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妙言闻言,心中一喜,用力拍着小胸脯,脆生生答道:“我沈妙言,生是国师府的人,死是国师府的鬼!国师大人叫我向东走,我绝不往西跑!国师大人叫我打奴才,我绝不去揍丫鬟!”
君天澜瞥了眼她的小胸脯,淡漠地往主院而去:“别拍了,本来就平得很。”
沈妙言:“……”
话说,这一位,真的是传说中祸国殃民、草菅人命的冷酷国师吗?
想起什么,她又紧忙追上去:“国师,我住哪儿啊?”
“东隔房。”大步走在前面的男人声音淡淡。
“东隔房大不大,精不精致啊?”她追着他,一边跑一边喊,看起来没心没肺得很。
国师府草木扶疏,处处透着一股端严和冷肃。
君天澜在衡芜院前停下,回转身,便看见她拎着素白色的裙摆,一路气喘吁吁地小跑过来:“国师,你走慢一点!”
春风拂过,她的裙角在风中飞扬,灵动的模样,为这死水一般的国师府添上了几分生趣。
沈妙言注意到君天澜正注视着她,于是抬起头,冲他一笑,声音甜脆:“国师!”
她的身后,葱葱郁郁,开遍了玫红的雏菊。
君天澜望着她,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老戏词里的一句话:这江山锦绣,却抵不过她的笑靥如花。
他勾起薄唇,“沈妙言,本座最后问你一遍,你真想待在本座身边?”
“国师,除非你赶我,否则我是不会走的!”她应承得干脆。
于是,沈妙言正式成了君天澜身边的小丫鬟。
他把紧依着他卧房的东隔间给了她,院子里的大丫鬟拂衣却有些犹豫:“主子,慕容小姐一直想要那座东隔间,若是等她回来,知道主子把东隔间给了别人……”
君天澜摘下披风:“本座的府邸宅院如何分配,何时轮到她做主了?”
拂衣将披风小心翼翼地挂在衣架上,望了眼他毫无表情的侧脸,恭声应是,随即看了一眼身后的沈妙言,示意她跟自己来。
东隔间与君天澜的卧房不过一帘之隔,本是用来给贴身伺候的丫鬟用的,只是君天澜素来不喜人近身伺候,因此一直空置着。
却不知怎的,忽然给了沈妙言。
沈妙言跨进门槛,这东隔间虽然不大,但摆设精美,竟不输她在沈国公府里的闺房。
她随手摸了摸一只青花双耳大瓷瓶,眸光微闪,国师府很有钱啊!
“小小姐好福气,这间房,府里可是有不少丫头眼馋惦记的。”拂衣笑着打开窗户,给房间换气。
沈妙言把小布包袱放在桌子上,跳上高脚凳坐好,甜甜说道:“姐姐,你刚刚说的慕容小姐,是谁啊?”
拂衣低头将窗户支好,听见“慕容”二字时,眼底掠过一丝惧意,转身望向她,却只是笑笑:“小小姐用的东西,奴婢等会让人给你送来。奴婢先行告退。”
说罢,微微行了个福身礼,有些仓促地离开。
沈妙言晃悠着脚丫子,双手托腮,盯着拂衣的背影,看似纯净的大眼睛里,掠过一抹暗光。
过了片刻,她轻笑一声,跳下高脚凳,去找君天澜。
君天澜站在窗边的书桌前,正临着一幅字。
她伸长脖子望去,“路……其……远兮,吾……上下而求……”
她念得很有些吃力,还有好多字不认识。
君天澜的笔尖顿了顿,侧眸看了她一眼,却见她的脸上都是懵懂无知。
他收回视线,笔下游龙走凤:“十二岁了?”
“嗯。”她应了声。
狭眸中暗了几分,他知道沈妙言读书烂得很,却不曾料到,竟烂到这个地步。
已经十二岁了,却连“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这名句,都不知晓。
卧房里很沉默,沈妙言觉得这个男人的身上,正逐渐散发出一股压迫感。
她站了片刻,伸手去捏他的衣角,声音软糯:“国师,我会用心学的,你不要嫌弃我。”
他依旧临摹着《楚辞》,没说话。
房中又陷入沉默,他身上的阴冷气场,让沈妙言觉得难堪,于是默默收回了手。
察觉到衣角上重量的消失,他微微侧过脸,便瞧见她垂着头站在原地,小脸皱成了团,那双大眼睛像兔子一样红红的,有泪珠子滚落下来。
收回视线,他抬笔蘸饱墨水,声音清淡:“不是说,会研磨吗?”
