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驹过隙,稍纵即逝的刹那间,程立和百里独冠,这两人之间,势必要有一个人倒下!
倒下的究竟会是谁?
夏夫人不知道。她只知道,程立的枪固然可怕,但诛魔神针的恐怖,更是惊天动地。近数十年来,江湖之中,也不知道曾有多少枭雄巨擘,曾经在针下饮恨。
程立会不会成为下一个?
夏夫人非但不知道,甚至连想象都无法想像。所以,她也只有等。
在等待之中,时间仿佛已经失去了存在的意义。所以夏夫人根本不清楚自己到底等了多久。她只知道,自己的呼吸越来越困难,已经快要窒息!
“嗷~~”
凄厉的狼嗥声,突然在风雪中响起。约莫数十步外,一头浑身雪白,却只有独眼的巨狼,猛然从雪下钻出,活像疯了般向对峙的程立和百里独冠这边冲过来。
狼性最擅隐忍。这头白毛独眼巨狼,也不知道已经在雪地下潜伏隐忍了多久。马车经过,它没有现身。那群锦衣大汉出手,它没有现身。程立和百里独冠第一次交手,它仍然没有现身。可是到了现在……
对峙所产生的杀气越来越浓烈,几乎宛若实质。白毛独眼巨狼赫然再也无法忍耐!此时此刻,唯有杀戮和毁灭,才能平伏这头野兽的恐惧不安!
四爪飞奔,搅动风雪,也同时破坏了脆弱的平衡。电光石火之际,百里独冠双眼一睁,精光暴闪!
不可思议的身法随即全力展开,瞻之在左,忽焉在右。只半个瞬间的工夫,百里独冠已经现身于程立左侧。手腕一翻,金光闪烁的圆筒,凛然再现!
“咻~”
尖锐细碎的裂风之声当中,大蓬金光疯狂炸开,如暴风骤雨,迎面急洒。
诛魔神针!针细若牛毛,但一出手就是整整三百根!三十步范围内,哪怕花岗岩也能入石七寸。针上更淬有见血封喉的剧毒,即使只中了一针,照样要去见阎王。
避无可避,挡无可挡。上天下地,神惧魔惊!
“啪~”
相差不过零点零一秒,响亮气爆响起。程立手臂如鞭甩动,同样亮出了*。然而枪在右手,要对付位于自己身体左侧的敌人,明显十分不便。但他仍不假思索,断然开枪。
枪声如雷霆,震动天际。雷霆过后,万籁俱寂,只剩下了黑暗。
覆盖程立全身的黑暗,把所有的金色光芒,尽数吞噬,不留半点一丝。
百里独冠瞳孔之中的光芒,同样已经消失。但在他眉宇间,依旧留存着无比深刻鲜明的表情。那是惊惧、怀疑,还有不甘与不信。
接着,他的尸体就和白毛独眼巨狼的尸体一起,同时重重倒下。鲜血混合着*从伤口中源源淌出,顷刻间就把洁白冰雪,染成一片殷红。
四个伤口!第一个伤口,位于巨狼完好的左眼。第二个伤口,则在巨狼后脑。第三个伤口,在百里独冠左侧太阳穴,第四个伤口,却在他右侧太阳穴。
但枪声只响过了一次。代表程立仅仅开了一枪。
神出鬼没,迅若闪电的一枪,竟然让子弹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巨大的“u”字弧线,同时击杀了白毛巨狼和百里独冠。
如此枪术,已然属于奇迹!
唯有劫者才能创造的奇迹!
片刻之后,黑气散去,程立也收起武器,卓然屹立于雪地之上。
烙印在他眉宇之间的,依旧是寂寞和孤独。就和之前击杀饿虎岗的马匪,以及击杀黑白无常的时候,完全一模一样。
无论土匪强盗,抑或黑道巨擘,甚至天潢贵胄,在程立面前,都没什么分别。不过就是一颗子弹就能了账的存在而已。
10:雨霖铃
仅仅站在旁边观战而已,但对于夏夫人来说,精神和体力的消耗程度,甚至更十倍于自己亲自下场和敌人搏杀。
霎时间,她如梦初醒地长长吐了口气,立刻感觉手足酸软,赫然再也站立不住,一下子坐倒在地。无论前胸后背,都冷咻咻的,竟已出了一身冷汗。原本梳理得非常漂亮的秀发,也被冷汗打湿,紧紧贴在额角处。乍看之下,俨然呈现出前所未有的狼狈。
但偏偏是这幅狼狈模样,让程立看在眼里之后,心中反而感觉有一道暖流淌过,连带着他那原本如冰雪般冷硬的神情,也变得柔和了不少。他迈步过去,向夏夫人伸出手。
“雪地上冷,别坐着,会受凉的。”
夏夫人一怔,立刻感觉寒气入骨,禁不住娇躯微颤,面色也更呈青白之色。她连忙抓住程立的手,借力站起。眉宇间仍满是不可思议的神色,如梦呓般喃喃道:“赢了?你居然真的赢了?可……那是百里独冠啊!是诛魔神针啊!老天,我该不是还在做梦吧?”
