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勋当然知道这一点,于是说:“这不是让何大人费心,替小弟谋划一番,有件事我倒是可以保证,我只承包三年,在甲螺村一带招募些土著开垦土地罢了,既然没有竞标,那我可以保证,今年就以七个村社收税的两倍缴纳承包金,以后两年每年都上涨三成。”
何斌略略点头,心中细算了一下,如果这样说来,三年至少能从李明勋手中收到两万两银子,还不用派遣税务专员前去,节约不少。若是以往,倒也不算什么,但是今年不同,公司在湄洲岛一战损失了五艘盖伦式大帆船,数百水手,而且今年鹿皮数量急剧下降,双重的财政打击让台湾的总督想要抓住每一个改善财政的机会。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倒是可以替你说一嘴,成与不成,我就不敢保证了。”何斌说道。
李明勋微微点头,说:“那就麻烦何大人了,上下打点需要多少银两,我自会奉上。”
何斌略略点头,说:“也倒不算什么,就当帮林老哥个忙吧。”
“既然如此,我便告退了。”李明勋微微点头,直接选择了离开。
待李明勋走后,从后堂走出了一个身量纤纤的女人,穿着和服,面容甚是艳丽,正是何斌的夫人,当年他与郑芝龙去过日本,如今在东印度公司里,公司鼓励与皈依天主教的东方女人通婚,何斌索性就娶了这个从日本逃出来的切支丹女人。
“爱子,你不要管这些了。”何斌出言,让收拾茶盏的爱子停手,他说道:“你带上几个人,打听一下这位李先生的住处,把这几个皮箱送还回去。”
“相公,为何要还,海商请您做事,不都是要孝敬的吗?”爱子诧异问道。
何斌微微摇头,没有解释,而是坚持说道:“多带几个人,从正门走,若是旁人问起,实话实说便是。”
爱子没有多问,叫来几个人,抬着箱子便走了,很快院门外传来爱子和邻居交谈的声音。
何斌身子靠在了椅背上,叹息一声:“弄不好这是杀头的钱呀。”
何斌心里很清楚,巴达维亚的贌社制度实行以来,也有不少承包两个,甚至更多村社的商贾,但这些商贾为的是追逐利益,所以总是挑选一个出产富足,人口兴旺的土著村社,哪里会像李明勋这般大包大揽,简直要控制八掌溪周围的意思,野心毫不加以掩饰!何斌心里很清楚,李明勋肯定要做些什么不想荷兰人知道的事情。
在何斌的处事原则之中,对于有野心的男人,他会保持一个不近不远的距离,在他看来,这类似于一种投资,在无法看清状况的时候,多面下注更符合自身的利益,所以何斌不会主动去帮李明勋谋夺七个村社的包税权,但是也不会就此与他断绝往来,思索之后,何斌叫来一个贴身的仆从,说:“你去士美村一趟,找到村中的大结首郭怀一,告诉他大员港来了一个叫李明勋的商人,让郭怀一去找他,那个商人可以让他把今年的人头税赚到手。”
仆从又把话复述了一遍,也就去了。
第二日,李明勋便见到了何斌介绍来的那个叫郭怀一的男人,他穿着短衫,戴着斗笠,脸上的皱纹如沟壑一般纵横交错,打扮的好似一个刚从田里归家的老农,出人意料的是,宋老七一眼便把这个男人认了出来,在介绍之后,李明勋也想起了这个在台湾反抗荷兰殖民者史上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男人。
郭怀一也是和郑芝龙、何斌结拜的兄弟,十八芝的一员,但是在郑芝龙受抚之后,厌倦了海上生活的他选择退隐,成为了大员港附近士美村的头家,当初正是他,把颜思奇留下的那些受到大肚番欺压的汉家百姓迁徙到了大员,并且给他们分配了土地,因此,他台湾的汉人之中,郭怀一一直享有崇高的声望。
在原本的历史中,十年后,因为荷兰人的剥削和天灾人祸,几个村社的百姓缴纳不起荷兰人的苛捐杂税,在郭怀一的带领下起义,但是数千人的起义队伍被荷兰人扑灭,郭怀一阵亡,而在台的大部分汉人也遭到屠杀。
李明勋把郭怀一让进了房间内,向他打听大员附近种植甘蔗的情况,郭怀一给出的答案让他极为兴奋,因为可以甘蔗制作的白糖、黑糖代替金银缴纳荷兰人的税款,所以大员左近的村社已经大规模种植甘蔗,而且二月正是甘蔗收获的季节,按照郭怀一的说法,包括土著民在内,种植的甘蔗可能达到了三万亩,而且今年东印度公司还主动推广甘蔗。
