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热水就送来了,还有燕离交代的两套衣服,士人清流惯常的装束。
付了钱,燕离走进卧房。
环视一眼,不由微微一怔。这卧房的布局,端的是匠心独具。
单从布置上看,给人一种精致到奢华的感觉。不是利用奢华物件摆出来的,而是每个摆设都恰到好处地衬托整个环境,每个角落都有让人眼前一亮的东西;门窗是由珍贵的上等楠木所制,天花板由松木搭出了典雅美观的屋梁,在四个角垂下来四盏宫灯形制的花灯,共有六个角,由上等的丝质布帛包裹而成,每面都画着山水树木、花鸟鱼虫,非常的精美。
西面墙上挂着一幅踏雪寻梅,其下摆着个等人高的听风瓶,插着几株栩栩如生的火珊瑚,使得整个卧房的布景顿时明媚许多。
墙边上便是内室以及绣着美人图的屏风。
凉风从窗外徐徐而来,黄橙橙的阳光透过树梢,洒落在竹制的席居上,渲出了点点金黄色的斑驳。
这等层次的布局,必然出自大师之手,难怪房价如此高昂。
燕离虽过惯了颠沛流离的日子,但该享受时,他绝不会抗拒。所以,他对这里很满意。
闭了卧房的门,来到屏风后,脱去旧衣,泡入热水中,顿时疲惫尽去,昨夜“发病”的后遗症,也一起消散无踪。
若是按赵成所说,娘亲或许还没死。
闭上眼睛,娘亲的音容笑貌,好像浮现在眼前。
“梵儿不哭,娘在呢,只要梵儿不哭,娘就给你唱个曲儿”
“梵儿,你看那天边的晚霞是不是很美?晚霞虽美,却近黄昏,再晚,回去的路就看不到了。你要记住,任何时候都不要让自己无路可走。”
“梵儿,娘知道你讨厌练剑,但是啊,把喜欢的事情做出彩,那是理所当然的;把不喜欢的事情做出彩,那才难能可贵。”
“梵儿,你要切记,在这世上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声声句句,刻骨铭心。因为破壳而出的喜悦,心底的温热,甚于热汤。
片刻后,强行按压心绪,逐渐恢复古井无波。
他的头脑清醒过来,思考着下一步的事情。
书院报道以后,在永陵才算有个立足的身份,这是第一步。
但迫在眉睫的却是诅咒。
他之所以知道八道灰纹是极限,是因为他能从死怨之力里面感受到八道意志,每次感受,他都有一种感觉,它们之中任何一个,只要伸出小指头就能把自己碾成碎肉,兴许还不用小指。
不需要猜测,仅凭感觉他就能够知道,一旦被八道意志侵蚀,必将堕入无边地狱。
下次发病,必死无疑,这就是结论。
不过,诅咒虽无法根除,却能缓止,只要破境即可。譬如从六品晋入五品,立刻就能减去一道诅咒,这是已经得到测验结果的方法。
说千道万,最终还是脱离不了本身的实力。
说起来,燕山盗里边没有一个弱者,就算是十二个小统领里面,也有好几个已经突破三品武夫,独独燕离这个龙首,却还被困在武者六品,这当然是有原因的。
原因就在于他修炼的法门,他出生时就刻印在他脑海里的太白剑经,传说是数千年前,最强神剑仙白空雪创立的法门。
可惜,只有第一篇。
第一篇的第一个内容,就是“领悟剑心”。如果没有剑心,则无法进一步修行。
为了“领悟剑心”,他三岁开始练习拔剑,吃饭睡觉出恭,从没离开过剑,可是十五年过去了,剑心是个什么狗屁,还是一窍不通。
剑心不成,修为永远都无法进境,这是比死怨之力更大的诅咒。
如果没有实力,即便有燕山盗做后盾,在永陵也将寸步难行,何况诅咒就像悬在头顶上的利刃,随时都会砍下来。
燕离不是没想过换过一道法门,可他骨子里就有种不畏艰难的韧性。他这种人要么不做,要么一定要做到最好。
更何况,换修法门,就等于抛弃过去的十五年。
连过往都可以抛弃的人,还能记得住仇恨吗?