已经是板上钉钉,如同铁一般的事实,也用不着再以言语进行重复确认。所以程立并不回答,只开口道:“这里距离绵州,还有多远?”
夏夫人下意识答道:“还有二百多里吧。”
程立点点头:“风雪太大。没有车马,我可以走到绵州,妳不行。回去刚才的小镇吧。”
夏夫人又吃了一惊,问道:“回去那小镇?可是……绣春楼的人……”
程立淡道:“没关系。他们不来惹事,就当看不见好了。要来惹事的,就送他们下去和百里独冠团聚吧。”
口气轻描淡写,却呈现出一种强大的自信。听在夏夫人耳内,反而感觉胸膛里那颗浮躁不安的心,彻底定下来了。她点点头,道:“好,就听你的。”
程立再不耽搁,转身就走。几步之间,来到百里独冠的尸体旁边。居高临下俯视,只见这位绣春楼楼主,仍然圆睁双眼,一幅死不瞑目的模样。在他身边,已经被冰雪掩埋了小半的诛魔神针针筒,却仍旧闪烁着耀眼的金黄色光芒。
程立停下脚步,屈膝半跪,伸手在百里独冠脸上一抹。又随手捡起那个针筒,上下抛了两抛。翻手就抛给了夏夫人。
夏夫人连忙接住针筒,奇道:“程立,这是?”
程立随意道:“这东西还算可以。拿着防身。”
夏夫人惊喜交集,道:“给我?那你自己……”话才说出半截,这才猛然醒悟过来。程立自己有那种能喷火,能发出雷鸣巨响的武器,当然用不上这诛魔神针了。
但程立看不上,不等于别人也能和他一样。须知道,诛魔神针名震天下,是江湖中人人闻风丧胆的利器。有此针在手,哪怕只是江湖里的三、四流角色,也能让一流高手为之忌惮不已。
江湖里,同样人尽皆知。诛魔神针的针筒里,合共安装有三套神针,每套三百枚。刚才百里独冠只用了一次。也就是说,针筒里还有两套神针,可以再用两次。
夏夫人得到它,无异于平白多了两条命。当下自然欣喜不已。伸手在光滑冰冷的针筒上摩挲了几下。忽然,耳边有“嚓~”一下轻声响起。原来程立已经重新开始起程了。
夏夫人赶紧收起针筒,快步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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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冰天雪地中徒步跋涉。这样的经历,对于夏夫人来说,绝对是生平头一回。她简直有种感觉,自己过去半辈子吃的苦头全部加起来,也比不上今天。
好不容易,小镇的轮廓终于重新在视线里出现。夏夫人已经精疲力竭,几乎到了极限。这时候,什么琉璃宝刀的秘密,在她心目中,甚至还比不上一碗热汤。
热汤在小镇的客栈里就有。想到很快就能坐在暖和的火炕上,舒舒服服地喝着热汤,夏夫人就感觉精神大振。连原本沉重的脚步,也忽然显得轻快了许多。
但程立却突然停下脚步,并且伸手挡在夏夫人面前,示意她不要再继续向前走。
夏夫人愕然问道:“怎么了?”
程立伸手向前一指:“看,有辆马车。”
“马车?”
夏夫人一喜,脱口道:“那不正好吗?我们现在就是需要马车啊。”
说话之间,她抬起头来,沿着程立的手指向前看。目光所及之处,果然看见前方街道的正中心,孤零零地停放着一辆马车。车上套着两匹膘肥体壮的马,正安静地站着等待。
可是在马车的旁边,另外还有一件东西。赫然是口上好的棺材!连漆都是刚刚上好的。夕阳之下,赫然显得光可鉴人。
除去这马车和棺材之外,整条街道空荡荡的,什不见半个人影。侧耳聆听,四周也静悄悄的。就仿佛镇上所有人统统消失了。唯一剩下来的,便只有程立和夏夫人而已。
夏夫人惊疑不定地左顾右盼,颤声道:“是绣春楼的人!他们果然提前赶回来,并且安排好埋伏了。”
程立摇摇头:“没有埋伏。因为这里根本没有人。”
夏夫人颤声道:“没有人?程立你怎么知道?”
