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了!这么快就被她找来了,不玩了,逃命要紧!”小鬼惊慌地闪身向外飘。
区小凉想跟上去提醒这个冒失鬼,他已经没有了生命,用不着再逃命。可是还没有等他开口,小鬼却又冲了回来,他用力吸气将肚子胀成个圆球,然后猛地鼓起腮帮子,向区小凉大力吹了过来。
“你继续玩吧,也当回小鬼!”小鬼邪笑,眼睛澄澈明媚。
变生不测,区小凉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就随着那股气流冲向地上的尸体。那尸体中似有一股引力,在区小凉碰到它的刹那,忽地将他吸了进去!
他最后看到的景象,是小鬼冲他拍屁股,走魂。
无边的黑暗,未知的领域,夺去了区小凉所有的意识……
1.我是否愿意留下(下)
清醒是在闻到那股刺鼻的香粉味儿后,区小凉皱皱鼻子,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惹出一声类似野鸭的惊叫。
他勉强控制陌生的眼皮,抬起……,只看了一眼,立刻双眼一翻,歪头开始装晕。
妈妈呀!谁来把这个香粉乱掉,大嘴血红的怪物弄走!他需要新鲜的,没有被低劣香粉污染的纯净空气!
可惜他不信佛,有能力办此事的神圣们也只有拈花微笑、隔岸观火。
所以那个怪物得以继续扯着鸭嗓子干嚎,还顺手把恶心的眼泪鼻涕不停地向区小凉身上抹。
“祝少爷!您别害我娇红啊!您不能啊!”
“您快醒醒!再睁开眼看看奴家……”
“你们可都看见了!他才刚看过我一眼才又晕的,和我娇红可没啥关系呀!”
当然和你没关系!只和那个小鬼有关!谁能帮帮他,将他的魂儿从小鬼的破身体里拯救出去?!他不想用别人的东西!尤其是身体这种易耗品!
区小凉无声呐喊,装晕装得很逼真。
此时不晕更待何时?难道要他来应付眼前这个混乱局面?才怪!他坚决要暂时晕一下,等待救星出现。
上帝实在看不过有人如此受苦,慈悲博爱心肠发作,指引一名浑身散发着松脂气息的健康少年天使飞奔过来救助他了。
“少爷!少爷!你这是怎么了?谁把你害成这样了?”一个清脆的男声,由远及近,区小凉随即被来人抱在了怀里。
“浅香,你少胡说!咱们挽红香榭谁会害你家少爷?他自己喝花酒,喝着喝着就跌死……呃?呸!不是死,是晕!关我们鸟事!”鸭嗓子急了,拍腿跳脚地撇清。
“喛,喛,怎么不关你的事?人在你这儿晕的,就是和你有关!咦?妈妈,你晚饭吃什么了?”
“呃?”
“怎么有股韭菜味儿?快离我家少爷远点!他最怕韭菜味儿了,上次就……我知道了!肯定是你这味儿熏坏了我们少爷!”
“放屁!小免崽子!胡说八道什么?老娘我是刚吃了韭菜,可后来又用上好的秋茶潄过,能有那么大味儿吗?再说,是他先倒下,我才听着信儿进来的,你少想攀扯好人!你快把那几个也叫进来,早早抬你们少爷回家,真是晦气!”
“妈妈你少急着喊冤,这事儿没完!等我家少爷醒了,自然会和你们理论清楚。我也不和你废话了,现在给少爷看病最要紧!可这酒钱……”
“算我倒霉,先记在帐上!浅香你们几个倒是快动手抬呀!”
“早说不就结了?你们快进来!暖香,你抬脚。冷香,你头。轻点儿!”松脂味儿心满意足地吩咐道,自己向门外走。
“你呢?”一个有水气的男声忿忿地问。
“我的事多着呢!先要回去禀告夫人,再到东大街请胡大夫,还要关照厨房煎药烧水煮粥灌汤婆子抬火盆……。哪一样轻省了?喛,你们赶紧呀!没见少爷还躺那儿吗?”
