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点多,正当赵东升无聊地喝茶看报纸的时候,一个浓眉中年人走进了办公室,满脸陪笑地给坐在赵东升对面办公桌的老齐又是递烟又是说好话,希望老齐去他们车间看看一台出了故障的机器。
老齐本名齐开运,现年四十六岁,是技术科的老人了,拥有丰富的经验,不过由于他只是技校毕业,学历太低,因此一直没有评上初级工程师的职称,到现在也只是一名副主任科员,工资还没有赵东升拿的多。
像齐开运的这种情况在技术科里很普遍,由于学历的限制,很多人在评职称上被卡住,齐开运还算是比较幸运的,混到了副主任科员的级别,有些比他大的人到了退休还只是股级待遇。
第012章 小试牛刀
面对着齐开运这种科里的老人,赵东升是尊敬有加,他不像科里其他的大学毕业生,仗着上过大学就轻视那些老人,因此与科里的老人们关系相处得很好。
由于跟齐开运坐对面,赵东升与他的关系是最好的,上个星期齐开运的孙子满月,赵东升特意包了一个一百元的大红包当人情,使得齐开运对他是好感大增。
“牛主任,这样吧,如果你等不了明天的话就让小赵跟你去看看,小赵是燕大的高材生,他去跟我去是一样的。”齐开运今天要去别的车间,而浓眉中年人刚好在加工一批产品,工期很紧,无奈之下他想到了一个办法,向浓眉中年人推荐了看报纸的赵东升。
赵东升闻言怔了一下,颇为意外地看向了齐开运,办公室里除了他外还有别的人在,他没有想到齐开运竟然推荐他这个人们眼中的“菜鸟”去修理机器。
“赵技术员,麻烦你了。”浓眉中年人是九车间的车间主任牛保国,牛保国也愣住了,令赵东升更加没有想到的是,牛保国有些愕然地望了他一眼后,笑着给他递过去一支香烟,根本就没有找别人的意思。
“谢谢。”赵东升微笑着接过了香烟,牛保国凑上前用打火机将烟点燃,很是殷勤。
“小赵,九车间是厂里的老困难户,你心里有数就行了。”赵东升离开前,齐开运私下里交代了他一句。
齐开运的这句话里包含了太多的信息,赵东升敏锐地猜到了牛保国为什么要选自己,看来很大的可能是牛保国除了齐开运外根本就请不动技术科其他的人,或者说不相信其他人,另外就是提醒他要量力而行,不要逞强,于是冲着牛保国微微点了一下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赵东升猜得没错,九车间最后组建的一个部门,按理说应该配置厂里最新的机器才对,可是事实却完全相反。
因为九车间是最后组建的,所以没有人在厂里担任领导职务,这样一来的话,那些新机器就在厂领导的安排下被分到了几个“劳苦功高”的老车间,九车间只能接收从那几个老车间淘汰的一批旧机器。
可以说,九车间从成立起就是爷爷不疼姥姥不爱的部门,堪称黄州机械厂被遗忘的角落,有着黄州机械厂的“冷宫”的美誉,那些调皮捣蛋不服管教的职工都被“发配”到了这里,直到现在仍旧使用着一批老掉牙的机器,职工的福利待遇是厂里各个部门中最差的。
由于效益不好,牛保国自然不能跟其他的部门相比,给予技术科的人相应的好处,再加上机器老旧时常出故障,非常难修理,故而大家对九车间是敬而远之,除了齐开运外,没人愿意与九车间扯上关系。
所以,当齐开运推荐赵东升后,牛保国根本就没有选择,唯有将希望寄托在赵东升的身上。
九车间位于黄州机械厂的西南角,赵东升刚一靠近就听见厂房里传来了巨大的轰鸣声,光从这些声音上他就能感觉到那些运行的机器已经很有一些年头了。
车间里的工人们都在紧张地忙碌着手头的工作,他们正在生产缝纫机上使用的一些配件。
由于市场竞争日趋激烈,黄州机械厂为了保证产品的质量往往安排那些条件好的部门生产所需要的产品。
九车间已经有大半年没有开工了,职工们只能拿着基本工资混日子,眼睁睁地看着别的部门的人又是拿奖金又是分东西。
这些缝纫机的配件是牛保国好不容易才从外面接回来的单子,虽然为了接这批单子他将价格压得很低,但蚊子再小也是肉呀,等这批配件交了货后他也可以给职工发上一些鸡蛋和肉等福利了。
否则的话长此以往,九车间的人心都要散了。
出了故障的是九车间一台性能最好的机器,号称九车间的“镇山之宝”,是六十年代中期的产品,构成了九车间生产最为重要的一个环节,如果它坏了的话,那么牛保国的这批配件就彻底完了。
