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完白事,入土为安之后,王通手里还剩下了四百二十两银子,被他藏在了卧房中的暗格下面。
他和父亲相依为命的时候,也知道花销,王家吃穿上已经算中上人家,一年花费还不到十两银子,这四百二十两可以做很多事情了,但坐吃山空不是长远之计,更无法在这个世上存身立命。
红白大事,那都要大办的,可王通孤苦伶仃,在家守孝七天之后,就去往锦衣卫报名上值。
锦衣卫虽然也是卫军,但因为其特殊的职能和组成,并不集中驻扎,锦衣卫成员除却特殊的机构之外,都是在家居住,每日去点卯当差,几千人要是都去南北镇抚司衙门报备,也不可能。
所以按照惯例,京师锦衣卫都是去各自所属的百户那里集中,听候命令分配。
十月初二这天,王通起了个大早,现代的经验告诉他,在入职的第一天一定要早去,并且要给上司一个好印象。
身上的衣服尽管半旧,不过早就浆洗的干净,王通好好收拾了番,这才出门前往。
那百户田荣豪所负责的区域就在附近,从家里去往田家的宅院不过走上一炷香的工夫,倒也不远。出门的时候天才蒙蒙亮,到了田家门口还看不见什么人,王通也不着急,就在那里慢慢等待。
先看到他的是从田家出来的一位白发家仆,问明白来意,又转了回去,不多时又出来一人把王通领了进去。
那田荣豪穿着便装正在院子中练拳,看到王通过来之后有些惊讶,不过随即就嘉许的点点头。
田百户身边经常见到的都是些粗汉,市井之气极重,邋遢的很,这王通收拾的干净利索,举止温和得体,看着就舒服的很,加上好歹有千把两银子的情谊,自然印象大佳。
叮嘱了几句,田荣豪安排了一人带着王通去往西城的锦衣卫经历司衙门领腰牌号服,并且让他办理完了回来领差使。
经历司衙门却在京师西城,等领了腰牌和一身行头回来,太阳已经偏西。
分派差事的时候已经过去,田百户的正门门前和早晨来时一样空荡,有一名中年人在门口等候。
第一卷第五章 无奈闲差
这人王通却认得,当日里跟着自己父亲一起去澳门的随从,只不过是最下面的一名校尉,名叫张世强。
张世强家里本来是通州富户,用银子让他补进了锦衣卫,本以为可以让张世强给家里个助力庇护,没想到才补进来,张家就遭了贼,半夜被贼冲进去,全家杀了个精光,一下子败落了。
没钱没势,张世强只能在锦衣卫中讨生活,一直是小心翼翼,谁也不敢得罪,甚至还被起了个绰号“面瓜”。
张世强实际上很魁梧,可三十出头的年纪腰背都有点佝偻,这也是平时低声下气的多了,才导致如此。
看到王通过来,张世强明显犹豫了下,上前低声的说道:“王兄弟,早上田大人已经派了你的职司,把你分在刘大人手下办差……”
“刘大人,莫非是总旗刘新勇!?”
宅门外面就他两人,听到这个,王通顿时有些急,总旗刘新勇谋夺自己家产不成,必然有怨气,摊上这么个上司,将来可想而知。
听到王通语气不善的直呼其名,张世强吓得连连摆手,扯着王通走到路边,埋怨说道:“王兄弟,刘大人的名字岂能这么直接叫出口,再说按照规矩,子侄补缺在父辈所属,当年王大人也在刘大人的属下,也应当……”
看着张世强担心到极点的模样,王通也是泄气,还记得去澳门时候,自己还要称呼他句“叔叔”,现在这人都叫自己兄弟,小心到了这样,抱怨还有什么用处。
公务之处,不能带入私人关系,精通职场的王通自然明白,他深呼吸了几口,抱拳对张世强说道:“多谢张大哥的提醒,不知道小弟我要去那里当值?”
