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正是春天,外面的日头柔柔的,一点也不刺眼。苏柔儿摊开自己的双手,在日头下仔细观察着。
如今,她真有些分不清前世是梦,还是自己在梦境中。苏柔儿甩了甩了手中的帕子,不再想这些她想不明白的事了。
眼前摆着好多事都等着她谋算,等着她一一料理了呢。
苏柔儿从袖子中摸出一封书信,这是她以萍姐儿口吻写的,字字凄凉,写她心里如何欢喜黑子哥,又如何被逼着给胡老爷当妾。现在只盼着黑子哥能救出她,双宿双飞。
只要这封信传到了黑子手中,之后的事就看他们两的造化了。
这个叫黑子的人,苏柔儿一点都不敢忘记。上一世,她被萍姐儿哄出来以后,就是黑子绑了她,将她扔在勾栏的老鸨手里。
她亲眼见着黑子跟着老鸨商议着价钱,拿着银钱走了。要不是姐姐姐夫,她怕是在那里过一辈子了。
苏柔儿的手紧紧握着,那些屈辱的画面涌上来,压着她喘不过气。这些害过她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
李氏回去只看了一眼轩儿,根本无法静下心来照料,只记挂着苏柔儿那个贱人卖了多少钱回来。等了约莫一刻钟,李氏觉得心里慌的要命,觉得自己还是去看着,出了别的状况就不好了。
李氏刚出了巷子,就见苏柔儿凌乱着发髻,满脸的泪痕跑回来。不知怎么的,李氏觉得自己的心咯噔一下。
不见萍姐儿,李氏顾不上别的,拉着苏柔儿责问:“你怎么回来了?我萍姐儿呢?”
“萍姐儿?”李氏不问还好,一问苏柔儿哭的更凄楚了,“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进去他们就扣住萍姐儿……说是做妾……银子是不可能给的……”
苏柔儿说的不清不楚的,李氏却听的明白了。一听萍姐儿是被强抢去做妾了,吓的瘫坐在地上,“这帮天杀的,是没王法了啊……”
“我可怜的萍姐儿!”李氏这会心都要跳出来了,一会哭萍姐儿,一会骂苏雪儿。
苏雪儿也不争辩,就在一旁默默受着,只是哭的可怜。
苏雪儿刚到家,就见婆婆坐在地上哭天抢地,妹妹柔儿在一旁抹眼泪。心一沉,她才去了半天,婆婆怎的又闹开始了。
苏雪儿知道与婆婆说不清话,还是先问妹妹发生了什么事,“婆婆这是又怎么了?”
苏柔儿全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只说萍姐儿被扣住了,这件事的始末如果李氏不说,那李氏就全当没有这个萍姐儿女儿。但凡李氏说出口,那设计卖自己的事总得交代清的。
苏雪儿从妹妹嘴里只知道萍姐儿被人扣下了,别的什么也没有,婆婆又只是哭,半句有用的也不说。
家里活生生的人丢了一个,她妇道人家能做什么,只能赶紧找相公回来做主。
李忠成被苏雪儿找见时天都黑了,一听萍姐儿人被扣住了,赶忙放下手头的活跑回家。他心里听这事不简单,哪能心平气和的,回来对着母亲就是一通吼,也把事情了解的差不多了。
家里唯一的男人回来了,李氏不敢隐瞒儿子,就怕萍姐儿回不来。将自己从一开始找张媒婆,再然后诓骗苏柔儿出去相看,一五一十的吐了个清楚。
