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燕云十六州。明日且登凌烟阁,扶剑受封万户侯。”
——
整座中都依山而建,所以城内的地势是呈现出倾斜向上的角度,外城地势最低,越往内城走去地势越高,城内许多权贵家族都是按照地势修建住宅,越是权势彪炳的,府邸的位置也就越高,而作为整个中都的中心,中都王府自然也就在中都的最高点。
王府占地极广,除了寻常权贵人家诸如引水入府造湖、兴建亭台楼阁等手笔,还有一座以人力建成的山峰,山高三十余丈,名为潇湘山,其山体上有四座依山而建的楼阁,由上而下分别被冠以凌风、临风、听风、迎风之名。
位于潇湘山顶的是凌风阁,居于凌风阁中虽然不能如传说中那般俯瞰整个中都,但也可以看到大半个中都。此时一名女子正略显慵懒地半躺在凌风阁二楼的一张软榻上,以手托腮,望着外面好似就在脚下的大半个中都,有些心不在焉的怔怔出神。
沉思中的女子有一种让人惊心动魄的美感,仿佛洁白玉石雕刻而成的神女像,虽然没有冷漠高傲,但有一种不可见的凛然疏远之感,让人可望而不可及。
过了许久,她终于回神,先是坐直了身子,然后伸了个懒腰,将曼妙身躯展现得淋漓尽致,可惜此时阁内并无他人,也就没人能有幸能目睹这难得的迤逦画面。
她整理了一下衣衫,重新恢复了平日的端庄模样,然后轻轻拍手。
一名侍女悄然走进阁内,双手自然下垂,在小腹处交叠。
女子轻声道:“准备一下,该回去了。”
“诺。”侍女应了一声。
女子想了想,接着道:“端木玉那边就不要理会了,让他在西北好好多玩几天。至于墨书大姑姑那边,还是知会一声吧,免得她又唠叨。”
侍女一一应下。
待到凌风阁内只剩下女子一人后,她换成了用手托着下巴的姿势,又开始陷入沉思,或者说怔怔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轻微响动惊醒了女子。
女子回过神来,轻声唤道:“斑斓?”
波澜不是什么人,而是一只猫,一只祖传三代的波斯猫。
时至今日,女子仍是没有想明白,为什么老祖宗要给通体雪白的波斯猫取一个虎皮猫的名字。
斑斓,斑斓猛虎?
不过她曾听父亲说起过,叔祖倒是养了一只虎皮猫,唤名阳春,阳春白雪的阳春,与斑斓互为死敌,直到叔祖远渡重洋去了卫国,家里才变成了斑斓自己独大。而白猫斑斓这个侍奉过祖母和母亲的“三朝老臣”,没了大敌之后,变得越发慵懒随意起来,就是对待自己这个新主人也是爱搭不理的,活脱脱一幅目无余子且倚老卖老的权臣做派,以至于许多侍女在背地里都称呼它为斑斓大人。
片刻后,一道雪白的身影轻车熟路地从房梁上跳下,径直落到女子身边。
一双蓝色眼睛幽幽地打量着四周,竟是透露出几分人性的追忆感伤神色。
甲子之前,这儿是它的家。
第七章 阴沉暗卫着飞鱼
兴许是习惯了风沙如刀的塞外大漠,初到繁华之地,徐北游有些不知所措的恍然失神,所以在他走进中都的前三天,一直都是漫无目的的游荡,一直到第四天,他才开始思考自己该如何在中都立足的问题。然后他悲哀的发现,自己身无一技之长,想要混个营生很难,唯一的出路似乎就是从军。
不过徐北游自在惯了,若不是真的走投无路,束手束脚的军伍是不愿去的,好在他身上还有三百两银子,远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也不算太着急,找了间客栈暂且住下后,他决定先去中都城内的道观走一趟。
当年太祖皇帝打天下,道门出了大力气,所以太祖皇帝坐稳江山之后,道门地位也随之水涨船高,不但被封为国教,就连掌教真人也被封为国师,煊赫至极。一时间道门压过儒、释两教,成为三教之首,各地开始大肆兴建道观,百姓们也纷纷改信道祖。
小方寨和丹霞寨这样的穷苦地方是没有道观的,顶多是有几个游方道人,可中都不一样,位列天下四都之一,这里有西北最大、最好的道观,崇龙观。
徐北游勉强算是半个信徒,既然来了中都,万没有不去崇龙观看一看的道理。
崇龙观位于内城,这也是寻常百姓能走到的极致,再往上走便是连绵林立的权贵府邸,有甲士护卫,寻常人等不得入内。至于最高处的王府,更是只能看到一个模糊轮廓,可望而不可即。
