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无言,沿着曲径通幽的碎石小道穿过令人眼花缭乱的亭台楼阁,他第一次跨进大长老所在的奢华宅院。
日后他也时常庆幸,幸好这次秦府家主不在,去见的是大长老而不是家主,否则他的命运必然会改写。
别说和母亲相认了,他只怕小命都难以保全。
在碧水小湖边见到的秦府大长老,和秦啸以为的一样,是个须皆白满脸皱纹的老头。其修为对秦啸而言深不可测,躯体也还算挺拔强健,并未如凡人老者那般佝偻萎缩下去。
武者身体较之凡人要强健许多,寿命自然也长上不少,光是淬体境武者寿命相对于凡人而言便是翻倍计算,淬体巅峰者若无意外最长能活到二百岁,只是多数人都活不到这么久罢了。
大长老看着秦啸,听完护卫的叙述,眼神古井无波,神情平静道:“既有信物,拿来看看吧。”
秦啸取出家书,恭敬交到他的手里。
拆开信封,仔细看完,他平静的神情渐渐松动,再度看向秦啸的目光变的柔和起来,点头道:“确实是馨儿的字迹,信上所说,也都是事实。不过馨儿将你送到了何方,却并未告知我们,你能否详细说说?”
秦府不可能凭一封信件就认定秦啸的身份,秦啸自己也早有预料。
“抱歉,大长老,我不能说。”他只能摇头,既然母亲不肯告诉他们,自己当然也不能傻了吧唧地说出来。又看向大长老,神情间带着几分期许道:“我想见见她。”
大长老打量了他一会儿,对那护卫道:“你下去领赏吧。”又唤来两名青衣侍女,嘱咐道:“你们去馨儿那儿看她在不在家,在就带她来,不在就留下一人等她回来。”
“是。”两名侍女躬身施礼,依言而去。那护卫也脸上带着喜色,退下去领赏了。
这并不代表大长老就肯定了秦啸的身份,只不过相较于家主的动辄打杀,他的手段更显柔和罢了,也更得人心。
一老一少,相视无言。
秦啸垂下目光,不知该说些什么。
大长老也转过身去,面向小湖。
许久,大长老突然叹道:“你对自己的身世经历,了解多少?只有信上这些?”
“是。”秦啸点头,心中不免有些疑惑。
大长老微微摇头,心叹一声,却又问道:“你的身体,如何?”
秦啸抬起双手,注视着掌心处的脉络条纹,蹙眉道:“很好。”
大长老倏然转身,盯着他喝问道:“可有什么奇怪的感觉?”
“大长老为何有此一问?”秦啸越疑惑不解,不由反问道。
“”大长老面无表情看了他一会儿,又转回头去,面向小湖,却悠悠叹道:“罢了,都是作孽,顺其自然吧!”
秦啸心头,顿时浮现出无数个疑问,见此情形却知道,自己从他嘴里是不可能问出什么来的,便也不再多言。
又过片刻,侍女回返,恭敬说道:“启禀大长老,馨儿小姐此刻在家中,但她不肯来此,说大长老若想见她就自己去。”
大长老老脸一抽,胡须不禁抖了抖,对秦啸叹道:“你去吧。她不肯来,说明又在犯病,记不得自己有个儿子。可即便失忆,这丫头也不是好唬弄的,能否与她相认就看你的本事了。”
“是。”秦啸躬身一礼,便随同侍女一起出了大长老的宅院,前往母亲所在的位置。
不久后,由东往西穿过半个秦府,他终于见到了自己的生母秦馨儿。
坐在屋顶上独自饮酒的那位美妇人,满头秀梳成高贵端庄的坠马髻,鬓角丝稍显凌乱,面庞却极美,肤质依然宛若少女一般细腻莹白。
她穿着一身大红衣裳,不同于凌梦儿那种娇弱,而是柔美中透着英气,性子也是泼辣爽朗、明媚大方。
为什么秦啸会知道?
因为她一见到下面的秦啸,便举着酒壶笑嘻嘻道:“哎哟,哪里来的小帅哥,上来坐坐喝喝小酒,我们来谈谈人生说说理想如何?”
