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才不费这口舌呢。”我冷冷地回答:“是你自己的良心在教训你自己。”
他沉默了,我却有些感动,看来,这个十恶不赦的老魔头还没有丧尽人性,还有那么一点人情味。
☆ ☆ ☆
我不知道他要带我到哪里,也懒得去问,对我来说,只要是跟着这人老魔头就没有好日子过。
当我们穿过繁华的京城,向西由兰州渡过黄河时,我知道我们是往新疆走,也就是到西域去。
不知过了多少天,我们穿过戈壁,进过沙漠,上过雪山,走过盐湖;路上看到过骆驼骡马,野驴野羊,奇装怪服的民族,金发碧眼的商人,以及蒙面驰骋的盗匪,最后沿着一条湍急的河流逆流而上,走进了一座连绵无际、雪峰高耸、寒气逼人的山脉之中。
“这是南山,你们汉人叫作昆仑山。”老魔头告诉我,我哪管什么南山、昆仑山,到了这里连点绿色也见不到,更别说人了,只能任由这魔头摆布。老魔头带着我在群山间往复穿行,他行动自如,而我却是腿软头昏,连气也喘不过来。就这样,我们在山里走了几日,来到一处与众不同,鸟语花香的山谷,谷的一边是耸入云天的雪峰,一边却是微微冒着黑烟的火山,正是由于这火山的缘故,这谷里才会有葱郁的树林,歌唱的小鸟,潺潺的小溪以及爬山的岩羊。这确实是一个世外桃源。
看来,老魔头对这片领地极为熟悉了,他大概就住在此间吧。他把我带到那座高耸的雪峰前,往上爬了有一里路,美丽的山谷全然在了脚下,而我的面前出现了一个十分幽深的岩洞。“这就是你的住所。”他告诉我,首先钻了进去,我也跟了进去。
里面黑黑的,老魔头不知从何处点着了一根火把,沿着洞壁走了一圈,便点起了几盏早就在那里的油灯,洞里马上明亮起来。这是一个可以容纳上百人的大厅,里面有石椅、石桌、石凳、石床,桌上还有石碗、石碟,站在里面我还以为来到了孙悟空的水濂洞。我一屁股坐在石椅上又跳了起来,叫道:“啊,好凉啊!”
“嘿,这是万年寒玉制成,连老夫都经受不起,何况是你。”老魔头不怀好意地笑着。
我又来到石床边,用手一摸,呀,竟同石椅一样冰人。“怎么,这也是万年寒玉制的吗?”我问。
“是。”他点点头。
“难道你就让我睡在这上头?”我懊恼地问。
“是。”
“这上面根本不能睡人。”我大声抗议着。
“你就要睡在这里,因为你是老夫的饵料。”老魔头冷酷无情地道。
我哑然了,这么多日子,他还没有忘要用我来养蛇。“那你住在哪里?”我问。
“老夫住在你对面的山上,那里暖和。”这老魔头毫不隐瞒地告诉我,完全不在乎对我不公平,我又能挑剔吗?我只不过是他抓来的俘虏。
“我宁愿睡在地上,也不睡在这上面。”我倔强地告诉他。
“你会好好睡在上面的。”他狡黠地一笑,我的心一颤,看来他早就为我安排好了。
“你不怕我跑吗?”我忽然问。
“不怕。”他连头都未回便出了洞。是啊,他怎么会担心呢?这么空旷无人的地方,离了他,我根本出不去,就算出去,也走不出这广袤的高原。
不一会儿,他又拿着一双筷子,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走了进来:“喏,这是老夫亲自煮的,算是为你接风。”老魔头说着。我有些奇怪,不明白今日他怎么会如此客气,不由得多看了看他,他却不高兴地背地脸去。
“你不吃吗?”我问。
“老夫吃过了。”他答道。
我看着碗里的食品,原来是香气扑鼻的蘑菇,也未细想,连汤带水,呼啦啦吃了个精光,那味道果然鲜美,如果还有十碗,只怕我也能吃下去。
这碗蘑菇刚进肚,一股**辣的感觉忽然就从腹间升起,就象是一团火正在灼烧我的五腑六脏。“你害我!”我指着老魔头恍然大悟。
这魔头只是微笑不答。
那团火越烧越旺,我的整个身体都象被烧着了一样,眼看着皮肤由黄变赤,不一会儿就通体透红,象烧红的铁。我觉得头也直往大里长,眼睛几乎要瞪出眼眶。“这该是**吧?”我突然起来,腿却再也站不住,跪倒在地。但我不能跪在这魔头的面前死去,我要站起来,手不觉得撑在了那个石椅上,一股沁人的凉气透过皮肤传到身体,我茅塞顿开,怎么没有想到这寒玉呢?于是,我挣扎着扑到石床之上,啊,好舒服哇,这一团火与这一床冰融汇了。