郭怀一在得知李明勋大规模收购榨糖后的甘蔗渣,而且愿意出高价雇佣村民搬运、装卸,甚是高兴,很快就在价钱上达成了一致,并且让郭怀一出面收购,省去了李明勋诸多麻烦。
两天之后,三千桶甘蔗渣装满了两艘鸟船,李明勋本想亲自押船回去,却不曾想被何斌留下了下来,让其静等消息,无奈之下,李明勋只得让宋老七押送回去。
热兰遮城,总督官邸。
淡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户撒在了总督的餐厅里,长方形的餐桌上摆满了餐前点心和一大杯开胃酒,六名俏立的侍女端着纯银餐盘站在一边,所有人都忐忑不安,因为这是新到任的楚尼斯总督在餐厅改造完毕之后第一次用餐,那位总督可是出了名的脾气差。
清脆的铜铃声响起,一个极为魁梧肥硕的男人从橡木门外挤了进来,他至少有两米高,戴着金色的卷曲假发,他的每一步都会让脸上、腹部的肥肉颤抖几下,他的脸上绽放着得意的神采,就连弯曲的胡子都在跳舞。
总督那大的惊人的肚子被描金彩缎的上衣包裹着,宽大的金色腰带上镶嵌着几颗宝石,其中以一枚南非出产的钻石最为耀眼,这个衣着华丽的胖子就是新任的台湾总督楚尼斯,他的前任已经因为和郑芝龙战争的失利而被解职。
虽然他的身躯肥大,但无人敢质疑他的威严和能力,正是他一手操纵在和郑芝龙的谈判,并在占据不利的情况下保住了公司的许多利益,也是他在巴达维亚总督面前夸下海口,一年时间就解决福摩萨的财政问题。
楚尼斯挪动着肥硕的身子,提着自己的肚子坐进了一个巨大的椅子里,他喘了一口粗气,摸了摸椅子,说:“还是小一些。”
管家连忙说:“主人,还有更大的椅子,我这就让人换。”
楚尼斯摆摆手,端起盛满酒浆的大酒杯一饮而尽,才说道:“吃饭要紧,吃完再换!”
这一大杯酒足以醉倒一个壮汉,但是在楚尼斯的眼里,不过是开胃酒罢了,侍女们把精致的银盘摆在了他的面前,里面的食物多是肉食,只有餐盘边缘用鲜花、蔬菜和酱汁勾勒了一些图案,楚尼斯看着满盘的肉食,绽放出了笑容。
“今天的早餐很好,不过你要再准备一个盘子,我约了一个客人,对了,不要刀叉,那双树枝,不.....明国人用的那种.......。”楚尼斯皱着眉,想要想起那个奇怪的词汇。
“是筷子,主人,是筷子。”管家适时提醒道。
不多时,管家拿来了一双象牙筷子,放在了餐桌的对面,而何斌也适时赶到,坐在了那个位置上,何斌谨慎的行过礼,神情有些拘束,毕竟这还是他第一次与新到任的楚尼斯总督私下会面,而且据他所知,还有几个荷兰籍的高级商务专员尚且没有这个殊荣。
作为曾经的海盗头子,何斌与四个台湾总督打过交道,成为东印度公司的通事以来,他也为包括楚尼斯总督在内的三位总督服务,在他的印象里,楚尼斯是所有的总督里最贪婪、粗鲁、暴力和不知羞耻的,但也是何斌最喜欢的总督。
出身底层的楚尼斯是一个地道的商人,他不会像以前那些出身大贵族的家伙那般虚伪,这个常常以商业家自诩的男人做事与其他总督不同,他把台湾当成一个贸易地在经营,而不是像其他总督一样,以统治者的姿态俯视这片土地。
“好了,何先生来了,那么开始吃饭吧。”楚尼斯见到何斌,欢快的笑了起来,一块巨大的牛排塞进了他的嘴里,不到半刻钟的时间,就有超过五个人食量的东西进了他肥大的肚子,吃罢一轮,他终于进入正题,问:“何先生,我听说福摩萨最近来了一个明国商人,叫做李明勋的,他还去你府上拜访过,说说这个商人吧。”
何斌自然知道不能小视眼前这位肥胖过度的男人,他只上任不到两个月,就已经掌握了东印度公司在台湾所有职员和高级雇员的一举一动。何斌笑了笑,指了指新端上桌的餐盘,里面摆着切成薄片的乌鱼子,还有酱料,何斌说道:“说起来,这盘乌鱼子便是他带来的商品。”
楚尼斯本想用刀叉,但是试了几次,却发现明国厨子切的太薄了,他直接用比胡萝卜还粗的手指捏住,蘸了蘸酱料塞进嘴里,说:“真是美味!”
