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司承轻叹了一口气,“环境会对心理产生不小的影响,小叶,你对梁轩的梦境分析也很精准。”
“梦境分析这个本事还是你手把手教我的。”素叶看着他,心头逸出难以言喻的眷恋,却又强行压下这股子念头,清了清嗓子,神情又恢复一贯的冷静。
☆、源于母体的焦虑
“从梁轩的梦境中不难发现,他对母体有一种既想向往又恐惧的心理,他梦见了通道梦见了恐怖的、充满荆棘的黑屋子,这种梦境的内容是黑暗的矛盾的,后来我查了一下才知道,原来在梁轩还是胎儿的时候,梁轩的母亲曾经有打过胎的念头,很多大人都不知道,虽说只是个念头却足以令胎儿产生记忆,这是一种在母体中形成的潜意识记忆,微妙到无法用科学来解释和证明,但事实上这个记忆的确存在了。长大后的梁轩自然不知道这件事,但在潜意识中这个记忆是存在的,在特定的心理状态下所产生的梦境便能折射出这个内容,黑屋子代表着他还在胎儿时期对母体的恐惧,胎儿记忆中他是害怕被母亲抛弃,所以说,梁轩的缺乏安全感是源于母体。”
“母亲是最能让人产生安全感的身份,但梁轩的潜意识已经失去了对母亲的安全感,所以他的梦境是矛盾的,这很正常。”丁司承同意她的分析。
“而梁轩的焦虑症应该产生在儿童时期。”素叶接着说,语气也稍稍显得沉重,“在梦中他看到的棺材和弟弟长着翅膀飞走了,这实际上是典型的‘亲友之死’梦境。我们或多或少都做过这样的梦,梦见亲朋好友逝去或者梦见早已逝去的亲朋友好友,这类梦隐藏着两种意思,一种是想要再见到久别的人,这是潜意识中的愿望;而另一种分析则为,梦者确有希望亲友死亡的愿望,通过梁轩的梦境分析不难得出,他是属于后者。”
“虽说你的后者说法会受到大多数人的反对,但实际上这种理论是成立的,梁轩之所以会做这种梦,必然是他在某一段时间或者是在他的童年曾有过这种愿望。”丁司承点点头,起身倒了杯水递给素叶,在她身旁坐下后谨慎分析,“你在资料中提到梁轩有个亲生弟弟,而他的弟弟现在还好端端地活着,那么我们自然就能分析出梁轩在童年的一种状态。事实上每个人都曾有过对其兄弟姐妹的敌意,这种疏远关系是来自童年并具有一定持续性,虽说随着我们年龄的增长,兄弟姐妹间的情谊会加深,但童年时的敌意仍旧存在内心深处,甚至是潜意识之中。小孩子是绝对以自我为中心的,他们会急切感到自己的需要并去满足它,一旦有了竞争者存在,他们就会充满敌意。”
素叶喝了一口水,抿了抿唇,“当我们渐渐长大,社会感和道德感便能纠正我们曾经的错误想法,这个时候自我就会压住本我,可这种潜意识还是存在的。梁轩,自打母体中就形成不安全感,有了弟弟后其母爱必然会被剥夺一半,在他心里对弟弟存在敌意也实属正常,他梦见弟弟长着翅膀飞走了,这源于他小时候对死者的想象,他认为人飞上了天就代表着死亡,所以他希望弟弟死亡。梁轩在童年时期就形成这种焦虑和不安,随着他工作娶妻,这种心理非但没有减轻反而增强。他对妻子的独占性犹若童年对母爱的独占,所以看到妻子与年柏彦走得近些便会焦虑和不安,但年柏彦是个事业有成的商人,对梁轩而言是强大的,因此在梦中他梦到年柏彦与妻子将他推进水中。时间一长,他便真正形成了妄想症,而他所喜欢看的片子大多数是暴力的、强迫性的,这也暗藏着他蓄久的自我保护与暴力倾向,因此才动手杀了妻子。”
丁司承翻开资料看了看,良久后看着素叶,眼底疑惑,“他看的片子你并没有在报告中提及,什么片子?”