当然,也可以先修习别的法门,一面继续领悟剑心。但对燕离而言,不纯粹的东西,永远达不到登峰造极的境界。
他起身穿衣,来到院子里,他有些好奇,为什么这院子里栽的是桃树,而不是别的树。
但也仅仅是一个念头,很快沉静下来,长剑落于手腕,轻轻转动,舞了一套基本剑术。
站在桃树下,清风徐徐拂面,右手握剑,左手骈指,在剑锋上轻轻滑过,触感如同深夜的河水,但他却不感到一丝恐惧,反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心安。
似乎只要有剑在手,眼前的一切碍难都成了纸糊的。
这十多年来他四处奔波,从未有一刻静下心来感受,去体悟。
此刻突然有一种莫名的信念迸发,手中的剑也像似感应到了,发出轻微的颤鸣来回应。
剑鸣久久不散,在他耳畔。
燕离忽然一怔,脑海深处,不知道哪里来的一柄小锤子,“砰”的一声响,像打破了一层鸡蛋壳,随后,像决了堤的洪水,有许多东西涌了出来,满满当当,撑得他脑袋发胀。
不适感渐渐退去,世界仿佛突然间变了,耳畔有喧闹声,仿佛树叶树枝树干甚至围墙泥土以及腐败的枯叶突然学会了说话,在他耳边喋喋不休。
燕离猛地打了个激灵,一个极不真切的念头斜刺里撞出来,像是海面突起暴风,使心湖突然间澎湃起来,如怒潮翻涌,在胸怀激荡着
他的理智几乎被突如其来的情绪浪潮淹没,心湖底下有一个声音咆哮着:
是你吗?
这时恰有一阵风掠过,树枝轻微摇晃,便有落叶轻缓飘落。
燕离甚至不敢呼吸,他怕一点点的杂音都会驱散此刻的感觉。
他似乎听见了手中长剑发出来的细微声响,不由闭上眼睛,黑暗中出现了无数线条,交织成复杂的脉络,然而枯叶飘落的轨迹却仿佛印在了心底。
寒芒乍起!
落叶无声无息地裂成两半。
他睁开眼睛,呆呆地看着落叶,在他的心底,却掀起了比刚才更加汹涌的情绪狂潮,他要竭尽全力才能保住最后一点理智,在脑海里搜索着。
他记得太白剑经第一篇里面记载:万物本无声,因心而活,是为剑心。
是的,只有诞生“剑心”,才能体悟万物有声的境界。
那代表着什么?
代表着停滞多年的修为,终于出现了一丝松动。
不知是喜还是悲,他的脸上出现了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突然笑了,声音嘶哑,渐渐变成大笑,最后甚至是歇斯底里的狂笑。
笑声里,却满是凄清孤绝。
这一天,他等了十五年。
14、修行应自省
一秒记住 .bookben.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京兆府。
京兆尹余行之看起来约莫四十五六,略显清瘦,官服为绯色。大夏官阶九品,通过官服就能看出来,一品至三品为黑色;四品至六品为绯色;七品至九品为青色。
京兆尹署理京畿,为正四品,所以官服是绯色。
余行之此刻的内心,大概也如他的官服一样,正在熊熊燃烧。
天牢一个角落,余行之站在一间牢房外,铁青着脸,咬牙道:“我知道你们不是凶手,我最后再问一遍,杀死巧巧的凶手到底是谁!”
牢房里,般若浮图如老僧入定一样盘坐在石床上,轻声开口:“我答应过要帮他保守秘密,不论大人问多少遍,也是说不得的。”
“你这狗官好大的胆子,”小姑娘小春声色俱厉,“我家小姐乃是今上钦点的内院教习,你敢将我们关在这里,就不怕陛下治你的罪?”
