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灵童秘密(一)
经过百香谷时,水铃儿抬头看,不知何时,悬于半空的半月弯,已变成了一轮浅橙色满月。
他情不自禁地站住脚,对着圆月,出了长长一声似狼又似人的长嗥,那声音苍凉无比,令人心中顿生凄怆。
竹月也停下脚步,静静地凝视他。他知道,这孩子是在思念他的狼娘亲了。那声悲凉的长嗥,是他在向它报平安。
无根之山稽洛山,悬浮于人间界的支柱,五岳之上,用五根巨大的铁链直插五岳山根,以一山之力承托,以防有日五山崩塌,人间毁灭。
而这五根巨链,却是数百年前,置曦穆彤于万劫不复之境的妖族镇族之宝,万魂夺骨锁。
竹月遥望飞火流光璧,回想那一幅幅滚动而过的人间景象,眼中隐隐有泪光泛起。
月光明亮,摇曳地映照暗淡的山谷,也将水铃儿瘦弱的身形映衬在山石上,显得那样渺小。
他在心中悲叹:“铃儿,终有一日,师傅完成此生所负的使命后,就要离去,而你和曦穆姑姑千年前的那段缘,终还是要续的。”
这正如,刻在归来殿影壁上,当年缥缈僧酩酊大醉时唱的那《归来词》:我乘风兮,不留微尘。我欲去兮,抹散履痕。淡兮忘兮,幻化浮生。归兮来兮,再非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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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山归来,水铃儿脑子兴奋,身体却疲累不堪。
他脑袋刚沾上枕头,就呼呼大睡过去,睡梦里他竟然变成了一只奇怪的鸟,张嘴就能吐出各种色彩的花瓣。他展开丰满的羽翼,飞过稽洛山每一处角落,处处撒下漫天缤纷,将这山变成了一片花海。
碧海竹林与花海交替生辉,师傅、师叔和姑姑站在其中欢乐地微笑,他们看上去比那花海更美。
醒来后,一个竹叶灵童进来伺候他洗漱。
他刚要接过灵童递来的毛巾,突然想起昨日师傅的训诫,心中暗道,“为什么灵童们要伺候我呢?不就因为我是师傅的徒弟吗?没有这个身份,他们也许根本不会和我打交道。可是,假如我是他们的好朋友,就不一样了,那么无论我是不是师傅的徒弟,他们都会和我来往的。这是不是就是师傅说的,从情感上获得他人尊重,从而建立威望?”
想到此,他缩回准备接毛巾的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呀?”
竹叶灵童愣了一愣,答道,“我叫竹叶灵童。”
水铃儿差点没一下被自己的口水呛到,顿了顿声,又问:“那稽洛山上,八万竹叶灵童都叫这个名字,怎么辨别呢?”
灵童道:“我们都是一体的,不需要辨别。”
水铃儿心生烦闷,“这么硬邦邦,哪里是竹叶,明明就是木头!不如以后叫你木头童子!”
但他依然没放弃,又来了老一套,“我们做朋友好吗?”
那灵童一听,将水盆重重放在桌上,拱了拱手道:“在下身份卑微,不敢高攀公子。”说完,便退了出去。
剩下个水铃儿呆立当地,说不出话来,小心坎儿又受了一次打击。
早饭后,水铃儿盼着师傅传唤自己,却没见动静。竹星师叔也去半山腰子和三果老议事去了,没人陪他,他就独自溜达溜达,一直溜达到了滴水阁。
所谓滴水阁,其实是稽洛山众仙人的浣衣房,也就是捉衣嫂的地盘。
他站在门口向里张望,滴水阁院子里,几十个木盆整齐地摆放,盆边清楚标示着每个仙人的名字,而离他最近的一个盆上写着:孤独殿竹仙竹星。
“原来那是师叔的衣服。”水铃儿饶有兴趣地悄悄走过去,看看盆里,暗笑道,“老说我不乖,天天像个泥球,原来师叔的衣服也是这么黑乎乎的!”
正顽皮间,就听屋内传来一声怒吼,“老娘和你拼了!”