“我这是为了苏柔儿这个小娼妇啊!她做下的丑事,我忙前忙后的给她找退路,可怜我萍姐儿怎么就被扣下了。说好了留下苏柔儿做妾的!”此时此刻,李氏依旧不知悔改,还给苏柔儿头上泼脏水。
苏雪儿听完以后,气的眼泪直掉,妹妹都这副模样了,李氏还来算计。要不是今天人家看上了萍姐儿,现在不明不白的就是妹妹了。
虽然妹妹现如今有了孩子,名声不好,但这李氏太欺负人了。自家父母都还未开口,李氏就敢将自家妹妹发卖了。真是人心叵测,这李氏母女心肠真真比煤炭还黑。
苏柔儿抱着轩儿坐在一旁,轻轻拍着怀中的孩子,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李忠成沉着脸听完,不敢看自己媳妇和苏柔儿。他低着头想了很久,依旧忍着怒气把母亲扶回房间,终究是自己母亲,他心里再气还能打杀了不成。
李氏心里着急,虽然平时的歪门道多,但毕竟是妇道人家,此刻完全是慌了,“忠成啊……我们去找你妹妹,女孩子在外面过一夜,万一出点什么事,那我怎么向你父亲交待。”
苏柔儿听见李氏这话,嘴角泛着冷笑。这才一晚上没回来,比起她当初被拐进去勾栏的情形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李忠成不是不想去找,这晚上黑灯瞎火,城隍庙那边是有宵禁的。胡家也是在那片有脸面的人家,他大晚上擅闯私宅是犯法的,说不准人家不讲理给扣那,就没地方说理去了。
“娘,您别胡闹了。今晚肯定不成,等宵禁一除我立马出去找。”
“萍姐儿不行的……”李氏没一点办法,也只能在家哭天抢地,“我的萍姐儿啊……怎么就这样了呢!”
苏雪儿作为儿媳妇,就在一旁看着,半句也没劝。她心疼自己的妹妹被李氏母女算计,心疼相公这会子为难。但她心里真真是厌恶了自己的婆婆,要不是相公是个明事理的,遇到这样的婆婆她真恨不得一头碰死才罢。
李家这会谁也睡不着了,李氏坐在地上扯着嗓子嚎啕大哭,李忠成蹲在门槛上皱着眉头一句话都没有。苏家姐妹离得李氏远远坐着,也不上去劝说。
画面难堪的要命。
闹了一晚上,李忠成心里烦躁的要命,见母亲嗓子都嘶哑了,还是不消停,心里是又气又心疼。
“雪儿,你带着苏家妹子去屋里休息吧。”李忠成见所有人在院里杵着也不成样子,母亲那里他是劝不动了。
而且,自己母亲干的这些事真的说不出口啊。还有胡家,大门大户哪里是好相与的,他人微言轻,萍姐儿这件事不知道有多难办
这会已经是后半夜了,李忠成一个人细细想着,天一亮他就把自家兄弟聚一块,齐齐穿着官服去胡家门口堵着,想来是能把人要回来的。
第7章 无处容身
李忠成卡着时间,天不亮就跑出来了,将平日里关系好的同僚一个个敲门喊起来,去胡府充场面。
李忠成最坏的打算都想好了,如果胡府的人不把萍姐儿交出来,他就请县太爷出来做主。这青天白日的,他们胡家难道一点脸面都不要了!
可没成想,李忠成和兄弟们一到胡府,刚说明了来意,看门的小厮就阴阳怪气的说着难听的话了。
“我说这官老爷一大清早的来我们这做什么,原来是为了这个。还真巧了,我们也想着报官呢!”小厮毕竟忌惮李忠成一伙人是吃官粮的,赶紧把周妈妈找出来了。
周妈妈一晚上都没睡觉,忙着处理昨天刚进府的小蹄子。果然便宜的东西不靠谱,当夜就有野汉子摸进门。今一早,又有府衙的李捕快上门来要人。
太晦气了!