一辆黑色的马车从崇龙观那高高的院墙之外疾驶而过,车厢内有两人,均是身着黑色锦袍,所不同的是一人锦袍上绣有飞鱼,而另外一人虽然也是同样样式的锦袍,但却是少了飞鱼图样。
所谓飞鱼,其状为龙头、有翼、鱼尾,绣有飞鱼图样的公服一般被称作飞鱼服,按照大齐律制,非三品以上官员不可穿戴飞鱼服。而且在大齐官场上还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飞鱼服只有暗卫内部的高官才会穿戴,那么这两人的身份也就不言而喻。对于世人来说,暗卫无疑是一个很恐怖的名字,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对于这个名字无一不是畏之如虎,因为暗卫是皇帝意志的最直观体现,有侦缉天下之权责,虽然在名义上归属于大都督府统领,但实际上却是直属于皇帝,拥有诏狱,独立于刑部和大理寺之外,自成一体。
暗卫府既然号称侦缉天下,那么除去设在帝都的白虎堂之外,在各地还分别设有分府,分府设都督佥事一人,府下分州,一州之地设督察使,一郡之地设巡察使,一县之地设监察使,位于帝都的白虎堂中则有三位坐堂都督,总掌全局,被世人在私下里称作是暗卫府的三驾马车。
现在是开朝之初,没有乱授名器的乱象,除了那些王公侯伯,一品高官还是十分金贵的,除去当朝首辅和大都督等寥寥几人外,再无人能官居一品,即便是暗卫都督也不过是正二品,只有掌印都督被特加从一品衔,都督同知从二品,都督佥事正三品,督察使从三品。
中都虽然只有一城,但等同于一州级别,也是整个西北暗卫的核心所在,这位既然能穿飞鱼服,那么他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正是中都暗卫督察使。
现任中都暗卫督察使姓陆,单名一个沉字,他即是中都暗卫督察使,也暂摄西北暗卫府都督佥事的差事,可以说是整个西北地界最有实权的那一小撮人之一,
陆沉撩起窗帘望了眼外面不断向后退去的道观围墙,面沉如水,开口问道:“季安,都安排好了?”
坐在他对面的中年男子略显拘谨,恭敬回答道:“按照大人的部署,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
陆沉点点头,道:“我有位世侄近日来到中都,待会儿可能脱不开身,所以此事便交由你主持。”
中年男子低眉敛目,沉声应诺。
陆沉放下窗帘,望向自己的心腹下属,缓缓道:“记住,这是大事。若是此事功成,你我说不得要再进一步,我能将都督佥事前面的代字去掉,而你也可以从巡察使的位置上再上一步,接过我督察使的位子。”
中年男子的脸上露出几分激动神色,“卑职谢大人提携。”
陆沉笑了笑,笑意中却莫名有些森然味道,“称谢的话,现在说还为时尚早,这事情是白虎堂的傅都督亲自交代下来的,说不能出半点差池,若是事情办砸了,虽然不至于让我丢了头顶上的官帽子,但在咱们暗卫里面,被三位都督记住了不是,这辈子就甭想再进一步。”
中年男子脸色微变,然后不住点头。
陆沉闭上眼睛,露出几分带着暮气的垂垂老态,半是自语道:“至于我这位世侄,也并非什么简单角色,他是从掌印都督那边过来的,说不定就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我得亲自过去应付,两边都不能怠慢,两边都不能得罪。”
马车来到位于中都西北角的暗卫府,陆沉独自一人下车,此时在暗卫府的偏厅中已经有一人等候多时,见到陆沉这位执掌西北暗卫权柄的高官走进来后,既无敬畏,也无谄媚,只是起身执晚辈礼,就像见着了自己家中的长辈,陆沉对此也未觉得有任何不妥,因为常年接触诸般阴私之事而变得冷肃的面庞上更是浮现起一抹亲切笑容,温和道:“公务在身,让世侄久等了。”
若是徐北游在此,就会认出眼前之人正是那名骑着“天马”的白衣公子端木玉,此时的端木玉神态闲适,轻声笑道:“是小侄叨扰世叔才对。”
陆沉笑着挥了挥手,待到两人分而落座后,开口问道:“西北苦寒呐,尤其是到了冬天,雪大压死人,世侄放着繁华江南不去,跑来这百战之地,倒是让世叔有些费解。”
端木玉淡然笑道:“实不相瞒世叔,小侄这次本意是游历塞外,不过临行前家父曾对我有过一番嘱咐交代,要我给世叔捎几句话。”
陆沉面上表情笑容不变,道:“世侄请讲。”
