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慕华越是紧张,方胜越是好奇,还以为真有他说的那三种珍药,急忙蹲了下来,道:“看把您紧张的,我不动,看看还不行?”
只见那担子里却是五株黑色的拇指大小的小苗,乍一看之下,还以为是倒插在地上的乌鸦毛,十分难看。方胜皱着眉头把鼻子凑了上去,本以为会有些臭味,不料不仅不臭,反而有一股极淡的清香,闻起来说不出的舒畅。方胜好奇心大起,不由仔细观察起来,这下却是越看越惊奇,越看越喜欢。只见那小小的叶子仿佛透明一般,其中脉络清晰可见,排列规则异常,就像是由工匠专门对称雕刻出来的一般。
“胡先生,这是什么草,好奇怪啊。”
“老夫也不知,嘿,只好等闲下来慢慢研究了。这草的习性只有老夫知道,你就别管了。”
“噢。”
接下来方胜又陪着胡慕华忙了两天,终于确认这老头子并未找到能增长自己功力的药,而老头子刚回来时脸上的喜气是因为他找到了几味可以延年益寿的药材,对老年人来说,这些药材显然比增长功力的实用多了。
临下山时方胜只字未提索要报酬的事,他觉得这两年来学到的东西足以充当他看药园的报酬了。这时候胡慕华反而有些过意不去了,但手头上又实在没什么好东西送方胜,只好说方胜有什么事只管找他。方胜笑着答应,背了包袱,提上他那根刀把棍子就下了山。
到了山下官道,方胜在驿站与几个路人一起租了辆马车,迤逦向济安行去。
两年的山中生活过下来,方胜已经颇不习惯济安城中的繁华、吵杂,为了尽快适应这一切,马车一进城方胜就跳了下来。
此时的他衣着朴素,提长棍背包裹,风尘仆仆,倒很像个普普通通的江湖人物。方胜年纪虽不大,可是自小风吹日晒,苦日子过多了,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大上两三岁,如此一来,落在旁人眼中,他就成了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侠士,只是那根长棍实在寒碜了点……
一路上几乎被道旁的酒楼、商铺晃花了眼,一盏茶功夫里见到的人比过去两年里见到的加起来还要多,方胜终于渐渐缓过劲来,以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道:“济安城,我回来了!大刀盟的精英弟子们,来试试我的伏魔棍吧!”语毕把包袱往肩上提了提,大步流星走向大刀盟总坛的大门。
出示了精英弟子令牌后方胜顺利进了门,按说他该先去看一眼他师傅,可一想到邵九州的所作所为方胜就没了心情,他现在最想知道的还是焦雄等人的现状,焦雄的伤好没好,三个人有没有再被欺负。
回小院的途中要经过饭厅,此时正值傍晚,正是用餐时间,饭厅里有些吃得快的少年已经打着饱嗝走了出来。方胜为体验生活已在路边摊吃了不少东西,此时却是一点不饿,只匆匆向饭厅大门看了两眼,就准备直接回小院。然而就是这匆匆一瞥,他的目光却被从饭厅里匆匆走出的一人吸引住!
那是一个高高瘦瘦的女子,面色素净,身着帮中统一配发的武士服,却显得英气勃勃,远胜身边男子。
看着那女子,方胜心里打了个突,暗暗踌躇,柳梅,是她吗?当即停下脚步,准备等那女子走到身前时确认一下。
眼看那女子越来越近,眉眼也越来越清晰,依稀有几分柳梅的影子,方胜几乎不用问就可以确定,这绝对是那个两年未见的女孩,都说女大十八变,此言果然不虚。
方胜刚要张嘴和柳梅打招呼,话还没出口,却见从饭厅里又匆匆跑出一人,大喊道:“柳妹,等等我!”
柳妹?怎会如此亲昵?方胜皱着眉头望向那人,脑子里完全没印象,他又不愿意杵在那坏人好事,就故意绕向左边,避开了二人。
虽是背对二人,方胜仍然好奇地竖起耳朵听着,只听柳梅道:“庞师兄,我叫柳梅,不是柳妹!如果没什么事我就走了!”
“咦,刚才我就是叫你柳梅啊,难道你听成柳妹了?都怪我口齿不清,师妹莫怪。”
“庞师兄没什么事吧,我还要回去照顾焦雄师兄,告辞了。”
“柳师妹,你眼里怎么只有那根废柴,嘿,咱们同为剑术弟子,你应该知道,我的资质可比你那废柴师兄强多了,前途自不待言。我对你的心,我想……”
“庞师兄,你说什么我听不懂,我回去了!”
