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飞低沉而温婉的悦耳声音在他耳鼓内响起来,油然道:“还记得你曾说过,不要对边荒集的人或物生出任何感情吗?赚够钱就有那么远走那么远,然后忘记在这里发生的所有事。我们早有协议,你给我钱财,我燕飞替你消灾,一卖一买,两不相欠。走吧!好好过些安乐的日子,再不用每晚睡觉都在担心明天第一楼会被人拆掉。”
庞义苦笑一声,伸手抢过他刚斟满的雪涧香,几乎是把酒泼进喉嘴里去,颓然道:“安乐的好日子?唉!哪里还有可以过安乐日子的好地方呢?我们汉人再没有希望。我庞义历尽千辛万苦从北方逃到这里来,一心想凭手艺赚足子儿,然后到南方成家立室,安居乐业。现在一切都完了,边荒集也完了,大好的南方山河将会变成像北方生灵涂炭的人间凶地,我们只好做一天和尚撞一日钟。你是否当我是兄弟并不重要,我只不忍你给人乱刀分尸,走吧!大家一道走。”
燕飞探手抓着酒坛边缘,却没有举坛注酒,首次把目光投向庞义,微笑道:“昨晚消息传来,氐帮、匈奴帮和羌帮早立即全体动员,首先连手封锁城集东北的大小码头,还没收泊岸的所有船只,打伤打死百多人,迫得汉帮和汉人只能从陆路逃亡,你道他们有甚么目的呢?”
庞义剧震色变道:“那些兔崽子!难道还要落井下石,来个杀人掠货?”目光不由投往街上一片混乱、如面对末日来临的逃难人潮,为自己和他们未来的命运生出恐惧。
燕飞仍是那副从容不迫的悠闲神态,道:“记得带你的砍菜刀,出集后远离人多的地方,专拣偏僻处落荒而逃,或可保命。”
庞义倒抽一口凉气,瞧着挤满东门大街的无助人潮,骇然道:“他们怎办?”
燕飞举坛注酒,苦笑道:“我今年二十一岁,除孩蒙时代,眼所见尽是无可奈何的事,其所闻皆为人间惨剧,一切看谁的拳头够硬。幸好现在终于给我想通一件事,就是我已到了避无可避的绝境,且再不能独善其身。汉帮的祝老大虽和我关系不佳,但我却不得不承认他是精明的老江湖,他会有办法把受他保护的人的伤亡损失减至最低。更何况他们三帮的人,先要过得我燕飞把守的东门一关。不要再劝我,你立即离开,若只有我一人一剑,再无余虑,燕飞尚有一线生机。”
庞义心中涌起一阵激动,直至这一刻,他方明白一向似是无情的剑客深藏于胸怀内的高尚情操,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懂张着大口。
燕飞举起修长而肤色晶莹的右手,与庞义紧紧相握,破天荒地露出阳光般灿烂的笑容,道:“每一个人都有权为自己选择命运,知道自己在干甚么的就不是笨蛋,你立即走,离集后忘记这里的一切,勿要说多余的话。哈!你给我钱财,我替你消灾,协议依然有效。”
庞义起立松手,向燕飞一揖到地,道:“你该清楚酒藏在哪里,必要时那或可成为你最安全的避难所。”目光掠过他的蝶恋花,双目红起来,射出愤怨无奈的神色,飞奔般下楼去了。
燕飞浅尝一口雪涧香,瞧着庞义掮着包袱,加进最后离集的人流里,消失在东门外。整条东门大街变得静如鬼域,不见人迹。
蹄声骤起,从长街另一端传至。
燕飞把杯中余酒喝个一滴不剩,仰首望往乌云重压的天空,似已可看到自己末日的降临。生有何欢?死亦何惧?
