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一边给他梳头,一边问。
“呃?暗香,将军府很有钱吗?”
区小凉从纠结里回神,下意识地脱口问道。
根据这几天观察,他发现将军府的收支极不平衡。按小鬼的恶趣味,那些价值不菲的饰物早该把家底掏空了。可是,现在全府居然仍是锦衣玉食,没有任何人操心后手不继的事。
特别是那个总像睡不醒的刘义首刘管家,常常大笔一挥,一大笔银子就不见了,好像他并不知道府里其实没什么收益,也没有多少家财储备似的。
将军府的前景堪忧啊!区小凉忧心忡忡地琢磨。
“唔。”暗香无意义地应了一声,自作主张地挑了根珊瑚发带给他系上,平静地说,“暖香大概快回来了。”
“是吗?那我的牛奶也该有着落了吧?”区小凉顿时来了精神,暂时抛开疑问,对暗香岔开话头的事也不太在意。
将军府里这些所谓的下人,其实并不是卖身的奴才,或是签了契约的长短雇工。他们都是将军过去的手下及其子女,自愿追随将军为他办事效力的,有些人甚至是在这里出生长大的。因此他们身上都没有普通下人的奴颜媚骨和低三下四的声气,一个个不卑不亢却又护主护得厉害。
区小凉也不是喜欢奴役别人的人,所以和他们相处日洽,对他们也有了初步的了解。
小鬼贴身的小厮有四个,分别是暗香、浅香、冷香和暖香。暗香年纪最大,已有二十岁,生性稳重老成,办事牢靠,另外三个都唯他马首是瞻。浅香是最机灵调皮闲不住的捣蛋分子。冷香性格直爽,最爱抱打不平。暖香和冷香年纪相仿,有点迟钝,可是很朴实憨厚,身上常有一股淡淡的乳香。
平时,浅香最爱做的事就是逗暖香,冷香那时就会跳出来当侠客救人于水火,三人常常一闹半天。暗香捧本佛经,对他们的文武行置若罔闻,显然早已习惯。区小凉倒是在一边看得津津有味,这是他郁闷难解时的最好消遣。
这四人虽然性格各异,可是都对将军府忠心耿耿,对他这个失忆少爷也足够耐心。这段日子,都是他们照料他的饮食起居。
他现在生活基本能够自理,只是这头发实在太长,怎样也弄不好,所以只好仍由暗香代梳。
说到牛奶,又是一个让区小凉比较苦闷的问题。
装失忆第一天,他就发现了一个严重的事实。小鬼已有十七岁,个头却只有1米6多一点,比同岁的浅香要矮半个头。于是他知耻而发奋,马上拟定了增高计划,其中重要的一项就是日饮牛奶1公斤。
谁知这个天朝,居然没有人喝牛奶,牛奶都只是牛宝宝的粮食。所以当区小凉提出要牛奶喝时,四香都以为他们听错了,人怎么可以喝牲口的奶?
等确认无误,暗香才满怀忧虑地派遣暖香到郊外农家去打听。暖香呆呆地跑了好几处地方也没收获。后来听说城外三十里有户人家刚死了头小牛犊,可能会有机会,所以暖香一大早就赶去了,现在真的该回来了。
院子里传来嘈杂的人声,区小凉和暗香一同走出房门去看发生了什么事。
眼光到处,区小凉像中了定身法,惊愕得一时讲不出话。
暖香早被嘲笑了一路,现在见少爷拿手点他,眼睛瞪成了铜铃铛,更是心慌。他牵着牛绳,垂头搭脑不敢说话,偷眼向那三香求助。
冷香张着大嘴,几乎能囫囵吞下个鸡蛋。浅香冲他挤眉弄眼做鬼脸,兴奋得恨不能打筋斗。连最稳重和气的暗香,也是一副被镰刀把儿砸中脑袋的模样。
暖香求告无门,无力地垂下头,牵牛绳的手紧了紧,眼睛开始瞟院门。
那头毛茸茸的花白母牛好奇地打量四周,偶尔哞哞叫两声,倒是现场最自在的。
暗香抿了抿嘴,回身问区小凉:“少爷,你看……?”
区小凉从打击中恢复清醒,看看那头牛,再瞧瞧暖香一脸胆怯茫然的模样,叹口气无奈:“先牵到马厩,让老李照看着点儿。暖香辛苦了,歇歇吧。”
说完他一甩袖子回房。浅香跟进来,倒在椅子里笑得说不出话。区小凉也终于气得乐出来:“你说说,我就是想喝杯牛奶,他怎么就给我赶头牛回来?这暖香,也太憨了吧?”