“哎,柳师妹,别急嘛,等等我……”
“小梅,我回来了!”方胜突然开口,话中充满惊喜之意,就像真的是刚看到柳梅一样。
那庞师兄无端被人打断话头,面色一寒,扭头看向方胜,正欲出言教训,却发现根本不认识眼前之人,绞尽脑汁想了一会仍然想不起来,只好寒声道:“这位兄台好没礼貌,没看我正和柳师妹说话吗?”
方胜却根本没看他,此时他已真正沉浸在与故人重逢的喜悦中,因为他看到了柳梅脸上的惊喜,眼中的泪光,还有那激动得颤抖的肩膀。
柳梅好一会才稳定下情绪,快步走了过来,惊喜道:“大师兄,你回来了!”
“嗯,你们都还好吗?”
“都还好,二师兄的伤也快好了。”
“嘿,那就好,走,咱们一起回去看看。”说完方胜拉着柳梅就走。
方胜虽是隔着衣服抓着柳梅的小臂,柳梅仍然忍不住脸上一红,却没去挣,只高兴地“嗯”了一声就跟着方胜快步朝小院走去。
方胜从出声叫住柳梅到拉着柳梅走没看那庞师兄一眼,而自方胜出现后,柳梅也未曾看过那庞师兄一眼,直到二人走出十余米,那位庞师兄猛然爆发!
听到身后的提纵之声,柳梅心中一紧,刚要转身,身后的风声已近在咫尺!
“砰!”
一声闷向过后,柳梅蓦然发现,方胜抓着她的那只手不知何时已经松开了,而且他的人也已经向后转过了身。
庞师兄的右手只差一尺就能扳住方胜的肩膀,但他已经无法向前分毫,因为方胜右手中长棍的顶端正顶在他的胸口上。
这一切都没让柳梅震惊,她震惊的是方胜眼中那种桀骜不驯、针锋相对的眼神,竟然和两年前一模一样,没有一丝一毫改变。
方胜其实并未用力,那庞师兄自然也不可能受伤,然而在追求的女子面前丢了颜面,新仇加旧恨,登时让他恼羞成怒,“锵”一声抽出腰间佩剑,顺势上撩。
方胜山中两载,绝大多数时间都用在了练功上,下的苦功比别的精英弟子实在多太多了,此时便见效果,长棍迅速下压,轻描淡写间就挡住房师兄的攻势,嘴里却向柳梅问道:“小梅,帮中弟子私斗当受什么责罚?回头执法堂的要问起来,你可要替我作证,这场打斗是这位房师弟挑起来的。”
柳梅自然明白方胜的意思,闻言快速答道:“帮中弟子私斗,要杖责五十,面壁一个月,还要扣一个月的月饷……”
不待柳梅说完,那庞师兄已是低吼一声,抽剑后退,怨毒地看着方胜道:“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练不出内力的笨胚,姓方的,你给我等着!”说完倏地转身走了。
方胜从小打架,“你给我等着”这句话不知道听了多少遍说了多少遍了,闻言冲着那庞师兄的背影道:“随时恭候庞师弟大驾,不送!”
片刻之后,方胜和柳梅回到小院,一进大厅,方胜一眼就看见焦雄正吊着个胳膊,而杜言志就坐在他对面喂他饭菜。
心中一暖,方胜轻声道:“大雄,言志,我回来了!”
第十六章 师娘
焦雄和杜言志闻声望向门口,正看到含笑走进来的方胜。
杜言志“呼”一声站了起来,惊喜道:“啊,老大,你回来了!”
焦雄大概只是胳膊受了伤,起来的也很利索,猛嚼两口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激动道:“胜哥,你终于回来了。”
方胜心下感动,两步走上去拉住杜言志的胳膊,又小心地搭上焦雄的肩,笑道:“可想死你们了。”这句话落入刚刚进屋的柳梅耳朵里,让后者又是一阵脸红。
杜言志突然“咦”了一声,问道:“大雄,你仔细瞅瞅,看老大是不是变了?到底哪里变了我也说不上来,但和两年前绝对不一样了。”
焦雄尚未回答,方胜笑骂道:“你那不废话吗?大家都是长身体的时候,都两年没见了,怎么可能没变化。我看你小子好像又高了半头啊!”说完狠狠地往杜言志肩上拍了一下。
杜言志被拍得一咧嘴,急道:“老大,你这手劲也见长啊。我是说真的,你身上可真有些变化,并不是相貌和个头上的变化,唉,我不知道怎么形容,小梅,你来说说,老大到底哪里不一样了。”
方胜从一出现就匆匆忙忙的,柳梅还真没仔细看他,再说了,她也不好意,这会只好盯着方胜的脸审视起来,如此一来,三个人全都盯着方胜看,方胜反而有些坐立不安了。
焦雄最先发了话:“嗯,胜哥还真是不一样了。我觉得是眼神变了,没那么愤世嫉俗了,倒有点像个看破红尘的出家人。”
“好像有那么点意思。”杜言志接口道。
“靠,你们两个乌鸦嘴,老子还想娶媳妇呢,别咒我!”