大半个时辰后,陆沉亲自将端木玉送出暗卫府,脸上始终挂着温和笑意,直到端木玉骑马离去,这些让人看不出半点端倪破绽的笑意才缓缓褪去。
兴许是太久没有这般热络笑过,陆沉的表情有些僵硬。
一名身穿黑色锦袍的女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陆沉身后,轻声道:“大人,这些帝都来的贵公子,看似恭谨礼让,实则眼高于顶,在心底未必看得上我们这些地方人物,大人今天送出这份香火情,他日后未必会记在心里。
陆沉眯起眼,语气冷冽:“理是这么个理没错,可我们也不能在西北这地界待一辈子,总要回帝都的,既然要回去,提前铺路,没坏处。”
第八章 崇龙观里初相遇
崇龙观建在内城,同样是依着山势而走,越往深处的建筑,所占地势便越高,最深处也是最高处是一栋九层楼阁,为了寓意道祖的无上神通,其中设有万盏金灯,每逢盛大节日,观内执事道人便点亮所有金灯,灯火辉煌如白昼,气派浩大如仙家,整栋楼阁大放光明,整座中都城都能看到这里的壮阔景象,好似天上仙宫。
这样的煊赫景象,若是无缘得见,不能不说是一个天大的遗憾。
崇龙观算是在道门内部也排得上号的道观,仅次于道宗祖庭的紫霄宫、帝都的青景观、江都的紫荣观、齐州的太清宫、临仙府的清虚宫。能在这些道观担任观主,无一不是道门中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崇龙观观主,声名相对不显,只知是比如今道门掌教真人还要高出一个辈分,算是老辈人中硕果仅存的几位,在道门地位尊崇。不过就在前不久,老真人终于是抵不住岁月的流逝,在给弟子讲课时突然坐化,因为太过突然的缘故,即便是道门祖庭也措手不及,没有合适人选来接替崇龙观观主之位,所以现在的崇龙观大体上就处于群龙无首的状态。
徐北游没有选择在清晨时候随着人流去崇龙观,而是等到夕阳西斜的傍晚时分才姗姗来迟。不知是什么缘故,此时的崇龙观中却是不见其他香客,偌大一座道观静悄悄的,徐北游虽然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太过在意,只当是黄昏时的崇龙观就是如此。
徐北游走进崇龙观的大门,并不礼拜道门历代得道真人的塑像,只是四处游览,可惜许多地方并不允许外人参观,比如有万盏金灯的九层楼阁便赫然其列,休说是徐北游这样的升斗小民,就是执掌一州的布政使也同样不能入内半步。
徐北游将能去的几处都看过之后,最后才去了正殿,在这儿供奉的是一尊道祖坐像,此时天色渐暗,殿内已经掌灯,只见道祖像道装皓首,右手执拂尘,与其他道观中道的道祖像所不同的是,崇龙观的道祖像左手上还环绕着一条金龙。自古帝王被称为真龙天子,以龙寓意皇帝,道门此举显然是将帝王置于道祖之下,自然引来大批口诛笔伐,不少庙堂公卿都要求道门对这座道祖像进行修改,不过道门对此一直都是不理不睬,充耳不闻,这座道祖像也就得以存留下来。
徐北游拜过道祖,正要转身离去,却是不小心与另外一人撞了一个满怀。
徐北游向后稍稍倒退半步便稳住身形,抬头望去,却是一个道装美人,看年龄大约与徐北游差不多,比徐北游矮了一头的娇小身材,一张很有瓷娃娃质感的精致面庞,此时因为急促奔跑的缘故,脸上带着一抹动人的红晕。
徐北游这个不经人事的小处男只觉得有淡淡幽香沁入鼻间,心头猛然一窒。
小道姑抬起头怯生生地瞥了徐北游一眼,在接触到徐北游的视线后,又迅速低下头去。
两人之间就这般有了片刻的尴尬沉默。
最终还是徐北游率先打破沉默,“你没事吧?”
小道姑的脸上露出一抹羞涩,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徐北游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前不久遇到的那名骑着飒露紫的女子,好像无论什么时候她都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神态,与眼前的小道姑形成了鲜明对比,两人就像两朵截然不同的花儿,一朵是傲视群芳的雍容牡丹,一朵是小家碧玉的含羞草。
各有不同,各有千秋,各有一番风情滋味。
徐北游清了清嗓子,问道:“姑娘是崇龙观的人?”