☆、情人餐桌容不下第三人
呃……
一贯伶牙俐齿的素叶迟疑了下,微微垂眸,神情多少显得有些尴尬。丁司承因为是坐在她身边,自然将她的神情尽数纳入眼底,她的长睫隐隐抖动,将平日干练的华彩敛了去,毫不做作的不自然不经意泄露了一丝女人娇美柔情。
“怎么了?”他凝着她,语气也转轻,心头泛起一丝难以形容的悸动,这悸动就跟在国外,每每见到她独思或孤独时所产生的一样,令他很想去搂住她保护她。她是他的学生,他对她有保护欲望是再正常不过,这是他唯一能够说通自己情绪变化的理由。
素叶却很快挥去了尴尬,潇洒地笑了笑,“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那个,看了梁轩平日看的.片。”其实这话当着一个男人面儿说出来的确挺怪的。
丁司承没料到她会这么做,微怔了一下后忍不住笑了,下意识抬手在她头顶上揉了揉,“你这丫头。”言语多了些若有若无的纵容。
男人的亲昵动作令素叶心头一紧,很快便借着倒水的动作起身远离了丁司承的范围,笑笑道,“不放过每个细节这是你教给我。”她讨厌自己,因为就在前几秒她竟有些沉迷了。
丁司承看着她的背影,她的长发蜿蜒的背影十分惹人怜爱,这一刻他竟发觉自己真的很想她,莫名地产生一丝心猿意马,起身,“小叶——”
“司承,小树叶子,你们聊完公事没?我已经准备了一大桌子菜,赶紧下楼吃饭了。”林要要的意外闯入及时阻断了丁司承接下来的话,扎着围裙,满脸兴奋地盯着他们两个。
丁司承的满腔热血硬生生被击退,高大的身影僵在原地,对上林要要满是幸福的眼神后压下了心头刚刚腾起的莫名冲动,笑了笑,“好,我们这就下去。”
“林姑娘你也太偏心了,我回国这么长时间你连顿泡面都没给我下。”素叶刚刚没听到丁司承的轻唤,林要要的闯入正巧化解了她的尴尬,赶忙上前挎上她的胳膊。
“吃醋啦?”林要要坏笑地看着她。
“是啊是啊,重色轻友。”素叶拿起包,“不过今天本姑娘还真吃不着那干醋了,你们两个腻歪吧,我还有事。”这场重逢原本就是属于丁司承和林要要的,情人的餐桌容不下第三人。
“吃了饭再忙其他的事。”丁司承皱眉,语气更像是命令了,殊不知,他的心头逸起失落。
林要要一把揪住她,“我做了好多你喜欢吃的,你别扫兴啊。”
“傻姑娘,我是真有事。”素叶故作忙碌地看了一眼表,“哦,就是那位年先生,我还要把报告给他,已经约好了。”她发誓只拿年柏彦做挡箭牌,虽说目的可耻了些。
林要要一听兴奋尖叫,“你跟他有戏了?”
“什么有戏?”丁司承语气略显不佳。
“司承你不知道,素叶跟那位年先生可有缘了,年先生长得高大英俊又多金的,他们——”
“好了好了林姑娘,我的事你就别八卦了行不行?我得走了,真来不及了。”素叶没给他们两人更多说话的机会,一溜烟儿得窜了出去。
“臭丫头,还说我重色轻友,你不也一样嘛。”林要要直跺脚。
丁司承保持沉默,目光始终盯着素叶背影早已消失的方向,渐渐地,眉头紧蹙。
☆、两家的心血
夜色,有些凉薄。
天际挥之不去的阴霾使得月色也变得稀薄,仅剩淡淡的光亮洒落书房。书房的温度很低,在月光的点缀下沁着触骨的凉。
年柏彦坐在沙发上,案前是舒缓茶香,室内的这抹凉被茶香冲淡融化,化在他眼眸深处的只有一成不变的冷静淡然。
“年柏彦,没想到绕老绕去我们又在北京见面了,这么多年没见,我还真想你。”手机另一端是半真半假的讥笑。
年柏彦一手拿起茶杯轻抿一口,唇稍始终平静,“能让纪少爷惦记想念,是我年某的荣幸。”
手机另一端陷入沉默,而年柏彦亦没开口。
“年柏彦,这一次,我要的是你的命。”半晌后,话筒中逸出寒凉的嗓音,一字一句不再玩笑。
年柏彦微微挑眉,清茶热气遮住了他眸底深处跃过的一抹暗沉,再开口风轻云淡,“有这个本事你可以来拿。”
通话结束,室内沉静得可怕。
直到被始终坐在窗前摇椅上的老人打破了这份沉静。“谁这么大的语气?”老人的嗓音很轻,像是平静的湖水能带于人安详之感。
“纪东岩。”年柏彦放下茶杯,整个人倚靠在沙发靠背上,闭眼,抬手揉了揉眉心,“纪老爷子病重,他回来掌管亚洲区工作是早晚的事。”
