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的种种,必然在中间没有联系的那一段时间内消化殆尽,这段时间没有期限,或长或短,有时是三分钟,有时是三年。
回s市这几天,大多数时候夏以沫都呆在家里,她的朋友不多,能交心的几乎没有,逛街购物都不是她兴趣所在,夏家的三小姐,兴趣匮乏得连她亲生母亲都只有叹息摇头的份。
夏家别墅顶层的阁楼有间小画室,里面常年弥漫着油画颜料的味道。
不到三十平米空间,画架支在其中,上面的画是窗外梧桐林三年前的风景,角落里堆着很多半成品的画作,地上到处散落着各种颜色的油画颜料,有的好几年了,颜料从铝皮制的包装里流了出来,再凝固在地上,天气好的时候,阁楼侧面那整块彩光玻璃的光投身上去,这地方挺梦幻的。
陆念琛寻上来时,就看到夏以沫捧着一本书缩在飘窗上发呆。
她垂着视线看窗外,侧头的姿势使他最先看到她四分之一面和弧度优美的颈项,单薄的逆光勾勒出一道纤细的轮廓,盘起的发自然的垂了几缕,又显得她整个人有些慵懒。
这个角度的夏以沫无疑非常漂亮。
淅淅沥沥的雨声混淆了人的感官知觉,天色昏暗,她坐在那里,什么都不用做,就已经给了他患得患失的错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手里的书不小心滑落,书本掉在地上发出声响,把陆念琛唤回了神,夏以沫弯腰伸手去捡,这才发现他的存在。
“什么时候来的?”讶色只在她眼底忽闪半秒,她又恢复懒散恬静的状态了。
刚才她好像看到这个男人脸上有些……不知所措?
她不确定。
“刚到。”陆念琛回答道,想走进去,可是他刚抬起腿就发现阁楼的高度对于他来说似乎不太理想。
于是他又探身进去环视整个画室的构造,确定自己走进去不会把这里挤垮,才微勾了头,低身走到夏以沫面前。
“你……进来干嘛?”
她对他意外的举动颇感到错愕,陆念琛有很深的洁癖,打个比方说,假如他有一天去公司,在搭电梯时不巧其中有个职员抹了让他受不了的香水味,他会立刻把那个人开除,当然换另一个人身上有让他不舒服的异味,下场也是一样的。
商界都戏言,说那下班的时候去陆氏外面围观,不管谁从大厦里走出来,都白白胖胖干干净净。
夏以沫都记不清阁楼有多少年没打扫了,事实上是她不让,她喜欢这里,连尘埃都喜欢。
她喜欢的,最好一成不变。
而陆念琛……
抬起头和他对视,她眼睛里的忧愁就没有云开雾散过。
今天这个男人来得实在很唐突,可他好像毫无自觉,费了一番功夫走小阁楼,不征得夏以沫的同意,就往她坐的小飘窗上边挤。
还在怔怔出神,心思放远的夏三小姐觉得更奇怪了,可她没办法,只好往里面挪了挪。
两个人颇为费劲的在沉默中调整了一番坐姿,才终于安静下来。
“没什么。”陆念琛就近望着她,俊容平和,语态很淡的说,“就是想你了,所以过来看看。”
“……”夏以沫瞬时瞳孔放大,脸上的表情可以用‘震撼’来形容。
她和他认识有整二十年了,这期间他说实话的次数两只手都数的完,她张了口想打趣说‘你跟我开玩笑吧’,可是她说不出来。
正是因为两人对彼此都太熟悉,她知道如何惹他不高兴,如何讨好他,当然也能自然而然的分辨得出,他这句话是真的,而且发自内心。
看到夏以沫脸上色彩的丰富变化,陆念琛好笑的问,“怎么了?我想我老婆有什么问题?”
她心虚的瞅着他,不好意思的提醒,“我们还没结婚呢。”
“好,那就等结婚了再说。”他不疾不徐,一点儿也不为她仍旧抗拒自己而生气,抬手看了看表,又说,“晚上陪我去参加一个酒会吧。”
这才是他来的目的吧?
