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厮将他抬到一张木榻上,当即行礼离去。
“十岁那年,娘因你招来的仇家被分尸”男子的声音,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那已经无法用沙哑来形容,就好像极细的夹缝里硬吹出来的风,低沉又尖锐,如夜枭的悲啼。
“颠沛流离十三年,为了活命,我什么都做,什么都不顾可是最后,还是免不了被逼上绝路是柴大哥救了我,我这条命是他给我的不是你”
他的双睛通红,声嘶力竭地重复着:“不是你!不是你!”
鱼公痛苦地闭上眼睛,过了会儿,缓缓睁开,道:“就算为父对不住你们娘儿俩你又为何不愿回来找我我放弃过往的身份,一直留在这里等你我”
“哈哈我不会原谅你的”
鱼公紧紧攥手,又松开,冷冷道:“我从没想过要得到你的原谅。你要复仇,勾结余行之,为父因此出卖天蚕,违背了道义,早已想到会遭到报应,你的死便是明证这也算你咎由自取不过,我鱼公的儿子,不会白死”
“他叫燕离是吗?你放心,你的仇我会帮你报,回归星海的路上,你不会一个人的”
男子听罢,这才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然后气绝而亡。
这世上有一种悲恸,叫白发人送黑发人。
鱼公伸出手去,缓缓地合上男子的眼睛,头颅突然晕眩,一时只觉天旋地转。
正在此时,就听外间传来“来者何人”的喝问,紧跟着就听到两声惨叫,方才抬人进来的小厮一前一后飞了进来,“砰砰”的撞到壁上,滑落下来,颤动两下,双目便失去了神采。
鱼公定住神,缓缓转头朝门口望去。
正此时,一个魁梧身影便将屋外的夕阳彻底遮掩,屋内顿时一片黑暗。
“鱼公?”来人的声音嘶哑,如老旧风箱,又如金石摩擦,听在耳中,分外的难受。
“你是谁?”鱼公冷冷看着来人,“在我的地方杀我的人,谁给你的胆子?”
来人不言不语,不声不响便突然扑了过去,手掌呈鹰爪状,擒拿有余,杀伤不足,看样子并没有伤害鱼公的意思。
鱼公冷笑道:“好个没礼教的小子,凭这点三脚猫的功夫,也敢来大鱼坊放肆?让老子来教教你,什么是真正的爪功!”
话到此处,他佝偻的背忽然变得更加佝偻,然而身上势气骤然狂放,整个人立时变了,好似一头随时准备扑咬物的饿狼。
他的双手似乎随意地往下垂落,如微风中的柳叶轻轻摆荡。
到得此刻,才发现鱼公的双手长度异常惊人,几乎已经触摸到了地面上。
幽光一闪,就见鱼公的双手处分别多出了一只幽暗色的钢爪,他的脸上露出一个缅怀的笑容:“老伙计,久违了”
几乎同时,那人已然到了跟前。
哧哧!
但见空气中出现两道相互交错的凌厉的爪痕,那人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倒飞回去,蹬蹬蹬连退数步方才站定,胸膛之前出现了交叉的六道血痕。
“小子,这只是开始,是你们逼得幽魂重现,就用你来做第一个祭品”
鱼公怪笑一声,身形斗然消失,再出现时,已到了那人的头顶上。
人未到之前,便已有爪风扑咬,人一到,那爪状的气劲,便如狼群一样密集,非将来人撕成碎末不可。
来人因此左闪右避,节节后退。
鱼公愈攻愈快,愈快愈是兴奋,“小子,难为你这点年纪,就有这份修为,可”
“惜”字戛然而止,攻势突然间顿止,只因鱼公的其中一只手,被来人抓了个正着。
“你”鱼公瞳孔骤缩,毫不吝惜元气,源源涌向另一只手的宝器幽魂爪内,凶狠地向来人的门面挥扫过去。
以这一击的强度,他很自信,必将来人的脑袋划成数片。
可是突然,他的直觉升腾起强烈的警兆,那是无数次死里逃生养就的本能,幽魂爪眨眼收回,护住了胸口位置。
嘭!
下一刻,气劲炸裂声震得整个楼房“嗡嗡”作响。
鱼公在炸裂声中,宛如一颗陨星般激射回去,“砰”的撞在壁上,那一面正好背靠巷道。
鱼公神情呆滞,脑海则迅速回放方才的情形。
其实有时候眼睛看到的东西不一定会重视,就像方才他的手被抓住时,一心只想反击,明明看到了来人另一只手早有动作,却忽略了防范。
如果不是紧要关头的本能反应,此刻已经是地上的一具尸体了。
鱼公暗叫好险,不由微微眯眼,仔细打量来人,道:“你到底是谁?”
“不杀你,跟我走。”来人的话语十分简洁,且浅显易懂。
鱼公脸色一冷,阴沉地说:“你太看得起自己了真以为赢个一招半式,就吃定老子了?”
“让你知道,老子当年混迹黑道的时候,你还没生出来”
他的双手向后张开,宛如一张弓,嘴里发出沉闷的、野兽般的嗥叫,幽爪流转着暗青色的光晕,元气鼓荡如雷,伴随着低嗥,如松开的弓弦,又似按下了机括的弩,双爪猛然向前一挥。
呜呜!
