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的确能说明问题,像是说整个河西的城堡都是豆腐,突然遇上平虏城一块石头,给土文秀撞得头破血流,土文秀败了也算了,结果哱云一招屡试不爽的飞爪夜袭之策居然说是被“早有准备”的明军给打败了,既然是夜袭,何来早有准备?难不成队伍里有细作给明军通风报信?
不会,这绝对不会,八百精锐亲卫轻骑偷袭平虏城的事情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为了掩人耳目,连出发的时候都是大半夜的,不存在事先通风报信,那不妙了,那只能说明,平虏城守将萧如薰,不是个简单的角色。
本来围城攻打是浪费时间耗费兵力的举措,要是守将得力,计谋频出……汉人最可怕的地方是智谋。
哱勇有些不安。
“将军,末将以为,这萧如薰应该是有点本事的人,不然也不会把土文秀打的那么狼狈,末将以为,还是小心为妙。”
哱云烦躁的摆摆手:“小心什么?我近万人马还要小心他两千人不成?本来我是立下了军令状,速战速决才是上策,别以为我不懂汉人的兵法!传令,马上拔营出发!别再等了,给我连夜赶路,明天这个时候,要赶到平虏城!”
哱勇偷偷翻了个白眼——将军是喜欢说些不可思议的话来表达自己的决心,一天两百里,你以为人人都骑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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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魏学曾的担忧
黄河南岸,花马池,明军剿贼总部,三边总督魏学曾驻军大营。
两名身上破破烂烂、依稀能辨别出明军军装的人出现在了驻军大营前方不远处,被放哨的明军哨骑看到了。
“嘿!看!那里,那里是两个人吗?”
一名哨骑对身边的战友招呼道。
战友往不远处一看:“嘿!还真是!走,过去看看!拔刀,要是探子,直接砍了!胆子也真大,大白天的敢来刺探军情?”
两名哨骑催动马匹,呼啸着朝那里冲过去。
“来者何人?!速速停下!不许前行!否则定斩不饶!!”
他们高呼着冲了过去。
那两人看到他们没有跑,而是乖乖的站定了,躬着身子似乎是在喘气,两名哨骑有些奇怪,靠近一看,才发现是两个穿着破碎军服的汉人。
“你们是哪一部的?还是探子?!”
两名哨骑持刀立马于不远处,看着两个浑身上下没有武器的怪人,大声喝问,而军营处,又有一拨骑兵冲出,营门口瞬间布满了一队弓弩手。
“不……不是……不是……我们……我们是……是平虏城……参将萧……萧如薰所部……求……求……求见魏制台!!”
一个怪人跪倒在了地上,竭尽力气的呼喊,这两人看起来似乎都已经筋疲力尽。
“平虏城?萧如薰?河西不是说全部沦陷了吗?还有城池在坚守?”
两名哨骑万般惊讶,连忙招呼着新来的一批骑士一起把这两人扶上马,往兵营里带,然后派人去报告魏学曾,搜搜他们的身,什么兵器也没有了,只剩下一封信件还在其中一人的怀里揣着,像什么宝贝似的。
“别……别拿……这是……这是萧将军的……亲笔……”
话没说完,这人晕了过去,另外一人似乎也没了声息,众人面面相觑,正好此时传令兵来,说制台要见这两人,结果大家一起懵逼,哨骑只好把那封皱巴巴的信递给了传令兵:“这人昏过去前说这是平虏城萧将军的亲笔信,俺们不识字,你带给制台看看呗?”
传令兵无奈,只好把信接过,快步走向中军主帅大营。
中军大营帅帐,魏学曾正伏案奋笔疾书军令,这些日子北渡黄河迎击叛军的宁夏副总兵李昫所部和游击赵武所部都有所进展,收复了一些失地,把哱拜叛军的势力打回了河西之地,但是叛军反扑的架势也挺猛烈,双方正在各城各堡鏖战,战况胶着,这让魏学曾大恨!
数十座城池,四十七座城堡,但凡有几人坚守一段时日,也能撑到自己率军反攻,至少减轻一点压力,结果整个河西几乎全为叛军所占据,叛军从一开始的几千人扩充到了几万人,其中有多少是被裹挟叛乱的一想便知!
都是些不重用的混帐!罔顾皇恩的混帐!这些九边将门的武人实不可靠!这次平定叛乱之后,定要借此机会狠狠地杀掉一批蛀虫!为国锄奸!