比想象中的要顺利多了,李忠成一开口,周妈妈立马将萍姐儿给抬了出来。不光是萍姐儿,还顺带抬出一个汉子。两人身上都是鞭痕,血淋淋的躺在担架上。
李忠成一眼看到萍姐儿的样子,恨的骨头嘎巴响。刚准备开口质问,就被周妈妈拿话堵回来了。
“李捕快是吃官粮的,肯定是知道些礼法。这个姑娘是你家里人送来的,也是张媒婆牵的线。我们可是规规矩矩的,有书信契约的,中间出了什么缘由我不知道。但这小蹄子进来头天晚上就有野汉子扒着门进来,我这里担了好大的风险。”周妈妈这话说的明明白白,顿了顿又继续开口。
周妈妈:“我们胡府是大户人家,见不得这种肮脏事,本来是想报官沉湖的,但既然李捕快人来了,又说这姑娘是你自家人。我们也让一让,人你带走,我们就不追究了。”
这个汉子李忠成再熟悉不过了,是后巷的黑子,最是泼皮无赖了。虽然大家算是熟悉,一块长大的,但这黑子后来性子长歪了,混蛋事一茬接着一茬,他就不让家里人和他接触了。
李忠成一来担心萍姐儿的伤势,二来是自家母亲起的头,这事根本就说不明白。好歹人还有一口气,李忠成招呼着哥们搭把手,把人先带回家救治。
胡家的人也是心狠手辣,把萍姐儿和黑子掉起来打了几十鞭子,两个人身上没一块好肉,看的人触目惊心。
李忠成将萍姐儿带回来的时候,李氏一开门就吓晕过去了,这下李家更乱了。
与李忠成一块来的兄弟不清楚事情的缘由,见是不光彩的事情,李家又是这副模样,只能尽绵薄之力。帮着将人扶回屋子又叫了郎中,这才一个个散了回自家。
李忠成心里感激,但此刻手忙脚乱,只是记在心里,日后一一偿还。
里屋里,苏雪儿感觉自己手都是抖的,她第一次见到这样血腥的画面,没晕过去就是好的了。现在还帮着给萍姐儿清洗伤口,真是鼓起了平生最大的勇气。
苏柔儿正在屋外烧水煎药,动作不紧不慢,一点都没有里间姐姐姐夫的慌乱。
萍姐儿在清洗伤口的时候就被痛醒了,准确的说,她意识依旧是模糊的,就是知道疼。伤口每被碰一下,她只能痛的哇哇大叫,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哪,只是知道自己痛的要死要活,却又无法晕过去。
终于,苏柔儿端着药进来了,大夫开的药有止痛的效果。两人好不容易给萍姐儿把药灌下去,这才不大喊大叫了,整个人昏死过去了。
一番折腾下来已经天亮了,李忠成蹲坐在门槛,眼睛通红,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眼见着苏柔儿端着一盆血水出来,叫住了苏柔儿,“苏家妹子,你过来说话。”
苏柔儿见姐夫叫自己,低眉顺眼的走过去,也不多话,就那样怯生生的站着。
李忠成盯着苏柔儿看了好一会,以前他没注意过这个小姨子,也没多花费心思。在他的印象中,苏柔儿勤快,没有萍姐儿的猖狂,性子有些怯懦,但也是好的。
只是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雪儿现在手都是抖的,虽然忙前忙后,但整个人都是恍惚的,怕的要命。
偏偏苏柔儿从头到尾一句话没多说,连一个步子都没走错,冷静的让人发寒。
李忠成在衙门干了半辈子,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苏柔儿性子怯弱是真的,但为母则刚,现下心性怕也不像从前了。
“李家对不住你。”李忠成不想多说别的了,苏柔儿的孩子是因为萍姐儿才有的。今天萍姐儿伤成这样回来,也是母亲算计在前。
这是一报还一报,但这李家怕是留不成苏柔儿了!
