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好皇子,是谁教你这样夸人的?太傅们可曾说过,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给大皇子穿衣裳的小宫女抿嘴偷笑,心道苏姑姑读的书可真多,张嘴就是道理,不像她们这些大字不识几个的。
大皇子张了张嘴,忽然想到自己昨儿说的话,一拍脑门,“我给忘了,以后不能随便夸苏姑姑,免得招人觊觎。苏姑姑最丑最笨最不会伺候人,我就这么说,好不好?”
小宫女憋笑到内伤,苏幼仪一眼看过去,几道嘴角抿成了直线。
苏幼仪无奈道:“也不能这么着,您要说我又笨又不会伺候人,万一被贵人们听见,大皇子身边怎么能留这样没用的人呢?”
大皇子领悟她话中精髓,一下从床上跳下来,“明白了,说丑就行。”
苏幼仪:“……”
真是个聪明孩子。
早膳还没用完,一个宫女托着一样事物进来,大皇子嘴里咬着奶饽饽,一眼看过去,奶饽饽掉进碟子里。
宫女快步上前,恭敬道:“请大皇子安。二皇子请奴婢送这个给您,说是您最喜欢的。”
二皇子小了大皇子半岁,大皇子不喜欢继皇后,连带不喜欢她所出的三皇子,二皇子的生母李贤妃还算安分,大皇子愿意和二皇子玩。
苏幼仪朝她手里的托盘一望,原是一把精巧的小弓箭,大皇子这个年纪的男孩哪有不喜欢弓箭的?
怪不得奶饽饽都掉了。
“快拿过来!这不是二弟的宝贝吗?他怎么舍得送给我了?”
大皇子左右摆弄那张小弓,喜欢得连早膳都没心思吃了,苏幼仪暗暗摇头,心道这个二皇子早不送晚不送,偏偏在大皇子用早膳的时候送来。
那宫女笑道:“我们二皇子说昨儿大皇子喜欢这弓,他本应该直接送给大皇子的。偏偏他一时贪玩小气了,没送给大皇子,昨儿晚上一夜没睡好,所以今儿一大早就命奴婢送来了。”
一个八岁的孩子,自己喜欢的物品不肯送人,这么寻常的事哪至于一夜睡不好?
苏幼仪站在一旁没说话,那个宫女却抬头看了她一眼,“我们二皇子还说,听说大皇子身边的苏姑姑最温柔可亲,想请苏姑姑过去见一面。不知道大皇子肯不肯赏他这个脸面?”
大皇子的眼睛没离开过手里的小弓,“那有什么难的,二弟又不是没见过苏姑姑。苏姑姑,你随她去吧,早些回来陪我去御花园射箭!”
二皇子要见她?
这种鬼话,也只有大皇子这种孩子会相信!
苏幼仪拼命给他打眼色,昨儿还说要护着她,今儿怎么随随便便就把她单独推出去了?
谁知道二皇子那边等着她的,会是什么!
那个宫女笑着一福身,“奴婢替二皇子多谢大皇子,苏姑姑,您请吧!”
苏幼仪的眼睛快瞪出毛病了,大皇子还是没抬头看她,当着外人的面她不好有更多动作,只能老老实实跟着那个宫女离开。
路上,苏幼仪和那个宫女搭话,试图套出一些有用的信息,小孩子靠不住,她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这位姑娘脸生得很,怕不是常在二皇子身边伺候的吧?”
宫女走在前头引路,侧着脸回她,“我是伺候二皇子的,姑姑来的时间不长,认不得我也是寻常。”
苏幼仪干笑,当今皇上年纪轻轻,子嗣并不多,东四所每个皇子近身的人她至少认得脸,这个宫女说的不是真话。
她心里打起退堂鼓,“一大早就过去,不知道会不会打扰二皇子用早膳?”