战况的胶着使得魏学曾不得不写军令调动宣府、大同兵马和兰、靖兵入宁夏助战,要知道九边重镇之一的宁夏镇城已经被叛军占领,一旦叛军联络蒙古套虏南下助战,情况变得更加危急,九边重镇不得有失,这是生死线!
而在刚刚,一个消息让他眼前一亮。
大帐被掀开,传令兵走了进来,单膝下跪道:“制台,那两人已经晕过去了,看起来是筋疲力尽,身上只有这封信,说是什么平虏城萧将军的亲笔信。”
魏学曾“哦”了一声,站起身子,走到近前,接过这封信,一看——制台魏公亲启。
魏学曾连忙打开信件抽出信纸,读了起来,很快读完,而后看向信件落款,三月初三……今日是三月初八,写在五天之前的信件,那两个人大概是冲出重围送信的信使,所以才那样疲惫。
把信件递给了侍立在一旁的一名中年文人幕僚,走到地图前,魏学曾仔细查看着平虏城的位置。
“你怎么看?”
魏学曾开口询问那中年文人。
“本以为九边将门都已经是掉毛的凤凰落水的狗,没想到,还有可堪一用的人在;这个丘八不简单,这信,完全可以转交给皇帝,请皇帝过目,告诉皇帝,他还是有忠诚的将军的,而对于我们而言,萧如薰如果现在还在坚守平虏城,无异于是在叛军的胸口插了根钉子,叛军不得不分兵对付平虏城,无法全力对抗我们,大善!”
魏学曾找到了平虏城,细细看了一下,然后转过身子接过了信件,笑道:“萧如薰,萧季馨,延安萧氏一门可不是普通的丘八啊,你听听他们兄弟四人的名,如兰,如蕙,如芷,如薰,哪里是张三李四那些丘八的名?他父亲萧文奎现在京营为官,与一些朝廷官员有交往。
我也听人评价过这一门四子,说都是读书知礼之辈,这在西北将门可是少数中的少数,尤其是这个萧如薰,不仅有军略,诗书水平还不低,若不是将门,去考科举,差不多也是个举人吧!否则,怎能得先兵部尚书杨公看重下嫁女呢?杨公可是正儿八经的科班进士出身,若萧氏只是丘八,何德何能被杨公看重?”
中年文人有些惊讶,继而一拍脑袋:“早些时候听闻京中有人传言,说什么诗香之女居然下嫁军伍粗汉,简直是荒谬绝伦,原来是这么回事?”
魏学曾抿嘴笑了笑点点头,而后开口道:“现在看来,杨公没有看错人,萧如薰果然不一般,河西四十七堡尽墨,唯平虏城坚守不下,此事宣扬一下便可大涨我军士气,本督要为萧如薰记功,只要他能坚守到援军赶赴,本督要亲自写奏表为萧如薰请功。”
“制台与杨公有旧?”
魏学曾没有明确回答,只是笑笑:“杨公的面子要给,有功的,也要赏,国势倾颓,九边将门之堕落难辞其咎,国无大将可用,只好让我等文人投笔从戎,上阵也罢了,临阵指挥,还是要靠武将,既然发掘一个可造之才,能提拔提拔,于未来未必不是好事,本督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江陵既墨,还有何大事?当今圣上不满文臣、乾纲独断已非一日两日,今上与群臣之对立虽愈演愈烈,但还不至于要到动摇国本的地步吧?最多也是仿嘉靖故事罢了。”
中年文人疑惑且迷茫。
“罢了?”
魏学曾苦笑连连,看向中年文人的眼神里充满无奈与苦涩:“今上年少时被张江陵压迫太甚,如今执掌大权,心中本对群臣极度不满,早先时候清算张江陵已是信号,若群臣不知进退,今上又该如何?自古以来,皇帝对权臣不满,要以权术压迫之,或另立权臣以制衡,今上厌恶朝中文臣,那么,该是谁?”
“阉竖?”
中年文人大惊失色:“今上欲使八虎复来?”( )
十四 武官的困境
魏学曾眯起了眼睛,缓缓开口道:“若仅仅是八虎,那倒好了,八虎没了皇帝是八猫,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易如反掌,但前朝旧事不远,今上若真要倒行逆施,必将引起群臣强烈反弹,今上深谙权术,恐不会为之,那么,又该如何?”
中年文人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不确定的指了指魏学曾手里的信:“难道是?”
