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政东见罗金明点着头,沉吟了一下说道:
“不过,我得随身带些货过去。你也知道我那一摊子事不少,不可能在那边耽搁太久……货也不要太多了,太多了,坐长途车也带不走,带个三四万的货过去,要是找到了大销路,你再让长途车带过来……”
罗金明心里不禁苦笑一下,这恐怕才是陆政东主动登门的目的吧。
陆政东能不能真的找到路子,他心里还是有些怀疑。三四万的货,这可不是小数目,在这个年轻的副乡长嘴里说得却是轻描淡写。
罗金明的心思陆政东自然看在眼里,笑了一下说道:
“罗厂长,你别太担心,我还是有七八成的把握的,我好不容易才从杨玉清的事情中翻身,可不会再去冒险……”
“陆乡长,说这话就太见外了,你这么支持工艺品厂、支持我的工作,我连这点魄力都没有?陆乡长愿意带多少过去都没有问题,要是陆乡长真的为厂子找到销路,我老罗也是没二话可说的人……”
罗金明其实心里也盘算着,他心里是有些不相信陆政东真能打通销路,但是库存的那些东西堆在仓库里一毛不值就是一堆木疙瘩,用来做柴烧都嫌不易着火,何况陆政东可是副乡长,只要把手续办好,就是陆政东出了什么纰漏,他也没什么责任。
要是陆政东万一他真在那边找到了路子,那整个厂子也就活了,死马当成活马医,试一试也无妨。
陆政东也知道罗金明还是怀疑他没有那个能力的,但是陆政东也没有多说废话。路遥知马力,日久见能力,这样的事情得靠事实说话……
第7章 官大一级真就压死人?
陆政东和罗金明谈好工艺品厂的事情之后,在罗金明家里吃过饭就回到了乡政府,心里也琢磨着工作上的事情。
现在是九月份,提留统筹款的征收主要还是宣传动员阶段,愿意缴纳的这个时候趁着稻谷收了自然会缴纳,十一月十二月那才是较劲的时候,必须要利用这比较空闲的时间抓紧落实工艺品厂的事情。陆政东把自己的想法整理好之后,就准备给领导汇报汇报,然后抓紧时间跑一趟南方。
只是乡长吴忠河在杨玉清事件收尾之后,在乡里又很少见到其踪影。
王立本那强势的性格,简直就是一南天霸,没啥能力不说,还听不得不同意见,大搞一言堂,吴忠河开始还想和王立本叫叫板,但是王立本毕竟是一把手,在县里又有些后台,吴忠河很快就败下阵来,吴忠河败了,就王立本那睚眦必报的性格,吴忠河的日子哪能好过?
吴忠河惹不起还躲不起?
吴忠河受不了王立本的跋扈和专横,现在是一门心思跑调动,乡里大事小事都是王立本一手抓,陆政东就是再不想和王立本打交道都不行。
陆政东也提醒着自己,王立本毕竟是一把手,有些事情不请示汇报,到时候又是一顶无组织无纪律的大帽子扣到他头上,他才刚刚从杨玉清事件中解放出来,现在不是和王立本撕破脸的时候,于是还是主动去了王立本的办公室,进了王立本的办公室,陆政东还是恭恭敬敬的招呼了一声,只是王立本只是鼻子哼了一声,示意他有什么事情就讲,连头都懒得抬一下。
“王书记,我想给您汇报一下工作上的一些想法……”
只是王立本一听,摆摆手打断了他:
“你是大学生,嘴皮子厉害,说起来比唱的还好听,其实就是害怕面对困难,想耍滑头,这些在我面前没用,杨玉清事件既然是一起严重的暴力事件,你就要利用这个大好的机会,你眼下你的任务就一个,就是采取措施进一步加强征收工作,震慑住那些不听招呼的家伙,趁着农民秋收了家里有粮食,按进度完成提留统筹征收工作……”