浅香脸通红,终于缓过口气,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笑,笑死我了!暖香还,还没干过这么逗的事!”
暗香让冷香把牛牵走,再安慰已快哭的暖香几句,将围观的人打发了,才回身进房,恰巧听见浅香的话尾。
他沉下脸,在浅香头上拍了一下,斥道:“就知道笑话人!你是哥哥,不知道帮他,还总欺负他。等我有空告诉你爹,让他打你屁股!”
浅香吓得连忙捂住嘴,不敢再笑,一双灵活的大眼睛直盯着他瞅,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
暗香无奈,揉揉他的发放过他,转身对区小凉说:“暖香小孩子,不懂事。刚也说了,人家不肯卖他奶,他只好买了牛。再说,要是每天都喝,有头牛在家里取用也方便。少爷你别怪他了。”
“我哪里是怪他?是我想简单了,给你们又添了麻烦。你取些钱给暖香,让他买点好吃的补补累。”
区小凉听他讲的有理,不禁有些内疚,连忙也自责一番。大冬天的,让人家孩子在外面冻了几天,就只为满足他的心血来潮,未免过分些。他还没心没肺地笑话他,实在是太不厚道了。
“少爷,我发现,你失忆后变得妇人之仁了。从前的你,碰上这事儿,只会大骂他没用,哪会道歉,还送他钱用?”危险解除,浅香马上活了过来,快嘴快舌地接话。
小鬼是受虐狂、虐待狂,他又不是,有什么好奇怪的?区小凉暗暗翻个白眼。
据浅香介绍,小鬼还不是一般地自虐加自恋。据说他在外号称“上天入地晴天霹雳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桐城第一美少年”,只听这称谓,就有够变态。
区小凉要坚决扭转这个身体造成的恶劣影响,所以他要低调,要温和,要充满爱心去关心他人!
要做到这些,似乎并不难,至少四香已有所感觉并欣然接受。可是,将军夫人那边却仍无进展。她不仅从不来看区小凉,连他去请安也被拒之门外,回回都推说正在念经理佛。
区小凉对她的态度表示理解。越多了解小鬼,越同情将军夫人。谁摊上个不学无术,成天只知道花天酒地的儿子,心不凉啊?何况她守寡十七年,期间忧患冷寂又岂是常人所能承受的?现在儿子这副德性,怎不让她寒心?在心灰意冷之下对他不闻不问,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2.作个新好古代人(下)
将军夫人不和他朝面,于区小凉唯一的不便就是无法从将军府的当家人那里套得家底及其家用来源等情况。而他之所以急着要弄清这些事情,是因为他正在酝酿一个大计划,需要大笔资金支持。
这些天的无聊生活,让区小凉意识到,他毕竟是个现代人,这种碌碌无为的米虫生涯是不能让他甘心过一辈子的。他要继续前世未竞的香水及日化品研发事业,赚大钱发大财,尽尽小鬼未尽的责任,养家糊口!
可是将军府一无租地,二无厚荫,能经得起他折腾吗?将军夫人问不成,唯一可能知情的刘管家则装聋作哑,顾左右而言他,只说需用银子只管找他,对他想了解的情况半个字也不吐。
区小凉不死心,四处打听,却只得到几个谣传。
据说,将军从前是当今皇上的左膀右臂,君臣关系极好,将军常得御赐的金珠宝贝,到现在仍未用完。
据说,将军旧日军中好友,有弃武从商的,每年定期送来家用花费。
据说,有神秘人,每到月圆必在后园留下一箱金银,十七年从未间断过。
这些据说都说得含含糊糊,云山雾罩,区小凉也当轻风过耳,并不放在心上。
皇帝和臣子再交好,也不会把国库向臣子开放吧。
战友再铁,也不会十七年如一日养这么一大家子闲人吧。
至于那个神秘人,他更是连想都懒得去想。
四处碰壁后,区小凉决定先去进行市场调查,了解一下天朝化妆品制造业的总体发展水平,再决定将来的主攻方向。
可是,那四香竟然不让他出府!