“”秦啸抬头看着她,心中所受到的冲击,便宛如滔天巨浪将他这叶扁舟打翻打翻再打翻一般。
带他来此的侍女见他神情不对,急忙低声解释道:“馨儿小姐每次病便会恢复少女心性,忘记自己曾经出去过一趟和回来之后的那些事。公子还请”
还请什么,她一时间也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毕竟换谁被自己母亲调戏,一时间都会难以接受。
秦馨儿身边的那位侍女则低声向她解释,下面这个是她亲儿子。
“姑奶奶都还没嫁人呢,哪里冒出来的儿子?”秦馨儿满脸不置可否,冲她摆手道:“也不喝酒,看着真是碍眼,你下去吧!”
侍女不敢多言,听话地下到地面,看向秦啸,低声道:“公子不用心急,馨儿小姐每个月总会有不病的那么几天,到时候再相认也不迟。”
每个月不病的只有几天秦啸心中一痛,转身往大长老宅院走去。
他要去问清楚,母亲为何会变成这样,才好对症下药。现在这般看似正常,但每次病都相当于一次记忆重置,令她回到那个最美好的记忆原点,忘记新认识的所有人和事。
究竟生了什么难以承受之事,竟让她宁愿选择永远停留在过去而不敢去面对现实和未来?
“哎哎,怎么走了啊?”秦馨儿看着他背影,唉声叹息,嘟囔一声“下次再来啊”,举起酒壶猛灌一口烈酒,眼角却溢出一滴晶莹泪珠。
指间轻拂眼角,她看着指尖上的这滴泪水,心头猛然涌起一阵难以自抑的悲伤之情,瞬间泪如雨下,浸湿了整个面庞。
“怎么了我?”再度看向秦啸的背影,她神情疑惑,却依然泪流不止。
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竟同时浮现于她娇美动人的面庞。
第34章 安居于秦府
大长老对秦啸的折返早有预料,微微叹道:“昔日,她是天之骄女,是整个秦府的骄傲。Δ 猎Δ文ΔΔ但她在外面经历了什么,秦府无人知晓。那已经出我们这个层次的认知极限,一个天,一个地。”
武者之间,差一个大境界,便可谓差出一个世界,高境界武者的很多事情根本不是低境界者能够理解,有如人与蚂蚁的区别。
武者受限于天赋,若在二十岁之前不能突破淬体大关跨入练气境,九成九的人都终生无望,只能困守于此!不管是天星城还是天月城,驻留的最高境界最强大的武者,修为都不过练气境第一阶段聚气期。
练气境,有聚气、凝气、化气三个阶段,每个阶段都有九重加巅峰状态。
这个地界的聚气期武者通常是老来无法继续突破、回来成为族群高层的人。因为若天赋够高的话,武者通常都不会止步于聚气期,而是会留在宗门继续精修或外出寻求机缘,自然不会滞留于此。
当然,凌氏一族那种去而复返回来避难的族群自然要另算,属于意外状况。
见秦啸低垂头颅,却攥紧双拳,大长老不禁又道:“或许你的到来,能让她好些。”
“我要留下。”秦啸抬头看向大长老,咬牙道:“还请大长老允准。我想和母亲多相处一些时间!”
“也好。”大长老点头,招来侍女,又道:“你安排一下。让他直接搬到馨儿那儿去,母子多见面,说不定管用。”
“谢大长老。”秦啸抱拳道。
随后他与侍女再度来到母亲居住的小院,但屋顶上,却没有了那道炫目的红影。
“公子不必忧心。”侍女见他面有担忧之色,急忙安慰道:“凭馨儿小姐的实力,这里没有人能够伤到她,最迟傍晚她就会回来。”
秦啸这才心下稍安。
小院不大,但给他腾出一间侧屋来却不是问题,侍女又替他安排好房间,恭敬说道:“公子还请先行住下,若是有事,可随时找外面的李管事,直接去找大长老亦可。”
“好。”秦啸点头,又道:“有劳姑娘。”
“公子客气。”侍女顿了顿,却又说道:“馨儿小姐不喜欢丫鬟侍女服侍,因此府里并未安排。公子的一日三餐有专人送来,其他生活事宜,也都可以去找李管事。”
秦啸也没有这种少爷做派,点头道:“无妨。你可以回去了,替我谢谢大长老。”
侍女退下,返回大长老院内;秦啸自己则褪下黑色外袍,在院内空地拉开架势,开始练习碧浪青天掌法。
悟性非凡的他,对这套掌法的招式套路早已纯熟,差的只有实战经验。
练没多久,突然心中有感,停下掌法,看向院门。