柳梅终于迟疑地发话:“我觉得大师兄是气质变了,你们仔细看看,假若这是咱们第一次见面,你们两个会不会认为大师兄是个从小习武的人?对了,和那个练风雷刀的刘师兄很像。”
“不是吧,听说那刘梁可是从一生下来就泡药澡,刚会爬就开始练腿法的人啊!”杜言志大惊小怪道。
柳梅没好气道:“去你的,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我的意思是,如果事先不知道,那么别人会把大师兄和刘梁归为一类人,生在武术世家从小习武的人。”
“嗯,总算有点靠谱了,还是小梅眼光好。”焦雄一边说着一边望向柳梅,目光中却有那么一分炽热。
柳梅这次却未脸红,而是抿嘴一笑便不在说话,那一瞬间的皓齿红唇,倒让屋里的三个大小伙子都升起了惊艳的感觉。
接下方胜很快弄清楚了焦雄的伤到底是怎么回事。原来大刀盟一百多名精英弟子里竟只有五位女弟子,除了一个练刀法的生得五大三粗外,其余四个全练剑法,而且个个容貌秀丽。众弟子除了学习、练功外别无他事,生活颇为单调,四个练剑女子自然全成了众男子目光的焦点,闲暇之时身边总会围着一堆人。
很快地,除柳梅外另外三个女子都有了意中人,如此一来,围在柳梅身边的人就更多了。那精英弟子中刀法第四的冯东平正是柳梅的追求者之一,此人颇为自大,竟公然宣扬说柳梅其实在暗恋他,将柳梅气哭了好几次。一次焦、杜、柳三人结伴而行,正巧遇见冯东平,那姓冯的又出言调戏柳梅,却激怒了一向老实的焦雄,拔刀便砍,最后被人劝住。
第二天焦雄就接到了冯东平的挑战书,要求在长辈的主持下与焦雄公平一战。焦雄本来刀法不弱,尤善防守,只是为人低调才名声不显,正常发挥的话,绝不会很快落败。没想到决斗之时那冯东平又出言不逊,言语中辱及柳梅,焦雄再次发作,结果刀法大乱,很快就伤在了冯东平刀下。
经此一役焦雄虽受了伤也被气得不轻,却弄清了一件事,在两年的相处中,他已经喜欢上了柳梅。可喜的是,焦雄的那宽厚的性子颇有点像柳梅的父亲,再加之同在一个屋檐下,同龄人之间难免生出感情,柳梅竟也十分中意焦雄,在焦雄受伤后,对他的照顾可谓无微不至。外人这才渐渐明白,柳梅也是名花有主了,除了几个脸皮特别厚的,已经没人再纠缠她。
再接着方胜就告诉三人他这两年的经历,自然隐去了不少事,比如那被他揣在怀里的萤火虫,比如还真篇还有玉璎伐髓膏,这些事实在无法坦然相告,因为太过惊世骇俗。
休息了一晚之后,方胜次日一早就去了楚贤院,他从杜言志口中得知,这些天邵九州正好在帮里。
守门弟子早已换了人,方胜说明来意就被放行。进入院中,循着两年前的记忆好不容易找到邵九州住的那幢阁楼,轻轻扣响了木门。
等了一会,楼里响起慢吞吞的脚步声,只听一个男子打着哈欠道:“谁啊,这大清早的,就不能让人睡个好觉?”
方胜忍不住偷笑,暗道,嘿,要的就是这效果,以后老子每天早晨都来给你“请安”!
脚步声终于来到门后,“吱呀”一声门被从里面打开了,露出来的是一张没睡醒的脸,头发有些乱,后脑勺上还有那么一缕倔强地打着弯,肯定是睡觉时压的,眼睛眯着,还没看清外面站的是谁就茫然问道:“你是谁,找我什么事?”
“师傅,弟子方胜给您请安了。”
“师傅?方胜?你找错人了吧?我叫邵九州,不是你师傅。”话一说完,邵九州就懒洋洋地要关门,看那神情简直连站着也能睡着。
方胜有些哭笑不得,对方不认他他又能有什么办法,正要先告辞,等邵九州清醒些再来,不料门里的邵九州突然间身形一晃,眼睛瞪得要多圆有多圆,彻底清醒过来,大声道:“啊!方胜!我的好徒弟,你回来了!快进来快进来,让为师好好看看!”说完大手一捞,一把抓住方胜,不由分说把方胜拉了进去。
“呃,你真是方胜?我怎么觉得和我那徒弟不太一样?”邵九州一边审视着他这辈子唯一的徒弟,一边又喊道:“霓裳,快来看看咱徒弟!”
