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下人立刻双腿一软,跪在地下:“爷恕罪,是奴才口无遮拦,请爷责罚。”
老人漫步走向高堂上的县太椅,坐下后,拿起一本富平县典籍,边看边道:“起来吧,出门在外,莫要动不动就跪,招人眼睛。”
“是。”中年下人老实应着,却偷偷抹汗。
如柳蔚所料,追了近一个月的凶手,果然就在李家村附近的山道上,找到一个猎屋,屋子里的不是别人,正是李村长的儿子,不过看到他本人时,师爷先就愣了。
“怎么是他!”
“有什么问题?”柳蔚问。
师爷眼神古怪:“这是李村长的大儿子李庸,不过他,是个傻子啊,这李庸天生就是个蠢钝儿,三十几岁的男人,却只有几岁孩童的智力,他怎么会是凶手?”
柳蔚眼眸眯了一下,看着屋子里那衙役团团围住,正满脸无措的中年男人,眉心微微皱着。
“柳先生,会不会搞错了,他应该……不是凶手吧。”师爷略有迟疑的说:“虽说这李庸前段时间是听说跟着他大舅的米车去了外地做工,有段日子不在李家村,可就他脑子,连数都不会数,还会杀人?还是去曲江府杀人?”
正在这时,有衙役在屋里大喊:“这里有地窖,唔,好臭,里面有具尸体!”
县太爷和师爷连忙走进去。
柳蔚却盯着屋中间的李庸,走过去,慢慢问:“你叫什么名字?”
李庸眨眨眼,脏兮兮的脸上,突然绽开一个笑容,笑眯眯的喊:“媳妇儿。”
柳蔚眉毛一挑,瞳孔紧了一下。
耳边传来衙役的咳嗽声:“柳先生,您莫生气,这傻子不识人,也认不清男女,他瞎喊的。”
一个大男人被人叫媳妇儿,谁能乐意,虽然这柳先生看着实在秀气清隽,远远看着真像女子,不过他这不是没胸吗。
第12章:这般粗俗
柳蔚冷笑一声,走到左边,一挥手,将桌上茶具掀翻在地。
“噼里啪啦”的碎裂声,在本就安静的屋子,显得格外刺耳。
那李庸则看着一地的碎片,眼神空洞发直。
柳蔚瞧着他,突然大骂:“谁是你媳妇,你个傻子,弱智,脑子有病的叫花子,你看你穿的什么衣服,脏兮兮的又破又烂,你也配有媳妇儿?你先撒泡尿照照你的丑样子!看到就让人恶心!”
容棱赶到猎屋时,在门外就听到那清雅淡凉的嗓音,吐出一连串脏污的辱骂,他眉头皱了皱,直觉那个白衣素洁的人儿,不该这般粗俗才对。
他上前两步,站在门口,看着里面,果然是那柳先生在骂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那男人摸样邋遢,浑身发臭,就站在那里,一句话没回的埋着头。
“我说的你听到没有?我在骂你你听到没有?你已经傻成这样了吗?连人家骂你都听不出?你这样的人还活着做什么,连累父母,连累兄弟,活着就是拖累,若我是你,早便一根绳子了解了自己算了!”
容棱眉头皱的更紧。
周围的衙役也都沉下了脸,之前他们都对这柳先生印象挺好的,可人家李庸就是说错了一句话,他就这般连珠炮的羞辱人家,仿佛他就是神圣不可侵犯,旁人说句话都是死罪似的,简直不可理喻。
有本事又怎么样,长得好看能干会验尸又怎么样,人品低下的人,连街边的石头都不如。
县太爷和师爷也出来了,一出来恰好也听到柳蔚在骂人,一瞬也呆了,他们印象中那个总是长身如玉,气质出众的青年,竟会有如此糟糕的一面。
四周一片安静,空气中,飘荡着几缕不一样的氛围。
柳蔚边骂,边将儿子藏到自己身后,她的表情很是轻蔑,骂李庸的时候,不遗余力,可眼神,却出奇的认真。
而那李庸从头至尾都低着头任他骂,摸样可怜得让人不忍。
周围的人都心软了。
可是柳蔚知道,她不能心软,这李庸就是凶手,无论是体型,特征,身体强度,他都和凶手相符,甚至住所的地窖里,还有尸体,并且一个月前,也就是凶手行凶的时间,这个李庸并不在李家村,而去了外地,行踪不明,种种证明,都指定他是凶手,可他是个傻子,傻子不会杀人,那如果一个傻子杀人了,会是什么情况?
她现在就在实验。
“李庸,前面就是小湖畔,你跳下去,淹死好不好。”柳蔚恶毒的说道。
这句话一说完,某个衙役已经听出下去了,刚要开口,屋中央的李庸却突然抬眼,他方才埋着头,没人看到他的表情,此刻他仰起头,众人才发现他眼睛赤红,表情狰狞可怖。
而就在众人还没回过神的下一秒,他倏地冲上来,大吼一声:“贱人,我要杀了你!”便对柳蔚袭击而去。
他的动作太快,且力道很大,幸亏柳蔚早有准备,她袖中解剖刀滑出,对着李庸直挺挺冲过来的身体便是一划!
柳蔚控制力道,所以刀锋只划破李庸的手臂。
但李庸却似感觉不到疼似的,继续扑来,嘴里丧失神智的大吼:“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让你骂我,我让你骂我!”