怎么知道的?劫者的五感和精神力都特别发达。只要稍微集中精神扫描一下,四周究竟是个什么情况,程立马上便一清二楚了。
不过这些要解释起来,又显得太麻烦。所以程立干脆不解释,只是简单道:“我就是知道。”径直迈开脚步,向马车和棺材走过去。夏夫人虽然无奈,但也只有赶紧跟上。
片刻之后,两人已经站到马车旁。程立揪起车厢门帘,扫了两眼。和朴素,甚至略显破旧的外表完全不同。马车车厢之内,俨然布置得极尽华丽精致。车里车外,完全属于两个不同的世界。
程立对这些并不在意。他在意的,只是在车厢的天鹅绒地毯上,放着一封信。
看见程立伸手就要去拿信,夏夫人连忙提醒道:“小心有毒。”
劫者的身体素质,同样异于常人。大部分足以置人于死地的毒药,对劫者的影响都轻微得几乎可以忽略。故此程立虽然简单地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
他拿起信封,拆开封套,取出信笺展开。只见上面写着几行娟秀小字。
“程先生敬启。妾身一生,命途多舛,深受荼毒。惜乎蒲柳之身,无从挣扎。今受足下大恩,稍脱苦海。无以为报,本该见面叩谢。惜乎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唯有聊备薄礼。虽不成敬意,仍请先生不弃收纳。
今日别离,他日当自有相聚之时。临书惶愧,言不尽意,祈先生谅之。
雨霖铃。”
11:多情自古伤离别
程立看信的时候,并没有特意避开夏夫人。所以信上每一个字,夏夫人同样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前面也罢了。看到最后署名的“雨霖铃”三个字时,她却禁不住吃惊道:“原来是‘多情’?!”
程立放下信笺,问道:“什么多情?”
夏夫人缓缓道:“前朝大词人柳三变,有一首名作,就叫做《雨霖铃》。当中有这样一句‘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程立,你没听过吗?”
程立摇摇头:“我念书少,不懂什么诗词。”
夏夫人忧心忡忡道:“多情居然看上了你……程立,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啊。你知道她为什么会叫做多情吗?名字只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是,她这个人真的很多情。很容易就会爱上别人。江湖中无论黑白两道,都曾经有很多人和她在一起。”
程立皱了皱眉:“曾经?”
夏夫人颌首道:“确实是曾经。多情自古伤离别。所以那些爱上她的人,通常都会很快就和她离别。而且,是永远的生离死别。”
程立道:“这么说来,她杀人的手段很厉害?”
夏夫人叹道:“从来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表明那些人是死于多情手下。但除去她这个理由之外,这些人又实在不该会死。所以到最后,这笔帐还是都算在她头上了。同样也因为这个缘故,绣春楼四大档头当中,她位居首位。”
程立道:“四大档头?还有另外三个,又是什么人?”
夏夫人道:“多情柔荑,夺魄销魂。合称四大档头。同时也是六扇门里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这四人联手的话,据说天下无不能破之案。无不可平之乱。所以即使是天子,也十分器重他们。”
程立点点头:“有意思。那么,现在咱们就来看看,这位多情档头究竟留下了一份什么样的礼物吧。”
放下信笺,程立走到棺材旁边,一脚把棺材盖子踢开。霎时间,夏夫人面色苍白,本能地往后倒退,尖声惊叫道:“死人!好多死人啊!”
棺材就是放死人用的。所以看见里面有死人,本来并不值得吃惊。
可是,当这区区一具棺材里面,居然放了整整上百个死人的时候,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当然,一具棺材,哪怕再怎么宽敞,也放不下多少具尸体的。所以严格说来,棺材里面的,只是人头。
整整一百多个人头,眉宇间全部带着某种平静的笑容。就仿佛正在做着美梦的时候,忽然失去了生命。即使死,却也死得毫无痛苦。
除去自己,以及自己的朋友之外,其他无关人等哪怕死得再多,程立根本不会有丝毫关心。但这次情况稍有不同。因为他忽然发现,这一百多个死人,自己居然都认识。或者说,至少也都曾经有过一面之缘。
仅仅几个时辰之前,听从百里独冠指挥,出手拦截程立和夏夫人的那一百多名锦衣大汉,此刻赫然一个不少,统统都在这里了。
程立收回目光,道:“看来,这位多情的大档头,和百里独冠不是一路人。”
夏夫人叹道:“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争斗就是江湖。朝廷庙堂,也不过是更大的江湖而已。普天之下,又那里有真正的净土呢?”
程立不是从象牙塔里出来的。他原先所在的世界,同样充斥了各种阴谋算计,每天都是尔虞我诈。所以,尽管天生便不喜欢这些东西,但为了生存,他对于各种倾轧斗争的手段,并不会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