夏以沫心想,觉得好像轻松一些了。
对着那双淡眸,她眨眨眼,不知脑子里想了些什么,然后把头乖顺的点了点。
“好。”
陆念琛有备而来。
他们莫名其妙的冷战七天,刚才又莫名其妙的和好,她无法拒绝他。
再加上陆、夏两家婚讯都放出,喜帖也在派发当中,无论夏以沫多不愿意,也得跟着他出去,老实的站在他身边微微笑,充当一樽漂亮且合格的花瓶。
……
夏家对陆念琛相当看重,尤其夏以沫的父亲夏谦,对这个未来女婿相当满意,甚至觉得,小女儿能嫁给他是种福气。
因为他说一句要带以沫去参加酒宴,每晚六点准时就座的晚餐,破天荒的提早了四十分钟。
天渐渐黑了,黑色的轿车驶出夏家别墅黑色的铁门,外面的小雨依旧淅淅沥沥,车上的夏三小姐难得主动同司机道,“你来一次我爸就要高兴得喝一杯,我妈妈也笑得比平常多呢。”
这话也许旁人听着会以为是她又在故意和那个谁唱反调,也只有陆念琛听得出,她是真的高兴。
夏以沫的家庭构成有典型的古旧风气,她的父亲少年时就订了婚,对方为大家千金,强强联合,是商界的惯用手段。
他和第一任太太先后有了一双儿女,夏大太太在生下二子时大出血,早早的去了,夏以沫的母亲是夏谦的填房,亦是夏大太太从娘家带来的陪嫁丫鬟。
第4章 神奇
说起来也是神奇,这都什么年代了,竟然还有这样的事。
后来就有了夏以沫。
夏谦的掌上明珠是大小姐夏明珠,接班人是二儿子夏非,剩下来的小女儿,却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陆念琛是陆家的独子,他母亲的家族也相当厉害,自他出生起,就拥有这世上大多数人奋斗十辈子都攒不来的财富和地位。
金融界里,陆公子皱一下眉头,明天又会是一番新的格局变化。
攀上这门亲事,别说夏以沫有福气,就是外面的人看,都觉得夏家要真正开始飞黄腾达了。
身处这样一个尴尬的位置,完全没有容夏三小姐商量的余地。
三年前,她不告而别,和几个朋友满世界到处跑,买画为生,有时候在巴黎高级画廊出现,有时候在罗马广场为人画肖像速写,二十欧元一张。
日子过得不算特别富裕,但也满足了。
她没什么虚荣心,更无大志,自以为单方面的与夏家断了清楚,三年,没有和s市的任何人联系,可是就在半个月前,夏谦派来的私人保镖将她当街绑走,押上飞机。
回来的途中才知道,原是不日前某世伯的生日宴上,问起陆夏两家的婚事,陆公子从容说了一句:既然如此,我也想早点把这件事定下来。
终是恍然大悟,由始至终,从未飞出过那只牢笼。
家里向来没地位的母亲在机场接到她,先是哭哭泣泣的劝了一番,夏以沫,你除了认命,还能怎样?