“……”
区小凉落入两双并不温柔的手中,一路折腾后被安置在软软的床上。房间里有墨香、太阳晒过的被褥味儿,还有一些他从前没有闻过的其他味道。种类并不多,也不难闻,甚至有几种还相当好闻,由此区小凉判断这是个还算干净的卧房。
刚才又是人抬又是坐轿,进大门后还拐了二十一个弯才到达这里。一路上,有很多人的气息,更多的物品的味道,还有浓郁的梅香。
凭着这些信息,区小凉的脑子里勾勒出一所种着大片梅树人口众多的老宅子轮廓。年代久远的砖石,虫蛀的房梁木柱,檐下的铁马叮咚,有成群的鸽子飞到屋顶落脚,遗下灰白的粪便。仆人们匆忙而急切地跑进跑出,惊讶、询问、叹息,小声议论、猜测。厨房里的菜烧糊了,有鸡鸭在乱叫……
还真够热闹的。区小凉闭目装死,认真分析现状,寻找对策。
通过众人的交谈,可以得知小鬼生前骄生惯养,任性胡闹惯了的,是个名符其实的纨绔。
同时,经过这段时间的感觉,小鬼的身体健康状况良好,无病无痛。特别值得一提的,他拥有一颗跳动有力稳定的心脏,区小凉曾无数次梦寐以求的健全的心脏。
他应该怎么办?对这个身体,要,还是不要?
如果他要,那么就意味着在享受这个身体带来好处的同时,还得承受小鬼之前的行为所造成的种种无法预知的后果。他能够承受吗?别人的责任和义务?
另外,小鬼的死,也是个谜。明明身体状况这么好,是什么导致他猝死的呢?
如果不,该怎样离开这个身体?难道要……再死一次?他可以么?就这样轻易地说“不”?哪怕是针对这段强加在他身上的生命,偷来的光阴?
他应该怎样选择?留下,或者离开……?
区小凉的思索,不时被身边来去的人打断,让他理不出个所以然。有一个模糊的疑问渐渐在他脑中浮现,搅乱了他原本就混乱的思绪。
浊重体味的男人,刨花水香粉味儿的女人,油烟气送药的孩子,草药脚气的胡大夫,相干不相干的各种角色,在这间房里出出进进了几次,最终都走了后,那个理应最早得到消息的夫人,却依然没有出现。
从称呼上判断,她和小鬼应该是母子关系,没道理落在其他人后面。难道……是晚娘?区小凉纳闷之余,妄加猜测,顺带为小鬼掬一把同情泪。
安静下来的室内,只剩下两三个仆人守着他。区小凉偷偷松口气,内心继续激烈挣扎。
这种半截子生命,他实在没有兴趣接受。可是不接受该怎么办呢?指望这具性能优良的身体自动咽气,看来不大现实,那么就只有……。
问题出现了,他是个环保主义者,杀人这种事是他想都不愿意想的,何况还是杀自己寄居的身体?难,难啊!
区小凉悲叹,鼻中忽然捕捉到一丝香气。
清新淡雅的梅香混合着檀香,沁人心脾,正从门外慢慢弥漫进来。这种气息他很熟悉。曾经有好几年,他都是伴着这种香气在求学。
他的心里忽地恍惚,那样的青葱岁月,似乎连阳光都格外明媚,什么都是新鲜干净的,一切都还没有发生……
咦?曾经发生过什么吗?他为什么会这么想?区小凉更加困惑。
伴随着香气,宁静的室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梅香主人和另一个带点杏仁味儿的女孩子停在门口。青草气息,被称作暗香的男仆快步上前打开门,恭敬地叫了声“夫人”。
没有人回应,来人走进房间。一个行动间有细滑的衣料微微磨擦声,软底鞋的踩踏声。另一个却悄无声息。
一阵悉簌,夫人似乎坐下了,一切声音随之停止,只有或轻或重的鼻息声可闻。
区小凉有些紧张,为身上承载的目光。夫人明明什么都没有说,他却感觉那目光带着疑问,冷风样掠过他。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周围有一瞬的寂静,所有人的呼吸似乎都顿了顿。
幸好那道目光停留的时间并不长,不一会区小凉就感到夫人转开了眼睛,平静地问:“还没醒吗?”
