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的当天晚上,午夜时分,趁着夜深人静,赵东升悄悄溜进了厂区,捅开了流水线所在车间大门的门锁,在里面待了二十多分钟才出来,然后重新锁上大门,消失在了茫茫的夜幕中。
很显然,赵东升绝对不会吃饱了撑得跑来流水线车间溜达,他在那条流水线上做了些手脚,这会使得流水线的问题提前暴露。
“早呀!”第二天去食堂吃早饭的时候,秦雨凝和汪媛媛端着饭盒坐在了赵东升和王建军的面前,笑盈盈地向两人打着招呼。
“你进我们厂了?”望着秦雨凝身上黄州机械厂的工服,赵东升露出了意外的神色。
“嗯。”秦雨凝冲着赵东升嫣然一笑,脸颊闪过一丝绯红,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由于赵东升跟杜辉的冲突,张海山误会了他与秦雨凝之间是男女朋友的关系,想到秦雨凝还没有工作,于是就卖了他一个人情,将秦雨凝安排进了厂里的后勤部门上班。
张海山是第一次往厂子里安插人,又是后勤这种无关紧要的地方,白克明和武魁自然不会反对,顺水推舟就送出了这个人情,反正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每年都会有一些人加塞进黄州机械厂,按理说张海山手中也有这种加塞的名额,只不过他从来没有用过罢了。
于是,秦雨凝摇身一变成为了黄州机械厂的职工,令街坊邻居们是既羡慕又嫉妒,纷纷感慨秦家找了一个好姑爷。
得知了秦雨凝进入黄州机械厂的来龙去脉后,赵东升是哭笑不得,这样一来的话他和秦雨凝之间的关系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既然事已至此,赵东升也不好说些什么,他总不能浪费了张海山的一番好意,再说秦雨凝也确实需要这样的一份工作,来分担家里的经济压力。
如此一来的话他与秦雨凝之间的关系可谓剪不断理还乱,不过赵东升此时的心思都在那条流水线上,根本就没有时间来考虑感情上面的事情。
第010章 匿名信
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黄州机械厂各个车间都在想办法在机器上进行改进和创新,以提高生产效率和品质,这样产品才能有销路。
因此,技术科的人成为了香饽饽,成为了各个车间主任的座上宾,又是请吃饭又是送礼物,小日子过得异常滋润。
虽然赵东升毕业于名牌大学,而且有着初级工程师的职称,比技术科那些大多数只上过技校的技术员有着独到的先天优势,按理说他也应该忙碌起来才对。
可俗话说的好,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赵东升虽然科班出身,受过系统的教育,但在厂里的人们看来他在学校学的那些只是花架子,没有丝毫的实际工作的经验,因此没有哪个车间的人来找他去帮忙,因此他成了技术科最清闲的人,每天的工作就是在办公室里喝茶看报纸。
一个星期后的上午,正当赵东升无聊地在办公室里看报纸的时候,一个他期待已久的消息传了过来:那条从德国进口的流水线忽然停止了工作。
说来也巧,安曼两天前就离开了宾馆,不知道去了哪里,因此流水线车间的车间主任在冯天恩无法排除故障后,只好来厂里的办公楼找总工方诚想办法。
那条流水线现在正在生产一批紧俏的元件,工期非常紧,一旦停产的话损失重大,流水线车间里的人已经急得团团转。
方诚虽然不待见那条流水线,但毕竟他是厂里的总工,于是急匆匆地跟着车间主任赶去查看,赵东升也尾随着技术科的人过去看热闹。
方诚等人在流水线车间忙活了一下午也没能找出是哪里出了问题,赵东升立在一旁冷眼旁观,他那天晚上在流水线的两处关键部位动了手脚,这两处部位原本就存在严重的问题,半年之内必将出事,他只不过将出事的时间提前了而已,可谓神不知鬼不觉。
晚上,心急火燎的流水线车间的车间主任终于在宾馆里等到了喝得醉醺醺的安曼,问了那个跟着安曼的翻译才弄清楚,原来安曼也不知道怎么与市里的一个小寡妇勾搭上了,这两天陪着小寡妇去了一趟省城,买了不少东西来取悦那个小寡妇。
车间主任虽然心中极为不满,但也没有办法,只好等安曼酒醒了再解决流水线的问题。
第二天下午,安曼去了厂里,他检查了那条停止工作的流水线后,神情严肃地告诉车间主任那两处被刘东成动了手脚的部位不慎在工作中进了水,受到了人为的损坏,已经无法使用,唯有更换新的部件。