他咋摸着嘴,说道:“达杨先生跟我说,有一个叫做马威的明国商人赠予了他四百金杜卡特,想要让这个李明勋去执行那个任务,我想,这个人肯定和李明勋是商业对手,甚至是仇人。”
何斌微微一愣,才明白楚尼斯提及李明勋的深意,原来是想让他去执行那个重要而危险的任务,经楚尼斯这么一提,何斌越想越觉得李明勋适合那个任务,他看了一眼在消灭乌鱼子的楚尼斯,咬咬牙说道:“说起来他是真的适合,您方才谈及他到我的府上,其实他是想承包八掌溪周围几个村社的包税权。”
说着,何斌把李明勋拜访的意图和盘托出,楚尼斯听完,挥舞着粗大的拳头,称赞说:“如果有机会,我真的想要见一见这个明国商人,他真的是太有商业头脑了,你知道吗,这几日,我听到的几个好消息大半是关于他了,他主动向公司的税务专员纳税,甚至连我们未曾知道的市场贸易税都如数缴纳,而且他还从附近的村社购买甘蔗渣,新创立了一个收税名录.......。”
楚尼斯好不吝啬的称赞着,他的高谈阔论说完,最后道:“你可以代表我去和他谈,我可以把七个村社的包税权卖给他,价格就按照他说的办,但是属于我的那份不能少,但是前提则是,他主动担起并且完成那次任务,明白吗?”
章十三 侦查鸡笼港
何斌愣在了原地,手中的筷子落在了桌子上,他愣了许久,才说:“总督大人,这不符合公司的商业准则,如果让巴达维亚的绅士们知道的话,我们会.......。”
“何先生,这不是你该考虑的问题,需要向绅士们交代的是我,而不是你,你的工作是协助我把这件事做的完美,让其符合公司的商业准则!”楚尼斯那粗大的手指敲了敲桌子,不容置疑的说道。
何斌只能选择屈服,说起来,李明勋承包七个村社确实不合公司的原则,但也不是不可以操作的,可以让李明勋随便找几个托儿来,以七个人的名义各自承包一个村社,凭借楚尼斯的放纵,这是非常容易操作的。
“是,我这就去办理。”何斌低声说道,退出了餐厅。
“楚尼斯叔叔,您的刚才的表现真是让我惊叹,我的父亲说的对,跟着您能学很多东西。”一个深目高鼻的年轻男子从橡木门后走出来,语态夸张的赞美道,他最后问道:“您明知道那个叫做李明勋男人另有图谋,为什么还满足他危险的要求呢?”
楚尼斯微微一笑,待管家和侍女把桌上的东西收拾走,他才说道:“你知道的,我对总部的绅士们打了包票,一年时间解决福摩萨的财政问题,还要在任期内在福摩萨打开局面。这些不是空话。”
“不得不说,公司以往委任的总督实在是废物,尤其是范德堡(前任)简直就是蠢货,他们的眼里只有鹿皮和金沙,只会用刺刀和火铳去抢掠,这样与葡萄牙人、西班牙人有什么区别呢?福摩萨的价值可不在于这些,这里有肥沃的土地,靠近明国也不缺人口和商人,完全可以吸引更多的汉人来垦荒,种植甘蔗,你不知道蔗糖在鹿特丹的价格,只要有一万汉人在这里,我们的财政就能翻一番!而且土著村社的价值没有充分的挖掘,所以我决定采用贌社制度,让那些贪婪的商人代替我们去做,把土著们最后一粒金沙榨取出来!”楚尼斯大声说着,时不时挥舞拳头,增加自己的说服力。
达杨在一旁看着,微笑说道:“可是您的野心并非这般简单!”