此时,正自院外进来一个白衣少年,同样十五六岁年纪,身形挺拔,气质非凡。再看他相貌极为俊秀,可谓丰神如玉。
只是,他的神情却略显淡漠,看向秦啸,打量片刻,蹙眉道:“你便是小姑的儿子秦啸?哦,我是秦府大少爷秦天,和你是表兄弟,比你稍大月余。我和父亲刚回到秦府,他想见你一面,让我带你过去。”
“我就是。”秦啸抱拳,顿了顿,笑道:“有劳表兄跑这一趟。”
“若是无事,这便走吧。”秦天点头,微微笑道。
两个少年似乎彼此间有种奇怪的关联,都感觉对方异常亲切,情不自禁便想互相接近。虽然他们只是第一次见面,却好像已经认识了好多年。
惺惺相惜?他们都以为是这样,不然无法解释。
但这背后隐藏的可怖事实,现在的他们却根本一无所知。
一路说笑,虽然彼此间修为差了许多,却言谈甚欢,二人越投契,心底竟都生出相见恨晚之感。
秦啸边走边笑道:“我在门前听护卫说你是和家主去城主府议亲?恭喜恭喜,想不到一来就能喝到喜酒,真是有福。”
秦天摆了摆手,不禁笑道:“算下来这已经是第三次去了,虽然城主府终于应允了这门亲事,但相应事宜还需要准备一个月的时间。”
“青梅竹马?”秦啸笑问。
秦天点头,眼中浮现出温柔神色,却又叹道:“只是我不大明白,她应该也是喜欢我的,为何总是推拒这门婚事?难道是她不想这么早嫁人?或者她心有所属,看上的却不是我?”
这些话,平时他绝不会与人述说。但面对秦啸,他却不知为何,竟脱口而出。
秦啸安慰道:“女子矜持一些不算什么,不用担心,既然她这次终于答应这门婚事,想必是认定你了。”
言谈之中便能知晓,女方贵为城主千金,能够推拒多次说明她在城主府还有些话语权,不至于会被强迫。既然答应下来,想必也不会再反悔。
他的安慰多少起了些作用,秦天心情稍好了些。
很快二人便来到秦府居中的气派正殿,秦天笑道:“这就是议事厅,你进去便是。父亲想单独见你,我就不进去了。等你出来,我再带你四处逛逛,欣赏秦府景致。”
“嗯,好。”秦啸点头,看向议事厅内,径直迈入。
议事厅宽敞大气,布置亦极为奢华,不论桌椅还是装饰,无一不是精品。
正前方宽大尊贵的镶金硬榻上,正端坐着一名闭目养神、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面如冠玉,神情肃穆,颌下蓄有半尺长髯,眉眼间与秦啸的母亲有几分相似。
听到动静,他却并无睁开双眼,只是淡淡道:“来了。”
他语气极淡,嗓音却稍显浑厚。身为秦府家主,他的修为必然也处于这块地域的顶级练气境聚气巅峰!
论辈分,他是秦啸的亲舅舅。但面对他,或许是一家之主威势过重,秦啸总有心中难安之感,抱拳道:“晚辈秦啸,见过家主。”
秦敬倏然睁眼,面无表情地盯着秦啸,许久,才面色一缓,微微笑道:“你该叫我舅舅。”
“”秦啸犹豫了下,还是开口道:“舅舅。”
“嗯。”秦敬缓缓起身,打量着他,点头道:“许多年了,莫要怪罪你母亲。将你送走,并非我秦府容不下你,而是你母亲清醒时的意思。”
“晚辈明白。”秦啸恭敬回道。
“叫你来只是想看看,你长成什么模样了。”秦敬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又笑道:“这般拘谨,不是一辈人,终归说不到一块儿去。天儿还在外面等你,你们年轻人多交流交流,去吧。”
“是,晚辈告退。”秦啸抱拳道,恭敬退去,与门外等候的秦天说笑离去。
秦敬返身坐回金榻,看着二人远去的身影,闭上眼,深深呼吸。
“难道是命中注定不成?”
回想起大长老让他顺其自然的嘱托,他心中犹豫不定。
为了保护自己儿子,他不论真假、冷酷无情地处理掉了之前那些冒充者,偏偏真货来时他竟刚好不在府里,让秦啸得以见到大长老确定身份。
他已经失去了最好的出手时机,难道真的要顺其自然?虽说现在秦啸修为尚低,但武道世界中从来不乏武者突然得到逆天机缘强势崛起的传说,有朝一日秦啸若是知晓真相,焉能放过他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