安曼的这个结论立刻使得负责那两个部位的职工倒了霉,被厂子里勒令停职反省。
那两个职工是欲哭无泪,由于安曼的那番话,他们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家里顿时笼罩上了惨云愁雾。
两人的妻子哭哭啼啼的,整天以泪洗面,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那两个职工肯定会被开除,搞不好还要以损坏公物的罪名坐牢。
事已至此,厂里为了保证生产任务唯有更换损坏的部位,那两个部位高达三百多万,如果再加上运费什么的,差不多需要四百万,是一笔不菲的开支。
黄州机械厂的账面上只有三百多万,用来给职工发工资和维持厂子的日常运作,哪里还有多余的钱买新机器,于是只好向市里求助,希望能从银行贷款来解燃眉之急。
古连成接到黄州机械厂的贷款申请后大为恼怒,这才过了多长时间那条流水线就出了问题,简直就是打他古某人的脸嘛,于是一个电话将武魁喊来办公室臭骂一顿。
武魁战战兢兢地立在那里,大气也不敢喘一下,流水线车间里面的职工都是他的人,现在出了事情他自然难辞其咎。
古连成虽然恼怒,但武魁毕竟是他的人,而且那条流水线也是在他的推动下购买的,如今出了问题他当然不能置之不理,于是在训完了武魁后,让秘书和武魁去市里的跑贷款的事情去了。
就在武魁忙活贷款的事情时,那两名被停职反省的职工各自接到了一封匿名信,信里的字是从报纸上剪下来贴上去,告诉他们那条流水线是西德翻新的二手货,之所以出问题是因为设配的老化,根本与两人无关。
不仅如此,信里还对那两个损坏的部位进行了大略的说明,指出它们的损坏并不是进水,而是老化。
这两封信自然是赵东升准备的,为了小心起见,他特意从报纸上剪了字贴在了信纸上。
两名职工收到信后是大吃了一惊,两人一合计,于是带着信去技术科找了一个熟人,那个熟人看了信后专门去了一趟流水线车间,查看了那两个出问题的部件,结果发现还真的像信里所说的那样,好像确实是老化的问题。
不过,由于那个熟人的能力有限,无法断定那两个部件出故障的真实原因,因此建议那两名职工去找水平更高的人。
在黄州市机械厂里,技术上权威无疑就是总工程师方诚了,两名职工见熟人拿不定信里说的东西,于是就去了方诚的家里。
方诚得知这个消息后是大为震惊,当他听说两名职工已经找技术科的人查看了问题部位后,立刻敏锐地感觉这条流水线或许真的像信上说的那样有问题,否则的话这两个职工也不会来找他了。
由于流水线是武魁引进来的,方诚不想介入这件事情里,因此采取了明哲保身的态度,找借口搪塞了那两名职工,毕竟他一个堂堂的总工怎么可能因为一个未经核实的匿名信而去查看那条流水线?
再者说了,因为技术水平的差异,方诚先前忙活了那么久都没有看出问题所在,这次就是去了也不能确定信上所说的东西。
两个职工见方诚不管这件事情,心中并不甘心,回家后与家人一商量,决定破釜沉舟,将事情闹大,只有这样两人才能弄清楚事情的真相,否则的话等武魁出手捂盖子,这个黑锅他们就背定了。
下定了决心后,两个职工就带着那封匿名信去找白克明,白克明与武魁的争斗是黄州机械厂公开的秘密,他们当然要向白克明寻求帮助。
像方诚一样,白克明得知流水线的事情后是大吃了一惊,立刻感到事态的严重,虽然他和武魁不合,但是这条流水线耗资两千多万,如果真的出了事情的话武魁倒霉无疑,但他也会因此受到牵连,毕竟他是黄州机械厂的厂长,负有不可推卸的领导责任。
再者说了,如果这件事情闹大的话,别说黄州机械厂,就是黄州市也吃不了兜着走,要知道那可是两千多万,足以让分管工业的副市长吃不了兜着走,他自己的政治生命也算是彻底到头了。
白克明十分清楚这件事情里的利害关系,因此对那两名求助的职工采取了敷衍的态度,将两人安抚了一番,留下了那封匿名信,让他们先回去,表示厂里会彻查这件事情,给两人一个公道。
得到了白克明的承诺后,那两名职工心满意足地离开了,两人以为这下就可以弄清事情的真相,怎么也想不到就在他们离开后不久,经过慎重的考虑的白克明拨通了武魁的电话,然后起身出了门。
此时此刻,白克明已经顾不上武魁是他的敌人了,当前唯一要紧的事情就是将这件事情给压下去,否则不仅武魁完了,他也会跟着一起倒霉。
况且,如果匿名信里说的事情是真的话,有了这个把柄在手,武魁将被白克明吃得死死的。