空气里顿时出现古怪的厉鸣,并生出两道黑风。两道黑风相互缠绕,形成蟒蛇似的黑色龙卷,“嘶嘶”的扑向了来人。
“教你知道厉害,黑风煞,给老子吞了他!”鱼公猖声大笑。
面对如此攻势,来人面无表情,只是简简单单地伸手虚握。
蓝光乍然一闪,一柄造型别致的长枪出现在他手中。
笑声戛然而止,如同鸭子被掐住脖子一样,紧跟着便是一声难以置信的惊叫:“龙魂枪,你是燕”
轰轰!
余下的话语被剧烈爆响所掩盖。
紧靠大鱼坊的巷道炸出了一个大窟窿,鱼公自窟窿内激射而出不,准确的说,是抵受不住爆裂的余波而被掀了出来。
他在空中迅速调整身子,四肢于对面巷道的壁上借力一翻,便稳住了身形,落到了墙垣上。
他的脸色苍白,嘴角挂着一丝血迹。
修行到了他们这个程度,往往从气息上就可以判定强弱。
来人一开始并没有显露实力,鱼公身为一品武夫,自然不会太将他放在心上,加上独子身死,一心只想杀人发泄的他,哪里会仔细探查。
直到龙魂枪出现,他才惊觉不对,然而已经晚了。
来人自然便是燕朝阳。
他从窟窿中走出来,淡淡看着鱼公。
鱼公眼皮微跳,皮笑肉不笑地说:“原来是二先生,您什么时候来永陵的,恕小人眼拙,竟没能第一时间认出来,实在是有眼不识泰山”
如果给天下不足百数的一品武夫也列个榜单,燕朝阳无疑也在前十之列。
所以,只要是在道上混的,几乎没有人不认得龙魂枪,“二先生”这个名头,也算是独此一家,别无分号了。
鱼公脑子本就活络,突然一呆,似乎想到了什么,“道上传闻,燕山盗灭了宫家,原来不止是宫家,青雅集的柴家也是你们杀的说起来柴家确实有个小子拜入了宫家那”
他瞳孔骤然一缩,“那个燕离是燕山盗的人!”
鱼公把零零碎碎的线索连起来,已经十分接近于真相,心里异常震惊。
随后,他神情带着几分凄凉,道:“果然是报应啊!”
但迅速恢复冰冷,道:“那么你的来意,我也已经猜到了,但对不住了二先生,你们休想从我这里得到任何情报!”
说罢提气纵身,往远处窜去。
他的速度飞快,并有高声冷笑远远传来:“二先生,此番得燕山盗厚赐,老夫永生难忘,来日必有所报!”
燕朝阳面无表情地抬起握抢的手,“咻”的将龙魂枪掷了出去。
龙魂枪化为一道深蓝色闪电,眨眼划破空间界限,去到了数百丈开外。
此刻鱼公才将将逃了三百丈远,那枪就从他的身侧掠过,深深插入左近的建筑里。
鱼公心里又惊又奇。惊的是这一枪如此可怕,若是击中自己,定然性命不保;奇的是,如此强度的一击,怎么会在准头上差得那么远。
下一刻,答案便在他眼前揭晓了。
只见龙魂枪上的深蓝色泽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愈发深邃,随之从枪身脱离,凝化成人形,赫然就是燕朝阳的模样。
ps:直到明白真正的江湖,才知道人并不能单单分成正邪两个阵营,或者红白黑黄四个派别,应该每个人都是独立的,都有独立的人格和思想,每个人都会做出或类同或全然不同的选择,才能显出万丈红尘那千姿百态的精彩来。
44、去,把燕离给朕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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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对于永陵的广阔,大鱼坊的骚动实在不值一提。
但今天注定不会是个平淡的夜晚。
大理寺。
董青与余行之在外执堂相对而坐,彼此无言。
“你的手下,杀个人需要这么久?”余行之淡淡开口。
如果他知道京兆府已经乱成一团,不知道还能不能坐得住。
当然,他的态度本身就有问题。
虽然京兆府和大理寺属于不同的官署,可就位份而言,余行之只是四品京兆尹,加上大理寺总理流放以上犯罪案件的审判,京兆尹更要看他脸色才行。
前朝还有刑部负责案件的复核,制衡大理寺,然而太祖立国之后,解除三省六部制,如今国政全由中书省一手掌握。
中书省囊括军、民、政,分别设大司徒、大司空、大司马等三权分立,辅弼皇帝治理天下。
而原先直接接受三省调配的六部,则被各个独立官署取缔,皆由皇帝掌控,大理寺的职权,也因此水涨船高。
换句话说,这也是为了皇权的集中和统一,整个帝国几乎成了皇帝的一言堂。当然,想要掌控蜘蛛复杂繁多的机构,使他们正常运作,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也是神一样的能力了。
所以,大理寺如今可说是“专断独权”,惟有裁决司能与之分庭抗礼。
董青瞥了一眼余行之,道:“你在害怕什么?白府余孽找你索命?不就是一个小小的武者,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我不记得你原先有那么胆小,还是做官做久了,把你的獠牙给磨平了?”
余行之面上闪过一丝恼意,道:“我看你才是,沉浸在官场游戏里,已经渐渐迷失本性了吧!”
董青冷笑一声,不屑之意,溢于言表。
余行之脸上挂不住,冷冷道:“你不用那么得意,现在我们是一损俱损,龙神戒被触动,白府还有余孽,这两件事息息相关,若是上报鬼主,你我都难逃死路”
“那又怎样?”董青面无表情道。
余行之森然道:“所以我警告你最好不要太过分,否则大家一起倒霉!”
董青目露杀机,冷冷看了他一会儿,“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