“老夫说过,你会好好睡在上面的。”那魔头说着转身走了,空荡荡的山洞里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我再也舍不得离开这张冰人的床,对我来说,只有这张床才可以让我享受到生命的存在,就象一个沙漠里遇困的人见到了水一样。
我盘腿坐在床上,闭上眼睛,不去想任何杂心的事,就体验着火与冰的交融。火还在我的身体里燃烧,而冰却从下到上丝丝传来,每当两者碰撞一下,我便觉得无比畅快,仿佛喝了健力宝打了个嗝一般。就在这时,一种奇怪的现象产生了,那曾经让我感受过的两股热流又重新出现,一上一下在我身体里横冲直撞,来回运转,那燃起的火被热流冲击着,带动着,有规律地循环着,终于它们又撞在了一起,但不同的是,在火的作用下,两股热流汇合一处,猛然向头顶冲去。接着,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想为起来,就象一张纯洁干净的白纸……。
☆ ☆ ☆
我不知道是如何醒来的,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老魔头已经坐在了我的面前。
“你何时练过内功?”不等我开口,他抢先问道。
“内功?”我茫然不解:“你说什么内功?”
他紧盯着我看了半天,好象在怀疑,看出我果真是一无所知时,才说:“你知道吗?你已经闭关七天七夜了。”
“闭关?”我更不明白他说些什么。
“是的。”他解释着:“也就是说你不吃不喝,坐在床上已经有七天七夜了。”
“这怎么可能?”我哪里相信他的话:“你不是刚才才出去吗?”
老魔头知道跟我说得再多也是枉然,于是领着我走出山洞,只见他闭上双目,手提至腹间,略沉了一会儿又猛然睁开了眼睛,两掌忽然推开,向前面一快大石头撞去,只听得“篷”得一声响,那石头被拍了个粉碎。他收起了手掌,对我说:“你如老夫这样做。”
我也闭上眼睛,手提至腹间,沉稳了片刻,一用劲,便觉得丹田里仿佛有无数的气流迅即运满周身,浑身上下都是力气,再一睁眼,如他一般动作,两掌打在另一块石头上,那石头也“咔”地裂成两瓣。我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就要怀疑那石头是泥巴做的。
“没想到,老夫竟在无意间造就了一位高手。”老魔头叹了一口气。
“这是怎么回事?”我忙问。
“你知道你那日所食何物吗?”他反而问我,我摇了摇头。“谅你也不知晓,那是百毒之王天魔星草。”他说:“这种草只长在这里这座冒烟的山口里面,非寻常人采摘得到的,老夫冒着生命危险,方才弄到几株,却平白地喂了你。”
“嘿,你不是想要毒死我吗?”我嘲讽地道。
“小家伙,你本就是要死的人,老夫毒死你有何用?还不如直接杀了你。”他有些恼怒。我知道他说得是实话。“老夫之所以给你吃天魔星草,只不过想要加强你的毒素罢了。这种草老夫还不懂它的药性,也想用你试一试它。若平常人吃了它必死无疑的,而你本身有毒,这天魔星草之毒与你所携这毒全然不同,你食了它又成了以毒攻毒的局面,短时期内却与性命无碍,等两者在你体内混合,老夫想那将是世上最毒之物了。”
“你好卑鄙。”我不由得骂道。
“嘿嘿!老夫向来如此。”他并不生气,反倒显出后悔的样子:“谁想到天魔星草原来最大的功效却是大大增加人的内力,这才造就了你如此容易地打通了任督二脉,如此一来,只怕你的病也要好了,即便不好,也能延长你的发病同期。”
“哦?”我闻言一喜,问道:“你如何敢断言?”
“看你如今情形,天魔星毒如此迅速地吸收,没有一丝异常,这还用老夫多说吗?只怕你已经百毒不侵了。”老魔头有些黯然,但随即又提高了嗓音:“哼,你能如此,全亏老夫,你该如何谢我?”