可是说,这封匿名信对于白克明来说既是一场危机,但同是又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如果利用好的话,这黄州机械厂还是他的天下,他必须博一下,解除自己的后顾之忧。
武魁接到白克明的电话时正在家里看电视,他和白克明通话后有些诧异地挂了电话,接着穿上外套,让司机开车送他去了市文化宫西侧的一家酒楼,进了二楼的一个包间。
包间里,白克明坐在椅子上神情严肃地看着那两名职工送来的匿名信的复印件,原件他不可能给武魁看,这可是一个重要的证据,万一武魁将它给毁了,那么可就得不偿失,因此来之前他让司机在厂办将匿名信复印了一份。
“白厂长,有什么事情不能在电话里说,这大晚上要出来一趟。”武魁进门后笑着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由于事发突然,再加上那两名职工对匿名信的事情严格保密,因此除了技术科的那个熟人和方诚外,别人还不知道这个事情,武魁自然也就不得而知了。
“你看看这个。”白克明望了一眼意气风发的武魁,面无表情地将手里的匿名信甩了过去。
武魁打开一看,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住了,双目逐渐流露出愕然的神色。
第011章 各怀鬼胎
“这不可能,我们与西德的厂商可是签订了合同,那条流水线是有着八十年代水平的新机器,怎么可能是五六十年代的二手货。”武魁看完了匿名信,啪一声将它拍在桌子上,怒气冲冲地向白克明说道,“造谣,这纯粹是诬陷!”
“我也不希望它是真的,可是这上面的东西说的有鼻子有眼,难道你认为是空穴来风?”白克明心中一声冷笑,不动声色地望着武魁。
“这还不简单,明天找安曼一问不就什么都清楚了。”俗话说的好,无风不起浪,面对着白克明的诘问,武魁沉吟了一下,沉声回答。
这件事情来得太过突然了,武魁没有丝毫的心理准备,他不清楚事情的真假,更琢磨不透白克明的意图,因此决定以静制动,采取一种稳妥的方式来应对。
“你认为他会给你说实话吗?”白克明冷笑了一声,双手抱胸,不客气地反问。
“那你说怎么办?”武魁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既然白克明肯找他出来,那么想必有什么打算。
“既然有人质疑那条流水线,那么我们就应该将它查清楚,不仅是给职工们一个交代,也是给市里面一个交代。”白克明望着武魁,一本正经地说道。
“你想怎么查?”武魁闻言,以为白克明是要落井下石,脸色不由得变得更加难看,怎么说这条流水线是由他负责的话,出事的话他首当其冲要遭殃。
“我有一个同学在国家机械委员会工作,他能找到这方面的专家,我的意思是请国家机械委员会的专家来检查一下咱们的那条流水线。”白克明心中早就已经有了主意,沉声说道。
“那是你的人,我怎么能相信他不会暗中搞鬼?单凭一封匿名信就要查一条价值两千多万的流水线,这也太过儿戏了吧!”武魁冷笑着望着白克明,感觉白克明此举无疑是在向自己挑衅,自然不可能让白克明得逞。
“无论专家的检查结果如何,最后的结论都由你来上报。”白克明清楚武魁的担忧,也不多说什么,站起了身子,“这件事情已经有多个人知道,想压是压不下去的。”
说完后,白克明不顾武魁诧异的眼神,抬步走出了房间。
“这个老狐狸!”望着白克明消失在门外走廊的身影,武魁重重地一拳砸在了桌面上,口中冷冷地蹦出了一句。
武魁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近三十年,怎么会不清楚白克明心里打的如意算盘,白克明今天晚上之所以要在这里见他,并且表示由他来上报检查结果,目的无非是想让他同意国家机械委员会的专家来厂里检查那条流水线,进而找到那条流水线是二手货的证据,以此来要挟他。
为了逼迫武魁就范,白克明临走的时候特意点明,他是不会坐视武魁将这件事情压下去的,最好的办法就是与他合作。
如果武魁去找那两名职工,答应不追究两人的责任的话,那两个职工肯定会息事宁人,毕竟他们的目的是继续留在厂里,怎么敢招惹武魁。
不过有白克明在,即使那两名职工封了口,那么他也会将这件事情给捅出去,反正在古连成的支持下武魁迟早会将他挤下厂长的宝座,他必须要为自己的命运和前途博上一博。
说到底,这条流水线是武魁引进的,涉及的金额巨大,一旦出事的话,连古连成都无法护他周全。
武魁不清楚那条流水线是否真的有问题,他在包间里沉思了良久,拿起那封匿名信去找冯天恩,冯天恩不仅是机械方面的专家,而且买这条流水线的时候是他从中牵线搭桥,他应该能从心里看出些许端倪。