※※※
建康都城坐北朝南,建康宫位于城北,宫城南门为大司马门,从大司马门到外城正南门的宣阳门是长二里的御道,再出宣阳门到秦淮河的朱雀桥是另一截五里长的御道,总长七里的御道,成为贯穿建康城区的中轴线。
大司马门外是一条宽阔东西相向的横街,东通东城门连春门,西接西城门西明门,将都城分为南北两大部分。北为宫城,南为朝廷各台省所在地。而其他政府机构、重要商市、居民区,乃至宰相大臣的宅舍别馆,均在城外,主要分布于宣阳门到秦淮河长达五里的御街两旁。自西晋灭亡,北方饱受战火摧残,汉族大举南迁,达百万之众,南晋遂于建康地区设置侨郡,一时秦淮两岸日益繁华,城内城外挤满南来的北方人,把建康变成融合南北风格的城市,非常兴旺热闹。
朱雀桥又称朱雀航或朱雀浮航,是横越秦淮河接通御道的主要桥梁。所谓浮航,就是连舟为桥,平时作浮桥之用,遇有战事,断舟拆桥,立可隔绝两岸交通。像这样的浮桥,秦淮河有二十四座之多,但都不及朱雀桥名著当世。
若朱雀桥是建康城区最著名的桥梁,那位于朱雀桥不远处,城外御街之东,秦淮河畔的乌衣巷,肯定是建康城区声名最盛的街道,因为南晋最显赫的世家大族,包括王、谢二家,均定居巷内。
乌衣巷朱楼夹道、画栋雕梁,是寻常百姓难以进入的禁街重地。“乌衣豪门”已成为当代最显赫门阀的代称。
此时一队人马,旋风般越过朱雀桥,由御道右转,马不停蹄地驰入乌衣巷,把守的兵卫不但不敢拦阻,还肃立致敬,脸上无不露出崇慕的神色。
谢玄一身白色武士服,素蓝色长披风,背挂他名震江左的“九韶定音剑”,策骑纯白骏马,英俊无匹的脸容冷如铁铸,没有透露丝毫内心的情绪。纵是高踞马上,他挺拔的体型显示出非凡的气魄,充满力量和信心,像一把出鞘的宝刀。他今年刚好四十岁,但外貌只像未过三十的人,神采飞扬。
伴在他旁的是他的头号猛将刘牢之,北府兵的参军,年纪在二十五、六左右。后面是十多个亲随,人人体型彪悍,无不是久经战阵的精锐战士。
谢玄被任命为衮州刺史,出镇广陵,他便在亲叔谢安全力支持下招募淮南江北之民为兵。江北一带民风强悍,武技高强者大不乏人,谢玄锐意训练下,不数年已成劲旅,号“北府兵”。苻秦屡次南犯,北府兵御之,战无不捷,令北府兵声名大噪,街卫对他们尊敬的神色绝不是装出来的。
只是今回苻坚亲率大军来犯,人数既占压倒性的优势,又有名将如慕容垂之助,即使武功超卓、用兵如神者如谢玄,亦没有半分却敌的把握。
在谢玄领头下,众骑从被拉得大开的正门进入谢府主堂前的大广场,十多名府仆拥来为各人牵马侍候。
谢玄甩蹬下马,谢石迎上来讶道:“玄侄来得真快,昨晚我才向你发出飞鸽传书。”
谢玄愕然道:“甚么飞鸽传书?三天前小侄收到讯息,大秦天王苻坚从长安进军洛阳,先头部队踏足边荒,兵锋直指建康,军力达百万之众,于是立即赶来见安叔。”
谢玄旁的刘牢之忙向谢石施礼,谢石欣然道:“刘参军和各兄弟路上辛苦,请先歇歇喝口热茶。”
当下有府仆领刘牢之一众人等入主堂去了,谢石挽着谢玄手臂,绕过主堂,往内宅谢安书轩的方向缓步而走,压低声音道:“我们急得要命,二兄却仍是一贯的悠悠闲闲,昨晚才到秦淮河的秦淮楼欣赏纪千千的歌舞,今早天未亮又往小东山游山玩水,幸好你来了,至少可以问他一个清楚明白。”
谢玄沉声道:“朝廷方面有何反应?”