王通问题问出,张世强双手搓了搓,嗫嚅了半天才断续说道:“刘大人说了,王兄弟你和俺一起留守,随时听候调遣,不需要当值。”
这话说完,王通脸色顿时漠然,可心里却勃然大怒,这刘新勇和自己无怨无仇,事情做的未免太绝户了。
留守不当值,听起来好像是闲差,可实际上却绝人财路,王通也是家学渊源,又有现代的经验,自然明白其中套路。
锦衣卫饷银和其他卫所同等标准,可粮饷发放也是同样标准,也就是一年能发九个月到十个月的饷银,还要被从上到下层层克扣,到手的钱粮根本不够活人。可锦衣卫又有各种要害之权,不须通过各级官府衙门就能自行抓人定罪下狱,官民都畏惧三分。
自景泰年间开始,京师锦衣卫都开始派小旗、校尉、力士去京师各处街道轮值,名为侦听查缉,协助顺天府和兵马司维持治安。
实际上是去店铺、摊贩以及各产业中收取常例银钱,也就是后世所谓的保护费,这常例颇为丰厚,这才是锦衣卫最基层的经济来源。
至于外派各处办差,以及总旗以及以上的百户、千户,那自然有人主动孝敬,或者送上干股,自然不用抛头露面费这个力气。
张世强算年纪要比这王通大上一倍还多,从前也没打过什么交道,一直以为王通不过是个孩子,可今天却发现并不是如此。
举止言语,完全是个成人样子,双方交流时候,自己总有被压迫的感觉。
他这边不知道如何是好,王通双拳握紧又松开,脸上却已经带上笑容,百户田荣豪收了他银子不假,可也把他补进了锦衣卫,安排这张世强在外面等着,而不是自家的家仆,就说明双方已经两清。
子侄补父辈曾在的缺份,这也是规矩,那总旗刘新勇心里怎么想不说,做的却挑不出毛病,自己如果不遵从分配,想要弄什么事端,搞不好正中有心人的下怀。
既然已经进了这个体制,那就先呆下去,等待机会。
在职场上打混过的人,自然对这道理心知肚明。王通现在已经平静下来,最起码表面如此,抱拳笑道:“张大哥,小弟初入锦衣卫,不知道这留守到底是个什么章程,能否讲讲?”
“还能有什么章程,无非就是每天来这边点个卯,有事就做,没事就回去。”
王通心中一阵无力,这不就是把人挂起来了吗,不过他表情却没怎么变化,笑着点点头。
锦衣卫百户的院子这边冷清的很,锦衣卫各处的人都出去当差,寻常人宁可绕点远路也不愿意靠近这处所。
田百户的私宅不能进去,两个人就在院子外面呆到了天要黑的时候,上工的时候点卯,晚上却不见人回来,直到张世强招呼他一起回去。
当年刚入职的时候,对他不顺眼的主管也没有给他安排具体事项,就拿这个本子在角落坐了一天,此时和那时倒真是相似,王通苦笑着想。
尽管在锦衣卫被冷在那里,可在第二天早早出门报名点卯,走在路上,却能感觉到和往日的不同。
他穿着一身锦衣卫袍服,腰间挎着绣春刀,装束并不起眼,也并不华丽,但遇到的每个早起的行人都充满了敬畏,下意识的避开。
这就是锦衣卫的威严,从洪武年间开始在文武百官、天下万民中累计出来的赫赫威风,甚至让人不敢直视。
王通不管在现代还是这时,从未亲身享受过如此的待遇,走在路上不自觉的挺胸抬头,浑身上下都轻了许多。
这次他仍然去得早,田百户宅院门前空无一人,在那里站了会,才从里面走出昨日的那位家仆。
尽管见过,那家仆也不打招呼,自顾自的拿出工具,提桶水出来,在门前洒扫。
穿着青衣小帽,一看就是下人的打扮,白须白发腰背佝偻,年纪颇大,一手工具,一手提水,走的颤颤巍巍。
王通在那里犹豫了一会,还是上前笑着说道:“老伯,我帮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