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邦彦,是陪皇帝嫖院玩耍的浪子。道君皇帝正事诸般不理,
整日里若不是求仙学道,便是派人到处去找寻希奇古怪的花
木石头。一旦金兵打到眼前来,他束手无策,头一缩,便将
皇位传给了儿子钦宗。那时忠臣李纲守住了京城汴梁,各路
大将率兵勤王,金兵攻打不进,只得退兵,不料想钦宗听信
了奸臣的话,竟将李纲罢免了,又不用威名素著、能征惯战
的宿将,却信用一个自称能请天神天将、会得呼风唤雨的骗
子郭京,叫他请天将守城。天将不肯来,这京城又如何不破?
终于徽宗、钦宗都给金兵掳了去。这两个昏君自作自受,那
也罢了,可害苦了我中国千千万万百姓。”
郭啸天、杨铁心越听越怒。郭啸天道:“靖康年间徽钦二
帝被金兵掳去这件大耻,我们听得多了。天神天将甚么的,倒
也听见过的,只道是说说笑话,岂难道真有此事?”张十五道:
“那还有假的?”杨铁心道:“后来康王在南京接位做皇帝,手
下有韩世忠、岳爷爷这些天将,本来大可发兵北伐,就算不
能直捣黄龙,要收复京城汴梁,却也并非难事。只恨秦桧这
奸贼一心想议和,却把岳爷爷害死了。”
张十五替郭、杨二人斟了酒,自己又斟一杯,一口饮干,
说道:“岳爷爷有两句诗道:‘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
奴血。’这两句诗当真说出了中国全国百姓的心里话。唉,秦
桧这大奸臣运气好,只可惜咱们迟生了六十年。”郭啸天问道:
“若是早了六十年,却又如何?”张十五道:“那时凭两位这般
英雄气概,豪杰身手,去到临安,将这奸臣一把揪住,咱三
个就吃他的肉,喝他的血,却又不用在这里吃蚕豆、喝冷酒
了!”说着三人大笑。
杨铁心见一壶酒已喝完了,又要了一壶,三人只是痛骂
秦桧。那跛子又端上一碟蚕豆、一碟花生,听他三人骂得痛
快,忽然嘿嘿两声冷笑。
杨铁心道:“曲三,怎么了?你说我们骂秦桧骂得不对吗?”
那跛子曲三道:“骂得好,骂得对,有甚么不对?不过我曾听
得人说,想要杀岳爷爷议和的,罪魁祸首却不是秦桧。”三人
都感诧异,问道:“不是秦桧?那么是谁?”曲三道:“秦桧做
的是宰相,议和也好,不议和也好,他都做他的宰相。可是
岳爷爷一心一意要灭了金国,迎接徽钦二帝回来。这两个皇
帝一回来,高宗皇帝他又做甚么呀?”他说了这几句话,一跷
一拐的又去坐在木凳上,抬头望天,又是一动不动的出神。这
曲三瞧他容貌也不过二十来岁年纪,可是弓腰曲背,鬓边见
白,从背后瞧去,倒似是个老头子模样。
张十五和郭杨二人相顾哑然。隔了半晌,张十五道:“对,
对!这一位兄弟说得很是。真正害死岳爷爷的罪魁祸首,只
怕不是秦桧,而是高宗皇帝。这个高宗皇帝,原本无耻得很,
这种事情自然做得出来。”
郭啸天问道:“他却又怎么无耻了?”张十五道:“当年岳
爷爷几个胜仗,只杀得金兵血流成河,尸积如山,只有逃命
之力,更无招架之功,而北方我中国义民,又到处起兵抄鞑
子的后路。金人正在手忙脚乱、魂不附体的当儿,忽然高宗
送到降表,说要求和。金人的皇帝自然大喜若狂,说道:议
和倒也可以,不过先得杀了岳飞。于是秦桧定下奸计,在风
波亭中害死了岳爷爷。绍兴十一年十二月,岳爷爷被害,只
隔得一个月,到绍兴十二年正月,议和就成功了。宋金两国
以淮水中流为界。高宗皇帝向金国称臣,你道他这道降表是
怎生书写?”杨铁心道:“那定是写得很不要脸了。”
张十五道:“可不是吗?这道降表,我倒也记得。高宗皇
帝名叫赵构,他在降表中写道:‘臣构言:既蒙恩造,许备藩
国,世世子孙,谨守臣节。每年皇帝生辰并正旦,遣使称贺
不绝。岁贡银二十五万两,绢二十五万匹。’他不但自己做奴
才,还叫世世子孙都做金国皇帝的奴才。他做奴才不打紧,咱
们中国百姓可不是跟着也成了奴才?”
砰的一声,郭啸天又在桌上重重拍了一记,震倒了一只
酒杯,酒水流得满桌,怒道:“不要脸,不要脸!这鸟皇帝算
是哪一门子的皇帝!”
张十五道:“那时候全国军民听到了这个讯息,无不愤慨
之极。淮水以北的百姓眼见河山恢复无望,更是伤心泣血。高
宗见自己的宝座从此坐得稳若泰山,便道是秦桧的大功。秦
桧本来已封到鲁国公,这时再加封太师,荣宠无比,权势薰
天。高宗传孝宗,孝宗传光宗,金人占定了我大半边江山。光
宗传到当今天子庆元皇帝手里,他在临安已坐了五年龙廷,用
亻
尼
的是这位韩胄韩宰相,今后的日子怎样?嘿嘿,难说,难
说!”说着连连摇头。
郭啸天道:“甚么难说?这里是乡下地方,尽说无妨,又
亻
尼
不比临安城里,怕给人听了去惹祸。韩胄这贼宰相,哪一
个不说他是大大的奸臣?说到祸国殃民的本事,跟秦桧是拜
把子的兄弟。”
张十五说到了眼前之事,却有些胆小了,不敢再那么直
言无忌,喝了一杯酒,说道:“叨扰了两位一顿酒,小人却有
一句话相劝,两位是血性汉子,说话行事,却还得小心,免
惹祸端。时势既是这样,咱们老百姓也只有混口苦饭吃,挨
日子罢啦,唉!正是: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
暖风薰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杨铁心问道:“这四句诗,说的又是甚么故事?”张十五
道:“那倒不是故事。说的是我大宋君臣只顾在西湖边上饮酒
作乐,观赏歌舞,打算世世代代就把杭州当作京师,再也不
想收复失地、回汴梁旧京去了。”
张十五喝得醺醺大醉,这才告辞,脚步踉跄,向东往临
安而去,只听他口中独自喃喃的念着岳飞那首《满江红》中
的句子:“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
郭啸天付了酒钱,和杨铁心并肩回家。他两人比邻而居,
行得十余丈,便到了家门口。
郭啸天的浑家李氏正在赶鸡入笼,笑道:“哥儿俩又喝饱
了酒啦。杨叔叔,你跟嫂子一起来我家吃饭吧,咱们宰一只
鸡。”
杨铁心笑道:“好,今晚又扰嫂子了。我家里那个养了这
许多鸡鸭,只是白费粮食,不舍得杀他一只两只,老是来吃
你的。”李氏道:“你嫂子就是心好,说这些鸡鸭从小养大的,
说甚么也狠不下心来杀了。”杨铁心笑道:“我说让我来杀,她
就要哭哭啼啼的,也真好笑。今儿晚我去打些野味,明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