“国朝开国之初,太祖定制武尊文卑,只是承平日久,加之土木堡剧变,遂有今日,倘若今上真要扶持谁来争权……又逢战事延绵,国朝,急需大将,若无人可用便罢了,若有人……”
魏学曾的话没有说完,但是该说的,都说了。
于是魏学曾坐下,提笔写下军令。
“本督欲调副将麻贵、都司萧如蕙率军三千火速驰援平虏城,力保平虏城不失,从侧翼威胁哱拜叛军。”
中年文士心领神会:“制台英明。”
魏学曾笑了笑,而后开口道:“本督还要写奏折,上奏陛下,河西尽墨,唯平虏城坚守不降。”
中年文士无奈地摇摇头,再拜:“制台还是英明。”
魏学曾捻须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不一时,自有传令兵士把刚刚率军抵达花马池大营的麻贵还有萧如蕙唤来主帅大营,二人入见主帅,单膝下跪抱拳行礼:“末将参见制台!”
“嗯,起来吧,二位将军,本督有要事交予你二人。”
麻贵和萧如蕙互相看了看,而后麻贵抱拳问道:“敢问制台有何吩咐?”
“哱拜逆贼罔顾天恩,起兵叛逆,罪大恶极,可是还有一些人,比之哱拜来说,更加可恶,手握坚城不予抵抗,反而屈膝从贼,毫无气节可言,使我河西四十七堡尽墨,造成如今之困局!本督实在是恨极了这些无君无父之辈!本以为河西都是这些人,不过没想到,还有一人,逆境而起,坚守城池不降,为我大军牵制敌军,居功至伟,本督要为他请功。”
魏学曾把目光投向了萧如蕙:“萧都司,令弟萧如薰坚守平虏城不降,如今正在与哱拜逆贼大战,本督着实没想到,河西还有如此忠良之将。”
萧如蕙眨了眨眼睛,露出狂喜之色:“制台的意思,是末将四弟还在平虏城坚守?”
魏学曾微笑着点了点头:“方才本督才接到了萧将军的求援信,所以唤来了你二人,要命你二人领兵三千驰援平虏城,定要保平虏城不失,之后若平虏城得保,尔等还有余力,可将两军合编,尝试出击宁夏镇城,从东面侧击宁夏镇,袭扰叛军侧翼,当然,首要任务,是保平虏城不失!”
萧如蕙大喜过望,立刻抱拳:“末将遵命!!”
麻贵面色平静,抱拳行礼:“末将遵命!”
一出大营,萧如蕙按耐不住自己的惊喜,狠狠的握了握拳头,麻贵在一旁看的有些许的羡慕。
大同麻氏不是汉族,但也是早些时候追随明廷为明廷出力的将门世族之一,在九边将门衰落的大趋势下,只有两家将门逆流而上,一家是辽东李氏,另一家,是大同麻氏,时人称之为东李西麻,而有些意思的是,这两家都不是汉人出身,麻氏祖上是明籍回族,李氏则祖上是明籍朝鲜族。
大同麻氏历代均出猛将,从麻贵的祖辈开始世代镇守大明边陲,麻贵在万历十年以积功至副总兵,而后一度升任宁夏总兵官,官至二品,只是后来一不小心得罪了朝廷特派巡视九边的阅视少卿曾乾亨,所以遭到弹劾,被降职,闲置到年前,才被紧急启用。
麻贵又不贪污受贿,也不做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之所被弹劾,还是因为被曾乾亨那相当瞧不起武人的态度给激怒了,辩解抗争了几句,得罪了曾乾亨,曾乾亨回朝以后参奏了麻贵一本,结果麻贵被降职闲置了。
到如今,大明的武人不是不愿意雄起和文人对着干,实在是武人的命脉——升官途径和给养补充都在文人的手里捏着,兵部武选司和户部都在文人的手里攥着,他们让你上你上,他们让你下你下,有些时候连皇帝都干预不了,比如张居正在时,权倾六部,皇帝给训斥的大气不敢出一口,强悍如戚继光李成梁都要在张居正的阴影下瑟瑟发抖。
大明武将现在已经发展到了不畏皇帝怕文官的地步,说白了,皇帝面对文人集团的时候都没底气,稍微有点见识的武人家族都会对土木堡之事耿耿于怀,土木堡之变,把当初足以和文官集团分庭抗礼的靖难武勋贵族集团彻底摧毁了,这才使得文官在于谦的带领下趁机侵夺武官职权,趁着国难之际打造出了历史上最强的文官集团,逼得后来的皇帝不得不放纵宦官与之对抗。
早些时候太祖麾下武官可以抗衡文官,可是被太祖杀得七七八八了,成祖靖难之役打造出了新的武官勋贵集团,还是可以与文官抗衡,结果土木堡之变把武官勋贵集团一打尽,景帝是文官集团扶持上去的,而英宗复位没有当初和文官合作而幸存的武官们支持也不能成,后来看着强悍的文官集团实在是心里发怵,才想方设法的除掉了于谦,但是奈何不了已经做大的文官集团。
后来的皇帝更是无可奈何了,武宗更绝,为了宣泄不满放纵八虎,不仅恶心了文官,还恶心了天下,嘉靖天子收拾了宦官,用以文官治文官的高超权术把文官的气焰打下去了几十年,隆庆天子登基,没了他爹的手段,又给文官放纵了起来,直接造了张居正这巨兽,万历天子登基前十年是生活在张居正的阴影之下,整个武将集团在张居正脚下瑟瑟发抖。
憋屈啊……本以为张居正没了大家的日子能好过一点,但是一个巡阅御史能把二品武将大员治的死死的,指望皇帝?皇帝在朝堂上天天给文官怼的抬不起头,大家难兄难弟,真要说起来,谁顾得上谁?