水铃儿吓得浑身一激灵,道声:“不好,出事了!”赶紧就冲进屋相救,却见屋内一块碎红花底的布料,正在空中狂舞,捉衣嫂披头散,上衣襟的扣子也散了两粒,脚上鞋子也掉了一只,手中挥舞一把铜剪,张牙舞爪地去抓那布料。
本来快抓到了,结果水铃儿推门,布料见有逃跑机会,立即向门口飞去。
已战斗半晌,布料着实累了,飞得不高,水铃儿又个子矮小,于是布料冲过来,正好结结实实地把他脑袋包了个扎实。
他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局面,只觉得是魔族入侵来对付他了,吓得转身赶紧往外跑,可是他眼睛被碎花底布盖得紧紧的什么都看不见,脚下一绊,一屁股扎扎实实摔进了竹星的衣盆。
捉衣嫂气得抓狂,跟着冲出屋,一把将水铃儿小鸡似地拎出来,另一只手将那布料从他头上扯下,按进盆里拿着剪刀就是一通乱戳。
那铜剪捉衣嫂已经用了数年,早已和她心意相通,舞动着三下五除二,就把盆里的衣服连布料剪了个粉碎。
水铃儿一声惊呼,想阻止却是来不及了,可怜竹星不光一周换下的衣衫全部被浸在盆里,还有一件新置的束身锦袍,无辜受那布料连累,瞬间也成了堆碎片。
捉衣嫂终于战胜了那不听话的布料,心满意足地站起身,拉了拉散乱的衣襟。
等她看清捣乱的小童儿竟是月竹仙新收弟子水铃儿,立即吓得鱼盘子似的脸煞白。
“小公子,原来是你!你你你……你怎么跑到滴水阁来了?”
水铃儿也是惊魂初定,抹抹额角的汗道:“我听见动静过来的,不知出了什么事。捉衣嫂,你把师叔的衣服都剪碎了!”
捉衣嫂定睛一看,果然一盆衣服已经变成了一盆碎布片,吓得一屁股坐地上,连道:“我的天哪!这仙剪怎生脾气这样不好,这下又闯大祸了!”
水铃儿“噗嗤”一笑道:“明明是你自己脾气不好剪碎的,为何要怪铜剪?”
捉衣嫂一听连连求饶,“我的小公子,小祖宗,小神仙,你可千万别告诉竹仙们今天的事呀!我保证,一晚上就能把这些衣服恢复原状,我可是出了名的制衣巧匠,不信你去问碗仙和砚仙!”
水铃儿见她如此紧张,眼珠一转,计上心头。
“捉衣嫂,我当然可以不说,只要你把师叔的衣服都变回来。但是……你先得帮我一件事!”
捉衣嫂听他这口气,顿时如获大赦,却没意识到头顶其实飘来片乌云,很快将有麻烦降临,连道:“行行行,别说一件,就是十件我也应了你!”
水铃儿将小脑瓜凑过去,“我要你告诉我,怎么和竹叶灵童交朋友!”
捉衣嫂抹着鼻子哈哈大笑,“竹叶灵童都是一帮木头桩子,经常一连三天不说话,你怎么会奇奇怪怪地要去和他们交朋友?”
水铃儿生气了,转身要走。
捉衣嫂怕了,一把拉住他,“好了好了小祖宗,我告诉你竹叶灵童的小秘密。”
第二十章 灵童秘密(二)
捉衣嫂说要告诉水铃儿,关于竹叶灵童的小秘密,他立即停住了脚。
“竹叶灵童还有小秘密?”他好奇心激荡,赶快兴奋地凑回来听故事。
捉衣嫂被他缠得无奈,又受他威胁,只好和盘托出,“这竹叶灵童,百年才修得人身,担任保卫稽洛山的责任,可傲慢得很。他们有自己完整的团体,除了自己人,几乎从不和别人说话,就像木雕似的,嘴巴撬都撬不开。当然曦穆仙和两位竹仙,还有他们的头头兵龙兵虎除外。不过他们是精灵,精灵都有一个小毛病,爱喝酒。但是稽洛山军法森严,滴酒都不许他们沾。他们私底下有没有偷酒的心思,我不知道,可就算他们有,也偷不到。”
“所以嘛……”捉衣嫂眼珠一转,神秘地建议道:“你要是能给他们弄点酒来,我保证他们以后,就铁铁儿跟着你跑了。”
水铃儿一听大喜,但转念一想,又生忧虑:“八万竹叶灵童,我一个人能偷到多少酒……怎么分给他们呢?”
捉衣嫂道:“瞧你这孩子愁的,就算你把全稽洛山的酒都偷空了,也不可能八万灵童都喝到啊!我告诉你,灵童中有一个最德高望重的,叫斗斗,就是天天在月竹仙门口站岗的那个。你要把他搞定,其他灵童就都跟你走了!”
水铃儿这下惊奇了,瞪着眼道:“原来竹叶灵童真的有名字啊?”