楚尼斯哈哈一笑,说:“达杨,你像你的父亲一样直率,我很喜欢你的这种性格,你说的没错,我不仅要把福摩萨变成一只奶牛,还要独霸这只奶牛,虽然总部这两年不会向我们提供军舰,甚至连士兵都增援的极少,但如果在这种情况下我还能击败鸡笼的西班牙人,才能让本土的十七绅士知道我楚尼斯的名字,所以我才找寻一个明国商人前去北方侦查,财政与武力共同推进,最多两年,福摩萨就会成为一个富庶的商业王国!”
“可是.......您的策略会让汉人遍布整个福摩萨,从长远看,这不符合公司的利益。”达杨微笑说道。
楚尼斯重重点头,说:“你说的对,但这并不意味着汉人就能主导这片土地,贌社制度会让汉人与土著的矛盾激化,而汉人变多也是三五年后的事情,达杨,那个时候的我们已经占据全岛,完全可以像现在的马尼拉一样,与土著们合作,对汉人进行一次有计划的清理,当然,我们不能像西班牙人那样大规模屠杀,却可以杀掉其中的富人和头家,另选一批来,你不要担心这会影响我们和明国、汉人的商业关系,西班牙人在马尼拉已经证明,即便你杀光汉人,他们还会来这里追逐利益。福摩萨应该是公司的奶牛,当产不出奶的时候,再杀了吃肉!”
“这也就是您放心使用李明勋的原因吗?”达杨问。
楚尼斯眯缝的眼睛里露出一点孺子可教的神色,说:“你说的没错,等西班牙人、大肚番被消灭了之后,他也就没了价值了。当然这是长远的计划,就目前而言,他确实给我们带来了好运。”
说着,他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一个小皮箱,打开之后露出了一箱金币,正是威尼斯出产的金杜卡特,足有二百枚,楚尼斯说:“你看,那个马威给了我们四百金杜卡特,李明勋想要七个村社的包税权,至少要五倍于此的上供你我,而且他还能协助我们处理西班牙人,大肚番,这真是一个好运的男人。”
“是啊,福摩萨是公司的奶牛,又何尝不是你我呢?”达杨从楚尼斯手中接过酒杯,笑着说道。
二人举杯,一饮而尽,相视一笑。
达杨可不仅是楚尼斯的副手,而且他的父亲还曾经是楚尼斯的上司,他非常乐意支持楚尼斯在福摩萨的开拓,不仅是趁机得利,最重要的是,等楚尼斯的任期一到,他有足够的把握接任总督职位,坐享其成。
士美村。
李明勋乘坐一艘小船进入港汊之中,在其视野所见范围内,到处都是平整成块的稻田,而不远处一丛丛的密密麻麻的作物就是甘蔗,大量的村民在田地中劳作,空气充塞着劈斩甘蔗产生的甜香气息,惹来的附近丛林的猴子、野猪,一片农家祥和的气息。
上了岸,便是士美村,这是大员左近最大的村子,足有上千户,郭怀一在树下摆了圆桌,桌上摆着米酒,还有新近生产出来的黑糖,见李明勋到来,热情的招呼着他,几个年纪大的村老也是弯腰施礼,毕竟李明勋如今可是大家的财主,让没人要的甘蔗渣变成金银的男人。
“这里是各个水道交汇的地方,附近的榨糖作坊也在河边,甘蔗渣都运到这里来,地是我的,作坊放在这里,甘蔗渣就在这里稀释,加入酵母,然后用小船运到港口去,再上你的大船。”郭怀一当着众人的面说道。
李明勋点点头,说:“作坊便由郭老哥代替管着,工人就从士美村和周围村社招募吧,工钱你们核算好,每月初从我这里预支就可以了。”李明勋说道,一抬手,高锋地上一袋子金银,李明勋放在桌子上:“这算是二月的工钱。”
郭怀一手下银钱,摆摆手,身边的村老也就下去了,他满上了三碗米酒,却见何斌从里屋走了出来,坐在了李明勋的对面,李明勋有些诧异他也在这里,倒也不慌,说:“何大人,没想到在这里碰到您。”
“我与老郭也是老交情了,知道你来,借他的地方把上次的事儿与你解说一番,有老郭在,也莫要说我何斌欺负了你。”何斌神色严正,郑重的说道。
说罢,他坐在椅子上,喝了酒,便把楚尼斯交代的事情说了一遍,李明勋静静的听着,心中越发明白了。