话音方落,外头便传来一个尖嗓子:“皇上驾到!”
小春顿时满脸喜色,朝外面看去,果见一行人走过来,为首的赫然便是姬纸鸢。
余行之脸色一变,连忙跪倒在地,“微臣京兆尹余行之,参见陛下,愿陛下圣寿无疆!”
“起来回话。”姬纸鸢扫了一眼牢房,只见两个姑娘并没有受到什么损伤,倒没怪罪他。
般若浮图从石床下来,朝着姬纸鸢双手合十,行了个礼。
姬纸鸢朝她微微点螓,然后道:“来的路上,朕已听说了来龙去脉,受害者是你胞妹?”
余行之起身,眼眶一红,老泪纵横道:“回禀陛下,正是!家父去世前,叮嘱我要好好保护她,可没想到,她竟会被杀死在天子脚下这倒也罢了,微臣既任京兆尹,就要对永陵百姓的安全负责,凶手罔顾王法,在居士面前也敢悍然行凶,此等凶徒,实在罪无可恕,若不及早捉拿归案,恐怕还会有无辜之人遭到毒手”
姬纸鸢便转向般若浮图,正待开口,不料那小春却指着余行之开口了。
“你别说得那么好听,刚才还威胁我们来着,明明就是想报仇还有啊,明明是你妹妹买凶杀人在先,那些被他买通的人,也都是通缉犯,刚才审问我都听到了呢”
余行之的脸立刻变得惨白,气急败坏道:“你,你别胡说”
姬纸鸢的脸立刻沉了下来,道:“余行之,你该知道,朕最痛恨的便是与黑道勾结,念在令妹已死,此事到此为止,听明白了吗?”
“遵,遵旨”余行之纵是再不情愿,也不敢忤逆。
姬纸鸢带人走后,又有个锦衣华服的少年走进来,远远就喊道:“爹,查到那辆马车的来历了,是从并州过来的,叫燕离,原本还有一个人,入城之前就失踪了。”
“那个燕离,现在在哪里?”余行之阴沉着脸。
“就快查到了。”
少年说完顿了顿,冷冷道:“爹,等查到了,让孩儿带人去把他抓回来吧!”
余行之点了点头,又道:“但圣上已经知道你姑姑买凶的事了,你知道,只要是与黑道沾边的事,都会触到圣上的忌讳,所以你记住别说你姑姑的事,就说他犯了案,要他配合调查,如果反抗,就杀了吧。”
燕离很快平复了心情,短短十八年的人生几度大起大落,加上随时面临诅咒的威胁,早就让他学会了控制情绪。
卧房内,他盘膝在榻上,开始做“存思”的准备。
修行者从觉醒真名开始,便可在存思观想中照见天地元气的所在,这个时候就需要相应的法门来攫取这些元气,前三品武人,就都是在锤锻体魄。
九品入门,强身健体;八品时体魄已非常健壮,外形可能不会显露,但却可以和耕牛角力;七品力道已达到一个巅峰,手腕粗的树都能硬生生拔起。
别看武人多为护院一流,跟普通人比较,他们已经是绝顶高手,十个普通人也未必打得过一个武人。
到了燕离此时的六品,已开发出中丹田,用来储存元气。中丹田就如蓄水池一样,元气则如水,蓄水池愈是大,所能储存的元气就愈多。
元气的用途极大,最为普遍的就是提高身体机能,出手的速度和力量,是实力最直观的体现,所以十个七品武人都未必打得过一个六品武者。
而武者五品,中丹田扩容至极限,元气的量得到了极大提升。也是从此境开始,修行者才算真正的登堂入室。
这时候就凸显出真名的第一个用途。真名愈是顶级,所能引进来的元气就愈多,修行速度就愈快。
身心放松,思绪发散,逐渐归于虚无,燕离沉入似睡非睡的状态。
神念却来到了一个混沌世界,云海茫茫,如同天地未开状态,但在顶上却有个门窗,有白色光亮从外面照进来,那便是人体第一个秘境天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