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之清幽,乃永陵一绝。
俗语谓:大隐隐于市。
几幢别院掩映林间,时有鸟唱风鸣,枝叶簌簌和声。
斜阳夕照,映着纷黄枯叶,斑驳摇曳里,如血如歌般飘零,愈去愈远,如逝去的岁月般决绝。
燕离眼前一片残红,逐渐模糊,美如诗画的景致,也已支离破碎。恍惚之间,耳畔响起丝丝缕缕、呜呜然、烟烟袅袅的箫声,伴这副残阳画卷,有种美到极致的意境,
精神为之一震,连咒印也似缓止。
他不由自主凝神细听,韵律并不陌生,却是清尘,乃著名的乐道大家孤舟子大师所创,以轻柔、涓细著称,最是洗涤人心。
这首曲子乍闻只觉寡淡无味,其间却饱含作者淡泊名利的心志,寻常人听不出什么,此刻的燕离,为咒印所困,因红尘烦扰,正要淡泊红尘方能化解。
不过,淡泊只是消极应对,不符燕离处世观,所以他很快就从那意境中挣脱出来。
这时,忽听曲风一变,变得清丽脆亮,忽高忽低,忽轻忽响,时而低到极致之处,如坠深渊;时而升高腾空,如蛟龙翻涌无常。几个盘旋之后,又变得若有若无,宛如细雨绵绵,却也说不出的快乐活泼。
这韵律燕离也不陌生,便是那结伴郊游所奏的六月飞歌,以轻快悦耳称著。
燕离心中愈来愈好奇。心神为之吸引,咒印之力倒愈发弱了。
未等他品出味道,又听曲风一变,低音不绝,如万人诵念的佛音梵唱,偶有珠玉跳跃,清脆短促,此起彼伏
燕离不由自主迈动脚步,沿着幽石小径,不多久便来到一幢山中小院门前,门匾上写着“浮萍园”三个字。
院门忽地开启,箫声顿时咫尺可闻。
门口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约莫十六七岁,皓齿明眸,小脸圆溜溜红扑扑,正咕咕哝哝说着什么,待看到是燕离,不由得瞪大了双睛,不知是惊是吓,叫了一声:
“怎么是你!”
燕离朝她微微一笑,道:“别来无恙”
然后,他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无恙你的头喂,喂,这里,这里是内院,你一个外院学生怎么进来的还有你要死别死在这里啊”
燕离又哪里听得见了。
“小春,可是燕公子?”这时候箫声停下,里面传来般若浮图的询问。
小春道:“就是他哩,小姐眼睛看不见,怎么知道是他来了?”
般若浮图从里间走出,沿着石子铺成的小径,来到门口,道:“前次见他,便有所感,他身上有一股浓烈的死怨之力,适才我入定,感应到山下有不吉之物侵入,果然是他。”
“小姐,什么是死怨之力?”小春好奇地问道。
般若浮图蹲下身子,先在燕离颈处一测,随后捻了个法印,调动元气,自燕离的胸口处注入,一面说道:
“通常来自于为其杀死的死者。不过,如此浓烈的死怨之力,连沙场将军都未必能有,他身上的死怨之力定然来自于它处,且来历非同寻常,恐怕就连住持也无法替其超度。”
小春噘了噘嘴,道:“这种坏蛋一看就知道无恶不作,小姐救了他,他又会跑去害人的。”
般若浮图道:“死怨之力多少对他有一些影响,令他失去善恶之念,也不能全然怪罪于他。”
小春虽然不满,却也无法左右般若浮图的决定。
“对了小姐,今天不是才听说他把西凉人打得落花流水,怎么却这么一副惨状?谁把他打成这样的,真是大快人心呀。”
般若浮图无奈一笑,道:“他体内有一道高手留下的刀气,应是与人对敌所留,死怨之力影响他的神智,使他无法专心驱除。现在你听我说的做,先看看伤在哪里,然后去烧些热水来擦洗,敷药”
小春嫌恶地皱了皱鼻子,正要说话,山下却又传来一阵嘈杂。
“元彪,你确定他逃到这里了?”