原来,楚尼斯是一个非常有野心的人,已经厌倦了和西班牙人分享台湾的事实,也急于打开台湾的局面,准备进攻北面的西班牙人,在如今的东南亚,西班牙人仍然是荷兰的主要对手,双方在台湾争斗了十几年了,近些年双方只要在摩鹿加纷争,楚尼斯对西班牙人在台湾的势力不了解,所以希望有人前往侦查一番,而以明国商人的身份则是最为妥帖的。
按照楚尼斯的计划,如果西班牙的实力不济,将会在今年四月季风起的时候就北上征伐,击败西班牙人后,南北夹击大肚番,争取在两年内解决台湾岛上两个最大的势力。
事实上,这也是历任台湾总督的计划,在真实的历史时空中,荷兰人在1642年击败并驱逐了西班牙人,而在这之后,南北夹击大肚番,却遭遇了挫败,一直到1645年,大肚番才臣服,但也只是接受荷兰人的统治,缴纳税款,并不允许荷兰人在其土地上居住,也不接受其宗教。
李明勋询问了何斌几个问题,立刻了解了荷兰人对北部台湾的无知,在荷兰人的情报之中,西班牙人在台湾拥有鸡笼、淡水和宜兰都拥有据点,其兵力不详细,而李明勋却知道,因为荷兰人、郑氏的封锁,西班牙人很少获得和明国做生意的机会,而日本早已驱逐了西班牙人,所以台湾的西班牙人早就处于入不敷出的地步,早在三年前,菲律宾总督科奎拉就下令放弃了淡水、宜兰等地的据点,只在鸡笼维持了百余人的军队,早就处于不死不活的状态了。
显然,荷兰人不知道这一切,如若不然,他们也不会在1642年才会发动战争。
李明勋并未忙着答应,而是问道:“实际上,我协助总督大人探查西班牙人的军情,总督大人回报我七社包税权,这是非常公平的,只是我想知道,如果我答应总督大人的要求,会是如何操作的呢?”
何斌想了想说:“鉴于你对泰西城堡和军事技术的不了解,总督大人已经让一位拥有军事经验的传教士总责此事,而且还会派遣几个翻译、护卫。你的任务是掩护他们接近西班牙人的城堡!”
仔细盘算了一下,如果不带太多的荷兰人的话,或许可以有操作这件事,虽然他知道这是对自己的利用,但是利用却是相互的,李明勋准备在这次计划中攫取一些平时得不到的东西了。
当然,李明勋也知道这件事不会这么简单,而且充满危险性,但李明勋很快做出了取舍,选择答应荷兰人的要求。
五日之后,李明勋来到了何斌家,秘密与荷兰人商讨此事,当初荷兰人选择他,就是因为李明勋是新近来到大员港的商人,属于新面孔,不容易被西班牙人认出来。
后堂的神像前,似乎刚刚举行完一场祈祷仪式,李明勋看到了一个三十多岁的英俊男人,他的脸上挂着虔诚而迷人的笑容,但是背对神像之后,他立刻变得高傲而孤冷,显然,后者才是他的真实面孔,这个男人穿着一身传教士常穿的教会袍服,但是胸襟、腰间和袖口都有着华丽的缎带,显然也是一个奢侈的男人。
李明勋从何斌那里知道了这个男人的一些消息,他叫做马丁,地道的荷兰人,曾经是东印度公司的商务专员,因为一口流利的意大利语,所以经常伪装成传教士刺探葡萄牙人与西班牙人的情报,渐渐的喜欢上了这种生活,平日也以传教士的形象示人,这在荷兰这个新教国家,可是不多见,李明勋也只能感慨金币的力量。
马丁出身贵族家庭,拥有泰西贵族固有的毛病,傲慢而固执。而马丁身边还有几个人,一个是明国翻译,另外三个便是马丁的摩尔人奴隶,这才传教士中极为常见,显然荷兰人下了不少功夫。
“你就是那个协助我的明国商人,想不到竟然这般年轻,希望你在拥有足够勇气的同时,不缺乏聪明的头脑。”马丁毫不客气的说道,语气一如既往的让人感觉讨厌。
“神父,勇气和智慧并不矛盾。”李明勋微微一笑,随意的回答道。
马丁瞥了李明勋一眼,说:“好了,听何斌说,你对这件事心存疑虑,说说吧。”
李明勋直接说道:“我认为,这个计划有一个漏洞,那就是船!”
