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坐席上时,台上已经换成了一个唱美声的女孩子,声音大得要穿透耳膜。周江见他回来了,连忙问:舅舅你见着周卑了没?
宿郢应了一声:怎么?
周卑他刚刚跟我爸吵起来了,我爸让人把他轰出去了。周江伸过头凑在宿郢耳边悄咪咪道。宿郢被台上吵得没听清,又让他大声重新说了一遍,还是没听清。周江说第三遍的时候,刚好台上唱完最后一句,这回终于听清了。
吵起来了?
是啊,还是周卑主动挑衅的我爸,哎哟给他牛坏了,连我爸那个土皇帝都敢惹。周江幸灾乐祸道。
怎么吵的?
不知道,刚开始我爸还顾忌着周围没几个人认出他给他面子,让他弹完琴就下来了,周卑下来后跟我爸说了两句话,一句是生日快乐,我听见了,另一句是在我爸耳朵边悄悄说的,没听见,但他说完那话我爸当时就气得差点跟他动手,说让他等着。
等着?
我爸威胁人时的常用语。
周建平不是个好惹的,他因为周卑那个居心叵测的妈,对周卑本来一直就瞧不上眼,多少年都是给点钱把人扔在外面寄宿学校里混日子,家门都没怎么让进过。周卑十八岁成年以后他连钱都不给了,让人自生自灭,连着四年都没见面,还以为这样算断绝关系了,生日宴也根本没有通知对方,却不想周卑自己找上了门,还正儿八经献上一曲高难度钢琴曲。
要知道,周江在他之前刚好献丑弹了一曲磕磕巴巴的秋日私语以表孝心。前后一对比,简直就是碾压式袭击,周江不气才怪了。
这下好,周卑主动上门找晦气,被周建平让保安请出去了。这么一闹,周卑在周建平这里更是做坏了印象,以后少不了要被周建平找人整整,要让周江说,对付周卑呢,最好直接找警察去扫黄,把周卑这家伙扫到局子里去,免得在外面作恶多端,坏名头还要他们来背。
这么多年不见,专程跑来一见面就来挑衅你爸,他图什么?
周江撇嘴:我怎么知道,管他呢,跟我没关系,他那种人跟我又不是一个世界的,他怎么想的我怎么知道,可能这儿有问题吧。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宿郢若有所思,没接话。过了会儿又问:对了,你妈今天没来吗?
我妈?画室呢。周江说,你姐你还不知道,她是艺术家,瞧不上我爸这种暴发户作风,这种酒宴她会来才怪了。
也是。
对了,舅舅。
什么?
我有个朋友钢琴弹得不错,想找个兼职,你那西餐厅不是缺个弹琴的吗?能让他去兼职吗?也不用多给,他就想赚点外快。
行。宿郢挑了一筷子素菜吃。由于自己曾经穿成过各种动物,所以他现在只吃素,一会儿还要应酬,先吃点垫垫肚子。
这种酒宴对于成年人来说,主题不是吃饭而是喝酒。他作为宿家唯一的儿子,宿家第二把掌柜的,虽然这宴席的主要人物并不是他,但敬他酒的人依旧排起了长队。他挨着敬完,喝了差不多三斤白酒后,借着自己上厕所的借口尿遁了。
出来时外面已经是漆黑一片,澄澈的夜空中挂着几颗星星点点。北方深秋的夜风有些渗人,白天中午、屋里屋外是两个温度。除了一年四季坚持跳广场舞的大妈,少有人在这时候出没了。
宿郢今天没开车,也没叫司机来。酒店离他的公寓并不远,他准备走着回去。
快走到小区里时,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于是去一个超市买了三根火腿肠。白天路过前面的人工湖时看见了一条只有三条腿的流浪狗,当时赶着去办事,就没来得及做什么,匆匆略过。此时想起来,他就想去看看那狗。
走得快到了他才想到既然是流浪狗,那怎么可能会在一个连遮挡的地方都没有的湖边一直待着呢?他看来是真有点醉了。
他看了看手里的火腿肠,叹了口气。既然买了就去看看吧。
人工湖并不大,但风景很好,四周种了不少柳树,夏日时绿树成荫,花鸟成趣。只是这个季节就清冷了许多,可湖面依旧在路灯下泛着粼粼波光,孤寂而安静。
想不想吃?
一个听过的声音从湖边传来。他走近几步,看到了坐在一张木椅子上弯着腰拿着火腿肠逗狗的周卑,逗的刚好就是那条残疾狗。
周卑相当恶劣,他每次将火腿肠放到离狗很近的位置,等到狗伸头来够时,又猛得拿高。狗是缺了一条前腿,跳不起来,硬跳了一次还瘸着差点摔倒。见此情景,周卑哈哈大笑,马尾一颤一颤的晃。
残疾狗被来回逗了好几次,后来也明白自己够不着,于是也不跳了,可怜巴巴地蹲在地上摇着尾巴看看周卑,再看看周卑手里的火腿肠。
想吃吗?周卑把火腿肠又拿下来凑到狗的嘴边,狗鼻子动了动,张嘴要吃,就见火腿肠突然从眼前消失,而湖里传来一声物品坠入水中的轻响。
就不给你吃。
周卑把火腿肠扔到湖里去了。残疾狗连忙一瘸一拐地跑到湖边,低头闻着四周,想找到那美味的食物。
我扔湖里了,你跳进去找呀?周卑笑眯眯地撑着头,对湖边的残疾狗说。狗听不懂他说话,理也不理他。
为了口吃的,你瞧瞧你成什么样了。
宿郢看不下去,拿着三根火腿肠走到周卑身边,道:你最好先瞧瞧你自己现在是什么样。自言自语的样子,跟个神经病一样。
说罢,也不管周卑脸上惊讶的表情,径直来到那条残疾狗的身边蹲下,剥了手里的火腿肠冲狗晃了晃。狗连忙跑过来,不过并不吃,睁着双大眼睛央央地看着他,屁股上的尾巴小心翼翼地甩动。
吃吧,都是给你的。宿郢将火腿肠剥好,掰成段儿放到地上。
狗试探着吃了一口,然后抬头看了看宿郢的脸色,见宿郢并没有什么反应后,又低头吃了一口。连续抬头观察了两三回,这才渐渐放心下来,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很快一根就吃完了。宿郢又剥了一根给他吃。
没想到舅舅宿先生这么好心。
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宿郢顿了顿,手上继续喂狗,头都没回地说。
那您要养这条狗吗?周卑走到他身边蹲下。
宿郢转过头看他一眼。
周卑冲他笑了笑,漂亮的眼睛弯出一个没有丝毫笑意的弧度:如果您不养的话,就不要喂它。他摸了摸残疾狗的背部,道:狗呢,是除了人以外最贱的一个物种,记吃不记打,你给它一口吃的,它就能把你当自己的主人,以后你走哪儿,它都想跟着你,不管你怎么打它,只要肯喂它,它就会摇着尾巴回去,就算腿被打断了,还是会回去,除非主人再也不给它吃的。
所以?宿郢转过头剥开第三根火腿肠,漫不经心地问。
周卑愣了愣,笑道:所以您不觉得狗很贱吗?
哦,那又怎么样。
您要养吗?
宿郢没有回答,他一点点地给狗喂火腿肠,周卑也没有再说话,一直蹲在他旁边看着他喂。直到看见火腿肠全部被喂完后,周卑才又开口:宿先生真是个好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