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多年来,出任中书监者,全是侨寓世族,没有一个是本地世族,而帝都所附的扬州刺史之位,本地世族亦无法染指,南方本土世族抑郁怨愤的心态,可以想见。加上侨寓世族仗势欺人,各自占地霸田,封山涸泽,直接损害土著世族的权益,令仇怨日深。
不知为何,近日谢安特别想及有关这方面的问题,所以他非常需要可令他忘却所有这些难以解决,更不到他去解决的烦恼。只有纪千千才可令他乐而忘忧,只凭她甜甜的浅笑,已足可令他感受到生命最美好的一面,何况还有她冠绝秦淮的歌声琴音。
小船在船后划出两道水波纹,温柔地向外扩展,与往来如鲫的其他船只带起的水波同化混融,灯火映照下,河水波光粼粼,两岸的楼房彷如一个梦境。
苻坚的大军会否如狂风暴雨般,把眼前美得如诗如画的秦淮美景,埋葬在颓垣败瓦之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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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裕和燕飞伏在颖水西岸一堆乱石丛中,目送七艘大船扬帆南下。刘裕如数家珍地道:“两艘载的是攻城的辎重器械,另五艘是粮船,可知秦人正在淮水北岸设置据点,准备渡淮。”
燕飞乘机调息运气,心忖刘裕的武功或许及不上自己,却肯定是天生精力旺盛,体质气魄均有异于常人的超凡人物;经过近两个时辰的全速奔驰后,仍像有用不完的精力。兼且胸怀远大抱负,沉稳坚毅,如此人才,只有拓跋珪可堪比拟。而两人一南一北,汉胡分明,碰头时会是甚么一番情况?确令人大感兴趣。
刘裕往他瞧来,见他一脸深思的神色,问道:“燕兄在想甚么?”
燕飞当然不会告诉他心内的思潮,道:“我在奇怪因何不见妖道妖女追踪而来,否则我们便可从而弄清楚戴鬼面具怪人是何方神圣。”
若是卢循追来,那鬼面怪人便该是江陵虚或安世清,而不会是孙恩,换过其他两人亦可如此类推。
刘裕苦笑道:“他们根本不用千辛万苦的跟踪搜寻,而只须到边荒集守候我们:卢妖道或安妖女均该猜到我的目的地是边荒集,又误以为你是到汝阴接应我的荒人。”
燕飞听得眉头大皱,刘裕的推测合情合理,有这两个武功惊人兼又狡狯绝伦的妖人在边荒集狩猎他们,会横添变量,偏又避无可避。在此情况下,倒不如在没有秦人的威胁下,和他们硬拼一场,只恨在现今的情况下,纵有此心,却没法如愿。
刘裕明白他心中的忧虑,道:“我们打醒十二个精神,说不定可以避过他们的耳目。”
两人跃身起来,一先一后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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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玄独坐广陵城刺史府书斋内,一张山川地理图在地席上摊开,展示颖水、淮水和淝水一带的形势,画工精巧。
明天他将会亲率另两万北府兵开赴前线,由于敌人势大,若如此正面硬撼,不论他的一方如何兵精将勇,仍会给敌人无情地吞噬,可是若不阻截敌人,让对方在淮水之南取得据点,并即兵分多路,便要教他应接不暇,那时建康危矣。
所以此战胜败关键,在于掌握精确情报,利用对方人数过于庞大,行军缓慢,粮草物资供应困难的缺点,以奇兵突袭,先斩其粮道,又趁其兵疲力累、阵脚未稳之际,对苻秦先锋军迎头痛击,挫其锋锐,以动摇对方军心士气。但想虽是这么想,如何办到,却是煞费思量。皆因对手自苻融而下,均是在北方久经战阵的人,深悉兵法,在各方面防备周详。
“笃!笃!”
谢玄仍目注画图,从容道:“谁?”
“刘参军求见大人!”