陆政东听着王立本的话真是有些无语,之前他可是一直埋头苦干,做的多说的少,工作上的事情他一直都是没条件创造条件也想办法完成,但在王立本眼里却是耍嘴皮子,耍滑头。
陆政东还以为他扭转了杨玉清事件的性质,王立本对他的态度怎么也会改变一些,毕竟王立本再怎么把责任往他头上推,但作为一把手,肯定也是要受到牵连的。
即便王立本对他有成见,不改变对他的态度,可陆政东以为王立本在工作上也会改变一些方式方法,毕竟杨玉清事件虽然最后扭转了过来,但是老百姓借机闹事,这说明乡党委政府的一些指导思想出现了问题,若不是逼不得已,老百姓绝不会采用这样过激的手段,这一回虽然是虚惊一场,但是这苗头已经是表露无疑了,若是这样的高压政策再继续下去,久走夜路必撞鬼,出事是迟早的事情,王立本怎么也会从中吸取些教训,听听其他人在工作上的建议和想法,改善一下紧张的干群关系。
只是他还是高看了王立本了,王立本不但没有改变对他的态度,依然迷信他的强硬政策,对杨玉清事件也没有任何反思的意思,反而是觉得那些人就是麻烦制造者,想着反攻倒算。
人在春风得意的时候往往会被胜利冲昏头脑,大权在握的时候,往往会一叶障目,眼前的王立本显然就是如此。
陆政东见王立本这样的态度,知道就是再说什么那也是对牛弹琴,道不同不相谋,陆政东也就懒得和王立本说这些,但是他刚刚才从杨玉清事件从逃出升天,肯定不会再趟这趟浑水了,王立本要自掘坟墓,那就让他自个去掘吧,他没兴趣奉陪。
不过陆政东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只知道横冲直撞的愣头青了,斗争总是要讲求策略的,该有的程序他还是要走到堂,他不想按照王立本的意见干,也没有意见就和王立本直接起冲突,于是想了一下说道:
“王书记,提留统筹的征收问题,我会抓紧的,不过进度上我略有调整……我知道您很忙,汇报挺耽搁时间的,我把工作上的想法整理个简短的文字材料交给您,您有空的时候再看看吧?”
陆政东太了解王立本了,只要发了话,就不想听别人再解释,他这样和王立本磨一下,王立本必定不耐烦得很。
果然王立本终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沉着脸说道:
“我没那闲工夫?……你拿回去,爱给谁看给谁看去……我不管你说得天花乱坠,还是妙笔生花,只一点,年底完不成全年财政收入任务,到时候你就到党委会上说去!”
陆政东要的就是这句话,不管王立本是气话还是什么话,只要王立本这样发话,他就敢按照自己的思路干,于是不卑不亢的说道:
“那我就按王书记的这个精神办,不管用什么办法,保证在年底完成全乡全年财政收入任务。”
王立本很不耐烦的挥挥手……
从王立本的办公室出来,陆政东回头看了一眼王立本的办公室:王立本在外人面前还稍稍顾忌一点领导的风度,打招呼的时候,还会点点头,这单独在一起,简直把他当成了苍蝇一般,连一点面子功夫都懒得做。他还不是党委委员,王立本既然要他去党委会上讲,那就是作检讨、挨处分了。
两个人之间又什么深仇大恨,王立本就因为看不惯他,就处处针对他,大有不把他废掉不罢休的架势,既然王立本执意如此,那他也绝不是吃素的,那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陆政东冷冷一笑:官大一级真的就要压死人?
只怕未必!