赵东升翻看了一遍机器的设计图,然后在周围的人怀疑的目光中拿起工具开始拆解机器。
得知赵东升来修机器,九车间的职工们围聚在四周,指着他窃窃私语地议论着。
这台机器不仅结构复杂,而且毛病众多,除了齐开运这样的经验丰富的老技术人员外,别人根本就对付不了它,即使是齐开运往往也要花上一整天的时间来找它的毛病,因此大家纷纷认为年轻的赵东升要铩羽而归了。
“好了!”就在人们的议论声中,二十几分钟后,赵东升站起了身子,向一旁的牛保国说道,“里面的一个线路断了,我已经接好了它。”
“这就好了?”牛保国闻言吃了一惊,有些不敢相信地望着赵东升,这也太快了点儿。
赵东升见牛保国不相信,于是伸手按下了控制面板上的启动键,机器随即运行了起来。
见此情形,周围的人不由得一阵骚动,谁也想不到赵东升轻而易举地就将问题给解决了。
“牛主任,我刚才看了一下,里面有几个部件磨损老化得太厉害了,不仅影响产品的质量,而且随时都可能出问题,你最好能换新部件。”一名中年女职工给赵东升打来了一盆水,赵东升一边洗着手上的油污,一边建议牛保国。
“赵技术员,你说的我都知道,可更换部件的话至少需要上万块,我们车间的情况你也看见了,实在是有心无力呀!”牛保国闻言一声苦笑,不是他不想换那些部件,确实是没有资金。
“难道要你们车间自己筹集资金?厂里不管吗?”赵东升抬起头,故作不解地问牛保国,他清楚九车间一定是不受厂里的重视,这才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要不然怎么连区区的万把块钱都不批下来。
“厂里的财政也很困难。”牛保国的脸上顿时流露出了尴尬的神色,讪笑着说道。
“这样吧,如果牛主任信得过我的话,那些更换的部件就交给我了。”赵东升心中早有打算,他用毛巾擦干净了手后望向了牛保国。
“赵技术员的意思是……”牛保国弄不明白赵东升的意思,不由得疑惑地问。
“我想试试能不能将那些部件做出来。”赵东升微微一笑,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听闻此言,周围的人轰一下就骚动了起来,要想打制出那些报废的部件不是不可能,但那需要非常高的水平,只有几十年经验的优秀老技工才能做到,纵观整个黄州机械厂,这样的老技工绝对不超过三个。
“赵技术员,你需要什么,我尽量满足你。”牛保国闻言怔了一下,随后握住了赵东升的手,沉声说道,“无论成功与否,你的这份心意我们九车间领了!”
说实话,牛保国并不相信赵东升能做出那些部件来,不过既然赵东升有这个心,而且他现在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不如让赵东升一试。
牛保国的心里抱着一丝期望,希望赵东升有能力做成这件事情,不仅眼前的这台机器,九车间所有的机器都需要更换一些零部件,数额达到了十几万,厂里拖着不给他解决,他只有自己想办法了。
在九车间职工们质疑的注视中,赵东升测量了那几个需要更换部件的尺寸,然后有条不紊地开始了制作。
他先是利用车间里的机床将毛胚做出来,然后专心致志地开始了手工打磨,能不能成功,关键就是看他打磨的效果如何。
“真看不出来,这赵技术员还真的挺有一手。”
“他手上的这份功力,没有十年的工夫是练不出来的。”
“没准儿他还真的能将东西给做出来。”
……
所为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望着在那里忙活着的赵东升,四周的人三五成群地议论着,对他娴熟的手法感到相当意外。
科班出身的人往往侧重于理论,也就是设计工作,在大学里很少接触到机器,因此实际动手能力就比较差了,厂里以前分配的大学生连最基本的标准件都做不好,被厂子里的人暗地里称为外强中干的绣花枕头。
赵东升在另外一个世界作为黑尔电子的首席工程师,他是一步步从基层干起来的,不仅有着精明的头脑,更是有着不凡的动手能力,故而才敢做这几个部件。
手工打磨是一项细活,需要大量的时间,马虎不得,牛开运见赵东升抽不开身去吃饭,于是想让人去食堂整几个菜,陪着赵东升喝上两杯,不过还没等他的人离开九车间,秦雨凝拎着几个饭盒走了进来,专门给赵东升送饭。