“少卿大人,您不信我元彪,也不能不信我的鼻子,我的鼻子可是祖传的,绝不会错,那小子的味道还很浓烈,就在那里”
41、野心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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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酒巷不远处,苏羽的身体如同无肢节般瘫软着,半倚在墙壁上,整个人毫无生机。
左右两侧是他的子母双剑,倒插在地,隐隐发出哀鸣。
剑的哀鸣,在残阳照不到的地方,形成一片肉眼可见的阴影,宛如剑冢般悲凉。
终于,有了第一个发现尸体并报案的人,待京兆府的人赶到时,天已经完全擦黑。
严绍群作为京兆少尹,职权不小,这个时分,同样职权的官员,早已回家逗老婆孩子了,可是他却第一时间带人来到现场,从这一点上看,倒是十分的称职。
事实上也是,京都永陵有大半的治安案件,都是严绍群负责处理的。
严绍群探案与众不同,他让手下打着灯笼,观察死者周边的境况,很快就发现了激烈的打斗痕迹。
可是愈是观察,他的眉目就愈是冷沉。
虽然他的修为不算很高,仅仅只有四品,可是他却能判断出来,交手双方的修为已经达到了一个恐怖的境地,绝不是他可以窥觑的存在。
而如此一来,意味着这个案件很可能牵涉到黑道与门派余孽,京兆府无法处置,必须转交给裁决司,那样他就失去了查案的机会。
“严大人,您,您快过来看啊”
就在这时,后方传来仵作惊惶的声音。
严绍群眉头微皱,大步走回来,道:“何事如此惊慌?”
仵作用颤抖的双手,捧着一枚玉牌,递给他时,牙齿犹自打架,“这这这是书院内内院教习大人的身份玉牌他他是苏羽苏大人”
“什么?”严绍群一把抢过玉牌,身旁手下立时抬起灯笼照来,借着火光,便见果然是枚一面刻着龙纹,一面刻着复杂古体字的天书令。
此令相当三品大员,在永陵足可横行无忌。
严绍群的心湖不由翻起了滔天巨浪,为何偏偏是苏羽?
苏羽此人,在普通人眼中,或许只是一个内院教习,可是作为体系内最接近至高皇权的小部分人之一,严绍群却无比清楚,此人乃是圣上重点培养的亲信,是圣上置放于书院的棋子,如此重要的一个人,居然莫名横死街头,圣上的雷霆之怒,怕没有多少人承受得起。
理智告诉严绍群,此刻应速速派人禀告裁决司,交给李邕那条疯狗是目下最为妥当的处置。
可是下一刻,他的眼中却燃起了兴奋的火焰,若是能查明此案真相,自己何愁不能再进一步?而且,这可是一品武夫,整个神州大地满打满算,一品武夫也不足百数,这不足百数的人里面,就有一个死在自己眼前,如果不能亲自查明真相,定然终身抱憾。
欲望之火一旦点燃,就如燎原之势不可遏制。
严绍群的双目发光,声音却十分冷静从容,道:“他是怎么死的?”
仵作惊愕道:“大,大人,此案我等恐怕力有未逮,不如”
严绍群淡淡剜了他一眼,道:“这里是你做主,还是我做主?”
仵作心神一颤,忙低下头,道:“回禀严大人,苏大人身上大小伤处着实不少,要想验明具体,必须带回府里。”
严绍群低头沉思片刻,道:“给你们半个时辰的时间,把这里附近的人家给我找出来,一个个问话,不要放过任何可疑之人,回头一丝不漏地报给我。另外,详查此处方圆百丈内的异物,什么都可以,凶犯一定有线索留下半个时辰以后,带死者回府继续验查,此案”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道:“暂时不要声张,更不要报给裁决司,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说完,转身便走。
留下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其中一个平日与他较为亲近的属下忽然问道:“大人,您去哪里?”
“面见圣上!”