谢玄心感奇怪,现在已是初更时分,明天更要早起,刘牢之究竟有甚么紧急的事,须在此刻来见他。便道:“牢之快进来。”
一身便服的刘牢之推门而入,在谢玄的指示下放一旁坐好,沉声道:“刚接到寿阳来的飞鸽传书,边荒集最出色的风媒高彦,密携燕国的国玺,到寿阳见胡彬将军。”
谢玄愕然道:“竟有此事?”接过传书,低头细读。
刘牢之道:“此玺制自慕容鲜卑族著名的传世宝玉白乳冻,晶莹通透,入手冰寒,异于常玉,上刻大燕国玺四字,胡彬所得肯定非是伪冒之物,现已派出一队精骑,送来广陵,至迟明早可到。”
谢玄点头道:“确是非常有趣,此玉一向是燕君御玺,为何会落在高彦手上?”
刘牢之道:“据传此玉在当年王猛奉苻坚之命攻伐大燕,擒捕燕王慕容玮和慕容评等人,想取得此玉好献予苻坚,却寻遍燕宫而不获。有人怀疑是落入当时任王猛先锋军的慕容垂手中,因此玉对慕容鲜卑意义重大,故他私下据之为己有,但因包括苻坚在内,人人畏惧慕容垂,最后此事不了了之,成为悬案。”
谢玄默思不语,把传书放在一旁。
刘牢之续道:“燕国之亡,实亡于慕容垂之手,当年燕君慕容玮对慕容垂顾忌甚深,故对他大力排挤,慕容垂一怒之下率手下儿郎投奔苻坚,并自动请缨率军灭燕,苻坚只是因势成事。而若非有慕容垂之助,苻坚肯定无法在短时间内统一北方。”
谢玄道:“但高彦这方玉玺是怎样得来的呢?”
刘牢之道:“高彦是为一个叫燕飞的人传话,约大人于十月初七酉戌之交,即是四天之后,在寿阳外一处山头碰面,说有关乎此战成败的要事禀上大人,不过他坚持大人必须亲自去见他。”
谢玄淡淡道:“高彦是否可靠的人?”
刘牢之答道:“高彦是边荒集最出色的风媒,与我们一直有紧密的联系,他的消息十有九准,且最爱在风月场所充阔花钱,所以经常囊空如洗,闲时便藉买卖从北方偷运而来的古籍文物帮补使用,除知道他是汉人外,其他一概不详。奇怪的是他说话带有江南口音,却又精通各族胡语。”
他的奇怪是有道理的,南方汉人,罕有精通胡语,只有长居北方的汉人,因与胡人杂处,学懂胡语并不稀奇。
刘牢之下结论道:“高彦自发地提议自己作人质,可知他对燕飞是绝对信任,否则以他这种视财如命的人,不会以自己的性命作赌注。当然,他希望事成后,我们会给他一笔大财。”
谢玄道:“燕飞是不是那个名震边荒集的超卓剑手。”
刘牢之道:“正是此人,据我们的情报,燕飞孤傲不群,年纪不过二十出头,却终日埋首杯中之物。其剑法别走蹊径,不论单打或群斗,边荒集从没有人能奈何他。以这样一个人才,偏像没有甚么志向,甘于充当边荒集第一楼的保镖。高彦遇上麻烦,也赖他的剑来为之解决。据说他有胡人的血统,至于实情如何,便无人晓得。”
谢玄道:“假设他是代表慕容垂来见我,将证实我二叔所料无误,苻坚手下大将里确有暗怀异心的人。”
刘牢之道:“但也有可能是个陷阱,燕飞是来行刺大人,连高彦都给他骗了。”
谢玄微笑道:“我知道牢之行事谨慎,这是好事。但我更想知道你内心真正的想法。”