沈妙言一愣,抬头看去,他的侧脸线条完美,薄唇轻轻抿着一丝笑。
她傻乎乎地跟着笑了下,连忙抬袖擦干净眼泪。
她个子还没长高,够不着那方砚台,只得搬来一张小板凳踩上去,十分乖顺地为他研磨。
角落的青铜小兽香炉静静燃烧,散发出袅袅的檀香烟圈。
窗外,名贵的雪塔山茶开得千娇百媚,春风十里,尽显柔情。
第3章 讨他欢喜
沈妙言长这么大,若非要说出个能拿得出手的活儿,便也只有研磨这一项了。
她不爱读书,沈国公为她延请名师教导,名师在上面口若悬河,她就在下面百无聊赖地摆弄那方砚台和墨条。
长此以为,只要她想,她可以精准研磨出各种浓度的墨水。并针对不同种类的墨条,做了十分细致的区分。
后来那位名师,见她从头到尾都在起劲地玩墨水,大约实在是不想教她了,于是每天上课也不讲授文章了,就瞪着眼看她玩墨水。
房间里,君天澜很快写完一幅字,用白虎型的玉镇将字压住,自然地伸出手来。
沈妙言愣了愣,抬头看他,两人大眼瞪小眼。
半晌后,他微微蹙眉:“净手。”
沈妙言从小板凳上跳下来,却不知如何帮他净手。
正好拂衣进来,看到房间的场景,连忙去拿了金盆,放了掺着玫瑰花露的温水,恭恭敬敬跪呈到君天澜跟前。
君天澜净了手,拂衣微微抬头,悄悄对沈妙言使了个眼色。
沈妙言领会,拿起金盆边缘搭着的绸巾,去帮君天澜擦手。
刚擦干净,外头进来了另一个大丫鬟添香,朝君天澜福了福身子:“主子,皇上派人来,请您进宫一叙!”
“嗯。”君天澜声音淡淡。
他走后,拂衣起身,见沈妙言好奇地朝外面张望,笑着说道:“小小姐,奴婢带您去沐浴更衣。”
沈妙言回过神,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好!”
小姑娘沐过浴,换了身新衣服。
沐浴过后的她白净可爱,拂衣手痒,想给她打扮华丽些,却因着她还在服丧,只能穿些素雅的。
此时小妙言身着素色交领襦裙,襦裙裹着精致的墨绿边,外面配一件玉绿的褙子,袖口缀着些青竹叶,格外雅致。
拂衣笑道:“小小姐先将就着穿。主子赐了两匹含雪缎,已经拿去绣娘那儿,给您裁新衣了。”
沈妙言闻言,立即谢过她。
拂衣把她领到自己住的小厢房,让她坐在梳妆台前。
沈妙言的头发又细又软,刚刚用木槿叶的汁子洗过,还散发着一股草木清香。
拂衣梳头的手艺很好,三两下就给她扎好两个圆鼓鼓的团子。因着要在大人身边伺候,不可太过素净,于是又在发团子上缀了小银铃铛和碧绿色的流苏穗儿。
“小小姐生得好看,真是怎么打扮都漂亮!”拂衣将她额前细碎的刘海儿梳拢,笑道。
镜中的小姑娘,有一张白嫩嫩的小圆脸,温润灵动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红唇微翘,一看便是个聪明伶俐的。
沈妙言对着镜子笑了笑,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声音又甜又脆:“拂衣姐姐,谢谢你!”
服侍了某个阴冷腹黑主子太久的拂衣,听着这春风拂柳般的声音,心底顿时一片柔软。
添香正好从外面回来,看见沈妙言,连忙风风火火奔过来,杏眼里都是惊喜:“好可爱的小姑娘!”
她说着,见沈妙言脸颊肉肉的,泛着粉嫩嫩的颜色,忍不住上前捏了一把,一脸惊奇:“滑腻腻的,好舒服!”
她还想要再捏,却被拂衣拦住,“当心捏坏了!”
“哪有那么容易捏坏!”
大约府里从未有过小孩儿,拂衣和添香对沈妙言都很热情欢喜。
添香还把自己珍藏的一匣子干果点心拿出来,与她一起分吃了。
而君天澜直到天黑才回来。
东隔间内,沈妙言坐在自己的小床上,听着外面丫鬟奴才们的动静,只抱着枕头不说话。
以前在沈府里时,人人都道她没心没肺,只知吃喝玩乐。却不知道,她沈妙言,最是记仇之人。
也不知道楚云间召君天澜入宫做什么,她前脚刚进府,后脚君天澜就被召走,楚云间那个狗皇帝,肯定是跟君天澜说她的事。
她坐在烛光下,一张小脸有些阴郁。
外面的门被推开,沈妙言听见了脚步声。
想了想,她将枕头放下,起身走出去。
她挑开绸布帘子,倚着门框,声音脆嫩:“国师,你饿不饿?”
君天澜瞥了她一眼,却见她穿着素雅干净,一张萌萌的包子脸白生生粉嫩嫩的,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灵气。
他没说话,只是自然地展开双臂。
沈妙言会意,小鸟般扑到他跟前,搬了张小凳子踩上去,却才刚刚及到他的下巴。
她仰着头,伸手给他解开披风的系带。
她下午沐浴的,身上还散发着澡豆的自然芳香。
君天澜垂眸看她,她的模样乖巧的不得了。
沈妙言给他解下披风,跳下小凳子,费劲儿地挂到金丝楠木大衣架上。
她站在衣架旁,伸手将他的衣裳理整齐,声音甜软里带着一丝不经意:“国师,楚云间跟你说了什么呀?他是不是不要你收养我?”
君天澜在软榻上坐了,静静看着她生疏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