第8章 天伦之乐
陆政东既然决定把工艺品厂当成突破口,也就不愿多耽搁,就把手头的事情交代了一下,拿到去特区的边境证之后,就带着工艺品厂的产品到了县城。
陆政东把工艺品厂的货物寄存在县汽车站的小卖部,然后去看了一下到南方长途车的发车时间,要明天一早才发车,于是迫不及待往家里赶。
长滩市的市区就像国中之国的梵蒂冈一样,四周被阳河县环绕着,阳河县城距离市区也就几公里。市猪鬃厂在市郊,陆政东从阳河县城坐公共汽车到市区后,又坐了半小时的车终于到了猪鬃厂。
市猪鬃厂宿舍区那老旧的房子就像一节节中空的竹筒,从入口登上楼梯,便能看见竹筒里面的人,一间间房子团团围成一个狭小的空间。楼道墙壁上满是斑驳,还有一些小孩的涂鸦之作,陆政东甚至还看到了自己小时候留在那上面的“纪念”……
刚刚走上楼,走廊里飘荡着各家的饭菜香味和着各家各户锅碗瓢盆的交响曲。
一切的一切依然是那么的熟悉。
陆政东一路过去,不停的有人从屋里伸出头打着招呼。
终于到了自家的门口,门开着,厨房有个削瘦的身影正在灶台前专心的忙碌着,脸庞有些憔悴,一如镌刻在他灵魂深处的样子,除了熟悉温馨,还是熟悉温馨。
陆政东有些激动,喉咙也像是有个东西堵着一般,眼睛有些发涩,只是怔怔的看着。
母亲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抬起头:
“怎么看着妈干嘛,不认识了?赶紧洗手来端菜。”
陆政东没说话,只是一下扑过去紧紧的抱住了母亲。
“哟,哟,儿子你怎么了?这么大了还跟老妈来这套?”
云江彤不知道站在她面前的儿子,其实和她早已经阴阳两隔,来自二十余年之后!
陆政东也怕自己异常表现吓着了母亲,强压着激动松了手,松开的时候,悄悄拭去了眼角的那一抹泪痕,平复了一下心情,帮着把饭菜端到桌上。
“真好吃……”
二十多年没尝到母亲的厨艺了,陆政东狼吞虎咽着。
能够以这种不可思议的方式重逢,陆政东更不想悲悲切切,于是也放开胸怀,尽享着这样温馨的时刻。
“那你就多吃一点。不过,你上回打电话的时候,好像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吧?”
陆政东心里苦笑了一下,他虽然叮嘱了林冬荷,但是林冬荷那是老妈的对手?三下五除二,什么东西都被掏了出来,不过看到母亲神情之中并没有太过担心的样子,显然之前林冬荷添盐加醋的把他如何查清杨玉清死亡的真相让母亲也挺高兴,笑着说道:
“您不都知道了么?事情都过去了,我身体也没事,就是感冒了,您就不要担心我了,倒是您,我不在您身边,你要好好保重身体,……”
陆政东打着哈哈,想蒙混过去。
“政东,你可不要嬉皮笑脸的,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说说。”
云江彤心里也叹了口气,儿子在乡里的事情她都听林冬荷说了,儿子才二十出头,就要担负那么吃力的工作,肯定也是力不从心,还好在关键时刻能够找到办法转危为安,不过这多半凭的是运气,心里也是十分担心。
陆政东知道自己的这个老妈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不把事情说清楚,只会让她更担心,便把杨玉清的事情始末以及他今后的一些打算详详细细的给老妈讲了一讲,包括如何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还有如何和乡里的其他人处理好关系。当然,王立本的事情她知道,陆政东自然也就不会讲。
云江彤看了儿子一眼,儿子对很多事情看得比以前透彻多了,办起事情来也是有板有眼的,儿子比她想象的要干得好,心里也很欣慰。
讲完之后,陆政东试探着说道:
“您要是不放心,我调回市里吧,这样你也随时能看着我,我也能天天吃上您做的饭菜了……”
老妈的身体始终是陆政东的一块心病,而且母亲一个人也会孤单,他也希望能尽量多陪陪老妈。只是他也知道老妈一直希望他做展翅翱翔的雄鹰,而不是只知道在自家屋檐飞来飞去的家雀,不然当初也不会鼓励他到农村去了,所以他得先探探老妈的口风。
云江彤瞪了儿子一眼说道:
“什么想吃妈做的饭菜?你那点小心思我还不清楚,就是担心妈的身体吧?我这身体也就那点小毛病,妈会自己照顾好自己的,还有厂里有这么多同事,你就不要操心了,你在工作上做出成绩,让妈心里高兴,那比什么都强……”
陆政东知道就是这个结果,想了一下说道:
“那有时间我们去省城或者京城去检查一下,您身体没事,我才安心,不然我真会调回来的……”
陆政东也想好好的做出一番名堂出来,但是母亲的身体这让他很担心,不安顿好母亲,他在外面打拼如何又能安得下心?