刘牢之叹一口气,道:“在大人有心防备下,谁有本领刺杀大人?高彦更是精明透顶、狡猾如狐的风媒,最擅鉴貌辨色,分辨真伪。他肯信任燕飞,肯定不会错到哪里去。高彦说到底仍是汉人,若让苻坚此战得逞,他将成为亡国之奴。边荒集的荒人一是为钱,二是为不须屈从于权贵的自由,高彦和燕飞均应是这种人。”
稍顿续道:“问题是在如今的情况下,纵使慕容垂有意背叛苻坚,但他可以弄出甚么花样来?他今趟随来的亲族战士不过三万人,在百万秦军中起不了多大作用。最怕是慕容垂奉苻坚之命,布下陷阱,我们在难办真伪下,惨中敌计,而我们根本消受不起任何误失。”
谢玄仰望屋梁,像没有听到他说话般思索道:“真奇怪!燕飞把燕玺交给高彦的地方,应离汝阴不远,当时乞伏国仁正亲自追杀他,且照时间看燕飞于离开边荒集时,慕容垂和苻坚该仍未抵边荒集,他是如何与慕容垂联络上的呢?依道理这么重大的事,又牵涉到燕玺,慕容垂应不会假手于人。”
刘牢之道:“此事见到燕飞自可问个清楚明白,希望他确名不虚传,没有丧命于乞伏国仁之手。”
接着欲言又止。
谢玄拍拍他肩头,欣然道:“不要低估慕容垂。此人不但武功冠绝北方,且智计超群,用兵如神,他必有方法扯苻坚的后腿。哈!要赢我谢玄嘛,他何用使甚么阴谋诡计,只要全心全意助苻坚作战便可因势成事。他肯拿这方玉玺出来,正证明他的心意。唔!我和你立即起程去见高彦,有很多事我要亲自问他才成,明天领军的事,交给何谦全权处理。”
刘牢之起立揖别,匆匆去了。
第十二章 秦淮之月
“粉黛江山,留得平湖烟雨:王侯事业,都如一局棋枰。”
宋悲风和一众熟悉谢安的亲随,同时止步,因每趟谢安进入秦淮楼内最著名的雨枰台,都会在门口踯躅一番,为此对联感触嗟叹。
亲随中却只有宋悲风一人明白谢安,他在谢安隐居东山时便开始跟随谢安,最清楚谢安心境的变化,更知道陶然于山水之乐的谢安不肯出山的胸怀,在东山的自然天地里,有的是恬静、逍遥、高雅的身心两闲,比对起现今在朝的尔虞我诈,每天都要于明里暗里进行你死我活的斗争,岂能相提并论!谢安见到此联,当然是感触丛生。
宋悲风今年四十五岁,是谢府庞大家将团中的第一高手,其剑法不在九品高手之下,只因出身寒门,故不入九品高手榜上。
以他如此人材,天下本可任其啸遨,只因谢安对他家族有大恩,兼之仰慕谢安为人,故甘为其护卫高手。
多年来,各方派出刺客行刺谢安,到最后仍过不了他的一关,宋悲风三个字,在建康武林里确是掷地有声,没有人敢不说句果是英雄好汉。
宋悲风一生专志剑道,至今仍独身未娶,生活简朴刻苦,极为谢安器重,视之如子知友。
果然谢安欲行又止,凝望对联,拂袖叹道:“秋风吹飞絮,零落从此始。繁华有憔悴,堂上生荆杞。想当年秦皇汉武,皇图霸业今何在?”
宋悲风低声道:“大人今晚心事重重,是否因大战胜负未卜呢?”
谢安退后一步,探手搭上宋悲风宽敞有力的肩头,脸上现出前所未见的疲惫,用只有宋悲风一人仅可耳闻的沙哑声音低声道:“刚才我们驾舟而来,瞧着两岸辉煌的灯火,繁华的盛景,我却看出其背后的憔悴,令我感到无比的孤独。悲风!我是否老了哩?”
宋悲风心头一阵莫名的难过,沉声道:“大人永不会老的。”
谢安哈哈一笑,点头道:“除非确有能令人返老还童的丹药,否则谁不会老?”