在这样的背景下,巴结文官大员得到更好的待遇是想要过得好一点的武官的必经之路了,谁让钱袋子和人事大权都在人家手里,想硬气也硬不起来,那干脆软了吧!没本事的武将为了待遇巴结文官,有些本事的武官为了自己的抱负也要巴结文官,总而言之,武将要想过的好,朝中要有靠山。
靠山是谁?
所以麻贵有点羡慕啊,萧如薰守的好啊,守的好啊,一守取悦了三边总督魏学曾这大员,这位可是敢和张居正掰腕子的牛人,之后若是能支撑到援军支援,一定会得到魏学曾的赏识,到时候往朝廷里面推荐一下,妥妥的总兵官到手,轻轻松松走上人生巅峰。
不像他,立下那么多功劳拼到总兵的位置,一个小小御史给撸下来了——文官当然官官相护,你一丘八敢对文曲星不敬?
背靠大树好乘凉啊……萧如薰的名字麻贵是知道的,应该说整个九边将门也没几个人不知道,一个武将把兵部尚书的女儿给娶了,这套路放到现代可以算是乡下穷小子娶了跨国集团董事长的千金。
“萧参将是萧将军的四弟?好生了得啊!能在叛军遍地之处守住孤城,真是不容易。”
麻贵主动开口向萧如蕙搭话,萧如蕙也有些本事,带兵也算尽职尽责,萧氏一门四子各有各的军职,这在九边将门还是不多见的。
萧如蕙转头看向了麻贵,立刻点头笑了笑:“麻将军过誉了!那小子只是尽了自己的职责而已,身为守备,要镇守地方,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不过这小子平日里最喜欢诗书,还喜欢写诗,是不怎么去看兵略,还以为这小子是想考科举去,没想到还是没有忘掉自己的本分的。”
说着,萧如蕙变了面色。
“只是不知道现在的情况如何了,叛军人多势众,他手下不过军兵三千,困守孤城,也是困难,麻将军,我们快些点兵驰援吧!”
麻贵点了点头,这顺水人情谁都会做:“好!立刻点兵,尽快出战!”( )
十五 哱云劝降
魏学曾以最快的速度派出援兵,哱云也不是傻子,萧如薰被围住了不请援是不可能的,魏学曾为了保住这颗钉子不派援兵的可能性也极小,要赶在魏学曾到来之前拔了这颗钉子,难度不小,尤其是哱云赶到平虏城下观察平虏城城防的时候,才不得不承认土文秀和之前自己的夜袭败得不亏。
这家伙,城墙上旌旗飘扬军容严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列队迎接长官阅兵呢!一门门黑洞洞的火炮炮口对着城下,看得都有点渗人,墙上士兵举着刀枪弓弩顶着大盾,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看起来是打算抵抗到底,坚决不投降的。
哱云心里寻思开了。
昨天晚上接到了哱拜的传书要求他尽快解决平虏城,然后把军队带回来迎击明军李昫所部,李昫所部较为善战,已经攻破了他们十来座堡垒,目前两军正在对峙,急需生力军的加入,著力兔那三千骑兵是重中之重,绝对不允许有过大损伤,能劝降劝降,能偷袭偷袭,要是损伤过大,你不用回来了!
哱拜对自己狠,对孩子狠,对养子们更狠!
哱云感觉背后飕飕的窜冷风,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