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贝齿微咬:“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彩公子啜了口酒,咂嘴道:“你知道我对人心变化最是敏感。你方才的眼神告诉我,你有点失望,想来你对这个任务并不抵触。也是呢,京兆府大理寺倾巢而出,都杀不掉的五品武者,这世上恐怕只有他一个了吧?可是啊,我不会让你去的,那个男人越优秀,就越会吸引你,如果让你靠近他,我就真的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他笑着看女子:“翠儿,不要怪我自私,这是人的天性;而且我知道,你并不是喜欢上他了,你只是单纯崇拜强者,你希望他能救你脱离苦海。”
女子只觉身体冰冷,有种快要失去知觉的错觉。
彩公子微笑着说:“没有用的,你的父亲不会因此得救。”
女子低下头来,一语不发,宛如失去了灵魂的人偶。
彩公子也不再开口,一面饮酒,一面定定望着湖泊中倒映着的一轮巨大的明月。
过了不知多久,他才又缓缓开口:“每个人都有灵魂,只要倒映在湖中,高洁或者低劣就一览无遗。人心太容易被欲望左右,人在欲望之海里,随着天性的渴求而起舞,最难的是永远保持高雅的姿态;大部分人选择随波逐流,只有小部分人凭着坚强的意志贯彻始终。惟有那样的灵魂,才称得上高洁。”
说到这里,他又望向女子,并低低地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有些诡异,有些渗人,“惟有那样的灵魂,才有毁灭的价值。”
“现在,你的灵魂似乎走到了尽头”他的眼神变得冰冷邪恶,“我不喜欢腐烂的果实,一点也不喜欢,我现在就要杀了你!”
女子娇躯一颤,却忽然抬头,直视着他道:“还不到时候!”
尽管身子不可控地颤抖,她的眼神却没有迷茫,没有害怕,有的只剩信念的光以及毫不掩饰的厌恶。
邪恶冰冷的气息骤然间消失无踪。
彩公子的眼神突又充满真挚与爱慕,语声柔情似水,“傻瓜,和你开玩笑的,你知道我的,怎么忍心伤害你。”
女子淡淡道:“我知道。”
彩公子松了口气,道:“我还怕你当真了呢。”
女子淡淡道:“阁主让我带话给你。”
彩公子道:“什么话?”
“注意董青,如果他不能撑过眼前这关,就除掉他。”
大理寺被称为修罗魔窟,不是没有道理的。
大理寺的地牢,是专为穷凶极恶的罪犯所设。里面大部分的人,都是犯了十恶不赦的罪行。处斩还只是相对较轻的刑罚。
大理寺的地牢,充满了无数死者生前的怨念。不管枉死还是罪有应得,无一例外会在死后散发地阴之气,使得整个地牢阴森恐怖,寻常人别说踏进去,便是稍稍靠近,都会意识恍惚,如坠幽冥。
这样的凶地,董青每天都要待两个时辰以上。
地牢深处,刑审室外,几个刑卒押着数个脸色惨白的死囚,在门外等候。
里头安静了有好一会儿了,放在平常,今天“刑审”犯人的“老例”早就结束。
老例不是朝廷的律令。老例是董青的习惯,每天入夜后,他都要进行“刑审”,哪怕已经交代犯罪事实、签字画押、等候问斩的囚犯,都要进行重新审讯。
审讯的方法极其的残忍血腥,不足为外人道。
当然,事实是刑卒们并没有看过审讯的过程,只知道进去的人从来没有活着出来过,尸体从来都是破破烂烂,像一团勉强拼凑起来的烂肉。
每天都能听到的惨叫和求饶,也是地牢里的主旋律。
所以,刑卒们把这称为老例。
至于会不会太不人道,圣上会不会因此怪罪,外界会不会施加舆论压力,这些都不在刑卒的考虑当中。
因为,董青当了快十年的大理寺卿,从没被告倒过。
习惯,是一种可怕的力量。
往日听来惨绝人寰的哭嚎,如今倒变成了刺激心脏的兴奋剂。
可是,今天“老例”的过程未免过长了。
董青已经在里面待了快三个时辰了,还没有出来的意思。
而且,今天才进去两个犯人。
哭嚎也早已停止,众刑卒不知董青发生什么异状,正商议着开门进去查看,里头便传来了声音。
“今天先这样吧。”
声音里透着说不出的疲惫,像是大战过一场。
众刑卒面面相觑,却也不敢违逆,当即将剩下的犯人押回牢房。
刑审室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一股腥臭难闻的腐味涌出来,入目可见,刑具森森,上面都或多或少沾染了黑红色的血污。仅仅是门缝透露出来的冰山一角,已然触目惊心。
董青面无表情地走出来,神色看起来十分疲乏,像三天三夜没有睡觉一样。
他吩咐两个刑卒清理尸体,便径自离开了地牢。
大理寺建在圣世宫以东的午门,紧邻东宫和长乐苑,与圣世宫以西的尚书台遥遥相对。
大理寺作为皇朝最重要的官署之一,不但是办公的地方,同时还是大理寺卿的府邸。
府邸位于后衙,董青径自回到卧房,打坐入定,恢复消耗的精力。
半个时辰后,他面色阴沉地睁开眼睛,思考着方才发生的事。
今天他像以往那样修炼大黑天王刀法,利用酷刑使囚犯愤怨、悲怒、绝望,从而吸收负面气息,融入他的身体里面,温养刀意。
可这个过程还没进行到一半,心神突然丧失,身体醒着,意识却坠入虚无。
醒来之后,因此想起了一些不该想起的东西。
心神丧失是修行者的大忌,稍出点差错,便会损伤身体修为,多年苦功付之东流;更严重的,则理智全无,化为只凭本能行事的野兽。
“笃笃笃!”