声音像她身上的衣料,丝滑如水,也清凉如水,带着糯糯的娇软。
“回夫人:少爷自回府就一直昏睡,没有睁过眼。胡大夫说,少爷受了惊吓,多睡睡更好。等再喝剂药,病就不碍事了。”暗香恭敬做答,身上衣服轻响,似乎在行礼。
“嗯。”夫人漫声应了一声,没有再询问,约莫停留了一刻钟后离去了。
就这样?区小凉几乎要忍不住睁开眼睛看看这位夫人的尊容。
作为母亲,她不仅在自己儿子出意外后姗姗来迟,露面后更是平淡镇定,丝毫没有应有的担心。而下人们则应对有度,不以为怪。看来母子关系疏远冷淡已非止一日,其他人早就习以为常。
忽地想起那对绝望的琥珀,小鬼的生前生活其实并不像他表现的那么如意,骄纵放浪背后是漠然的母亲和冰冷的家庭关系。所以他才会无所谓生死,才会死了比活着快活,也才会把他给拖下水。
恶作剧吧?得不到温暖的孩子,心灵封闭,只想发泄,只想破坏,只想让所有人和他一样不快活!那样他才不会觉得自己可怜,才有活下去的动力。哪怕死了,哪怕已不再绝望,这种根深蒂固的想法却仍在,于是才有了那惯性的一吹。
琥珀是晶状体,虽然清澈透明,其实不含一滴水份,所以不会有泪。小鬼的眼泪只在心里流淌。
不知道是不是身体仍保留有过去残余的思维,区小凉很快懂得了小鬼,或者说是自认为懂了。
心里叹气,就如他所愿,留在这里吧!半截人生虽然无趣,但也是一种存在,他的手,不能扼杀任何大自然的生命。
区小凉绝不承认,他是在怜悯那个小鬼,绝没有这种事!他只是有点可惜这具好身体而已。就算是废物利用吧,他这个环保主义者是绝对不能容忍可回收利用的资源被随便浪费掉的!……?
虽然并没有人了解他的心里活动,区小凉却仍有些心虚地停止了利旧宣言。
2.作个新好古代人(上)
终于做出决定后,区小凉神清气爽,干劲儿十足地运筹帷幄,积极做着当个新好古代人的策划。
若想今后的日子过得四平八稳溜光水滑,作为穿越者,首先,他要温习一遍——穿越金三律!这是他那个迷穿越小说迷到做梦都想穿越的姐姐,根据小说主人公的普遍坎坷命运,呕心沥血总结出的穿越者葵花宝典,而他有幸被强制灌输到:
1、不得以任何原因做出任何改变历史进程的举动;
2、不得私自窃取前人宝贵的诗词歌赋等文化遗产冒充自己作品。如必须借用时,请参考第一条;
3、不得以任何借口,诸如无聊、气闷、好奇等借口,独自一人出现在诸如花园、树林、宴会厅外、池塘、茶楼、食坊、妓院等事故频发场所。
当时,姐姐还语重心长地特别强调,如果不幸穿到人治大于法治的古代,千万要韬光养晦,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他是现代人这一点,否则遗害无穷。另外,尤其要注意遵守第三条,因为在那些地方,百分百会遇上自己今生宿敌和一辈子的情人。如果不幸两者合一,他就会死得很惨。因为他们会爱恨交织,痛不欲生纠缠到死方休,是穿越者最为可怕的遭遇。
而他起初竟然忘记了,以至误撞进春楼,这才造成目前这种不得不寄存在别人身体里的不利局面。穿越金律,诚不欺人也!
