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来在乡里对老百姓挺不错的,老百姓知道杨玉清是因为发现董张二人勾搭才自杀的,对他的印象又重新好了起来。
县里很快也恢复了他的工作,他的分工依然没有调整,仍然是负责乡里的财贸工作。
乡政府的普通工作人员都笑着招呼着;乡里的头头脑脑,原本认为他不过是个冲劲十足的毛头小伙子,但是这一回在这样的绝境下竟然都能来个咸鱼大翻身,也收起了小觑之心,对他避以前客气了许多。
马步云更是屁颠屁颠的跑到他办公室,热情万分又是颂扬他年少有为、目光如炬,又是殷勤的请他去家里吃饭。
这和之前乡里这些干部见了他都绕道而行简直是天壤之别,世态炎凉,就在这一瞬间体现得淋漓尽致。
这些人的心思其实陆政东清楚得很,既然他在这次事件中没惹上什么麻烦,就是王立本不待见他,但他的年纪和学历摆在那里,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前途可以说不可限量。能不得罪就不得罪,还是不要得罪的好。
至于像马立国这样本来就是在他分管之下,之前对他又是那般,生怕不合脚的鞋子接踵而至。
只是陆政东心里也清楚,这些人虽然对他很客气,可是眼睛都看着王立本的态度,既不想得罪他,更不会得罪王立本。
谁是对自己真正好,陆政东心里有一杆秤,很多人都是表面笑嘻嘻,心里并没怎么把他打上眼,说不定背后就在递刀子,谁值得交往,谁需要防范,还需要细细观察。
陆政东并没有往县里的领导那里跑,他很清楚,手头的工作都没办好,往领导面前凑,那是自讨没趣,想要抬头看路,还得先低头做事。
杨玉清的事情拨雾见日,那就是搬去了一座大山,现在他轻装上阵,得踏踏实实把份内的工作干好,在山和做出一番让老百姓满意、让上面领导欣赏的事情出来,这样才能从乡里杀出一条血路,然后才谈得上其他。
二十多年过去了,很多记忆陆政东都已经模糊了,他也抓紧时间熟悉着乡里的情况,特别是和他工作相关的情况。
在山和乡,有三个副乡长,农业副乡长是乡里最忙的,全乡一年四季的农业生产全靠他一个人抓,每天是起早贪黑奔波在各村各组,负责农业生产不说,还要负责防汛抗旱等,一般农业副乡长很容易提为乡长,毕竟农业是乡里的主业。
计划生育副乡长的工作最单一,只管全乡妇女的肚皮,是个既容易出成绩又容易出问题的苦差。
日子最不好过的是计生副乡长,虽然工作单一,只管全乡已婚妇女的肚子不要未经批准就大了起来,只管全乡已婚妇女的肚子不要未经批准就大了起来,但是是最容易引起干群冲突等群体事件的领导,也是老百姓最痛恨的领导之一,时时被人咒骂“生儿子没屁眼”,是个最讨嫌的差事。但是这工作是最容易引起干群冲突等群体事件的领导,也是老百姓最痛恨的领导之一,时时被人咒骂“生儿子没屁眼”,是个最讨嫌的差事。
不过山和是山区小乡,国家允许第一胎是女孩的家庭生二胎,计生副乡长却是日子最好过的。
计生副乡长好过,他这个分管财贸的副乡长日子就难过,允许生二胎,那就意味着计生罚没款大大减少,财政收入少了一个重要来源。
乡里原本有一个乡办的工艺品厂,主要制作一些佛教类的工艺品,也曾风光过一两年,产品还曾经外销过,但是好景不长,工艺品厂刚刚过上好日子,就遇上八九年那档子事情,西方国家进行制裁,工艺品厂一下又掉入深渊,产品积压在库房里,都已经停产一年多了。
目前山和乡财政收入的最主要财政来源主要就靠提留统筹了。
山和乡在提留统筹中存在的问题,陆政东也仔细的理了一理。
虽然从总体上看,山和乡并没有突破百分之五征收的红线,但是计算方法不公开不透明;征收工作没有细化,存在一些人情问题,本来一些家庭条件不错的,却缓交或者免交,而一些真正的困难户却没有享受到这项政策;村级财务比较混乱,收的款项和如何支出很模糊,很多账都是一笔糊涂账,老百姓对此意见最大。
乡村道路建设费,这是老百姓意见最大的,山和是山区小乡,除了县里到乡里的公路沿线,其他没一个村通了公路,老百姓对修路就显得更为迫切,但是乡里收了这么多年的乡村道路建设费却连一寸路也没修起来。老百姓对此很不满意,这也是他们不愿交提留统筹的一个重要理由。
其实这些原因概括起来,也就是一句话:老百姓太穷了。
山和是山区,人多地少,土地贫瘠,绝大多数老百姓依然徘徊在温饱线上,一旦老天爷不怎么照顾,连温饱都成问题,自己都吃不饱,交提留统筹自然也就不积极。把老百姓逼急了老百姓骂娘拼命;收不起来提留统筹,吃财政饭的也骂娘跺脚,他这个财贸副乡长就是风箱里的耗子两头受气,在乡里的处境是最艰难的。
他眼下的任务也挺艰巨,距离年底也就只有三个月的时间,若是不能很好的完成任务,春节过后,乡政府就要唱空城计了。
陆政东也知道,虽然提留统筹刚刚惹出了这么大一场风波,这等于就是地雷阵,但提留统筹是国家规定的,又不能不收,征收难题依然是他不能回避的。
要解决这个难题,其实最主要的就是解决农民增收的问题,老百姓兜里有钱了,征收的难度自然就降低了。
而要解决农民增收问题,乡村公路的建设就势在必行。
修路的事情,王立本到山和乡之前也曾经提上过议事日程。
其实修路也并不需要乡里出太多的钱,修路占用的土地,按村为单位自行调节;修路的石料有的是;修路的人力就由各家各户出工就是。最费钱的就是轧路机,想点苦办法,用修水库的那大石滚来压,最多也就是出一点拉石磙的工钱,乡里需要出的主要就是购买雷管炸药、修路的工具等等这些费用,大体也就不到二十万块钱。
这样既能得到老百姓的真心拥护、缓解干群紧张、也能解决征收的难题的大好事,绝对是值得干的。
但是现在最棘手的就是乡里连发工资都困难,到哪里去找这二十万?