谢石露出忿然之色,道:“司马道子力主凭长江、秦淮之险,固守建康,又谓皇上避驾宣城,摆明是想乘机总揽军权,幸好二哥和王相全力反对,你二叔更以民心归向打动皇上,这些事还是由王相告诉我,你二叔除了‘给我找谢玄来’一句话外,再没有任何其他说话。”
谢玄闻司马道子之名,双目闪过浓烈的目光,再问道:“二叔如何打动皇上?”
谢石道:“你二叔说得非常婉转,他向皇上进言道:‘自古以来就是有道之国伐无道之君,今秦主恃勇而来,无端攻我大晋,既违背道义,又失去民心,兵家云:两国交兵,无道必败,皇上只要号令全国军民,以有道抗无道,必能保国安民。’皇上当然晓得你二叔和司马道子谁更得民心,更何况桓冲上将军一向不喜司马道子,北府兵又牢牢掌握在你手上,皇上纵使不愿意,亦只好加封二哥为征讨大都督,由他全权主理抗敌事宜。”
两人通过翠竹遍植两旁的小石径,进入谢安书斋在处的中园,这是个以竹石为主景的园林,园中有四季假山,分别以笋石、湖石、黄石、宣石迭成春、夏、秋、冬四山,各自成景。书轩就在夏山与秋山之间,坐北朝南,宏伟厚重、三楹七架梁歇山的布局,横匾雕的是“忘官轩”三字,正面廊柱上有一联:“居官无官官之事,处事无事事之心”。
尽管两人忧心忡忡,置身如此孤高磊落,瘦挺空透的动人环境,一时间也把心事抛开,浑忘尘俗。
倏地一名年青武士气冲冲从忘官轩冲将出来,见到两人,愤然道:“天下是你们谢家的天下哩!我王国宝倒要看你们如何应付苻坚。”说罢不顾去了。
两人听得面面相觑,接着谢石摇头叹息。王国宝是王坦之的儿子,谢安的女婿,剑法高明,可惜却是无行之人,看情况便知谢安拒绝起用他于抗秦战役,故大发脾气,说出这么难听的话来。
谢安柔和的声音从忘官轩传出来道:“是否小玄来哩!来得好!我正想找人下棋。”
谢玄和谢石两人你眼望我眼,均摸不着谢安心意,在如此危急存亡之际,仍有下棋的闲情?
第三章 死里逃生
燕飞好整以暇的缓缓举坛注酒,似听不到急骤的马蹄声,更看不到孤人单骑,正亡命的朝东门出口飞奔,其后面紧追着十多骑正弯弓搭箭的羯族战士。
“嗤!嗤!嗤!”
箭矢劲疾射来,眼看把前骑射得变成刺猬般的模样。那人刚奔至第一楼旁,叱喝一声,灵活如猴般弹离马背,凌空两个翻腾,落往燕飞身后,探手至燕飞跟前,竖起三只手指,道:“三两黄金!”
