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真真切切看到父亲的脸,记忆就像开了闸的洪水,眼泪一下子疯狂涌了出来。
顾洪生吓了一跳,忙不迭的替小女儿擦眼泪,“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还难受?爸给你冲碗糖水……”
顾洪生转身出去,须臾,端着一碗热呼呼的白糖水进来,伴随着赵秀莲气急败坏的吼声,“顾洪生你个死人,家里白糖就这么点儿了,还敢浪费!”
顾洪生没理会外头,小心翼翼的把碗凑到顾蔓嘴前,笨拙的哄道,“闺女快喝吧,甜着呢,喝完病就好了……”
顾蔓双手捧住碗,甜丝丝的糖水伴着咸涩的泪,大口灌进去。
一碗热糖水下肚,她精神了一些,拥着被子坐起来,打量着四周。
这间屋子很小,一进门就是一条大炕,靠墙放着两个掉了漆的木柜,周围的墙壁也斑驳脱落,露出土黄色的内层。
这屋子顾蔓熟悉极了,她整个少年时期几乎都住在这里。
现在是八十年代中期,家家户户条件都不好,按人头分配口粮,吃饭得有粮票,穿衣得有布票,成年的壮劳力都得去大队上做工挣工分,才能养活一家人。
老顾家有三兄弟,老大顾文生在镇上的木料厂做工人,房子也买在了镇子上,算得上是条件比较好的。
老二顾洪生和老三顾庭生跟着顾家老两口住在大兴囤儿村子里。
顾家一个院子,上房住着顾老两口,东边的两间屋子,一间住着顾洪生一家子,一间放杂物当厨房,西边住着老三一家子。
顾蔓的父亲顾洪生排行老二,跟妻子赵秀莲生了三个孩子。
姐姐顾茵今年十七岁,正是爱俏的年纪,又被赵秀莲宠得眼珠子一样,一点活都不舍得让干,没事儿就去隔壁姑娘家里窜门子。
顾蔓是老二,当年生她的时候,正赶上六零年大饥荒,大人都快饿死了,哪还顾得上她一个奶娃娃。
再加上赵秀莲生她的时候难产,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从此就视这个孩子为灾星,生下来就差点扔桶里溺死。
是顾洪生拼命拦着,又抱到顾老太太那屋,靠点汤汤水水才活了下来。
顾蔓从小就知道母亲不喜欢自己,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给了姐姐,对她却非打即骂,五年后赵秀莲又生下了小儿子顾军,对这个二女儿更是看不顺眼。
幸好顾蔓从小就懂事,豆丁大点儿就帮着家里干活,又有顾洪生护着,赵秀莲这才没有太过分。
但是相比起备受宠爱的姐姐和弟弟,顾蔓一直怀疑自己不是她妈亲生的。
看着小女儿呆呆的不知在想什么,顾洪生摸了摸她的额头,感觉热度退了一些才放了些心,搓着手道,“闺女,饿了吧?你再躺会儿,爸去跟奶要两颗鸡蛋,给你蒸蛋羹!”
顾洪生出去了,顾蔓呆呆的看着屋顶。
她上辈子过的太惨了,即使重来了一次生命,她心底都没有半点兴奋感。
眼前回荡的都是死时顾茵那张疯狂而恶毒的脸。
“哈哈,那些事都是我做的,是我一手毁了你!顾蔓,你算个什么东西……”
想到上辈子自己遭遇过的那些,顾蔓的手渐渐抓紧,干瘦的手背暴出青筋。
顾茵!
她上辈子以她为姐,却没想到被害的这么惨!
这辈子,就算是死,她也会拉她去地狱!
屋外间,赵秀莲把碗筷都摆上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水煮白菜的味道。
看顾洪生出来,她立刻气不打一处来,怒冲冲道,“偏你姑娘金贵,那白糖就剩个底儿了,军军要了好几回我都没舍得给他喝,你倒好,全给那丧门星喝了!”
顾洪生皱起眉头,“孩子不是病了么……”
赵秀莲把碗重重一磕,“什么病?要不是她自个不听话跑河边去玩,掉冰窟窿里,她能生病?老天爷怎么不干脆冻死她!简直是个天生的讨债鬼!”
顾洪生不乐意妻子这样说小女儿,但他向来笨嘴拙舌,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说话咋这么难听……”
第四章一颗鸡蛋
第四章一颗鸡蛋
父母外间的争执一字不差的落进了顾蔓耳朵里,她对这场景一点都不陌生。
她从小就听着母亲的骂声长大,比这再难听的都听了无数倍了,现今再听赵秀莲这么说,她心里竟没半点波动。
她只是模模糊糊的想起,十五岁那年是有过一次落水。
但并不是赵秀莲说的她不听话跑去河边玩,而是跟着顾茵去的。
大兴囤儿村口有一条河,是从后山流经,并不太深,每到冬天,村里不少孩子都拿了竹筐把河面凿开个冰窟窿捕鱼。
现在家家户户口粮紧,运气好若能捕到一条两条,那是能顶一顿肉菜的。
顾茵馋鱼,就怂勇了顾军也去。
顾蔓却不放心弟弟,每次都会跟过去。
顾军年纪小,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时候,有一回冰窟窿凿的大了,差一点跌进去,当时顾蔓就站在旁边,眼疾手快拉了弟弟一把,结果顾军没事,她倒跌进了河里。
正值寒冬腊月的,河水冰凉刺骨,顾蔓身上穿着棉袄,一下水就沉了。
幸亏被一个路过的好心人救了,不然她这条命当时怕就没了。
她被捞上来后,身子受了寒,足足病了大半个月才好,顾茵怕被母亲骂,没敢说实话,只说她是淘气自己跑去玩的。
原来她竟是回到了这个时候……
她的思绪还没落,就听到外间一阵脚步声,伴随着一个欢快娇脆的嗓音,“妈,我饿了,你做了啥好吃的?”
听到这个声音,顾蔓浑身一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