炖排骨、红烧鱼、土豆肉丝和紫菜蛋汤,都是赵东升喜欢吃的菜肴,赵东升给九车间打制部件的消息已经在厂子里传开了,惊奇者有之、不屑者有之、讥讽者有之、期望者有之、看笑话者有之,可谓众说纷纭,秦雨凝特意给赵东升准备一顿丰盛的午饭,以实际行动表达了对他的支持。
第013章 鸿门宴
对于秦雨凝的好意赵东升是欣然接受,秦雨凝是个聪明的女孩,绝对不会在感情上对他死缠烂打,有她在自己身边的话将是一个很好的挡箭牌,至少以后没人给自己介绍对象,省了很多的麻烦。
与此同时,赵东升的存在也使得秦雨凝避免了厂里那些狂蜂浪蝶的骚扰,再怎么说赵东升也是张虎的救命恩人,只要张海山在厂里就没人敢去招惹秦雨凝。
牛保国不想充当赵东升和秦雨凝之间的电灯泡,知趣地离开了,赵东升和秦雨凝将饭菜摆在一张桌子上边吃边闲聊着,车间门口处时不时外车间的人探头探脑地向里张望,趁着中午吃饭的时间跑来看热闹。
下午五点多,赵东升站起身伸了一个懒腰,他面前的桌面上摆着几个崭新的部件,经过数个小时的忙活,他终于将需要的部件的做了出来。
“主任,都是一等品!”一个中年人拿着千分尺一个一个地仔细测量了那几个部件的精度,然后惊讶地向牛保国说道。
“一等品!”
周围的人随即发出了惊叹,看向赵东升的眼神无不充满了钦佩。
按照国家生产标准的等级来划分,工业产品的最高等级是特等品,其次就是一等品,一般来说只有那些技艺高超的老技工才有做出一等品的能力,而赵东升不仅达到了,而且还只用了不到一天的时间就做出了那几个部件,着实罕见。
其实为了不引起太大的风波,赵东升暗地里留了一手,否则的话那几个部件绝对是特等品。
在牛保国的示意下,两名工人给那台坏了的机器装上了那几个部件,开机后那台机器不仅运转正常,而且噪音减少了许多,这表明赵东升做出的这几个部件完全合乎要求。
“赵技术员,太谢谢你了。”牛保国热情地握住了赵东升的手,他发现自己无意间捡到一个宝了,赵东升的能力远超他的想象,如果能与赵东升打好关系的话,先不说赵东升能不能帮九车间摆脱目前的困境,至少赵东升能帮他解决了车间里那些需要更换的部件。
“这是我应该做的。”赵东升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他要想在黄州机械厂干出一番事业出来,首先必须要展现出自己的价值,形成一个自己的小圈子来。
通过九车间的这件事情,赵东升算是已经在黄州机械厂立稳了脚跟,没有人再会轻视他了,与此同时他也成功地拉拢了九车间的人。
晚上,牛保国硬拉着赵东升去外面的酒楼里喝酒,他很清楚经过了下午的事情后赵东升绝对会称为别的车间眼中的香饽饽,他要抢在别的车间向赵东升下手之前“搞定”赵东升,这样的话九车间以后才有前途。
相对于财大气粗的其他车间,牛保国唯有打感情牌,他在那个酒楼里定了一个包间,九车间的干部悉数到场,陪着赵东升喝酒,以拉近双方的感情。
“兄弟,不瞒你说,我们九车间在厂里就是后娘养的,今天如果不是兄弟的话,我们可就要停产了。”牛保国的酒量很好,喝得也很豪爽,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后,他满脸通红地打了一个酒嗝,醉眼蒙眬地向赵东升说道,“我这个车间主任不合格呀,大伙儿已经快一年没拿到奖金了,我这心里实在是有愧呀。”
“主任,这不愿你,谁让咱们车间在上面没人呢!”不等赵东升开口,一个三十多岁的圆脸男人伸手砰地拍了一下桌子,高声嚷嚷了一句,“有两千多万从西德购买新设备,却连几万块钱都不拨给我们更换零部件,这也欺人太甚了,惹急了我就带着兄弟们去办公楼闹去。”
“对呀主任,咱们不能再这么任由他们欺负下去了。”
“跟他们闹,凭什么咱们只拿一点儿基本工资,而别人又有奖金又有福利的,太不公平了。”
“主任,这份窝囊气兄弟们早就受够了,只要你一句话大家伙就跟着你干。”
……
或许是受到了现场气氛的感染,在座的九车间的干部们纷纷义愤填膺地发起了牢骚,表达了对厂里的不满。
“果然是鸿门宴呀!”望着群情激奋的众人,赵东升心中暗自一笑,由于明天还要上班,他并没有喝多少酒,自然清楚九车间的那些人醉翁之意不在酒,想要以此博取他的同情。