区小凉后悔之余,下定决心要亡羊补牢,严格遵守穿越守则,夹起尾巴做人,在复古的道路上坚决地昂首阔步。
经过一夜心理建设,区小凉在第二天早上睁开眼睛,很顺便地假装失忆,然后很有理由地引诱身边那四个下人讲出他想知道的信息。
那四个人对他失忆的事实有些难于接受,震惊之余,脚气胡大夫又被请进府。胡大夫得知他的病情,也是百思不解。给他从头到脚地再次进行诊断,然后摇头摊手表示无能为力,连诊金也不要了,脚步沉重地告辞而去。
四个贴身仆人大眼瞪小眼一番后,只得接受这个结果,开始对他进行再教育。没事五人就聚在区小凉卧室,一人问四人答,学习氛围相当好,所以区小凉很快了解了他现在所处的社会及小鬼的情况。
他们现在所在的国家是花国天朝,今年已是永兴十八年。在当今皇帝陛下的统治下,倒也四国咸服国泰民安。宫中现有皇子二十一名,皇女三十三名,后宫佳丽无数,只是并未立太子及皇后。皇子中仅五位封了王,分别是怜、悯、秦、晋、蕊五王。
小鬼名叫祝冰衣,是前镇国将军祝飞城的独子,现年十七岁,未婚,亦未订亲。母亲柳氏,闺名衣衣,是前礼部尚书千金。祝将军已于他出生前三个月战死沙场,目前只他母子两人相依为命。
区小凉听到这里,忍不住惊讶,原来晚娘是亲娘!
从这一点出发,小鬼母子的关系倒是更令人费解。怎么说小鬼除了吃喝嫖赌外,其实也没有太多恶习。何况这些行为在古代官宦人家几乎是通病,何至于因此两人失和到这般地步?难道在这背后会有什么内幕?
不过没有人告诉他更多的情况,连那个号称百事通的浅香都说不出个子丑寅卯,只说两人一向相处淡然,其实并没有什么大矛盾。于是,这个疑问只有被他暂时搁置。
做个古代人其实很简单,尤其是像他这种少爷公子,基本就是米虫的代名词。
日出而醒,浅香帮他穿衣,暖香替他着靴,冷香端来洗脸潄口水,暗香为他梳头。吃早饭,然后发呆;再吃中饭,午睡,起床,发呆;吃晚饭,洗漱灭蜡烛睡觉;第二天内容照旧。
区小凉很快就被这种单调乏味的日子憋得要发狂,另外,小鬼的恶趣味也让他抓狂。一个男人,怎么会有那么多衣服饰物?!
满满十大盘金玉珍珠猫儿眼宝石水晶翡翠玛瑙琥珀珊瑚的饰品,从头到脚都齐全了。他随手拿起一个粗粗的不知干什么用的玉环,问浑身犹带乳香的暖香:“这是什么?”
“是少爷右脚大脚趾上的脚环。”暖香木呆呆地回答,早已被他刚才提的一堆疑问搅得脑子成了一团糨糊。
脚?环?区小凉脊背发冷,直觉想把这个东西干脆地摔地上。这小鬼,什么意思?!脚上可以套环吗?套了走路能舒服吗?他有受虐倾向?!
不过,转而一想后,他举起的手又放下了。虽然不戴,可好歹是块玉,将来可以卖钱用,他不可以浪费。
整整十箱猪皮牛皮羊皮马皮驴皮鹿皮蛇皮长长短短的靴子,上面刺绣镶金嵌银流苏缨络网格毛边花样百出,着实让他开了眼界。
可是,自从他穿过一双挂金流银的短靴,并在走出五步就被那些金属抽到腿痛后,区小凉就坚决拒穿此类危险品。小鬼有受虐倾向这一点也被他最终确定。正常人有自找这份活罪受的吗?
最为夸张的是衣服,真让人怀疑小鬼是色盲!所有衣服不是颜色俗艳,就是堆满柴到家的刺绣,再不然就是图案离奇夸张,总之每一件普通人穿出去都很需要鼓足勇气。
最没谱的是一件外袍,绿色底子上织满了金光闪闪的孔方兄,元宝领口袖边刺绣银锭,下摆坠着三四层粉色轻纱,上面还有数枚红珊瑚。
站在这件衣服前,区小凉目瞪口呆。这东西,谁敢穿啊?整一癞蛤蟆皮嘛!
所以,深受打击的区小凉这几天异常郁卒,多少冲淡了些获得新生的喜悦。
“少爷,今天你系哪根发带?珊瑚的,还是昨天那根珍珠的?”
暗香一边给他梳头,一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