战马惨嘶,颓然倒地,先是前蹄跪下,接着余力把牠带得擦地而行,马体至少中了七、八箭,令人惨不忍睹。
那人却是无动于衷,他是个长着一张马脸的瘦削小子,年纪在十八、十九岁间,一般高度,却是手长脚长,予人身手灵活的感觉。最特别是一对眼睛,灵活精明,显出狡猾多智的禀赋。事实上这叫高彦的汉族小子是边荒集最吃得开的人物之一,乃最出色当时的“风媒”,专门买卖消息,平时非常风光,只不知为何会弄至如许狼狈田地。燕飞一手提杯,另一手竖起五只手指,高彦失声道:“五两黄金,你是否想要我的命?”此时羯族战士策驰而至,勒马收缰,散开成半月形,在下面长街往楼上瞧来,人人目露凶光,却未敢发箭,显是对燕飞非常顾忌。
燕飞缓缓喝酒。
其中一名该是带头的羯族大汉喝上来道:“这是我们羯帮和高彦间的恩怨,燕飞你识相的就勿要插手。”
高彦在燕飞身后像斗败的公鸡般颓然又咬牙切齿道:“五两就五两,算我怕了你这趁火打劫的家伙。”
燕飞放下空酒杯,眼内酒意不翼而飞,亮起锐利如鹰隼的神光,语气仍是非常平静,淡淡地望向楼下道:“立即给我滚,否则悔之莫及。”
羯族大汉手执剑把,双目凶光大盛,似若要择人而噬的恶狼模样,瞪着燕飞好半晌后,大怒道:“好!我们就走着瞧,看你燕飞还能得意多久。”
一声呼啸,领着同伙一阵风般循原路离开。
高彦长长吁出一口气,抹着额头冷汗,坐入刚才庞义的座位去,毫不客气地抓起酒坛,就那么骨嘟骨嘟的大喝几口,然后放下坛子,瞪着燕飞道:“你留在这里干啥?是否嫌命长呢?”见燕飞清澈的眼神仍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不由露出心痛的表情,点头道:“唉!算我怕了你。”从怀内掏出一个皮囊,倾出五锭黄澄澄的金子,用手不情愿地推到燕飞眼前,叹道:“我去出生入死,你却坐地分赃,哪有这么不公平的事?”
燕飞毫不客气地抓起金子,纳入怀内。皱眉道:“你又为何要留在这里?”
高彦一对眼睛立时亮起来,凑前少许压低声音道:“这是赚大钱的千载良机,南人付得起钱。顺道告诉你一个消息,至少值一锭金子,今回却是免费奉赠,皆因见你命不久矣。边荒集五大胡帮已结成联盟,准备迎接苻坚之弟苻融的先锋军入集,且决定不放过半个汉人。他们正在钟楼广场集结人马,准备衔尾追杀撤离的汉帮。他娘的!你知否苻坚的手下猛将匈奴族的‘豪帅’沮渠蒙逊昨晚已秘密潜来,联结各族。嘿!够朋友吧?我要走啦!”猛地弹起,一溜烟般横过楼堂,从另一边的窗子钻出去,眨眼不见。
燕飞像没有听到他的说话般,忽然抓起蝶恋花,一个觔斗跃离椅子,落到街心去,然后油然往东门举步。
蹄声在后方响起,自远而近。
燕飞旋风般转过身来,漫天箭雨已飞蝗般迎头迎脸的射来。
※※※
谢安的书堂“忘官轩”,充份表现出魏晋世家大族的品味。四面厅的建筑布局,周遭园林内的百年老槐、婆娑柔篁,西北秀丽的夏山,东边峭拔的秋山,北面清池小亭,通过四面的大型花格窗,隐隐透入书轩,有如使人融合在四季景色之中。
轩堂中陈设整堂红木家具,四壁张挂名画,梁上悬四盏八角宫灯,富贵中不失文秀之气,显示出谢安的身份和情趣。
在柔和的晨光映照下,谢安和谢玄两叔侄在堂心的棋桌席地而坐,前者仍是那副自然闲适的样儿,谢玄则有点心神不属,皱眉瞧着谢安举起黑子。
只从坐姿,已可看出当时胡汉生活习惯的不同。汉人自殷周双膝前脆,臀部坐在脚后跟上的“跪坐”习俗形成以来,成为儒家礼教文化的重要编成部分。臀部坐地,两腿前伸的“箕坐”和垂脚高坐均被视为不敬的忌讳行为。到汉末以后,胡汉杂处,垂脚高坐椅子的“胡坐”又或“箕坐”,已在汉人间广为传播,形成高足形床、椅、凳的居室新文化。不过在世家大族里,“胡坐”仍被视为不敬和没有文化修养。
谢安大有深意地微微浅笑,把黑子落在盘上,吃去谢玄辛苦经营力求图出生天的一条大龙,盘上一角立被黑子尽占某地。
谢玄俯首称臣道:“我输哩!”
