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原路返回桃林,换下了可疑的夜行衣后,就再也坚持不住,无力地靠坐在树干上。
他把头深深埋入双膝,记忆的浪花翻涌着,恍惚中回到那个雨夜,永陵城门口。
“老爷快带梵儿走”母亲奋力挡下黑衣杀手。
护城河边。
“白崇喜,那个人想要你的命,逃到天涯海角,一样是个死字,不如乖乖束手就戮,给你个痛快,要不然的话”
“梵儿,就看你命数了”锐器从父亲温暖的胸口透出来,寒光四射,并炸出一大蓬血花,浇得他满头满脸,热烫如他的泪,随后便是冰冷的护城河水
波涛怒涌,思绪仿佛跟随着湍急的河流上下起伏,身体开始颤抖,黑暗、冰冷、恐惧口鼻眼睛全是水,呼吸不由自主地停住
难受!痛苦!
啊!
他突然全身颤抖,在地上打滚,眼睛再次填满死怨之力,额上那诡异的咒印再次浮现,现在已经有七道,并开始衍生第八道。
一旦八道咒印衍生完全,他的意识就会被完全吞噬。
这是诅咒,从他出生开始,只要他的心神不宁,立刻就会从体内深处涌出来无休止的死怨之力。这死怨之力似乎与他的灵魂相互缠绕,一旦爆发,痛苦由内而外,身体看似没什么损伤,却会产生非人痛苦。
这些年,一次更比一次严重了。
通常每发两次病,就必然会诞生一道咒印。
可是这一次,燕离受到的冲击实在太过剧烈,死怨之力来势凶猛,竟有一次性生成第八道咒印的势头。
他十分清楚自己的处境,可是,有时候情感并不为理智所左右,此次掀起的情绪大潮如同没有止歇,身体内的死怨之力也几乎无穷无尽。
第八道咒印即将完全诞生。
燕离知道,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否则他真的会死在这里。
他突然站了起来,虽然痛苦如潮,颤抖不止,但他还是凭借绝强的毅力站了起来。
紧靠着树干,长剑从袖子里滑了出来,颤巍巍地握住。
铮!
剑鸣清吟。
只要握住剑柄,一种无与伦比的自信便油然而生,驱散了几分狂躁,终于恢复了些许冷静。
心里冷静,他的眼睛里,那死怨之力的背后立时出现了一道剑影。
紫色剑影。
如风卷残云,剑影所过之处,死怨之力纷纷消散无踪。
燕离绝不容许自己在大仇未报之前倒下,此刻他的意志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使得剑影以一种绝强的姿态扫清了所有死怨之力。
霎时间心如止水。接近于八道的咒印不甘地退去,这一次,它们还是失败了。
燕离此刻,已是全身冷汗。
无尽的疲惫感包围了他,他倒了下来。
这一天,实在太累了。
燕离是被一个声音唤醒的。
声音来自于他的脑海,轻轻的,仿佛害怕吵醒他。
“你相信那个传说吗?十里桃花”
是谁的声音?
还有一张模糊不清的脸。
是谁?
燕离忍不住睁开眼睛,有些刺目,又闭了闭,原来天光已然大亮。
晨光透过桃林,掩映些许斑驳。和风轻送,桃香味扑鼻,燕离的五脏庙立刻唱起了反调。
他站起来随手摘了个桃子,擦了擦,咬了一口,鲜嫩的汁水使他精神一震。
三五口一个桃子,接连三个下肚,已经半饱。
他没有逗留,背起包裹便离开桃林。
他走后不久,桃林的另外一个入口走进来两个人,一个男子,一个女子。
女子身着素白织锦长裙,走在前面,却显得理所当然。
男子落后两步,虽然有些恭敬意味,但不掩他风流潇洒的气度。
忽然,男子停住脚步,转过身去。
女子手捧一束白花,走到燕离睡过一晚的桃树下。
整个桃林里,这棵桃树最大,特别容易辨认。
女子将花放在桃树下,然后默然相对,久久无言。
那男子不知何时转过身来,痴痴地看着她。
女子穿的并不是什么特别华丽的衣服,但无论什么样的衣服,只要穿在她的身上,都会变得分外出色。
她并没有戴任何首饰,脸上更没有脂粉的痕迹,因为对她来说,珠宝和脂粉都是多余的。
无论多珍贵的珠宝都不能分去她本身的光彩,无论多高贵的脂粉也不能再增加她一分美丽。
她的美是任何人也无法形容的,甚至无法想象。
这世上绝无画笔能描出她的风韵,正如这世上绝没有第二双燕离那样的眼睛。
相信无论任何人,只要瞧她一眼,就永远也无法忘记。
她便是圣帝,大夏皇朝最高统治者姬纸鸢。一个名字取得轻飘飘软乎乎,却能在乱世当中被百姓竖起大拇指称赞,被对手钦佩,让各大势力心甘情愿俯首称臣,让王公大臣敬畏服从的大夏皇朝的第三位女皇。
西凉刺史秦缺月在三年前当众宣布,纵然攻下永陵,他也会留着大夏的皇族命脉,并让姬纸鸢做他的儿媳妇。
每年这个时候,姬纸鸢无论再忙,都会抽出时间来这里,递上一束花,独自沉默哀伤。
男子只知她有个故人死在这里,那个故人是谁,为什么会死,就都不知道了。
他忽然轻声开口:“陛下,该回去了,今日廷议,若是晚了,那些大臣只怕又要大做章。”
姬纸鸢纹丝未动,檀口轻启,如有天籁发出,“李舍人,你说这天下是朕的天下,还是那些大臣的天下?”