找上级争取资金?
可是八九年之后,中西部地区的很多国有企业利润下滑,国有企业出现大规模的亏损,很多县级财政都是十分紧张。
阳河县情况也差不多,县里的几家支柱企业县丝厂,罐头厂、肉联厂都因为制裁或市场变化等等,严重亏损,县财政捉襟见肘,县里都还在想方设法从下面的乡镇想办法,以维持县里的正常运转和吃饭问题。
去年县里以机构改革的名义就把乡镇七站八所中大部分不重要单位的管理权限下放到区乡,实际上县里是为了丢包袱——这些单位的经费和人员工资就由区乡负责解决,这样县里能喘一口气。这种情况,想要从县里争取到资金来修乡村路,这可能性微乎其微。
从上级争取不到资金,那还是只有乡里想办法,就得先增加乡里的财源,解决维持乡政府正常运转的财政收入。
陆政东的目光放到了乡里已经停产多时的工艺品厂上。
工艺品厂虽然停产了,但是厂子还在,好好捣鼓一下,应该还是能够重新焕发生机的希望。
“无农不稳,无工不富”,如果能够把工艺品厂盘活,一年的税收和上缴的承包款,也顶得上全年提留统筹的四分之一强了。
有了这个基础,那很多事情就好办得多。
第6章 突破口
九月的天依然很热,陆政东擦了擦汗水,看了看前面一溜大瓦屋前的坝子里一个穿着白衬衣、身材比较壮实的中年人正在忙活,抬头看到他,忙停下手里的活,招呼着:
“哎呀,陆乡长,稀客稀客呀,快,请屋里坐,这外面太热了……”
罗金明抬头发现了他,忙招呼着,热情的把他迎进了屋。
坐下之后,罗金明笑着问道:
“陆乡长,你到村里办事?”
陆政东笑着摇摇头:
“我是专门来找你罗厂长聊聊工艺品厂的事情。”
陆政东也去过工艺品厂,不过却扑了个空,工艺品厂从厂长到工人清一色的都是乡里的农民,厂里除了一个看厂的,其他人都回家忙农活去了。于是他就干脆找到罗金明家里来了。
“有事叫人带个信,我到乡政府就是,这大热的天倒让你巴巴的跑一趟……”
罗金明一边招呼着他喝茶一边叹着气说道:
“陆乡长,别提工艺品厂了,乡里让我又回去当厂长,是把我架在火上烤,那些工人拿不到工资,差点没把我咒死。”
陆政东笑了笑。
他分管财贸,和罗金明接触倒是不少,罗金明在乡里也属于胆子比较大,有几分头脑的能人,当村干部的时候也很有些威信。
所以当初建工艺品厂的时候就让他做了厂长,罗金明拼死拼活的把厂搞了起来,眼看厂子就要红火起来,只是王立本一到任,乡政府派到厂里任副厂长的企业办工作人员杨路定就逼宫把罗金明的厂长给夺了去,罗金明也有苦说不出,只得愤愤而去,他胳膊拗不过大腿——杨路定是王立本一个堂外侄。
只是杨路定接手工艺品厂之后就赶上八九年制裁,加上杨路定根本就不是那块料,工艺品厂一下就垮了,工厂一垮,杨路定哧溜一下就回了乡企办。
乡里也没办法,只好请罗金明重新出山。
工艺品厂是罗金明一手建起来的,还是很有感情的,罗金明对于杨路定夺去他的厂长一职其实心里也是一直很不服气的,不争馒头争口气,也是很想把工艺品厂搞起来。只是罗金明也无力回天,两年之中不但该交乡里的承包费没交,还欠着工人们不少工资。
欠工资,对于乡里这些穷困人来说,和挖祖坟差不多,对他意见肯定很大,他这个厂长在乡里走路都只有把脑袋夹在裤裆里。
好事轮不上他,坏事就由他顶缸,也难怪罗金明一说起工艺品厂就有些冒火。
不过,两人接触虽多,却也是泛泛之交,而且王立本在乡里一手遮天,罗金明虽然在他面前发牢骚,却从不提及王立本。但是陆政东清楚罗金明心里对王立本是相当不满的。
在这一点上,两个人都是一致的。
陆政东心里早就琢磨了,如果把工艺品厂搞活了,肯定会工艺品厂绝对是个香饽饽,对他今后行事肯定好处多多。
于是笑了笑说道:
“罗厂长,既然你被架在火上烤着,那就要想办法从架子上下来,今天我来就是和你商量点事情的。”
罗金明一听微微一愣:
“哦?”