“瞎说什么,厂里有厂里的困难,咱们要体谅,要服从大局。”牛保国冲着众人挥了一下手,让他们安静了下来,随后冲着赵东升举起了酒杯,“咱们今天晚上只喝酒,不说其他的。”
赵东升见状端起了面前的酒杯,其余的人也将酒杯端了起来,就在赵东升跟在座的人碰着酒杯的时候,房门忽然砰一声打开了,一名拉着一个五六岁小孩、个子高挑的漂亮长发女人哭着闯了进来,脸上有着一道醒目的巴掌印。
“主任,你可得给俺做主呀。”长发女人进门后径直往地上一坐,用手捶打着地面,嚎啕大哭了起来。
“怎么回事儿?”包括赵东升在内,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牛保国皱着眉头问道。
“你给我回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牛保国的话音刚落,一个壮实的男人走了进来,伸手去拽长发女人。
“这日子没法过了,我要跟你离婚。”长发女人伸手抱住了男人的脚,死活不肯走,口中哭喊着。
赵东升有些哭笑不得地望着眼前的一幕,他可以肯定这是牛保国的苦肉计,要不然这对小夫妻如何会知道他们在这个包间里吃饭,世上哪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闹什么闹,有话好好说,要想干仗的话回家干去。”牛保国将酒杯重重地放在了桌面上,沉声发话。
壮实男人闻言不由得松开了长发女人,长发女人哭哭啼啼说出了来意,事情很简单,也很普通,是一起家庭纠纷:
壮实男人的老爹生病住院了,急需八百块钱的医药费,由于壮实男人的其他兄弟姐妹都在农村,家境贫困,因此筹集医药费的任务就落在了他的头上。
虽然壮实男人在黄州机械厂上班,但是九车间的待遇实在是太差了,他每个月又要给自己家和丈母娘家里寄钱,家中实在是没有多少存款。
为了给老爹交医药费,壮实男人好不容易向同事们借了四百块钱,接着在没有告诉长发女人的情况下将家中唯一的一笔三百块钱的定期存款取了出来,将钱数给凑齐了。
壮实男人原本是背着长发女人做的这件事情,不成想在银行取钱的时候被厂里同事的媳妇看见,无意中说给了长发女人,长发女人去找壮实男人求证,三言两语不合之下,壮实男人打了她一记耳光,于是两人就闹到了这里。
“主任,再么说我也是孙家的媳妇,公公生病的话无论如何都是要管的,可我们也要过日子呀,那笔钱是我们所有的积蓄,一旦有什么事情的话也好救急,可是他竟然全给拿走了,心里完全就没有我们娘俩,这日子以后还怎么过呀!”长发女人抱着孩子,在那里抹着眼泪,显得十分委屈。
“孙德奎,不是我说你,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跟媳妇商量一下就自己做决定了,简直就是乱弹琴!”牛保国板着脸,沉声向壮实男人说道。
“主任,我这也是没办法,家里就我一个人在城里,数我的条件最好,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爹的病情给耽误了。”孙德奎的脸上充满了尴尬,垂头丧气地向牛保国解释着,好像知道自己做的有些过分了。
“有困难找车间,自己在那里逞什么强。”牛保国瞅了一眼耷拉着脑袋的孙德奎,沉声说道,“去,给你媳妇道歉,那三百块钱车间借给你了,以后从你工资里慢慢扣。”
“主任,车间哪里还有钱,上次林二包子的弟弟结婚,他给家里寄去的那两百块钱还是你掏的,我怎么好意思再麻烦你。”孙德奎抬起头,尴尬地说道。
“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你是我的职工,我当然要帮你了。”牛保国不以为意地挥了挥手,“明天我让你嫂子将钱拿给你。”
“这么多的钱,什么时候才能还完。”长发女人闻言,不由得低声嘀咕了一句,孙德奎每个月才拿四五十块的基本工资,每个月除去开销剩不了多少,猴年马月才能将借牛保国的三百块钱和借同事们的四百块钱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