谢安油然道:“自你通晓棋道,五年来我还是第一次赢你,可见争胜之道,在乎一心,玄侄因心烦意乱,无法专注,故有此败。若在战场之上,你仍是如此心浮气躁,那即使苻坚兵法战略,均远逊于你,玄侄你仍难逃一败。”
谢玄苦笑道:“如非苻坚兵力十倍于我,小侄怎会心浮意乱?”
谢安哈哈一笑,站起身来,背负双手走开去,直至抵达东窗,凝望外面园林美景,摇头道:“非也非也!玄侄你正因心绪不宁,致看不通苻坚的弱点,他今次倾师南来,不但失天时,更失地利,且缺人和,而最后一失,更是他败亡的要素。只要我们能善加利用,可令他大秦土崩瓦解,而我大晋则有望恢复中土。”
谢玄一动不动,双目精芒电闪,盯着乃叔倜傥潇洒的背影,沉声道:“请二叔指点。”
谢安从容道:“我大晋今年得岁,风调雨顺,农业丰收;他苻坚于北方连年征战,沃野化为焦土,生产荒废,刚统一北方,阵脚未稳,在时机未成熟下大举用兵。此为失时。”
接着悠然转身,微笑道:“苻坚劳师远征,横越边荒,被河流重重阻隔,我则得长江之险,隔断南北,此为失地。”
接着举步往谢玄走过去,重新坐下,欣然道:“苻坚之所以能得北方天下,皆因施行‘和戎’之政,对各族降臣降将兼收并蓄,此为其成功之因,亦种下养虎为患之果。其军虽号称百万之众,却是东拼西凑,又或强征而来,战斗力似强实弱。我深信像朱序之辈,是身在秦军心向我大晋。说到底我大晋仍为中原正统,虽偏安江左,却没有大错失。今次外敌来犯,大家同坐一条船,便不得不团结一致,共御外侮。至于苻坚麾下诸将,各拥本族重兵,慕容垂、姚苌等均为桀骜不驯之辈,怎肯甘为别人臣下?这是不得人和,我得而彼失。所以只要玄侄针对此点,施行分化离间之策,不但可尽悉对手布置虚实,还可谋定后动,一举击破氐秦,去我北方大患。”
谢玄双目神光四射,点头道:“玄侄受教,那我们是否应和他正面对决?”
谢安唇角逸出一丝笑意,淡然道:“你是前线的大将,对战事远比我出色当行,一切由你全权作主。名义上以你三叔谢石为帅,事实上所有具体作战事宜,均由你指挥。此战宜速不宜缓,若让苻坚兵临大江,站稳阵脚,因为兵力悬殊,我大晋朝廷又长居安逸,更有小人如司马道子者乘机搞风搞雨,必不战而溃。去吧!大晋的存亡,将系于你一念之间,别忘记刚才一局你是如何输的。”
谢玄挺立而起,恭恭敬敬向谢安一揖到地,正容道:“小玄受教。”
谢安仍安坐不动,双目射出令人复杂难明的神色,轻吁一口气道:“此战若胜,我谢家的声望地位将攀上前所未有的高峰,此正为我一直避免发生的事,我们在乌衣巷中饮酒清谈,赋诗作文,充满亲情之爱,平静而又诗酒风流的生活,势将一去不返。好好照顾琰儿,让他多点历练的机会。”
谢玄点头道:“小玄明白。”默默退出轩外。阳光从东窗溅进来,谢安像溶入轩内优美宁逸的环境里,没有人可从他的神态察觉到关系汉族存亡的大战,正像龙卷风暴般从北方卷旋而至。
谢玄踏出书轩,与谢石等候于轩外的谢琰连忙抢到谢玄身旁,沉声问道:“爹有甚么话说?”