捉衣嫂道:“当然,这世上有啥东西,没个自己的称呼呢?灵童们只是从来不告诉别人罢了。兵龙兵虎的神弓殿中有灵童名册,他们的名字全部在那本名册上呢。”
竹星师叔的一盆衣裳,换来如此多内部消息,水铃儿激动得心潮澎湃。
他等不及要去一试,抱着捉衣嫂的鱼盘脸狠狠啄了一口,道了声“谢谢”,就像阵烟似地消失在门外。
捉衣嫂被他突然亲上脸,一下子愣住了,等回过神来,脸上甜得笑成了一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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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滴水阁出来,水铃儿马不停蹄地就冲着碗仙的碎香阁跑去。
到得门口,闻到一阵浓浓卤水香,他忍不住咽了口口水。但想起自己此行目的是偷酒,便抱着不误正事的心思,沿着墙根,像条泥鳅似地往里溜。
溜到厨房山墙下,他鬼头鬼脑地掀起窗上挂的竹帘子,往里扫了一眼,就见碗仙正背对着他,挥舞着两只粗壮的大胳膊,在灶前忙碌。
那灶说来也古怪,一个灶肚里添柴,却能火焰熊熊地供十口灶眼炒菜。
如竹星之前所述,那碗仙本事确实了得,硕大的左脚一撩,墙角的柴火就听话地一根根飞进灶肚,不需用手去搬动。十口锅一起炒,十把锅铲上下翻飞,竟一口都不被落下。
炒菜间隙,她还得时不时往锅内添油加醋,只看得水铃儿眼珠子上下左右跟着转,简直转成了两团陀螺。
半柱香的功夫把菜炒好,碗仙又麻利地从碗架上取碟盛菜,而她这取碟的功夫,更令人赞叹不已。
只见她伸出两只手,手掌大如蒲扇,乒乒乓乓一阵瓷器响动,眨眼十只碟已整齐地放在了桌上。然后她按两只锅一组,三下五除二,十口锅里的菜已全部入碟。
工作完成,她俯下身将每盘菜都闻了一闻,然后满意地笑了。
水铃儿目不转睛地偷看,碗仙的精彩表演已令他忘乎所以,都不记得自己是偷偷摸摸溜进来的了。
忽然间,他觉得左耳一阵钻心疼痛,忍不住尖叫一声,抬头看,那碗仙已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一手拧住了他的耳朵。
“兔崽子,你是哪个殿的?好大胆竟敢来偷吃!”碗仙大喝。她力大无比,水铃儿被拧的疼得呲牙咧嘴,
“碗仙姐姐饶命,我不是来偷吃的,我是来…...”
话到这里,说不下去了,不是来偷吃,难道要老老实实告诉她,自己是来偷酒的吗?
“是来干什么的?说!不然把你交给月竹仙处置!”碗仙看来是不会饶他了。
“碗仙姐姐,你不要告诉我师父,我错了行吗!”水铃儿一听心慌了,也算尝到了刚才捉衣嫂被恐吓时的心情。
“啊,你是月竹仙的徒儿水铃儿?”碗仙一听,吃惊地松了手。
水铃儿使劲揉着红通通的耳朵,点点头,支支吾吾道:“我……我只是想来看看……”
碗仙手叉着腰,像个莽汉子似地哈哈大笑,“小朋友,你还真会玩儿,厨房都跑来呀!好吧,看在月竹仙的面子上,我带你参观参观我这碎香阁,今后万一你饿了,我又不在,你也可以自己弄点吃食。”
水铃儿顾不上耳朵疼,心还在噗通噗通跳得厉害,只觉得一阵欣喜:“今天难道是时来运转了?捉衣嫂和碗仙都这样帮我!”
碗仙果然领着水铃儿参观了她的碎香阁。
其他处他都没怎么上心,小眼神儿只是四处飘忽,寻找藏酒的地方。但是等参观结束,也没找到那地方。
碗仙道:“怎么样小鬼头,满意了吧?”
水铃儿嘟嘟小嘴,摇了摇头。
碗仙十分吃惊,恼道:“我这厨房都带你看遍了,你还不满意?”
水铃儿干脆直说,问道:“碗仙姐姐,为啥这厨房没有酒啊?”
碗仙不听则已,一听顿时勃然大怒,一把扯住自己油腻腻的围裙吼道:“别在我面前提酒字,说起来就上火!这稽洛山我们都是自由进出,想干啥就干啥,唯独这酒是禁物,没有那三个老东西的命令,谁都不许动!想我堂堂落音竹宇大厨威武,竟然连存点酒的资格都没有,那三个老东西却日日大权在握,偷偷狂饮!”
水铃儿被碗仙这突如其来的雷霆怒吼给吓住了,可怜巴巴地眨巴着眼,盯着她呆。
碗仙吼完,自觉失态吓着孩子,不好意思地摆摆手道:“哎,这事说来话长,你就记着,稽洛山只有木林森三果老可以酿酒藏酒,所以想喝酒,必须向他们申请。”
告别碗仙出来,水铃儿又是一肚子郁闷。
好不容易进行到这一步,偷酒的计划却被搁浅了。难道……他脑子里一阵激荡,心道“一不做二不休,我这就去三果老的糊涂殿看看,就不信,今日我弄不到一坛酒!”
下定决心,水铃儿大着胆子直奔糊涂殿。
殿门口站立一排竹叶灵童。
他暗笑:“这些木头童子终日守着稽洛山上唯一能酿酒之处,看着三个老头儿享受琼酿,却一滴都不能沾,可不是折磨!”
然后又愁:“糊涂殿不比滴水阁和碎香阁,守备无比森严,我目前还是肉体凡身,一点仙术都不识,怎样才能溜进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