若是换了别人,我或许早就该谢了,但这个老魔头竟腆不知耻地讨谢,我哪能答应,当即毫不客气地回答:“你莫忘了,若不是我,你说不定已经饿死在了断崖之下,是我先救了你,顶多这里大家扯个平,谁也不欠谁。”
这话直气得老魔头半天没张开口来,最后也只是警告着我:“小家伙,别看你内力不错,若与老夫比来,尚差了十年的火候,老夫说什么时候杀了你,就可以什么时候杀了你。”
“反正这条命是捡来的,你要,拿去。”我并不示弱。有的时候,人若太爱惜自己的命,反倒会受制于人,倒不如豁出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老魔头没有话说,一甩袍袖,悻悻而去。
☆ ☆ ☆
自从我把老魔头气走,他干脆懒得再来看我,我也落得个逍遥自在,除了白日里在山谷中找些果子,或者下个陷阱捕几只野味来充饥肠,其余时间便坐在寒玉床上,闭目练功。我发现这种内功对我身体极有益处,原先体内不是这里疼痛,便是那里不舒服,如今这种现象全不见了,反觉得底气十足,而且每当坐下来运一次功,让那热流在全身转一遍,便感到浑身舒畅,筋骨好象在“咯咯”地生长,整个人都在经历着一场脱胎换骨的变化。
还有一个很大的收益我应该感谢这万年寒玉之床。第一次坐上它,是想要它来抵抗我身上的烈火,如今这烈火归我所有,被我运用自如,而那寒气依然由身下袭来,我不得不倒转过来,运用我身上的烈火来抵御身下的寒气。那寒气一日胜过一日,我身体里的烈火也一日强过一日,每运一次功,这气海仿佛便增加了一倍,我的功力也加强了一倍,这确实是一个十分良好的循环。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的身体在一天天长壮,一天天健康,我似乎就要忘了这山外的世界,这山外的人家。
这一日,我幸运地抓住了一只岩羊,于是在洞口架起了火堆,将这只羊刮洗干净,用根棍子穿着放在为上烤了起来,许多的食物我都是这样加工的。在这个人烟罕至的地方,具备着人生存的条件,有积雪冰川融成的溪流穿过山谷,流入山谷深处的一个咸水湖,那湖水可以用作盐水,并有丰富的鱼类。而那湖又是水鸟的天堂,我可以很容易地捡几个蛋煮煮吃,而真正解我胃口的还是这岩羊的肉。
我聚精会神地烤着我的食品,那香味随着山上的风四处飘散,让人口水欲滴。
“哇!好味道!”我忽然听到有人在赞叹,以为是老黑魔,并不在意地一抬头,吓了一跳,有两个陌生的人正一前一后从山谷中走了上来。
这两个人我从未见过,及至他们走近了,我更加吃惊。这头里走着的也是个老头子,看上去却要比霍山翁精神了许多,也是黑黑的卷发,但并不篷乱;耳朵上也有两个耳环,却只有铜钱般大;身材既不伛偻驼背,也不是如猩猩一样的猥亵,反而修长挺拔;若不是如老魔头一样脸上堆满皱纹,长满黑白相间的络腮胡子,我真要以为这是个壮年人了。不过细心的我从他与霍山翁的对比中,还是隐隐发现他们竟有几分相象。我惊讶的不是这个老头子,而是跟在他身后的少年,因为那是一位洋孩子。是的,我并没有看错,这确确实实是一个西洋人,而且是一个非常年青的西洋人。他有着一个将近一米八的身高,身材不胖不瘦,但魁梧精神,头发金黄微卷并不很长,皮肤白晰,眼睛大而且碧蓝闪着亮光,浓眉如蚕,一只鹰钩般的鼻子又长又挺,配着意大利人一样坚毅厚实的下巴和极富法兰西人情趣紧闭着的嘴。我想,在我所见过的西洋人中,这应该是长得相当漂亮的了。从他干净的嘴唇,光滑软润的脸蛋和下巴,便可以看出他的年龄,虽说长得比我高出了许多,但他也不会比我大。这两个人显然经过了长途的跋涉,满身尘土,衣服破烂,根本辩不出是哪里的服饰,不过从那个少年身上佩带的西洋剑上,我很自然地想到他来自欧洲。
我站起身来,看着他们走近,心里却在疑惑,不知道他们怎么也会来到此间。
“好香的羊肉啊!”前面的老者操着不很熟练的西北方言说着,从我身边走过,直奔那烤成八成熟的羊,浑不在意我的存在,只有那个洋小子走到我的近前,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打量着我。
“我有快五十年没有尝到过家乡的羊肉了。”那老者说着,也不管我同不同意,坐下来便扯下一大块羊肉大嚼特嚼起来。
“喂,你这人怎么这么无礼?”我不由得有些气恼:“这是我的,你连我问都没问就吃,不觉得脸皮厚了些吗?”