那个宫女一面回话,一面脚下不停,“不会的,我们二皇子一向起得早,卯正就用早膳了,现在应该在喝茶等着一会儿念书呢。”
二皇子一向勤谨,这个苏幼仪也有所耳闻,这么一听这个宫女又像是近身伺候的人。
苏幼仪怀疑自己被皇上吓坏了,开始草木皆兵,遂笑道:“今日不必去学堂,二皇子还一早就准备念书,真是好学啊。”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那个宫女回头朝她笑笑,没有再回话。
人领到了二皇子的住所,苏幼仪抬头一看,好不容易放回肚子里的心又悬了起来。
正堂上坐的不是二皇子,而是一位身着紫色云锦团花宫装的美人,一张标致的鹅蛋脸圆润端庄,戴着掐金珐琅指套的手,正端着茶盏轻啜。
领她来的宫女笑得意味深长,“苏姑姑,我们贤妃娘娘有请。”
第五章 黄金镯子
第五章 黄金镯子
苏幼仪低眉顺眼走进去,目光只落在自己的鞋尖上。
她朝上首行了一个深蹲福礼,而后一动不动地稳在那里,就像一尊石雕。
贤妃没让她起来。
她眼观鼻鼻观心,庆幸自己进宫后的第一堂课学得不错,什么蹲福、跪拜她都学得扎扎实实。
就这么蹲着,至少一刻钟她的身形不会晃。
她把精力全用在稳住自己的身形上,贤妃托着茶盏打量她,从那张清丽的瓜子脸看到她纤细的腰肢,修长的腿,秀气的脚……最后目光又转回她面上。
她垂着眼睑,很久才会轻颤一下,睫毛像蝶翼扑闪。
模样儿好气质好,最要紧的是还沉得住气,怪不得皇上一见就看上了。
好一会儿,贤妃才开口,“你就是拒绝皇上封答应的,那位苏姑姑?”
果然是冲这事来的!
苏幼仪在心里已经把皇上骂了好几遍,面上不动声色地颔首,“回贤妃娘娘的话,奴婢正是大皇子身边伺候的苏幼仪。”
进了宫的宫女儿,本该由第一个教引嬷嬷替她们改顺口的名字,苏幼仪的名字是她那个秀才父亲起的,颇有大家闺秀的韵味,教引嬷嬷便没改。
贤妃细细的柳叶眉轻挑,她问的是拒封答应的事,苏幼仪答的却是在大皇子身边伺候。
她是想把自己和册封那件事撇干净,还是想搬出大皇子来压自己这个庶妃?
无论她是哪个意思,都是在力求自保。
贤妃有些欣赏这个聪明的丫头,“快起来吧。本宫听说你是个伶俐人,不仅大皇子喜欢,雍亲王和皇上也很欣赏你。故而本宫今日来瞧二皇子,顺道看看你。”
是专程来看二皇子顺道看苏幼仪,还是专程看苏幼仪顺道看二皇子?
苏幼仪心里有数,缓缓起身,“多谢贤妃娘娘抬举,奴婢无才无德,当不起娘娘的夸赞。”
“你就是这么拒绝皇上的么?”
贤妃牢牢咬紧这个问题,苏幼仪只好把自己对皇上的说辞又重复了一遍,“奴婢不敢高攀,承蒙大皇子器重,奴婢年纪轻轻就成了姑姑。大皇子还肯听奴婢几句劝,奴婢自有跟在大皇子身边尽心竭力,才能报答皇上恩德。”
打狗也看主人面,她一口一句大皇子,就算贤妃对她有什么不好的企图,也得顾忌着大皇子。
苏幼仪自己是这样想的,不想听在贤妃耳中却会错了意。
这丫头年纪轻轻,难道是嫌在皇上身边做个答应埋没了,想等大皇子长大封个高位不成?