今日这一餐晚饭,连向来说话冷飕飕的二哥都开始对自己说奉承话,夏谦在三女儿出生二十三年之后,第一次为她夹菜,身旁的夏夫人,几欲喜极而泣。
陆念琛……嫁给你是我的福气啊……
……
晚八点的s市,有人在灯红酒绿间穿梭,有人在纸醉金迷间徘徊,有大部分普通人选择看电影,宅家,甚至是悲催的加班g。
然而只有那么一小部分站在食物链顶端的人,披上奢华的表皮,带上虚伪的面具,出席每个夜晚最高贵的晚宴,只要你站在这里,就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已是盛装的夏以沫,挽着陆念琛的手臂步入酒会现场,立刻成为众人目光中的焦点。
全程必须将恰到好处的微笑进行到底,露出几颗牙齿,目光看向哪里,都是有讲究的。
夏以沫没想到自己对这些暗规则仍旧能运用得如此熟悉,甚至连今天晚上酒会的主题都没弄清楚,也无法完全记住来与她和陆念琛碰杯的每个人的名字,可是就是会有人自然而然的上前来恭维祝贺,你方唱罢,我登场……
而她需要做的,只是小鸟依人的依偎在陆念琛身边,在来人用钦羡语气说他们郎才女貌的时候,和他相视而望,满足一笑,无需多余的回答,反正你幸与不幸,对那些人来说亦没有真正的意义。
这就是她下半辈子生活的真实写照,浮华,且空虚。
无聊至极的酒会,直到墨守生姗姗来迟,方是有了些看头。
夏以沫在接收到他第一缕目光时,下意识的就先调侃身旁的男人,说,“真稀奇。”
翩然的话语,跳跃的音符,只需要这三个字,足以。
真稀奇!
“我要是知道他今天会在这儿出现,就不会带你来了。”
用目光迎着来人的同时,陆念琛笑意朗朗的对身旁的女子如是说。
言毕,形单影只的墨守生来到他们面前,“以沫,好久不见,没想到你真的回来了。”
“真有意思。”夏以沫笑着回答,“这几天凡事遇上熟人都会跟我说想不到我回来,原来你们都以为我不会回来了吗?”
说着她看向陆念琛,弯弯的明眸里,搀和着一缕轻描淡写的尖锐。
其实,她也不想回来的。
“你不回来我娶谁去?”优雅的男人柔和的望着她,一片深情,有那么几秒,周遭一切都被他忽略不计,眼里只有她。
作为回应,夏以沫对陆念琛展露了一个更加甜蜜满足的微笑,然后,才转过头,继续和她的故人,曾经的初恋情人墨守生,说,“听说你现在的画廊生意做得非常好,s市好些叔伯阿姨家里都有你画廊的作品。”
“都是圈子里的朋友赏脸,肯把好的作品放到我这里来寄卖。”他潇洒的耸了耸肩,一双淡眸落在跟前的女子身上,看着看着,那神情里竟然生出多余的色彩来。
略微少许沉默了会儿,明知道不该,他却问了出来,“你现在还画画吗?我的画廊就在西城华落大道c座241号。”
西城华落大道c座241号……
那个地方夏以沫并不陌生。
位于一条街分叉路口的中央位置,那是栋上世纪留下来的老楼,历史悠久,曾经还做过大使馆,它一部分是半圆形,表面有漂亮的欧式浮雕装饰,相当特色。
学生时代的夏以沫对那个地方有梦幻的憧憬,她曾经期望过,若有一天能把那个地方买下来,做成自己的画廊,那整个世界一定都美好了。
没想到她的愿望被墨守生抢占先机。
“好,有时间一定会去的。”她客套的回答。
一般加上‘有时间’三个字的句子,那就等于委婉拒绝了。
哪知墨守生直语道,“以沫,我们都那么熟了,我知道你很喜欢那个地方,难道还记着从前,所以不愿意再来往了么?”
他笑得轻松至极,再看看她身旁的男人,用玩笑的语气,“还是你把你老婆管得太严了?”
“哪里的话。”陆念琛与他侃侃而谈,“这些都是她自己的兴趣,若她想去,我双手支持。”
说着就征询夏以沫的意见,“下周吧?顺便买几幅画添置新家如何?”
看着初恋情人和未来老公对话,真是件很神奇的事情。
尤其当夏以沫想起三年前,同样是如此酒宴,两个男人在天台上的那番说话,就更加觉得讽刺又喜感了。
“好啊。”她把头点了点,然后再看了看两个男人的神色表情。
许是这夜过得太无聊,她作恶的心忽而泛起,面对墨守生,不动声色的将并不明显的矛盾激化--
“其实我现在还画画呢,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把我的画放到你的画廊里寄卖,可以吗?”
说完,墨守生的脸容似有一僵,连带陆念琛也是少许错愕怔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