她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徐北游笑了笑,学着读书人拱手作揖道:“我叫徐北游,双人徐,西北的北,游学的游。”
小道姑更显踌躇,一番短暂的天人交战之后,她回以道门之礼,然后柔柔弱弱道:“我道号知云,如今正在崇龙观中修行。”
徐北游刚要开口说话,大殿内的灯火猛然一暗,杀机骤起。
下一刻,徐北游身形暴起,一把将小道姑将拉到自己身后,同时背后天岚苍然出鞘,一剑刺向那名正要对小道姑下毒手的不速恶客。
这名不速恶客身着黑色窄袖长襟锦袍,腰扣玄黑虎头,脚踏黑面白底官靴,手中持刀,厚背薄刃,刀脊为直,刀刃略弧,刀长三尺,柄长六寸,重九斤九两,正是大名鼎鼎的绣春刀。
暗卫高手!
世人皆知飞鱼服和绣春刀是暗卫的标配,但绝大多数人都不清楚飞鱼服要官身三品以上才能穿戴,而绣春刀也只有武力三品以上的高手才能佩戴。
绣春刀与天岚一记碰撞,荡漾出一道清越声音。
徐北游手持天岚不退反进,向前再踏出一步。
剑光煌煌,交织如网。
不过斩杀阴兵摧枯拉朽的剑三在这名暗卫高手的面前却是如花架子一般,只见绣春刀完全以力破巧,几刀便将剑网斩破,然后直逼徐北游面门。
也就在此时,正殿之外,有一拨拨身着黑色锦袍的暗卫井然有序地从四面八方翻墙进入崇龙观内,腰间佩刀,手中则是持有重弩,落地后便开始扣动扳机,随着一声声嗡嗡震响,弩箭四散而飞,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开始对崇龙观内的道人展开血腥屠杀。
几名守夜道人几乎在第一时间就被弩箭射穿了头颅,甚至没有发出半点呼喊,只有倒地后的一声声沉闷声响。
几间房屋刚刚掌灯,立刻便有弩箭泼洒过去,将屋内主人射杀。
一名身着四品官袍的黑衣暗卫出现在崇龙观的门外,沉声道:“凡是崇龙观内之人,无论男女老幼,无论是何身份,不能放走一个,全部格杀勿论!”
跟在他身后的暗卫齐声应诺,然后抽出腰间佩刀,鱼贯冲入崇龙观内。
暗卫们悄无声息地向崇龙观深处冲去,直扑最深处那座名满天下的九层楼阁,那里便是整个崇龙观的枢机核心所在。
暗卫一路奔袭,势若破竹,崇龙观的普通道人们被如同被割草一般宰杀,一些有修为在身的登堂入室弟子,虽然有一战的本钱和实力,但无奈暗卫人多势众,在以寡敌众的局面下,这些入室弟子注定是个含恨而终的结局。
一路上横尸遍地,血流成河。
道门高手众多不假,可崇龙观中却只有寥寥两人可称得上高手二字,随着老观主坐化,剩下的一人独木难支,如此便给了暗卫可乘之机。
表字季安的四品暗卫巡察使大步走进已经血流成河的崇龙观内,此时他没有半分面对陆沉时的唯唯诺诺,而是带着一股子阴冷气息,表情阴沉,让人很容易联想到一条正伺机而动的毒蛇。
他眯起眼望向遥遥可见的九层楼阁,五指轻轻摩挲着腰间的绣春刀刀柄。
只要将崇龙观内的道人斩杀一空,接着就会有一批暗卫冒充崇龙观道人接手这里,然后便会曝出崇龙观道士为了炼制丹药竟然用小孩子内脏做药引的事情,恰巧最近中都城内许多人家真的丢了孩子,还会有几个所谓偷盗孩童的罪犯在公堂上招认是受崇龙观道人指使,再然后便会有人会振臂一呼,上演一出百姓围道观的戏码,最后自然真的从道观中搜出了孩童的尸体。剩下的事情就不用暗卫再去推手什么,愤怒的百姓们会帮他们把崇龙观的所有痕迹都彻底抹去,什么也不剩下。
即便道门知道不对又能如何?杀人的,烧道观的,可不是我暗卫府,而是这中都百姓。
第九章 暗枪暗箭绣春刀
入夜,青墨色的夜幕下,道观灯火依稀,重重黑影涌动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