“他一回国就大张旗鼓成立玺汇这家珠宝会所,看样子是跟咱们卯上了。”老人轻叹了一口气,拿起拐杖起身,坐在了茶案旁,倒了杯茶后看向年柏彦感触良多,“好端端的朋友,可惜了。”
年柏彦始终沉默,眼底是触不到底的黑,良久后淡淡开口,“所以,纪东岩想要对付的从来都不是精石,他的目标只有我一个而已。”
“精石集团之所以能够长久发展,是结合了年氏和叶氏的两家股份,你,就代表了精石,他要敢乱来,我叶鹤峰第一个不同意。”老爷子有些激动,将茶杯重重放在案几上。
老爷子叶鹤峰是精石集团当家主席,与年柏彦的父亲是世交。年氏以钻石供货起家,叶氏主做零售,两家因合作而形成深厚友谊。只是在早年的一场金融危机席卷了年氏和叶氏两家企业,年柏彦的父亲急火攻心一病不起,弥留之际做出两家资产合并的决定,年柏彦的父亲死后,他的母亲不久也跟着郁郁而终。当时年柏彦还在读书,身下还有个更小的弟弟,如果没有叶鹤峰的帮助年柏彦也不可能有今天。
精石集团是两家公司的心血,但在名称上不方便拟定是叶氏还是年氏。在年柏彦进入公司后决定更名为精石集团。他们要做的宝石和钻石都是绝无仅有的精品,这也是“精石”二字的来历。年柏彦是从基层做起,近几年开始着手钻石矿的开发,每一步都做得稳扎稳打直到引领公司上市,这也是叶鹤峰欣赏他的地方,因此将集团的全部事宜全权交予年柏彦来处理,他只留主席一职落得清闲。
“纪东岩这个人我很了解,所以,放心。”年柏彦的话不多却暗藏力量,起身为叶鹤峰添了些茶水,举手投足不疾不徐。
“你做事我当然放心。”叶鹤峰喝了口茶,“只是纪氏有意在南非争钻石矿,那边的情况你又不是不了解,柏彦,我老了,已经见不得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情了。”
年柏彦淡淡一笑,“文明社会用法纪,野蛮社会只能用暴戾,适者生存。”他伸手,修长手指轻抚茶杯边沿,“必要时,见点血也很正常。”最后一句话轻描淡写,却透着不寒而栗的残忍。
“罢了,你们年轻人的世界,要争要夺你们自己都有分寸。”叶鹤峰缓缓道,“不过啊,小玉的胆子小,你可别吓着她。”
年柏彦的手指有一瞬的停滞,很快,又恢复一贯神情,他点头,没多说什么。
☆、千金叶玉
细碎的地灯犹若散落地面的钻石,叶家别墅被点缀得格外奢华贵气。年柏彦刚进了地下停车库,一辆车子缓缓在车位停了下来。司机还没来得及下车开车门,叶玉便一把推开车门踉踉跄跄下了车,整张脸沁着醉人的红,见到不远处的年柏彦后,冲着他那边走了过去。
年柏彦微微蹙眉,没等迈步她便扑了过来,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冲着他娇滴滴地笑着。车子里的司机吓得脸都白了,赶忙跑上前小心翼翼,“年先生,对不起……”
“怎么喝得这么醉?”怀中女人一身酒气,大半个身子近乎都挂在他身上,他只好扶住她,询问司机的目光极为严苛。
司机额头的冷汗滑了下来,没等回答,叶玉便开了口,声音娇柔,整个人看上去都如一只等待被人怜爱的猫儿,“柏彦,我去参加他的婚礼了,他结婚了……”说着眼泪便滑了下来。
年柏彦沉了沉气,良久后无奈道,“堂堂的叶家千金,不需要弄得这么狼狈。”
“我哪有狼狈?他结他的婚,我结我的婚。我去参加婚礼就是理直气壮告诉他我结婚了,嫁的还是鼎鼎大名的钻石大亨年柏彦。”叶玉含泪又噙着笑容出来,抬眼看着年柏彦,手指忍不住攀上了他的脸颊,在醉意的点缀下她看上去更加楚楚动人,“这张脸,让多少女人为之心动啊。柏彦,我发现自己每多见一次你就会多爱上一点了……”
“老刘,送太太上楼。”对于她的这番爱语年柏彦无动于衷,看向司机淡淡吩咐了句。
谁知叶玉却将他搂得更紧,仰着头眼泪又下来了,“为什么我最先遇见的不是你呢?如果最先遇上了你,我一定爱上的是你,这么多年我也不会痛苦……”
“叶玉,你心脏不好,该回房好好休息了。”年柏彦耐着性子道。
“你为什么不陪我回房间休息呢?柏彦,今晚你不要走好不好?”叶玉的手臂紧紧搂着他不放,一张小脸沾染了泪水,任谁看了都心生怜惜。
