哱云感觉背后飕飕的窜冷风,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这城防备甚严,若要强攻,我们怕是承担不起这损失啊!”
哱勇走上前,在哱云身边说道。
哱云皱着眉头粗声道:“老子当然知道!你当老子没打过仗啊!?他娘的又不让老子损失太多又要老子尽快拿下这城,他倒是自己来啊!娘的!早知道老子当初不该鬼迷心窍给他做干儿子!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哱勇犹豫了一下,开口道:“著力兔所部还没到,我们这六千多人打起来实在是没什么底气,还是先劝降看看吧,万一萧如薰愿降呢?我们许以厚利,看看萧如薰愿不愿意投降,如何?”
哱云斟酌了一会儿,摆了摆手:“去试试!”
哱勇安排了嗓门大会说汉话的汉兵举着白旗纵马上前。
城头上,眼尖的陈燮发现了有人举白旗骑马而来,立刻报告了萧如薰。
“将军,叛军有人骑马举白旗而来,莫不是来劝降的?”
萧如薰往前靠,想要站在城头边上看,被陈燮挡住:“将军,不能随意靠前,万一这是贼军诡计怎么办?”
萧如薰摇了摇头:“他们现在只想劝降,在劝降的希望消失之前,他们可不希望我死,我死了,阖城只会拼死抵抗,绝不投降,他们必将损失惨重,叛军不同我军,兵力有限,粮饷有限,总而言之,能拖一段是一段,拖得越久,对我们越有利。”
这样说,陈燮也不再阻拦,萧如薰靠近了城墙边,让两名盾兵把盾分开了一段,往城下一看,见一名骑兵举着白旗走了过来。
“我家将军请萧如薰萧将军出来说话!”
这士兵在城下扯着大嗓门往城头喊话。
萧如薰推开了盾兵,现身于城墙之上:“我是萧如薰!你有什么话要说?”
士兵忙大喊道:“我家将军说,两军交战,到头来苦的还是老百姓,将军城池只有一座,兵马不过三千,如何能与我大军三万相抗衡?我家将军来此地,不是为了攻破城池多造杀戮,而是希望将军可以认清时势,看清当下状况,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将军纳城而降,可保一城老幼安全与将军自己的富贵,我家将军许诺,只要将军开城,必有重赏!”
萧如薰来了兴趣,对着身边的官兵们笑了笑,轻声道:“三万人?也不怕闪了舌头!且看本将戏耍他们一番。”
而后萧如薰便靠在城墙上对那士兵问道:“你倒是说说,若本将开城,你们能给本将什么重赏?本将可是正三品参将,再往上可是副总兵总兵之职,你们那头头也自称个总兵,又能给本将什么东西?本将要是守住了平虏城,大明皇帝给的,可比你们给的多得多。”
那士兵本有些卡壳,不知该说什么,但是听着萧如薰的意思,倒是有开城投降的希望啊!
士兵大喜过望,连忙说道:“请萧将军稍待,小人这去回报我家将军!”
然后这人喜滋滋的拍马回去报告了,看得城墙上的士兵和军官偷笑不已。
哱云得知了萧如薰的话,和哱勇商量开了。
“这萧如薰是什么意思?你看,他是有意拖延时间等待援军呢,还是真的想要投降?”
哱云不是傻子,萧如薰要是想拖延时间,他也不会傻等着坐以待毙。
哱勇琢磨了一会儿,开口说道:“依末将看,萧如薰怕是自己也有点犯嘀咕,不知道到底是死守下去城破人亡好,还是开城投降另取富贵好,他不是说了吗,守住了城,明帝给的比咱们给的多,权衡一下,还是富贵险中取,但是,这萧如薰也不是什么忠贞之臣,满脑子生死大义,这种人,只是想着得到的更多罢了。”
哱云皱着眉头,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要是这么说还是有几分可信,那也是说,萧如薰是在权衡利弊?并不打算死守?”
哱勇点了点头:“可能性很大,如果城池守不下去,被咱们三万大军的称号给吓到了,投降倒是极有可能的,咱们还是不要一味的威逼,免得把他逼得死了心和咱们死磕,那不值当了,咱们还有别的任务呢!”