忽然咚咚琴音,从楼台上传下来,轻重缓急,若即若离,一时似在迢迢千里之外徘徊,一时又像轻拂衣襟的柔风,变幻丰富,有如在秦淮河流动的河水。
谢安静听片刻,含笑点头道:“我乖女儿的琴技已臻心手如一,犹如赵子龙在千军万马中克敌将般探囊取物,随心所之。若秦淮河畔没有了纪千千,便像深黑的夜空失去了明月,天地再没有颜色。有意思!有意思!”说罢领头登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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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门张开,桓玄一马当先,五百精骑一阵风般驰出,转上往江陵的官道。
一旦狠下决定,桓玄的狼子野心,有如山洪暴涨,一发不可收拾,半刻间也待不下去,立即连夜赶往江陵。
自少以来,他最崇拜的人是父亲桓温,更为他功亏一篑,未能取司马氏而代之愤怒不平。
桓温长得高大威武,文武全材,风姿雄伟,胆识非凡,先为徐州刺史,继被封为安西将军、荆州刺史,都督荆梁等四川军事。随即率师一万,由江陵出发,逆流而上,过三峡,直逼成都,以弱胜强,大破当年蜀汉的大军,扫平蜀境。此战令桓温威震天下,决心乘势进行北伐壮举。
永和十年二月,桓温督师四万,从江陵出发,直奔关中讨伐当时势力最盛的秦主苻健,苻健为苻坚的叔父,奋发有为,建立大秦,自称天王大单于。
桓温兵威势不可当,一路过关斩将,攻克上洛,直抵青泥,大破迎战的秦军,进驻灞上。苻健被迫得深沟高垒,固守长安,而桓温则因晋室故意留难下,粮草不继,不得不班师返回襄阳,北伐鸿图,因此而废。此后再两次北伐,均无功而返。
永和十二年,桓温功至侍中、大司马,都督中外诸军事,独揽朝政、废晋帝司马奕,另立司马昱为帝。
宁康元年,桓温上疏请加“九锡”之礼,此为历朝权臣受禅之前的荣典,却给谢安、王坦之尽力拖延,不久桓温病死,遂不了了之。桓温死后,余势未衰,桓氏一族仍是贵盛无伦,掌握荆州兵权。
桓温生前最宠纵桓玄,更令桓玄对桓温至死未酬的壮志,生出要代之完成的宏愿。
司马氏的天下将会被桓氏取代,中原的统一,会在他桓玄的手上完成。
再没有人能阻拦他桓玄,谁挡在路上,谁便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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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枰台上,谢安凭窗负手,目光投往楼下淌流而过的秦淮河水,在两岸辉煌的灯火下,波光闪闪。
纪千千的琴音在后方传来,带着前所未有的率性与柔媚,彷如在笼罩秦淮的浓雾里,令人看到月华金黄的色光,似是轻松愉悦,又像笑中带泪,谢安固是心事重重,纪千千又何尝不是如此。
琴音就在一种深具穿透力清虚致远的气氛中情深款款地漫游着,似在描绘着秦淮河上的夜空,明月映照下两岸的繁华与憔悴。
谢安把心神开放,让这绝世美女的琴音温柔地进驻他的心田,思潮起伏,情难自已。
还记得东山复出后,有人讥他“处则为远志,出则为小草”,此讽喻来自一种药草,其在地下的部分为“远志”,露在外面的部分为“小草”,以此影射挖苦谢安隐居时志在高远,出仕朝廷则不外寻常之小草而已,哪能有甚么作为?对此谢安当然是一笑置之,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可是不知如何?今晚却偏想起此事。或许是因为证明他是小草还是远志的时刻,已是迫在眉睫之前。
表面上他虽豪言不把此战放在心上,事实上那却是他隐在心内重逾千斤的担子,战事虽由谢石、谢玄去负责,他却是战争的最高和最后责任者,为此他必须继续施行镇之以静的策略,摆出胸有成竹的轻松样儿,似乎一切尽在算中,以此感染谢玄、谢石,以至晋室朝廷,建康城的军民。他的用心,怕只有正在弹琴的红颜知己,被他收作干女儿的纪千千方能明白,所以她今夜的琴音表现出以往没有的情怀,深深地打动着他。
“铮!铮!铮!铮!”