也不是没有可能,前朝还有个皇帝把奶娘封成了贵妃,打小处在一起的感情自然好,不用像别的妃嫔一样在后宫小心翼翼。
若是如此,那她对自己就没有威胁了。
贤妃笑着抬手一指,“给苏姑姑看座,赐茶。”
苏幼仪不敢抬头直视她,却听出了她声音里的笑意,不明白贤妃为何突然高兴起来。
方才领她来的宫女端上一只小杌子,苏幼仪谢了恩,只坐椅子的三分之一以示恭敬。
贤妃道:“大皇子是皇上的嫡长子,一向最为器重。你跟在大皇子身边尽心照顾,就是为皇上分忧,本宫也该感谢你。”
她褪下自己腕上的金镯,苏幼仪从眼底扫了一眼,一看便知那是贤妃用来赏人的物件,不是真正贴身佩戴的。
戴得起珠玉宝石的女子,谁稀罕成日戴着黄金?
不说宫里的嫔妃们,连宫外的大家小姐,也不把黄金镯子当什么稀罕物。
贤妃把镯子交到苏幼仪手里,两手相触时,苏幼仪差点下意识地缩回手。
贤妃的手可真冷啊!
她的笑容给了苏幼仪错觉,以为她的手会是暖的。
好在那双手很快收回,苏幼仪手心里只剩下一个沉甸甸的金镯。到底是贤妃手里出来的东西,镯子花纹精致寓意吉祥,没有凡俗的金镯子那么俗气。
苏幼仪掂量这份礼的分量,对于打赏下人来说应该是头一等了。
她立刻起身,恭恭敬敬地福身谢恩,贤妃一个眼神,一旁的宫女立刻上来搀她。
宫女道:“苏姑姑别多礼了,我们娘娘喜欢姑姑,所以才赏赐姑姑。我们二皇子和大皇子一向要好,姑姑常在大皇子身边,能照拂照拂我们二皇子就算谢了娘娘的恩了。”
苏幼仪连声应是,“奴婢是大皇子的奴婢,更是这宫里的奴婢。二皇子是主子,奴婢自然要照顾着。”
庭中响起少年的读书声,声音清脆,韵律稍显稚嫩。
那是二皇子的声音。
贤妃的面色顿时变得柔和,眼底慈母的温柔倾泄,苏幼仪冷不防抬头看见,总觉得有点奇怪。
她也说不上来是哪里奇怪,贤妃已站了起来,她立刻跟着站起。
“时候不早了,本宫还要到皇上那里伺候,苏姑姑请便罢。本宫喜欢你这懂礼谦和的性子,日后常召你到长春宫说话,万勿推辞。”
说罢带着一众宫女离开,苏幼仪福身送别,脑中千头万绪。
贤妃说召她去长春宫说话,到底是客气话还是认真的?
要只是顺着皇上的恩典说句客气话,那倒没什么,这宫里人人拜高踩低,东四所的人早就闻着味儿来讨好她了,连总管何福禄都不例外。
要是认真的……那麻烦就大了。
她一个大皇子身边的亲信,时常到二皇子生母宫里去说话,皇上不砍了她脑袋才怪!
苏幼仪一面想,一面走出去,经过庭中时,朝站在廊下读书的二皇子福了福身。
原以为二皇子读书专注不会理会她,没想到他放下书本,“苏姑姑留步。”
二皇子比大皇子小半岁,用民间过一年长一岁的法子来算,他和大皇子算同岁。
可眼前的少年比大皇子矮了一截,身形也瘦弱许多,面庞秀气颇像贤妃,苏幼仪飞快打量他一眼,心想他叫住自己做什么?
她躬身上前,“二皇子有何吩咐?”
“并没什么,白问问你大皇兄一会儿做什么去。”
小小少年目光中有着不符合年纪的沉稳,与他相比,大皇子就是一个调皮憨玩的猴儿崽子。
有娘的性子内敛沉稳,没娘的反而大大咧咧,这兄弟两真该掉一个个儿。
苏幼仪想了想,出门的时候大皇子说要她早些回去陪他射箭,当时这话贤妃派去的宫女也听见了,她没什么好隐瞒的。
“回二皇子的话,出门的时候大皇子隐约说一会儿要去御花园射箭,也不知是认真的还是一时兴起。”
二皇子嘴角翘了翘,很快抚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