谢玄探手抓着深得谢家俊秀血缘的堂弟厚阔的肩膀,忽然露出如释重负的笑意,柔声道:“让我们游山玩水去吧!”
※※※
即使以燕飞名震边荒的剑法,仍不敢正面挡格从精于骑射的匈奴战士手中强弓射来的二十多枝劲箭。
燕飞哈哈一笑,倏地右移,避过第一轮箭雨,肩膊往第一楼对面一个铺子上锁的木门硬撞过去,动作若行云流水,潇洒好看。
得知沮渠蒙逊秘密潜入边荒集,他再不用逞匹夫之勇,却仍可牵制四帮联军,使他们难以追击逃难的汉人和汉帮。因为沮渠蒙逊绝不会容许一个可能刺杀苻坚的高手暗藏集内某处,纵然刺杀不成功,沮渠蒙逊肯定难免罪责,所以他只须时现时隐,便会变成沮渠蒙必欲去之的心腹大患,相比起来,杀一批逃命的汉人只是小事一件。
“砰”!
在他贯满先天真气的肩膀撞击下,坚固的木门有如一张薄纸般被他穿破而入,现出一个人形大洞,他已没进被人舍弃呈长方形的杂货铺里去,内里杂物遍地,凌乱不堪。
外面叱喝连声,蹄响马嘶,形势混乱,数枝劲箭由门洞疾射而入,可见匈奴人的强悍狠辣。
燕飞头也不回,稍往横闪,轻轻松松避过来箭,接着全速往后门方向掠去,力图在敌人完成包围网前逃离险地,否则必是力战而死的凄惨收场。
就在此刻,在他前方的铺子后门化为漫空向他激射而来的木屑,而在木屑如雨花飞溅的骇人声势下,一支巨型重钢长矛像由十八层地狱下直刺上人间世般,疾取他咽喉要害而来,矛头却是金光闪烁,予人无比诡异的感觉。
只看对方能及时赶往后门,在自己逃出去前拦截,攻击前又毫无先兆,可知此人乃一等一的高手。燕飞忽然想起一个人来,以他一贯把生死视作等闲的洒逸,亦不由心中一懔。
“锵”!
蝶恋花出鞘,化作青芒,疾斩矛尖。
蝶恋花全长三尺八寸,剑身满布菱形的暗纹,铸有鸟篆体铭文“蝶恋花”三字,刃部不是平直的,背骨清晰成线锋,其最宽处约在距剑把半尺许处,然后呈弧线内收,至剑锋再次外凸然后内收聚成尖锋,浑体青光茫茫,给人寒如冰雪、又吹毛可断的锋快感觉。
燕飞不是不知在此际的最佳策略,莫如使出卸劲,带得对方擦身而过,那他便可廓清前路,由后门窜逃,可是对方这一矛实有惊天泣地的威势,劲气如山的迎面压来,四周的空气像一下子给他抽干,不要说卸其矛劲,是否能挡格仍是未知之数,无奈下只好以硬撼硬,比比看谁更有真材实料。
这不是说燕飞及不上对方,而是对方乃蓄势而发,他却是匆匆临急应战,形势缓急有别,高手相争,胜负就决于此毫厘差异。
随着蝶恋花朝前疾劈,木屑被剑气摧得改向横飞,像被中分的水流般,一点也溅不到燕飞身上。
“当”!
燕飞浑身剧震,虽劈中矛头,仍身不由己地被矛劲带得向后飞退。
“砰”!
前门粉末般溅下,现出一个满脸麻子、散发披肩,不高不矮却是肩宽背厚的粗脖子匈奴恶汉,左右手各持至少重午十斤的锋利巨斧,见状暴喝一声,双斧有如车轮般前后滚动直往正在飘退的燕飞背脊劈来,没有丝毫留手,务要置燕飞于死地。
燕飞早晓得会陷进如此后门有虎,前门遇狼的腹背受敌险境,他的退后正是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化去后门来人的劲力,好应付从正门攻来的突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