第13章:隐秘地立在树林里
人格分裂。
柳蔚就知道,她没猜错,李庸身为村长的儿子,却一个人住在山上的猎屋,他身上又脏又臭,屋子里简陋异常,茶壶很久没洗过,但里面还有茶水,这说明他还在生活,但是无人照料,也就是说,他是个被家里遗弃的人。
对这种本身就智商有缺陷,以躲在家人羽翼下成长的人来说,抛弃,等同死亡,从而滋生出第二人格并不奇怪。
柳蔚不知道李庸是什么时候开始杀人的,但是以富平县从没接到过类似案子来看,应该是在一个月前的曲江府才开始杀第一个人,而他为何在曲江府杀人?极有可能,是他当时就意识到,他被父亲抛弃了,离乡背井,加上他的舅舅或许对他并不好,种种因素加成,恶毒的种子便埋下来了。
作为一个法医,见惯了各式各样的凶手,这种多重人格的,说实在的,柳蔚见到不少,而这类人通常都是年少受过虐待,心里不健全,或者有童年阴影,长时间的负面情绪沉淀,便催发出一个能保护自己的人格,这种情况属于精神病的一种。
在现代精神病杀人,是有一部分优待的,但古代却没有。
不管是谁,在古代杀人就是杀人,无论是你是不是有病,你都要为死者偿命。
手中的刀势加大,柳蔚步步紧逼,众人只见那白色的身影,不过瞬息,便将人高马大的李庸逼到角落。
下一刻,柳蔚换下解剖刀,拿出银针,三枚出击,扎入李庸头上三处大穴。
李庸呆了一下,接着眼睛一闭,软软的倒在地上。
前头不过几个瞬间的事,衙役们都还没来得急支援,人已经被放倒了。
柳小黎匆匆跑过去,一下子栽进娘亲亲怀抱,大大的眼眶里浸出泪花:“爹,爹……”
小家伙是吓到了。
柳蔚将他抱着,没心没肺道:“你爹我好得很。”
柳小黎吸吸鼻子,生生将眼泪缩回去,闷闷的把脸埋进娘亲脖子里。
儿子突然撒娇,柳蔚很无奈,她一边安抚儿子,一边对县太爷道:“李庸就是凶手,把他抓起来,回到衙门慢慢审。”
说完,就抱着儿子,去屋外头哄,这屋子里到处都是血腥味,太臭了。
屋外面,泥土草木的气味窜入鼻息,她吸口气,轻轻拍着儿子的背,眼睛,却看向右边树林里的某个位置。
容棱一动不动,隐秘地立在树林里。
这样虚无的“对视”维持了几乎一盏茶的功夫,最后,柳蔚耸耸肩,收回视线,转着天空吹了一记口哨。
不过一会儿,一只浑身漆黑的乌星从远而近,“桀”了一身,扑飞而下。
容棱盯着那黑鸟,脑中倏地想起什么。
“珍珠。”鸟儿落在白衣青年的肩上,柳蔚笑着道:“珍珠,你快哄哄小黎,他又哭鼻子了,一点都不像个男子汉。”
柳小黎不高兴的抬起头,手背擦擦自己眼睛:“我才没有哭!”
珍珠跳了两下,跳到柳小黎怀里,黑脑袋往他的怀里拱,仿佛真的在哄他。
柳小黎抱着珍珠的小身子,还在小声点嘟哝:“我真的没有哭……”
容棱眼神几度转变,最后有些错愕的看着那白衣青年。
珍珠,黑鸟,白衣,银针……
一连串的记忆,灌入脑海,他再看那抱着儿子逗鸟的青年,嘴角深深地抿起来。
难怪觉得眼熟,原来……是她。
第14章:容棱
柳蔚突然感觉一抹凉意窜来,她再次偏头,看向树林的方向,这次,她索性抬脚走了过去。
踩在树枝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她越走越近,直至走的有些深了,才停下。
树林里,没有人,连动物也没有,刚才,是她的错觉?
没来得细想,屋子里,有人大吼:“地窖里,地窖里不止一具尸体,还有两具,三具,有三具尸体!”
柳蔚皱了皱眉,迈步走回去。
这么多尸体,估计这些娇气的衙役没法搞定。
容棱离开后,没回衙门,他很清楚,老人此时也不在衙门了。
找到富平县最大的客栈,他走进去,便看到二楼的窗户边,精神瞿烁的老人已经在用餐,他旁边,站立着中年下人。
“三公子回来了。”下人轻轻唤了一声。
容棱面无表情。
老人示意他坐下:“怎么样了?凶手抓到了吗?”
“嗯。”
“是那村长的儿子?”
“是。”
“当真?”老人夹了一颗香芋丸,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着:“仅是看了两具尸体,便连凶手都找到了,这个柳先生,当真是个才人。”
“还不止。”容棱将刚才柳蔚逼迫那凶手发疯的过程也说了,末了添一句:“他不止知道凶手是谁,还连凶手有时好时坏的疯症都知道,并且知道如何逼他现行。”
“当真如此曲折?”老人眼中笑意满满:“好,很好,倒从没见过这般有趣的仵作,据闻他是曲江府人,在曲江府也极富盛名,阿棱,这个人,你知道怎么做了。”
容貌平凡的青年垂眸应声,心中,却勾起一丝笑。
这次,看她要怎么逃。
……
单抓到凶手并没用,要让凶手认罪,得让他画押,富平县县令本打算屈打成招,可李庸到了牢里,疯病就好了,大哭大嚷着要爹,要回家,看着浑浑噩噩,与平时痴傻时又没多少区别。
这样一个傻乎乎的大个子,若不是先前在猎屋瞧见了他发病,是人也没法将他与那穷凶极恶的连环杀人狂结合在一起。
县太爷一晚上几乎愁白了头发,这样一个傻子送上去,上峰能信他是凶手吗?别是以为他为求贪功,找人顶包才好。
第二日,县太爷一觉醒来还在纠结,师爷突然来报,说外头有人持着枚令牌,要见他。
县太爷心情正烦,没好气道:“什么令牌,不见不见!”
师爷一脸为难:“小的也说您不见了,可他说您看了令牌,就会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