哱云也点了点头:“你说的有道理,那,许给他什么赏赐好呢?老头子那边要能答应的。”
哱勇沉吟一阵,低声道:“不管什么赏赐,咱们先答应了好,等城池到手,军队到手,咱们说什么还不是什么,那萧如薰都成了瓮中之鳖了,还不是任由咱们搓扁搓圆?现在许他个大的,让他投降开城,等到时候拿了城,立了功,再说别的!”
哱云点了点头:“说的有道理,不能让他觉得咱们小气不能投靠,那这样,等咱们事成,许他宁夏总兵官,封爵,镇守一方,赐黄金万两,白银两万,这样如何?”
哱勇笑道:“这出手也太大了些,反而有些让人不相信了,宁夏总兵官吧!这应该足够了。”
哱云也察觉不妥,讪笑道:“能有这样的待遇,老子投降明帝了,呵呵,去吧!”
很快,事情吩咐下去,那大嗓门士兵再次挥着白旗跑到了城楼之下,对着城楼上大喊:“萧将军,我家将军说,只要萧将军开城献降,我家将军保举萧将军宁夏总兵官之职,不知萧将军意下如何?”
萧如薰冷冷一笑,对身后三名千总笑道:“总兵官,好大的口气啊,看起来,哱拜还打算打出宁夏割据一方!”
那兵见萧如薰不回话,又喊道:“萧将军,我家将军哱云乃是哱拜将军的养子,骁勇善战,位高权重,我家将军说的话,一定是真的,如果萧将军觉得不妥,还可以再谈谈,斩断一起,我三万大军全面攻城,萧将军不知有几分把握守城呢?还请萧将军怜惜阖城百姓之性命莫要抵抗到底,多造杀孽。”
“这话说的,真是有点水准,叛军里头有高人呐,都知道拿生死大义来劝说我了,呵呵呵……”
萧如薰只是笑谈,但是心中却是对这些话十分不齿。( )
十六 逆贼安敢言生死大义!
以往有外敌入侵攻打久攻不下的重镇的时候,都会用这样的理由来劝说守将开城投降,金灭北宋、蒙元灭南宋、满清灭南明、日本侵华都有过这样的事情发生,以城内百姓的性命相威胁,说如果不投降,城破之后必将屠城,全城百姓都是因为守将而死,以此占据道德高地,威胁守将,给守将造成巨大的心理压力。
于是有守将放弃抵抗,举城而降,城内百姓的性命的确是得以保全,城池却丢了,防线被攻破,局面急剧恶化,敌军长驱直入内地,遂有亡国之危,对于这种事情,人们往往会陷入两难的境地,一方面,城池的确是丢了,一方面,满城数十万生灵得以幸存,没有被敌人屠杀,于是,有人说,要辩证看待此事,到底是气节重要,还是数十万人命重要。
一个很著名的例子,安史之乱,张巡守睢阳,为抵抗安史叛军,力保睢阳不失,把一切能吃的东西都给吃了,包括人,坚守三年,直到最后城破,城中数万人口仅存数百,几乎被吃光,有人感慨张巡的气节,有人批判张巡的残暴不仁,有人觉得气节重要,有人觉得人民更重要。
萧如薰很想问问那些认为人命更重要的人,是作为故国之民而死好,还是做亡国奴生不如死好?
金灭北宋,不抵抗的城池得以保全,然后呢?蒙元灭南宋,不抵抗的城池得以保全,然后呢?满清灭南明,不抵抗的城池得以保全,然后呢?日本侵华,不抵抗的城池得以保全,然后呢?
有人又说了,家国天下,换了谁来统治都一样,都要压迫老百姓,不把老百姓当人看,换了谁来做统治者,很重要吗?你朝廷不把我们老百姓当一回事,我们干什么要给你殉葬?
是这样,上古世界四大文明毁灭了三个半,剩下半个中国,毁掉的半个,很有意思,是江阴人曾经唱过的民谣,“xx人,一把枪,xx人,团团一股香,xx人,连忙跪在沙滩上,xx人,献了女儿又献娘”。
留下的半个,更有意思——“我一介小人,今日得之士大夫之烈,为忠义而死,死之犹生也!”
生命只有一次,怜惜生命的人没有错,怜惜生命没有错,任何人都会惜命,不要命的人很少,几乎没有,但是萧如薰却经常想起不要命的那人留下的那副绝命联——八十日带发效忠,表太祖十七朝人物,十万人同心死义,留大明三百里江山。
求活无错,赴死亦无错,那错的是谁?