“哦?”他嘴里咀嚼着,朝我白了一眼,等把那块肉咽进肚子里,这才抬起头,大大咧咧地指着我道:“我还没怪你无礼,你倒先怪起我来了。”
我被他的话说愣了:“你怪我何来?”
“我怪你目无尊长,见了本师伯还不下跪。”
“你?我师伯?”我不由得大笑起来:“我连师父都没有,哪来得师伯?”
“噢?”他也愣了一下,又摆出个前辈的样子说:“我来问你,霍山是你什么人?”
“我和他没有关系。”
“你和他没有关系?”他似乎不相信:“那你怎么会到此间?”
“是他抓我来的。”
“他抓你?”老头子笑了:“你和他没关系,他抓你做什么?”
是啊,这问题问得对,可是我怎么回答呢?难道说是他要我来作饵料吗?这老头子又与霍山翁有什么关系呢?于是我问道:“你是谁?你认识霍山翁?”
“人称我胡客游侠。”他腆着肚子摆着头对我说:“我与霍山何止相识,我是他兄长,他是我兄弟。”
我有些惊讶,从来没有想到过老魔头还会有个哥哥。
“别听他胡扯!”霍山翁缓缓从谷中走了上来,显然已经听到了我们的谈话,径直走到胡客游侠面前,胡客游侠也站起身来,脸上带着微笑。两个人互相拥抱了一下,又分开来。我更加纳闷,如果说他们不是兄弟,怎么这古怪的老魔头和这陌生的老者要拥抱呢?而且表露得如此亲密?
“你们不是兄弟?”我问。
“是兄弟。”霍山翁转过头告诉我:“而且是孪生兄弟。”他说:“只不过老夫为兄,他为弟。”
“老二,你还要跟我争吗?” 胡客游侠有些气恼。
“不是争,本来就是如此。”老魔头毫不相让。
“好!”胡客游侠反倒平静了,他说:“我也不同你计较这一日的得失,反正如今你我尊照老爹的遗嘱,五十年后重新相见了,那么就再尊照老爹的话来分个胜负,决定谁为兄谁为弟。”
闻听此言,老魔头脸上露出了难色,但只一瞬又消失了。他走到那洋小子身边,围着他转了一圈,仔细地打量了一番,问:“这就是你的徒弟?”
“是!”胡客游侠道:“他不仅是我的徒弟,还是我的义子。他是我从威尼斯捡来的,自小失去父母。”
“你倒是捡了个便宜货。”霍山翁点了点头道。
“便宜不便宜,就要看和你这徒弟的比试了。”胡客游侠得意地笑着看了看我,道:“西洋剑术定能胜过你的东方武学。”
“那也未必。”老魔头冷哼了一声,转过脸去,道:“只可惜无法比试,不然定叫你开眼。”
“哦?”胡客游侠有些不信地问了一声:“为何无法比试?”见老魔头没有回答,他看了看我,仿佛明白了什么:“难道你真不是他的徒弟?”他问我。
“我说过不是就不是,你非不信。”我不高兴地重复着。
“哈哈!”胡客游侠反而大笑起来,显出十分痛快的样子说:“老弟,这回为兄是不战而胜了,你还有话说吗?快过来拜见兄长!”说着摆出一付长者的姿态,等着霍山翁的参拜。
“你得意什么?”霍山翁一脸的恼怒:“胜负还未分呢!”
“你又没有徒弟,还要跟我争吗?”胡客游侠一脸的笑意:“除非你现在便收下这个小子为徒,不过为时也晚了,只怕你想把浑身绝艺传授给他,他也未必来得及学会。”
“哼,你敢等老夫十天吗?”老魔头不认输地叫着。
“莫说十天,就是一年,我也等得起。”胡客游侠毫不在乎。
“好,一言为定。”两人同时击掌,算是决定了。
☆ ☆ ☆
我被老魔头叫到了一边:“小子,算是你的运气好。”他说:“老夫决定收你为徒了。”
“怎么了?你不是要把我作饵料吗?”我嘲讽地道。
“那是以前的事。”他背过脸去,装着威严,说:“你还不快些来拜见老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