李忠成是个直肠子,打定主意了也就不藏着掩着了,“明日里我出去打听,大户人家都是需要奶娘这些人手的,我给你留意着。现如今这个情况,我这里是顾不上你了。”
苏柔儿点了点头,没有哭闹,也没有指责。
李忠成想了一圈的话,一个字都用不上了,见苏柔儿柔弱乖巧,只是叹气。
苏雪儿见妹妹倒水还没回来,想出去催一催,便听见丈夫这番话。
“相公……”苏雪儿想说点什么护着妹妹,但这日子还要过下去,她两个孩子才几岁,她现在终究是李家的人。剩下的话生生咽回去,苏雪儿心疼妹妹,感觉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她能说什么?这次真是差点闹出人命,虽然自己妹妹半分错处都没有,但李氏醒来看见萍姐儿的模样,怕是要和妹妹拼命的。
李忠成没有看苏雪儿,头也不回的进屋子照看萍姐儿。萍姐儿伤处上了药,又换了干净衣服,就是脸色惨白的吓人,让他这个当哥哥的心里不是滋味。
苏柔儿看向姐姐,眼中满是愧疚。她别的什么都不怕,就是怕这个家因为这些事让姐姐的日子不好过,“姐姐,我连累你了。”
苏雪儿摇了摇头,上前摸了摸苏柔儿的头发,满眼的辛酸,“我有你姐夫护着,还有两个孩子,她们娘俩为难不了我。就是姐姐对不起你,护不了你周全。”
苏柔儿鼻子一酸,她的姐姐无论何时何地,心里装的都是她,“姐姐,姐夫是为了我好。你这里我是待不成了,爹娘怕是也容不下我,我不自立自强找活路,轩儿怎么办。”
“姐姐,你别哭。”苏柔儿拿帕子给姐姐抹眼泪,心里真的不是滋味,“我打算将轩儿让大哥大嫂先养着,了无牵挂的去别处讨生活。”
苏雪儿着急,拉着妹妹的手,“嫂子怕是不愿意的。”
苏柔儿紧握着姐姐的双手,“我会有办法的,姐姐你信我。我已经是为娘的人了,做事会周全的。”
第8章 回娘家
巷子里稀疏走着几个人,李家门槛有些斑驳的血迹,看起来让人触目惊心。李忠成端着盆水泼在地上,拿着扫帚洗涮着,也不管旁人此刻异样的眼神。
屋内苏柔儿收拾着细软,姐姐苏雪儿抱着轩儿哄着。苏柔儿也没多少东西,就是几件换洗衣服,加上轩儿的吃食物件,总共才拾掇出一件包袱,寒酸的要命。
苏柔儿停下手来,将屋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她在这个屋子里生下了轩儿,又在这里重生,对这里她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李氏、萍姐儿、黑子,他们三人前世算计自己,万般为难自己。这世他们落得这样的下场,她也算报了仇。
可之后的路呢?
前世自己过的那般苦楚,下场那般凄惨。这重活一世,苏柔儿却没了主张,她毕竟只是一个女子。现下无处容身,又没些积蓄傍身,她又能如何。
苏家距离李家不远不近,只隔了一条村子,早早出门还能赶上午饭的距离。
苏雪儿见相公还在萍姐儿身边守着,悄悄的叫出来说话,“我送柔儿回爹娘那里去,这里乱糟糟的,辛苦你了,我晚间一定赶回来。”
“你不用着急。”李忠成想着母亲醒来还不知道怎么闹呢,“娘一会也该醒了,照顾的来,你好生安置好苏家妹子,住一晚也不打紧。还有就是我说的活计,过几天会有着落的,你们也别着急。”
“相公……”苏雪儿心里不安,接连发生了这么多事,这个家到如今这般地步,“相公,你心里可曾怨过?”
“胡说什么!”李忠成是个糙汉子,自然不会什么甜言蜜语,“哪家没个遇到难处的时候,你先回娘家,有事我扛着。”
苏家姐妹一走,李忠成就回里屋叫醒了母亲。
李氏一醒来就要见萍姐儿,被李忠成拦住了,“母亲,您知错吗?”
“知错?”李氏见着了自己女儿血淋淋的躺在自家门口,此刻一醒来就被亲儿子问罪,就算再疼儿子,那怒气怎么也压不住。“你自个的亲妹妹被作践成什么样了!你不把那天杀的苏家娼妇打杀了,却在你娘面前问罪。”
“母亲,先不说萍姐儿因你算计苏柔儿才遭难。就说苏柔儿,您有什么资格买卖人家!”李忠成知道,今天不在母亲这说明白,这个家以后就安生不了了。
“婚姻大事,媒妁之言。苏柔儿真当给人做妾,也是岳父岳母才能定的事。您这私下卖了,日后岳父写状子去告,我们一家官司是吃定了,还有我们家这捕快的空缺,县老爷也能一并罢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