朝廷是他们的,但是国,是我们的,我守的不是一座城,而是一个国。
长长一叹,萧如薰刚想说些什么,余光却注意到了城头军兵的一些异动,环视四周,萧如薰居然看到了那种迷茫的眼神,那种有些不知所措的眼神,似乎士兵们觉得这个家伙说的有点道理,眼神变得怪怪的。
萧如薰心中一凛,不再等待,劈手夺过一把弩,对准城下那士兵,唰的一箭射下,箭矢激射,正中那士兵喉咙,只一瞬间,那士兵从马上坠下,死了。
所有人都被这惊变给惊呆了。
他们纷纷望向一脸肃杀的萧如薰。
“叛逆之贼,安敢言生死大义!哱拜逆贼也不去想想!当年被蒙古人追杀到大明是何等狼狈!大明不计前嫌接纳哱拜!今日却不念旧恩起兵造反!何等不忠不义!我平虏满城忠良,岂能屈膝从贼,留下个不忠不义的千古骂名!今日,我纵死!也定当青史留名!得后人敬仰!而不是被儿子孙子戳着脊梁骨痛骂一声逆贼!还得永远跪在忠烈面前,被后人痛骂万年!!”
萧如薰扯开嗓子,与城墙之上对哱拜叛军破口大骂,青史留名遗臭万年,被子孙后代痛骂之说,瞬间使城上诸军双目圆瞪清醒过来。
青史留名遗臭万年,大家都是小人物,并不在意,但是被子孙后代问起为何不尽忠,被父母家人所厌恶,如同洪承畴那般,当真好吗?秦桧跪在岳王爷面前的事情,大明天下还有几人不知?几人不晓?青山有幸,白铁何辜?
“诸将士,今日,我将带头死战,贼若来,我必死战到底!我退一步,尔等皆可斩我头!尔等退一步,我手中钢刀不识我等同袍之情!军令在此,不服者!斩!!”
萧如薰黑着脸,拔出腰刀劈在了城墙之上,诸军心中凛然,再无侥幸退缩之心,军心如铁,再无他想。
“诺!!”
城头军兵齐声大喝,声浪传出数百步之外,将不远处观察情况的哱云等人惊的目瞪口呆。
“他……他不降?”
哱云转头看向同样目瞪口呆的哱勇。
“他刚才不还说……他……他……将军……我……我们……”
哱云呆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被耍了,不仅被耍了,还被挫了军中锐气,而城上的明军士气大振,情况变了。
一念至此,骁勇善战骄傲不已的哱云从脸道脖子全红了,红的可怕,让哱勇看得都有些担心,担心下一秒会不会看到哱云的脸和脖子渗出血来!
“攻城!!!!他奶奶的!竟然敢耍我!!!萧如薰!老子要把你千刀万剐!!!”
听着哱云的咆哮声,哱勇一愣,大惊失色:“将军,将军不可,不可……啊————”
哱云飞起一脚把哱勇踹飞出去近十米,哱勇摔倒在地不知死活,再无人敢质疑哱云的决定。
五百马队后退,五千五百余步卒在各千总的带领下缓缓列阵,摆开了进攻架势,火炮,火箭,床子弩等大型攻城兵器一应俱全,叛军两千弓弩队列阵走位,刀盾兵长矛兵扛着云梯,准备登城肉搏强攻。
“将军,贼军很快要攻城了,请将军下城!”
王辉上前,想让萧如薰去到安全的地方。
萧如薰怒视王辉:“本将才说,如我后退一步,任何人都可斩我头!既如此,贼军不退,本将不退!传令!佛朗机铳装填弹药!统一发射!不要等贼军列好阵势!我等要先发制人!”
王辉大惊,看了看叛军的位置,忙说道:“将军!距离太远,打不到的!佛朗机铳射程一里有余,从这里明显打不到。”
萧如薰观察了一下叛军的位置,然后半举起了自己的手壁至四十五度,命令道:“将炮口抬高,如我手臂之于地面,我等居于高墙之上,抬高炮***程会有所提高,先打一门,看一下具体情况再说!跟叛军没什么道理好讲!”
王辉只好照做,下令一门火炮将炮口抬高些许,然后下令炮手点火。
“轰”的一声,火炮发射,炮弹在空中划了一个漂亮的抛物线,微有些倾斜,直接砸在了叛军的两门火炮之间,开花弹炸裂开来,铅子乱飞,不仅炮毁人亡,而且周围聚集着准备列阵的弓弩手也多有伤亡,直叫明军与叛军一起愣神。
“好!”