“罗厂长,你说工艺品到眼下这样的局面最主要的原因是什么?”
罗金明叹了一口气:
“不能出口了,没销路……”
陆政东点点头:
“罗厂长这话既对,也不对,其实工艺品厂不是没销路,也不是产品有问题,不能出口了还可以内销嘛,关键是缺跑销路的人。”
工艺品厂主要产品是高档木制工艺大件,这些产品价格动辄是几百上千,只有有钱人才消受得起,比较烫手,边角料制成诸如佛珠手链之类的带有一些宗教色彩的小挂饰件虽然便宜一些,不过内地现在求神拜佛还没有盛行,在内地也没有什么市场。而让乡里这些农民跑那么远去找销路,不要说他们没那胆子,就是有那胆子去南方的大城市也摸不着庙门。所以原来的渠道一断,他们就只有干瞪眼了。罗金明一听,眼神一亮:
“对对,陆乡长说得对,就是没有人能跑销路啊……陆乡长有这方面的人?”
陆政东一笑: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罗金明一喜:
“陆乡长不是要亲自去给工艺品厂跑销路吧?”
陆政东点点头:
“我有同学在特区工作,有点关系,我想跑一趟,先帮着厂里把库存解决一下。同时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稳定的销售渠道。”
陆政东所谓的在那边有同学不过是托词,不过怎么把工艺品厂打开局面,他是早已成竹在胸。
陆政东首先考虑的还是用边角料做的那些佛教小挂件,他的目光放在了南方。
香港很信这些,香港人建房、选址、必看风水;起名、择业必拜神灵而商家几乎都供奉着自己信奉的各路神仙牌位,有的位置明显,有的神位独特。大小不等,最小的才书本大小,但香火、贡品一样不少,都是“五脏俱全”。
他曾经看到一个报道,香港有大大小小庙宇六百余座,人均一万人、平均每平方公里就有一个庙宇,可以想见这些相关产品的繁荣昌盛了。
而在国内和香港相隔的很多地方也深受影响,在这方面南方沿海也走在内地的前面,而且南方主要是外向型经济,做外贸的比内地多了很多,不管是内销还是外销,机会自然更多。
陆政东还有一个想法,就是把这些产品“开光”,这样的东西他知道得太多,本来的一普通东西,经过所谓的开光,一下就身价倍增。
这“开光”还就是从南方兴起的,现在还没有大行其道,这样就更好,越是稀缺,这货就越好卖,也就更能卖个好价钱。
罗金明一听也是很欣喜:
“哦,陆乡长在那边有路子,那可是大好事一件。没问题,出去费用的问题,我来想办法……”
陆政东笑道:
“费用的问题你就不用操心了,我那同学在那边发了点财,吃住行都包了,我是这么考虑的,如果事情有些眉目,到时候罗厂长再选个人跟我跑一趟,省得花冤枉钱……”
其实费用的事情陆政东早有计较,他把这些产品改头换面一下,那价钱自然水涨船高,他不但要把费用赚回来,还想趁此机会赚取这一世的第一桶金,要用钱的地方很多,特别是母亲的病,要尽快治疗。所以他不想工艺品厂的人跟着,那样做什么都碍手碍脚的。
罗金明呵呵一笑,搓了搓手说道:
“这不成,哪能让陆乡长你又出力又出钱?……”
陆政东心里一笑,工艺品厂场面上恐怕一文钱也没有,罗金明出费用,肯定也是私人垫着,从自己口袋里掏钱办公家的事情,何况在罗金明眼里这钱搞不好还会打水漂,肯定还是肉痛,陆政东也摆摆手:
“这也是我份内的事情,说起来咱们也是一条绳子上的蚱蜢,工艺品厂搞不起来,你日子难过,我这个副乡长日子也一样难过得很。咱们这是同舟共济……”
罗金明点了点头,眼前的这个年轻副乡长不受王立本待见,提留统筹征收又很难搞,日子确实也是不好过,看来也是真想在这方面做做文章。
陆政东见罗金明点着头,沉吟了一下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