走在幽石小径上,穆东风神色冷沉,走在队列最前方。
此次受命杀人,他可没想到最终会走到这里来。不过,大理寺作为大夏皇朝最高审判机构,身为地位仅次于大理寺卿的他,职权也是旁人难以想象的,所以他才敢堂而皇之闯入书院后山禁地。
“该死,不过区区鼠辈”
然而天下还真没有不忌惮书院的存在,想到因为一个小小的五品武者,可能开罪书院,穆东风就觉得异常恼火,一路上不知发出了多少咒骂。
“让我抓住你,必教你不得好死!”
这时元彪道:“大人,就在前面了!”
穆东风收敛心绪,冷眼往前看去,只见一幢独门小院坐落,他眼力上佳,一眼就看到那牌匾上的“浮萍园”三个字,眉头不由皱起。
“这里,好像是新来的内院教习小菩殊的住所,据说乃是圣上亲赐,大人”元彪也看见了,顿时萌生退意
他的话,也让一众刑卒心里打鼓,脚步顿时慢了下来。
穆东风冷冷道:“谁要是敢退,当逃兵处死!”
众人顿时噤若寒蝉,紧跟着他的脚步。
来到小院门口,穆东风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在下大理寺少卿穆东风,早闻慈悲为怀的小菩殊入京,慕名已久,今日特地上门拜访,叨扰之处,还望多多见谅。”
元彪暗自撇嘴,素来目中无人的少卿,原来也有客气的时候。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穆东风客客气气叫门,果然还是把门给叫开了。
小春探出一颗小脑袋来,道:“我家小姐今日玉体抱恙,不宜见客,她让我来知会大人,您的厚意她心领了,还请改日再来。”
“哦?”穆东风冷笑一声,“岂不正巧,在下略通医道,可为小菩殊诊断一二”
说着就要上前推门。
小春立时将门关紧,俏脸含霜,叱道:“还请大人自重,我家小姐已言明闭门谢客,再者,此处乃是书院后山禁地,大人若是莽撞,丢掉顶上乌纱事小,唯恐性命难保。”
虽然是个小姑娘,可她常年跟随般若浮图,所到之处,无不奉为上宾,官话听多了,自然信手拈来。
穆东风立时冷下脸来,喝道:“区区一个庶人丫鬟,也敢要挟朝廷命官,我看你是不知死活!大理寺捉拿朝廷钦犯,尔等胆敢窝藏,不管何种身份,便是天王老子也同罪论处。”
“敢问穆大人,”就在这时,般若浮图的声音自內间传来,“此人姓甚名谁,所犯何罪,据证何在,可否出示缉捕公?”
音声渺渺然如九天玄音落下,众人一时恍惚出神。
“哼!”穆东风暗运元气,吐气开声,“此人与黑道杀手公孙谨会见勾结,被我与董大人撞见,纵是他长了一万张嘴也辩驳不了。天下皆知,小菩殊心怀慈悲,然无规矩不成方圆,慈悲心怀不应包庇恶人,假使法理不得伸张,那些死在恶人手中的人,又该何处伸冤?”
他的声音铿锵如刀剑交击,强硬如土石碰撞,响亮如珠玉溅落,直让众人心怀激荡,从般若浮图的梵音中清醒过来。
“仅凭大人一面之词,实难令我信服,还请大人找到罪证,抑或出示缉捕公,再来我处拿人。”
穆东风冷笑一声,道:“那便莫要怪我放肆了!给我上!”
听到一声令下,众人当即一拥而上。
小春吓得花容失色,连退数步,下一刻,院门便被用力撞开。
她不由又气又急,又惊又怕。她跟随般若浮图多年,所到之处,无论是平民百姓还是高官贵胄,无不对她礼遇有加,何曾遇到如此蛮横的官兵。
“你,你们休要胡来,若是圣上知晓,你等定然难逃死罪!”虽然声音都因为害怕而颤抖,可是她却没有让路,是个倔强的小姑娘。
元彪一面搓着手,一面怪笑道:“嘿嘿,我等皆为朝廷办事,今上圣明,怎会胡乱怪罪。小姑娘还是乖乖让开,免得我等粗手粗脚,没轻没重,伤到你柔嫩的娇躯就不好了。”
就在他们步步逼近时,里间忽然传来“幽幽咽咽”的箫声,丝丝缕缕,缕缕丝丝,直把众人看得瞠目结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