“当然是陛下的。”男子应道。
姬纸鸢淡淡道:“那朕想什么时候廷议就什么时候廷议。”
男子苦笑一声,正要开口,远处突有个青袍宦官小跑着过来,急声唤道:“陛下,不好了,菩殊居士被抓起来了,现在正押在京兆府。”
“怎么回事?”姬纸鸢终于转过头来。
宦官道:“据说和一件杀人案有关。”
“荒唐。”姬纸鸢正要离开,但才走一步,忽又停住。
挪开一看,原来是燕离吃剩的果核。
她眼睛中已有了愤怒之意,但却显然在尽量控制着自己。她这一生所受的教导,几乎都是在教她控制自己,因为要做一个真正的皇者,就要将愤怒、悲哀、欢喜所有激动的情绪全都隐藏在心里。
可是这件事,实在不可原谅,以至于怒不可遏,“朕不是已经下旨,任何人不得踏入这里一步?”
宦官也看到了果核,心神一颤,忙跪倒在地,“近日各县举子陆续来到永陵,总有些不长眼的,奴婢马上去查,找出那个贱民,将他千刀万剐”
姬纸鸢摆手,“罢了,李舍人!”
“臣在!”男子连忙跪倒。
“着人在林外筑篱,派兵驻守,再有擅入者,杀无赦!”
ps:今天的先传了。
13、十五年,剑心小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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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离看了看天色,才刚卯时,书上写着今天未时到书院报道,也就是还有三、四个时辰的余暇。
既然时间还早,他径自来到怨鸢楼,这酒楼名字虽然怪了点,但食客着实不少。
此刻大堂内就有十来个锦衣公子,似乎都是各地拿了举荐名额的修行者,他们都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形容凌乱、活似乞丐的燕离。
燕离旁若无人般走到柜台前,道:“掌柜的,有没有独院?”
掌柜的正在拨弄算盘,一听来了主顾,连忙堆起笑脸,但抬起头的一瞬间,他的脸就立刻拉了下来,道:“独院当然有,但房资一天就要三两银子,你有钱吗?”
燕离身上只剩两个铜板,当然是,“没钱。”
掌柜把眼睛一瞪,唾沫横飞地大声叫,“没钱还敢来我们这里住店?没钱你就应该到永和坊去,跟那些穷鬼一起挤在臭水沟里,运气好,说不定能捡到一只死耗子,但你可得小心提防那些乞丐,因为他们会跟你一样饥饿!”
“我有这个。”燕离不紧不慢地取出了雪箫,放在柜台上。关键时刻,“娇妻美妾”就派上用场了。
掌控还想再骂,可是定睛一看,不由双目放光,但又立刻敛去,慢吞吞地说:“你什么意思啊?这里可不是当铺。”
“那我去当铺。”燕离冷笑一声,拿起雪箫就走。
“哎,别别别”掌柜连忙拉住他,“不过你这东西我不好定价,你想要多少?”
燕离伸出一只手。
“五百?”
燕离点头:“不二价。”
掌柜目光闪烁,道:“好,五百就五百。”
事实上,五百两还不够雪箫箫穗上的一根毛。
燕离收了四百两,押了一百两做房资,又豪爽道:“顺便去给我买两套衣服来,要贵的,越贵越好。”
跟着小二来到一幢小院,进门就见宽敞庭院的左边有一棵桃树,右边也有一颗桃树。所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小院卧房、伙房、书房尽有,品字排列、碧瓦覆顶、飞檐拱角、雕花门户看着就非常舒适。
“客官,您看满意吗?不满意的话还可以再挑过。”小二哥热情洋溢地说。
燕离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就这里吧,你再帮我打一桶水上来,要热的,越热越好”
“得嘞!”小二哥立刻去了。
没多久,热水就送来了,还有燕离交代的两套衣服,士人清流惯常的装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