面对武魁的突然造访,正准备睡觉的冯天恩是大感意外,感觉出了什么事情,否则的话这都快晚上十二点了,武魁不会不打个招呼就过来。
得知了武魁的来意后,冯天恩睡意全无,专心致志地看完了匿名信的复印件,随后就陷入了沉默中,眉关紧锁地冲着武魁摇了摇头,以他的水平无法得知信上说的东西是否是真实的,而这件事情太过重大,他又不能信口雌黄。
武魁多么希望冯天恩告诉他匿名信上的东西是无稽之谈,见冯天恩态度模棱两可,立刻敏锐地意识到事情可能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情急之下喊上了流水线车间的车间主任,领着冯天恩急匆匆地去了流水线所在的车间,让冯天恩现场对机器进行查看。
流水线车间里就武魁、冯天恩和车间主任三个人,车间主任是武魁提拔起来的心腹,他对其十分信任,清楚车间主任绝对不会说出这件事情的。
“厂长,好像确实有问题。”冯天恩仔细检查了匿名信里说的那两个损坏的部位后,额头上不由得渗出了冷汗,脸色有些苍白地低声向武魁说道,他是厂里的副总工程师,专业知识自然要比那两名职工从技术科找的熟人要强上许多,虽然不能确定机器损坏的具体原因,但是已经从中看出了些许蹊跷。
“你可害死我了!”这个消息无异于晴天霹雳,令武魁一下子如坠冰窖,面无血色地望着冯天恩,他当时可是听了冯天恩的推荐才决定买下这条流水线的。
“厂长,这只是我的猜测而已,还不能最终确定。”冯天恩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尴尬地向武魁说道,“据我所知,国内现在有能力看懂这条流水线的专家不超过五个,没一个在咱们省。”
“不超过五个?现在有人已经指出这条流水线的问题了,难道说这是那五个人里的某个人所为?”武魁闻言冷哼了一声,不无懊恼地说道,“这可是两千万的项目,如果出差错的话,别说你,就是我也要去蹲大牢,搞不好还要吃枪子儿!”
“依我来看,这封匿名信里面的东西极有可能只是对方的推测而已,如果对方真的能确定机器有问题的话,肯定已经直接向市里和省里反应了。”冯天恩的目光闪烁了几下,低声向武魁说道,“能接触到这条流水线,并且有着如此专业的机械知识,我认为写这封匿名信的家伙就是咱们厂技术科的人!”
“你的意思是……”武魁怔了一下,随后明白了过来,口中说出了一个名字,“方诚?”
冯天恩肯定地点了点头,除了方城外,他实在想不出厂里有谁的专业知识如此精湛,而且方诚是白克明的人,有足够的动机来做这件事情。
“这个混蛋!”武魁随即也想到了这一点,禁不住握紧了拳头,从白克明今天晚上的表现来看这个可能性非常大,十有八九是白克明借着这次流水线出事的机会给他下了一个套,暗地里阴了他一把。
“厂长,咱们接下来怎么办?”冯天恩清楚事态的严重,小心翼翼地问,如果这条流水线出了问题的话,他绝对会受到牵连。
“既然他想玩,那么老子就陪他玩玩。”武魁冷哼了一声,嘴角流露出一丝阴冷的笑意,他才不会束手待毙,让白克明玩弄于股掌之中。
所为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武魁不想白克明再拿那条流水线做文章,于是他同意了白克明的提议。
白克明随即联系了他在国家机械委员会的同学,敲定了那名专家来厂的时间。
为了掩人耳目,白克明以厂办的名义,在厂公告栏里贴出了告示,表示为了尽量减少厂里的损失,厂子将请国家机械委员会的专家来修理那条除了鼓掌的流水线。
告示是早上上班前贴出来的,一贴出来就引起了上班的职工们的注意,不少人围在公告栏里交头接耳地议论着,私下里猜测着那名专家是否有办法修理那条流水线。
赵东升看了一眼告示就离开了,嘴角挂着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从这个告示上他感觉白克明和武魁好像达成了某种协议,确切地说应该是妥协,要不然的话武魁绝对不会多此一举请什么专家来,他这个时候可是差不多将银行的贷款跑下来了。
赵东升想看看,白克明和武魁会上演一出怎样的好戏。
上午九点多,正当赵东升无聊地喝茶看报纸的时候,一个浓眉中年人走进了办公室,满脸陪笑地给坐在赵东升对面办公桌的老齐又是递烟又是说好话,希望老齐去他们车间看看一台出了故障的机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