琴音忽转,变得力道万钧,沉雄悲壮,彷如千军万马对迭沙场,敲响进攻的战鼓,纪千千唱道:“边城多警急,虏骑数迁移。羽檄从北来,厉马登城堤。长驱蹈匈奴,左顾凌鲜卑。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再几下直敲进人心的重弦音,琴音倏止,余韵仍萦绕不去。
她唱的是三国时代曹植的名诗《白马篇》,以浓墨重彩描绘一位武技高强情怀壮热的游侠少年,大有易水悲歌的遗韵,充满壮士一去不复还的豪情壮气。由纪千千甜美婉转的嗓音去纵情演绎,在鲜明的景象底下,却处处匿藏着激情的伏笔,哀而不伤。而壮烈的情景,以她独有的方式娓娓道来,份外有种紧压人心的沉重和浓得化不开,举轻若重的情怀。
谢安动容转身,冲口而出道:“唱得好!”
布置高雅的厅堂内,纪千千席地静坐在另一边,纤长优美的玉手仍按在琴弦上,明媚而带着野性的一对美眸,像在深黑海洋里发光的宝石般往他射来,无限欷歔地似还未从刚才琴曲的沉溺中回复过来般,柔声道:“你老人家哭哩!为甚么要哭呢?”
每趟谢安见到这位被誉为秦淮第一的才女,总有像第一次见到她的惊艳感觉,那并不涉及男女私欲,而是像对名山胜景的由衷欣赏。她除了无可匹敌的天生丽质和秀美姿容外,纪千千那灵巧伶俐的性格气质更是令人倾倒。她绝不是那种我见犹怜,需要男人呵护疼爱的女子,事实上她比大多数须眉男子还要坚强,天生一种永不肯向任何人驯服的倔强,一种永不肯为迁就而妥协的性格。她的琴固是名动江左,她的剑亦是大大有名。建康都城的权贵想见她一面,还须看她小姐的心情。
这无所畏惧的美女,花容秀丽无伦,乌黑漂亮的秀发衬着一对深邃长而媚的眼睛,玉肌胜雪,举手投足均是仪态万千,可以热情奔放,也可以冷若冰霜。谢安隐隐感到她并不如表面般,甘于过秦淮第一名妓卖艺不卖身的生涯,而是在渴望某种惊心动魄的人或事的出现。
偌大的盛堂,只有他们两人,倾听着河水温柔地拍打秦淮两岸。
纪千千从不在意自己倾国倾城的仙姿美态,尽管她贵族式笔直的鼻梁可令任何男子生出自惭形秽的心情,大小恰如其份的丰满红润的香唇可以勾去仰慕者的魂魄,可是当她以轻盈有力的步伐走路时,颀长苗条的体态,会使人感到她来去自如的自由写意,更感到她是不应属于任何人的。
她穿的是右衽大袖衫,杏黄长裙,腰束白带,头挽高髻,没有抹粉或装饰,可是其天然美态,已可令她傲视群芳,超然于俗世之上。
谢安来到她琴几的另一边,油然坐下,没有直接答她的问题,却道:“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政和;乱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以上之言,只是腐儒一偏之见。干爹却认为曲乐只要情动而发,便是佳品。像千千的琴音歌艺,根本不到任何人来品评,是属于夜空明月映照的秦淮河,琴音歌声牵起的澎湃感情,在河浪般的温柔中激烈暗藏地拍打着繁华的两岸,余音便像泛映河上的波光。”
纪千千从跪坐起来,为谢安摆酒杯子,笑意像一抹透过乌云透射出来的阳光,喜孜孜地道:“干爹说得真动听,让我们忘掉世间一切烦恼,千千敬你老人家一杯。”
两人碰杯对饮。
谢安哈哈一笑,放下酒杯,欣然道:“我常在怀疑,天下间是否有可令我乖女儿倾心的人物呢?”
纪千千不依地白他一眼,娇媚处足令谢安心跳,淡淡道:“至少干爹便可令女儿倾心嘛!不要把千千看得那么高不可攀好吗?”
谢安哑然失笑道:“若时光倒流,干爹仍是年轻少艾之年,定不肯放过拜倒千千石榴裙下既痛苦又快乐的滋味。就像建康城内为千千疯狂的公子哥儿,可是至今仍没有一个人得千千青睐。听说司马元显那家伙昨天在闹市向千千纠缠,结果落得灰头土脸,成为建康的笑柄。”
司马元显是司马道子的长子,自恃剑术得司马道子真传,家世显赫,在建康结党营私,横行霸道,人人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