母亲的病根就是生他留下的,当年母亲作为“大叛徒”子女,黑五类的时候,被下放到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等于是从天堂落到地狱,那没完没了的批斗,没有一个人敢靠近像她那类的让你,身心所受的煎熬可想而知,听母亲讲,那些年自杀的人不计其数,而“苗正根红”几代贫农的父亲作为看管她的民兵排长,却完全丧失了“革命立场”,对她是非常同情,对母亲来说,在人生黑暗得根本就无法看到未来一丝任何希望,这比什么东西都强,到最后,两颗年轻的人走到了一起。
最后父亲为了保护母亲,在他还没出世就被活活斗死了。
未婚生子,在那个疯狂的岁月,是不可想象的,但母亲却不顾别人的白眼,顶着“大叛徒”子女、“黑五类”的身份,忍受着最爱的人离去,把他拉扯大,陆政东能够想象母亲那时候的艰难,但是他无法了解在那段暗无天日的漫漫岁月中熬过来的,母亲能把他生下来,他也必须要好好的对待母亲。
前世母亲就是大热的天赶到乡里,受了暑热,急火攻心,原本就身体不好,结果没挺过来,这一回是庆幸林冬荷恰好回家,才错过了此事,不过陆政东还是不敢对母亲的身体掉以轻心,他的想法是还是要劝母亲积极治疗调养。
还有就是母亲和外公一家因为母亲和父亲没结婚就生了他,也是发生了激烈的冲突,母亲愤而和外公一家断绝了关系,但是外公一家毕竟是她的父母兄弟姐妹,这种血缘亲情永远也割舍不掉的。
恐怕母亲一想起都有些抑郁黯然,他必须要在中间做工作,调和母亲和外公一家人之间的关系……
想到这里,陆政东说道:
“妈,工作上我会努力的,不过,你也得好好保重身体,我在外面工作也才安心,我想过一段时间陪你去省城或者京城检查一下,争取把病根治好。这你得答应我,不然我真的就想办法调回来……”
“妈这是老毛病了,没啥大不了的。”
云江彤见儿子这么孝顺,这么关心她的身体,心里也挺舒坦的,见陆政东态度很坚决,大有不答应就当真的意思,于是笑着道:
“妈答应你就是,政东,也知道心疼人了,看来你是真的长大了……”
陆政东笑了笑,笑得有点沧桑,他应该是四十来岁的人了,都老儿子了,再不长大那真是枉吃那么多苦了。
云江彤一边看着陆政东,一边又说道:
“既然你明天准备去南方,那下午我们去一趟桂云寺上柱香超度超度她吧,虽然不是你的原因,但不管怎么样,人总是死了,也求个心安。”
陆政东不大想去寺庙,他还想多陪着老妈说说话,只是看老妈那郑重的样子,不去肯定不行。
不过这正是秋老虎肆虐的时候,大下午的,就是在屋里坐着都是一身汗,陆政东可不敢让母亲去折腾这一番……
第9章 新想法
桂云寺就在阳河县城边上。
桂云寺不但在阳河、在长滩市,甚至整个临江省都赫赫有名,有好几百年的历史了,在抗战期间,由于大量人口内迁,桂云寺更是到了鼎盛的顶点,每逢庙会,简直是脚踵相接,烧香的人们都必须身穿一件不打算再穿的旧衣服,否则新衣会被他人的香火烧坏。
桂云寺之所以这么有名,是桂云寺有一神奇之处,就是大殿的佛像能发出神奇佛光。不过,陆政东也没真正见识过,这个奇观在特殊时期破四旧的时候就被破坏了,后来九十年代一场大火把桂云寺原有建筑烧了个精光,佛光就更不知道所踪了。
陆政东不相信这些,桂云寺很出名,之前也不曾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