房门被敲响,董青回过神来,低声喊了句:“进来。”
门外当即进来一个人,却是穆东风。
看见董青脸色难看,连忙来到他身前,单膝点地:“大人,听下面的人说,您今天练功出了点问题?”
董青脸色阴沉,道:“多嘴!杀了!”
穆东风低声道:“大人,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董青阴冷地看着他,只想听到接受命令的回答。后者却直直地看着董青,没有丝毫让步的意思。
过了片刻,董青皱了皱眉头,旋即轻叹一声,“说过几次了,没有外人的时候,不要叫我大人。”
穆东风微微一笑,亲切地喊道:“是,义父。”
董青眼神复杂,看着他的笑脸,恍惚间回到那一天。
那一天,穆东风也是这张笑脸,稚嫩的笑脸,充满天真无邪:“叔叔,您的脸这么白,是不是都不晒太阳?我娘说,晒太阳对身体有好处哦。”
“叔叔,您是我娘的朋友吗?”
“我娘,我娘两年前死了,他让我在这里等,总有一天,会有人来接我。”
“叔叔,你是来接我的吗?”
穆东风终究已经长大了,曾经的天真无邪,已经由成熟干练取代,并且在他的悉心教导下,变成了一个凶狠、执拗、不择手段的彻头彻尾的恶人。
就连痴情这一点,都没有半点区别,俨然另一个他。
“义父?”穆东风疑惑地叫了一声。
董青恍然回神,忽然道:“东风,你会恨我吗?”
穆东风道:“如果不是义父收养,孩儿早就饿死在贫民窟,就算现在义父杀了孩儿,孩儿也不会恨义父。在这世上,义父是唯一一个对孩儿好的人,也是孩儿最亲的人。”
董青眼眶顿时湿润,沉醉杀道二十多年,第一次感觉,自己的心,原来也是热的。
他别过脸去,不知是对谁说,也或许是喃喃自语:我不会,再重蹈覆辙,你一定会得到幸福
56、意志,大势,命运,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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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牧人心底有一把火。
一把快要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的火。
这把火的来源,毫无疑问,就是燕离引燃的。
自从燕离来到永陵,先是最疼自己的姑姑被他杀死;而后三番两次,在大庭广众之下让自己丢尽脸面,从堂堂书院前二十的高手,成为整个永陵茶余饭后的笑柄;自己倾慕的美人儿唐桑花,与他越走越近。最近两天,更是谈笑无忌,俨然一副你侬我侬的样子,着实叫人又嫉又恨。
此刻他心里只有一个念想,那就是让燕离品尝他品尝过的痛苦,让他坠入深渊,在地狱里挣扎求饶。
想到那副情景,他就不由得兴奋得颤抖起来。
而且,最关键的是,他已经掌握了实现这一情景的钥匙。
“少爷,就是这里了!”
南城,安化门附近有一个大安坊,地属永安苑,一个捕役领着几个捕快来到了一间矮平房外,余牧人在最后面踱步过来。
“鱼公失踪前,那个面粉铺小二就躲在这里,情报不会有错?”他冷冷问道。
对他这种养尊处优的少爷公子来说,白跑一趟,希望落空,都是不可原谅的罪过,并且不会介意杀人泄愤。
捕役全然不知他心情,兴奋地道:“少爷,绝不会错,这是我一个兄弟的表亲。”
余牧人挥手道:“进去,把人给我抓出来!”
屋里面人早听到动静,捕役捕快得到命令,立刻破门而入,惊慌失措的惊叫声适时响起。
就在这时,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冲了出来,在余牧人怔然中钻过了他的腋下,拼了命地往外逃。
“小杂种,还敢逃?”
余牧人脸露狰狞,双足点地,猛地探出手去。
掌势逐渐凝聚,化为无形的风,卷裹那少年,气流形成肉眼可见的手掌,劈中那少年的后背。
嘭!
少年惨叫着摔飞出去,然后,就被余牧人一脚踩住,再也起不来了。
轻描淡写地抓住少年,余牧人不由得生出一种尽在掌控的感觉,“这就是,我的力量!燕离,这一次你再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了!”
“饶了我,饶了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少年哭喊着求饶:“求求你们了,我不知道鱼公去哪里了,不要再找我了”
余牧人道:“还有人找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