萧如薰喊了一声,下令道:“炮手听令!抬高炮口!发炮!!”
王辉面带喜色,立刻举旗:“炮手听令!抬高炮口!装填弹药!!”( )
十七 激战平虏城(上)
炮手们立刻按照命令抬高炮口,装填弹药。
“点火!!放!!”
炮手立刻点火。
十五门佛朗机铳一字儿排开,连发十五弹,划过漂亮的抛物线,虽然略有偏移,但是今日无风,炮弹准确无误的砸在了叛军的列阵之上,狠狠的炸裂开来,铅子乱飞,碰着即死,不死也残,一时间叛军阵地哀鸿遍野,残臂断肢遍地都是,叛军阵型还未摆好,靠前方的阵型已经被轰散,纷纷向后撤,后面的人没来得及向后逃,和前面的人撞上,一时间阵型大乱。
“换子铳!点火!放!!”
二轮齐射开始,佛朗机铳大显神威,几乎将可以毁掉的叛军火炮全部击毁,佛朗机铳一门有四子铳,通过更换子铳可提高射速,二轮齐射几乎转瞬即至,叛军根本来不及后撤,又被乱飞的铅子砸个欲仙欲死。
“将军!快走!快走!快……啊!!啊啊啊啊!!”
哱云的亲兵要将哱云拉走,哱云傻愣愣的还没走,亲兵却被不知何处飞来的铅弹击中,整条左臂瞬间被砸断,断口血喷如注,喷了哱云一脸,哱云被这一激,顿时醒悟过来,看着倒地惨呼的亲兵,吓得连恨也不顾了,连忙后撤到安全的地方。
萧如薰在城墙上看得十分眼热,又很无奈,开口道:“但凡我有五百铁骑,必出城击之!定可击溃叛军!可恶!”
陈燮忙说:“叛军虽一时大乱,但人数众多,一旦主将反应过来,我军兵少,不可与之硬抗。”
萧如薰点了点头:“我知道,只是一说而已,叛军被我们突然袭击折了一阵,必然恼羞成怒,下一次会不顾一切的强袭,要做好准备,你们且战,时机一到,我自会让鸟铳队出战。”
陈燮和赵虎互相看了看,没说什么,点头道:“诺!”
佛朗机铳连射四次,叛军基本退出了射击范围,继续射击没有了意义,王辉便下令停止射击,第一场战斗,明军获胜,叛军阵地上一片狼藉,死伤惨重,不是死掉的人是被铅弹击成重伤等死的人,叛军没有什么医疗保障,只要被铅弹击中,必死无疑。
略略看去,竟然约有二百余叛军被这一场炮火袭击击杀,这第一次的战胜还战果不小。
城上明军士气大振,挥舞着战旗大肆欢乐。
哱云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和火炮唬住了一阵子,骑着马没命的跑了一阵,越跑越觉得不对劲,猛然勒住缰绳止步,坐在马上不停的琢磨着,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好一会儿才黑了脸,把腰刀拔了出来,扯着嗓子高喝一声:“全军止步!不许再逃!有越过我者!定斩不饶!!!”
声音很大,但是没什么卵用,要是炸营那么好安抚下来,也没那么多不战而败了,哱云恼羞成怒,挥舞着腰刀连斩三个溃兵,身边亲兵也一并挥起了屠刀,连斩数十人,这才将将止住了军队的窜逃,又费了好多功夫才整理好部队,责令各千总各把总把自己的队伍带好,一个时辰内不能整军完毕开始攻城,要杀人,杀完千总杀把总,杀完把总杀百总,先对军官动手!
这一下算是起了效果,各级军官不要命的收拢自己的部队,场面乱作一团,哱云在全军的最前方,观察着远处并未有其他举动、不动如山的平虏城,满目的狠毒之色。
一个时辰以后,哱云直接把军队整理成军阵,以五百骑兵做后军,自己亲自率领压阵,中军弓弩手交给几个千总军官带领,对城头进行火力压制,以骁勇善战的千总王进率兵一千首先开始攻城,火炮队一开战遭到了毁灭性打击,现在除了几门炮还能用,大部分火炮和炮手都已经被毁,无法进行有效的打击,哱云为了加快行军速度也没带投石机等重兵器,现在只能靠弓弩压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