甫一听说区小凉打算出门逛街,暗香马上劝他再养养病,还把胡大夫的那通滥调又重弹一遍。浅香缩缩脖子,说天太冷没什么逛头。冷香干脆说不去!暖香看看那三个,憨憨地说他要给母牛洗澡喂草料,去不成。
被他们古怪的态度搞到心烦,区小凉披上斗篷,大步向外走去。没人陪他,他自己没脚吗?上个街而已!做鬼时飘熟的地形,这回脚踏实地走一回,谅来还不至迷路。
怒气冲冲地走在廊上,仔细听听后面,那四个无论他去哪里都紧紧跟着的家伙,居然一个也没追过来!区小凉顿感挫败。
谁说主人命令必须服从的?是谁?他要揪住他暴打一顿!他捏紧拳头,随即又担心:一个人上街,真的会没问题吗?会不会遇上什么不该遇见的人,发生什么不该发生的事啊?金三律一字一句在他脑中闪过,好像没有说大街和花粉店是危险地带……
他犹豫一阵,最后硬起头皮冲出府门。不过是上街,应该没什么……啊?!
区小凉脸黑,顶着一头柿子青菜臭鸡蛋逃回府,狼狈地一口气跑到自己住的小院。
刚要哭诉不公正的遭遇,他就看见那四香正齐心协力地将一只冒着热气的浴桶抬向他的卧室。
想不到他们竟是如此未卜先知,还一脸早告诉你不要出门的模样,区小凉怒了。
“你们早就知道会这样!所以你们谁也不陪我!对不对?”
浅香捏鼻子凑上前,瓮声瓮气地赔笑:“少爷,洗干净了再骂成吗?”
区小凉僵立在原地斗争了3秒钟,到底抵不住身上阵阵臭气,只好同意。就在院里脱掉脏衣服,只穿里衣窜到卧室,再脱净跳进浴桶。
冷香用竹竿把脏衣挑去洗,暖香端来皂角盒子,暗香泡压惊茶,浅香手执布巾给区小凉一阵狂洗。
皂角水带着股很强的碱味儿,流了区小凉满脸。这种东西,可以拿来洗头吗?他再一次愤然。
皂角在这里似乎是用于任何场合的万能洗涤用品,洗人用、洗衣物用,连除灶台的油腻也用它。虽然他不讨厌这种味道,不过,他不要和灶台沦为同一个等级。
他暗暗呐喊,一定要先弄瓶洗发水,否则他的头发会早早掉光!
浅香兢兢业业地将区小凉洗得白里透红,臭气全消,才让他从桶里出来。等四香收拾完房间,区小凉也喝过压惊茶,五人才阵垒分明地对坐,准备详谈
区小凉见他们一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架势,心头火气却再也提不起来了。
以他对小鬼的了解,那个别扭小孩之前肯定是在地方上干过什么天怒人怨的坏事,所以才会惹得邻里不和他家往来不说,还会不约而同地向他丢垃圾。他现在只想了解小鬼干的坏事究竟是哪一类,以及是否可以补救。
“你们谁讲讲吧。”他有气无力地支着下巴,开口问。
浅香视死如归地说:“少爷,这个么,是有个大原故的。
“废话!把我丢成垃圾箱,当然是有大大的原故!也太不注意环保了!”区小凉的火又上来一些,伸手大力拍了一下桌子。粗硬的木头纹丝未动,他的手却咯得生疼,急忙甩手,全不顾有四个人正眼巴巴地看着他。
四香自动忽略掉那些这几天经常听不懂的词,嘴角可疑地抽搐,眼光飞快地从他身上移开。区小凉后知后觉地红了脸不好意思再催他们。
等大家都平静了,冷香才接着说:“少爷您忘了?您从小立志要当一名风流才子加浪子。五岁开始调戏府里丫头,被夫人痛责后,转而到府外去调戏。如今桐城里有些姿色的男女,哪个没被你调戏过?自从上次高府小姐被你调戏,他家兄弟打上门来后,夫人就派我们几个带你到南方避了快两年,上个月才回来的。本来你说好要息事宁人的,哪知你耐不住寂寞,又去春楼闹出那么大动静,这下城里都知道你回城了。那些不忘旧恶的,就等着向你扔东西呢,你还非要出府!”
“我们有心把事情始末说给你听,又怕你不信,还怕你伤心难过受不住。另外,也存了时过境迁,不至出什么大格的侥幸。哎!谁知……少爷,都是我们考虑不周,让你受累了!少爷想打想骂,尽请随意。”浅香做深刻检讨,垂手做请便状。
区小凉的下巴半天都拾不起来,五岁就知道调戏丫头?小鬼性早熟啊!怪不得在春楼时,他的举止那么老练,原来是熟能生巧……?呃?可以这么形容的吗?他顿了顿,继续感慨:早知道小鬼这棵歪瓜结不出什么好籽儿,谁知竟是这样惊世骇俗!怪不得娘不亲友不爱的,连路人都扔垃圾!枉他还曾经同情过小鬼,原来他是自作孽怨不得别人!