方胜正自纳闷,哪来的什么“霓裳”,阁楼后却传来一个甜腻的女声:“嗯,是方胜来了吗?我洗洗手,马上就来。”
片刻后,一个素衣女子从外面走来,十分美貌。两个袖子都挽到了肘部,露出两条雪白的小臂,手上犹沾着水,看样子是刚洗过手还没来得及擦。
方胜尚是初次见到如此美貌的女子,脑子一热,几乎不知道该站该坐该说些什么,那边邵九州的反应却快多了,三步并成两步取了一条毛巾过来,并细心地从那女子肩上摘下一片花瓣来。
女子接过毛巾,对着邵九州嫣然一笑,一边擦手一边转向方胜道:“你就是方胜吧,九州跟我提起过你。”
方胜终于想起来了,两年前邵九州对他不管不顾就是为了追求一个女子,好像就叫左霓裳来着,没想到竟生得如此美貌,怪不得能让邵九州神魂颠倒了。想到这方胜的目光登时明澈,施礼道:“弟子方胜见过师娘。”
左霓裳一点架子也没有,温和道:“不必多礼,你快坐吧。你来这么早还没吃饭吧,我马上就给你们做饭去。”
方胜还没来得及阻止,邵九州就接道:“咱徒弟不是外人,咱们平常吃啥你还做啥就行。”
左霓裳闻声忍不住笑出声来,却没答话,径直去做饭了。
很快饭菜上了桌,虽是早餐,竟颇为丰盛,看样子左霓裳还是下了一番功夫的,绝不是邵九州说家常便饭。
左霓裳一边往方胜往碗里夹菜一边道:“小胜,多吃点。你师傅好面子,那我就替他跟你道个歉,这两年你孤孤零零,武功没人指点,生活也没人关照,辛苦你了。”
方胜能得到二人的殷勤招待已经有些措手不及,没料到左霓裳一开口就是这样的话,抬头望了过去,发现桌子对面的女子目光温柔诚挚,简直就像一个母亲在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时间竟呆住了。
“好徒弟,若不是从你这克扣了两年时间,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和你师娘过上这般安稳的日子。嘿,为师能有今天的成就,你小子居功至伟,来,为师敬你一杯!呃,早晨没酒,那就敬你一碗汤好了,来,干了!”
方胜依然愣着,左霓裳却忍不住笑了出来,嗔了邵九州一眼,又转向方胜道:“别听他的,小胜你慢慢喝。”
方胜完全没想到,他在邵九州那里一呆就是整整一天。他这便宜师傅还是两年前的那德行,可是对他的态度却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以前是恨不得把他推得远远的,永远也别见到,现在却是亲得不能再亲,就像失散了多年的儿子一样。方胜推测,这转变全要归功于左霓裳。
短短的一天相处,方胜觉得他的师娘是个惯于应酬、滴水不漏的人,然而她对邵九州的感情绝对是真的,那时而温柔时而嗔怪的目光,简直能把邵九州融化在里面,而这夫唱妇随其乐融融的情形落在自己眼里,第一给了自己家的感觉,第一次让自己渴望接近这二人,而不是例行公事般请个安问声好就马上闪人。
说起来这二人能这么快走到一起,左霓裳现在能过上半隐退的生活,还真要多亏了自己!左霓裳本是个常年在外奔走忙于帮务的人,邵九州也另有差事,然而自从自己当了邵九州的徒弟,邵九州这才获得了大把大把的时间,能够成天到晚追着左霓裳四处跑。这情形落在左霓裳的师傅,即大刀盟的副帮主之一的疾风剑陆渊亭眼里,看二人情投意合,索性答应了两人的婚事。现在左霓裳已辞了大多数帮务,很少出门,而邵九州又只需要教自己这一个徒弟,所以二人在自己出师前至少还有三年清闲日子好过。
如此看来,方胜觉得自己当真算得上“居功至伟”,想到这不禁笑了起来,又想到邵九州和左霓裳答应他明天指点他武功,方胜不由心里一热,脚步就更快了。
第十七章 挑战
方胜回到小院时焦雄等三人正在等他,他才刚一进门,杜言志就“呼”一声站了起来,急道:“老大,你可回来了,今天下午那个姓庞的小子来给你下战书了!”
“噢?哪呢?”
“在我这呢,给。”说着柳梅就把一个淡黄的信封递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