“船?有什么问题吗,你不会告诉我,你的船抽调不出来。”马丁脸色一冷,问道。
李明勋笑了笑,说:“不,当然不是,既然答应了总督大人,我自然尽心,但是神父,按照计划,我们是伪装成从福建前往日本,顺便停靠西班牙港口的海商,您认为,以我手下那两艘鸟船,西班牙人会相信吗?”
马丁微微愣神,稍稍放下了架子,他是高傲不假,但却不傻,这关乎到自己的性命,他也不愿意马虎,诚如李明勋所说,鸟船确实有些不适合,毕竟在明国商人常用的四种海船之中,鸟船与沙船一样,都不太适合远海航行,一般都用作近海运输,特别是前往日本贸易,要穿过台湾海峡还要越过东海,在这条商路上,除了各类泰西船只,都是吨位大,适合远海航行的福船和广船。
如果换船的话,东印度公司手里还有几艘福船,但关键是水手也要置换,李明勋便需要时间去适应,这显然是马丁所不能接受的,马丁左思右想,想不出有什么办法,他见李明勋笑吟吟的看着自己,似是胸有成竹,于是问:“你可有办法!”
李明勋道:“办法不是没有,就是需要神父和总督大人的配合了。”
“你说。”马丁直接说道。
李明勋说:“有一艘广船我很熟悉,是涌金号,上面的水手也是我的老部下了,只是这艘船目前属于马威,他是我们海主的手下,我无法调动他。”
章十四 再遇圣胡安号
马丁作为楚尼斯请来的人,在大员港是个大人物,又常年活动于东南亚,自然对马威这样的小人物不太了解,何斌凑上前,低声解释了马威的身份,得知马威只是一个小头目之后,马丁不厌烦的摆摆手,说:“你出一千两白银,马威会把船和水手交给你的。”
李明勋微微一笑,心中感慨,收拾一个流氓的最好办法就是找一个更大的流氓。
不管马威情愿不情愿,在荷兰人的威胁他,他只能把涌金号交出去,还有上面的水手,而得到的也不是一千两银子,而是荷兰人不知道从哪个海盗那里俘获来的破旧福船,李明勋把水手中马威的嫡系全都遣散,从鸟船上调集了一些用惯了水手加入到了涌金号上,带着马丁一行北上。
此时的涌金号已经与以前大不一样,颜色被漆成了马威喜欢的黄黑交错的色彩,实际上李明勋知道,这个颜色是许多军舰的涂装,能在远距离上震慑一些宵小,马威对涌金号寄予厚望,好不吝啬的投入资金维修和改进,马威甚至花了大价钱从荷兰人手中购买四门千斤佛郎机安置在了甲板上,然而他付出的一切如今都成了李明勋的了。
正是二月中旬,台湾海峡已经有了和缓的东南风,涌金号一路北上,第一站却是甲螺村,这是马丁的要求,涌金号需要在甲螺村改头换面,刮掉上面的油漆,涂抹一层清漆,依旧用木材的本色示人,毕竟这才是大部分明国商船的涂装,而涌金号还要在甲螺村装上商品,当然,李明勋知道马丁还有其他不纯的目的,比如侦查一下甲螺村的情况。
因为宋老七要在大员处置甘蔗渣的事情,所以跟随李明勋北上的只有高锋,这个性格粗糙的男人并不知道李明勋的秘密任务,但是他却对那个西洋神棍马丁极为厌恶,这个一上船就对涌金号的构造、速度和配备的佛郎机表现出不屑的家伙,还堂而皇之的占据了属于大掌柜的船艉楼的房间,即便是他身边的那些摩尔人奴隶都颐指气使,让人不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