挥手让四香下去,他顶张黑脸去咨询府里丫头化妆品行情。
因为将军夫人严令,府里丫头见了他,倒没有什么贞操危机意识,有问有答不说,甚至还有适龄少女冲他脸红含羞。所以区小凉很顺利地取得了第一手资料,还抱回一大堆作为研究对象的胭脂水粉。
那四香见从前把那些丫头当空气般对待的少爷态度转了个180?的大弯,一脸正经地主动找那些丫头说话不算,还态度谦和有礼,一改风流故态。他们都惊诧地睁大了眼睛,凑在门缝外偷看他翻弄那些瓶瓶罐罐,俱是不明所以。
天朝的化妆品制造仍处于行业起步阶段,所有的东西都是小手工作坊简单加工出来的粗糙干货。胭脂成张,水粉论瓶,碳条做眉笔,刨花水当头油发胶。过眼之物香气或淡漠或低劣,颜色还俗艳不正,让区小凉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审视完毕,他在失望之余又踌躇满志起来。现代化妆品和天朝现阶段水平有天壤之别,看来倒很有发展空间。去他的什么资金来源!只要让他挖到第一桶金,以后的成本只是小意思!明天他就向刘管家要银子去!
不过,通过询问及观察,区小凉发现他的化妆品事业之路上还拦着块绊脚石:没有合适的设备。
天朝刚由铜器时代进入铁器时代,蒸馏萃取配比用的玻璃制品根本还没有被发明。当然还有其他替代品可以选择,比如陶瓷等,可是这些东西的适用性比起玻璃相差太多。另外,化妆品的制作工艺,也是现时代不具备的。
他不准备违反穿越定律,更不愿意就此埋没他的技艺和梦想。所以为使他的事业披上合法的外衣,一劳永逸,区小凉又苦闷起来。
闷在卧室想了二天,终于让他找到个好办法:创造机会,知难而上!
若想事业开展顺利,不引起世人怀疑,严格遵守金三律,在没有合理解释的前提下,他必须自己制造前提,为自己的行为打造令人满意的理由。
至于这个前提及机会,则在那个古代大户人家都配备的妙用无穷的书房……
3.梅香香自何处来(上)
过了几天,区小凉叫上冷香暖香,三人直奔书房。
将军府的书房宽敞得超乎想象,里面堆着满满十几架图书仍显松疏。让区小凉更意外的是,这个据说已闲置两年之久的地方,仍然窗明几净,图书干燥整洁。
一架架进行浏览,他发现将军读书涉猎很广,除有大量兵书战策外,还有许多医卜星相的杂学。区小凉暗喜,故意翻翻拣拣地捣腾了一堆,每挑一本就递给身后两人。
冷香抱了满怀,先送回他卧房。等他一走,区小凉加快挑书速度,不一会儿暖香也抱不下了,连忙向外跑,正好和回来的冷香在书房门口打个照面。
冷香找到区小凉,见他手里早又拿了几本书。冷香不以为意,伸手接过,耐心等他继续挑选。
这次区小凉仅再拿了几本,就和冷香一起回到卧室,三个人围着书堆边聊边翻看。
区小凉表面不露声色,心里却乐开了花。在最后一抱中,他夹入了自己杜撰的一本小册子,上面详细记载了制作香精香水等日化品的方法精要,还介绍了玻璃器皿的烧制工艺。这本小册子虽然很薄,却是他花了整整五个晚上,躲在棉帐里借着蜡烛光,艰难避过旁人耳目才完成的。毛笔字是上小学时描红的底子,虽然写得像龟爬,但好歹能认得出。反正只此一本,别无分册,以后要销毁的,所以他才不怕现丑心虚。
晚上,他就借口皂角气味不好,还烧皮肤,要浅香换一种更好的。
浅香大为犯难,给这个失忆失得彻底的少爷解释洗头物品历来就只有一种,更好的他听都没听说过。还一脚把皮球踢回,请区小凉提个醒儿,看到哪儿才能弄到。
区小凉头顶一堆白花花的泡沫,手撑桶沿做沉思状,然后似是想起什么,转头问冷香:“小冷冷,那天你帮我拿书,有本专门讲怎么做洗发水的,你有印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