眉星目,留着半尺长的黑须,双眼炯炯有神,不自然间露出剽悍之气。左手握着一把包着狼皮鞘的长剑,右手捻着黑须,面上露出满意之色。此人正是大名鼎鼎的剑师王越,自成名以来,天下未逢对手。
姜述能得王越为师,也是一场缘分。历史记载王越曾为帝师,姜述只是半信半疑,前些日子进宫来找刘辩,来到小校场内,却见一人正在指点刘辩练剑,当初还不知此人就是大名鼎鼎的王越。
姜述见刘辩所用剑法甚是精妙,不由大声喝了声彩,后来情不自禁,从校场武器架上取出一把剑来,随着刘辩剑招学习,倒也有模有样,让王越大感兴趣。
汉代儒生亦习艺,皇子自小除了学习文章,还练习骑射剑术,王越正是皇家剑术老师。不过身为皇子皇亲者,大都吃不得苦,只是多少学点皮毛。王越也知晓这些皇家子弟的德性,其中也无练武良才,也不愿过分苛求。
刘辩自那日见到姜述以后,见姜述比自己小了几岁,学问却比自己高,自然生出好胜之心,这些天习文练武,一改往日作风,让灵帝、何后大为欣喜,了解到其中原因,以为姜述确为刘辩益友,对姜述印象更好。
再说王越此人,正式授徒计有十余,姿质虽有上佳者,却无绝顶出色之人,大弟子史阿资质最好,不过八分水平,王越一向以无佳徒为憾事。今日见到这位少年,体形瘦弱,骨骼匀称,领悟剑意又快,年纪也合适,不由生出爱才之心。
徒择明师,师亦择佳徒,两人一拍即合,当下由刘辩见证,行了拜师之礼。这几日姜述每日清晨都到南宫校场,名为陪皇子练剑,正主儿刘辩时来时不来,也无姜述这般刻苦,王越的精力倒有大半用在姜述身上。
“述儿,这招出手角度不对,你想闪过敌方攻击之后,攻敌之时是对准敌方喉咙威胁大?还是对准心脏威胁大?”王越止住姜述,问道。
姜述略想一下,道:“若是敌人披甲,对准喉咙威胁大,若是敌人没有披甲,对准心脏威胁大。”
王越江湖侠士出身,不由哑然失笑,刚才想说剑指敌方喉咙之时,敌方潜意识间反应快,目标又小,躲过的机会自然大,反不如对准心脏伤敌机率高。但若敌方披甲,威力被甲衣抵消大半,自然不如刺向对方喉咙威胁大。
“也对。”王越将两个方向的优劣各自分析一遍,见姜述点头,已知他已领悟其中变化,对他的领悟能力之强十分满意,心道此子若是如此用功下去,不出十年可追首徒史阿。
天下武学万变不离其宗,王越剑法讲究快速灵动,不动则已,一动则疾如闪电,但快速灵动却需要基本功扎实,爆发力强速度才会快。姜述后世之人,明白这个原理,因此学习剑法之余,每日坚持练习基本功,对于王越指点也不是全听,而是扬长避短,每每提出一些改动方案,反而让王越也受益非小。
古时武人代代相传,积累了不少让人匪夷所思的秘法,即使以姜述之识见,也是茫然不知其中原理,但是效果威力却让人心折。可惜古人传授技艺,许多秘法都是家传,似王越这般公开授徒就算开明者,姜述这才知道为何古代武术传到现代式微的原因,应与敝帚自珍的授徒方式大有关系。
午时在宫中陪同刘辩吃完午饭,刘辩想起一事,问道:“述儿,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出宫?”
从称呼上便可以看出,刘辩与姜述的关系近期发展很快。出宫一事是在姜述初次入宫时刘辩提出的,近日姜述忙得一塌糊涂,不仅要练武,还要应付世家名门,又与著名文士互访,哪有心思给刘辩琢磨这个?但是看见刘辩眼中的期盼之色,姜述忍不住同情心泛滥,想了一会,叮嘱刘辩如此行事。
午后冬阳和煦,何后在一群内侍宫女簇拥下出门,要去给董太后问安。众人刚出宫室,何后抬眼见刘辩站在不远处,面向墙壁一动不动,不由心中生异,让宫女唤刘辩过来,问道:“辩儿在做何事?”
刘辩答道:“儿臣在面壁思过。”
“噢?最近辩儿文武用心,犯了什么错?”何后不由感觉很奇怪,问道。
“儿臣学问比不上姜家子,正在思考究竟何处做得不好。”刘辩道。
何后娇笑道:“姜家子曾得神授,人又用功,学问比不上他实属正常,皇儿想得太多了。”
“母后,儿臣方才在想,若是按照当前这样学习,纵然学问再有长进,最终也当不了好皇帝。”刘辩道。
刘辩虽是长子,但是灵帝尚未立储,上次问道姜述如何做一位好皇帝,差点为姜述惹出祸来,虽然问得不妥,但是灵帝却未见怪,反而有些欣赏。何后心底渴望让刘辩继位,如今见刘辩如此想法,心中虽是窃喜,但知此语却万万不能挂在嘴上,让董后那老太婆听闻,还不知会生出什么事端。何后拉着刘辩的手,向前缓行数步,道:“辩儿长大了,考虑以后如何是件好事。不过辩儿还不是太子,如何做皇帝这些类似事情不要挂在嘴上,只要心里向着这方面努力就行。那姜家子年纪虽然比你小些,见识却是不凡,你多向他请教,用功学习,将来定是一位好皇帝。”
“午间儿臣与姜家子讨论学业,说起农业水利诸事,其中扬车、铃够、铧式犁、踏犁、辘轳、砻等诸物,却是一件未见,一样不识。姜家子笑话儿臣整日闭门造车,终是受益不大。儿臣刚才想了半天,感觉姜家子所言有理,天下臣民分为士农工商,儿臣未来治理天下,光是学文习武断然不行,还要了解农工商诸业,即使不去亲力而为,也应大致有些了解,免得日后处理政务之时,不知臣子所言为何物,为人愚弄而不自知。”
何后心中更是喜欢,道:“皇儿所言有理,志向可嘉,皇儿如何了解农工商诸事?”
刘辩道:“姜家子曾言‘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圣人又言‘父母在堂不远行’,儿臣觉得都有道理。故而儿臣想出一个办法,不知当否,正在惶恐。”
何后道:“且试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