可年柏彦的脸色肃了下来,将她的手臂拉了下来,略微压低了嗓音,“乖乖上楼休息,别再闹了。我们已经说好的。”
“柏彦——”
“老刘。”年柏彦低喝了一嗓子。
司机老刘赶忙上前搀扶住叶玉。
“别惊动了老爷子,叮嘱徐阿姨给太太煮碗解酒茶。”年柏彦简单命令完后便走向了车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柏彦!”叶玉冲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嗓子,身形有些踉跄。
“太太,您还是上楼好好休息吧,否则年先生会不高兴的。”司机老刘赶忙上前搀扶,苦口婆心轻声劝说。
他是叶家的老司机,虽说心疼自己家的千金小姐,但也不得不依着年柏彦说话。年柏彦是叶家的乘龙快婿,却在精石集团有着不可忽视甚至可说一手遮天的权力。大小姐叶玉与年柏彦的婚礼办得十分简单,只通知到了商圈的人,名义上说是不愿大肆铺张,实际上他却眼亮,这场婚礼未必是天作之合,他们两个太相敬如宾了,至少,年先生是这样。
轻叹一口气,老刘近乎是连哄带劝才把叶玉扶进了电梯。
☆、上帝安慰奖
从丁司承那出来后,素叶便漫无目的地走着。
赶时间是假的。
与人有约也是假的。
落荒而逃才是真的。
夜色遮住了她的神情,鞋子触地的声音寂寥孤独。素叶向来喜欢独来独往,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习惯了一个人的旅行,只是这次毫无目的的独行倒有些伤感了。
直到脚踝骨累到酸痛,她的脚步才停了下来,不由哑然失笑,她竟徒步走到了东直门内大街。
这里素来热闹,到了晚上也不例外。
不远处的喷泉随着爵士乐的节奏摇摆起舞,大片大片的水光被高高伫立的来福士霓虹灯映得如烟火般鲜亮,有欢声笑语的歌舞声,这里一入夜几乎是娱乐的天堂。
素叶忍不住走近喷泉,轻轻仰面,她的脸颊有那么一瞬分外宁静,看着一串串腾起的喷泉,交织着五光十色,有水汽喷溅到了她的脸颊,在这渐渐进入酷暑的夜晚倒平添了一丝凉快,这一刻她竟感觉不到孤独了。
有嬉闹声跌入了耳朵,是几个脚踩单排滑轮鞋的年轻人,他们相互赛着劲儿飚技,其中一个孩子似乎是新手,一时掌控不了方向冲着素叶这边就飚了过来,等素叶反应过来的时候已是来不及,瞪大双眼,两只脚像是被钉在地上似的一动不能动。
千钧一发之际,她只觉得有一只手臂倏然强行将她搂了过去,紧跟着一只大手挡在了她的面前,水光与灯光交织成了美仑的华彩,映得这只大手骨节格外分明,那个失了方向的男孩儿也被这只大手顺势扯到了一边,一个扭转使这个男孩儿也免于被撞的可能,男孩儿滑轮鞋一转,冲着这边打了个抱歉手势又飙远了。
一切发生得太快,短短几秒钟而已。素叶跌进了一尊结实宽厚的怀里,呼吸之间是淡淡的甘冽木质气息,好闻到了熟悉,她从余惊中反应过来,蓦地抬头,就这么不经意地与男人过度深邃的眸光相撞一起,如此近距离,男人脸颊英挺线条更立体清晰。
“没事吧?”男人先开了口,低醇的声音伴着周遭曼妙的爵士乐异常好听,如从森林中抚落的清风,淡淡凉凉地落于她的头顶脸颊,令人身心愉悦。
也可能,是因为有了音乐的点缀,他的嗓音才听上去不那么严肃。
“没事。”多么熟悉的桥段,在那晚两人看片子时她看到吐也曾发生过这么一幕,她似乎与这尊胸膛有了不解之缘,却还是无法摆脱这道低沉嗓音的蛊惑,意识也跟着昏昏沉沉的,轻声脱口逸出了句,又顿了顿神情转为由衷,“谢谢你,年先生。”
拍电视剧啊?还是上帝实在看不惯她一个人自艾自怜,竟能让她在这么个偌大的北京城与这个男人相遇,还如此地“英雄救美”式,看来上天对她还算不薄,最起码能在她情绪低落的时候给个安慰奖。
“你一个人闲逛。”年柏彦没马上放开她,低头凝着她的脸,这一刻的嗓音听上去有些柔和,像是句问话,却又透着太多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