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站的钟楼上,郝瘸子和大旗杆子正拿着望远镜往这边看。大旗杆子有些担忧的问郝瘸子:“张铁军他们过去了,你说李虎丘会不会不上钩啊?”郝瘸子摇摇头,十分笃定的说:“昨天晚上我听他窗根儿了,这小子狂着呢,咱们俩他一个也没瞧得起,张铁军先是我的人,之后又跟了你,这样的人到他自认的地盘里干活儿,他肯定容不下。”
大旗杆子说但愿如此,老瘸子你放心,只要今天让我出来这口气,今后南站还是你郝瘸子的天下!又自嘲道:其实我这么说也是多余,现在刀枪炮这么厉害,凭你老兄跟三爷的关系,这片儿谁敢跟你叫板?
听到三爷二字,老瘸子心头就一紧,心道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我何必找你合作,这事儿到时候宋三问起来的时候我还得拿你做挡箭牌呢。又想到李虎丘跟宋三之间的关系,心中不免又有些惴惴不安。但这种犹豫情绪只是在他心底一闪而过,只需低头看一眼空荡荡的裤腿儿,他的胆子和毒辣就都回归了。
陈德旺依着李虎丘的意思走了。边走边想李虎丘刚才的表现。环境是良师损友,成熟总是从吃亏学坏开始,这小孩子才多大个人儿?这就学会算计人了,而且算计的还是老瘸子那样的老码头。
张铁军领着两个小贼远远看到陈德旺走了,不由一阵心下暗喜。
三个人溜溜达达走进车站大厅,专往人堆里凑合。一名小贼手上戴着个银溜子,看上去白灿灿的。其实这玩意上镶了一把剌包的小刀片,干别的不行,专门对付女士小手包,特别好使。小贼此刻正挤到排队的人群里,作势要加塞儿。排队的众人自然不同意。小贼身边是个穿一身裘皮大衣的女人,手上拿着一只小贼不认识的小手包。他假意跟其他人叫号,趁乱凑到女人身边。刺啦一声,已经割开女人的小手包,里边的东西被他一扯袖子,悉数接住之后,转身往外就走。一边走还一边喊:“老子就不喜欢排队,不让加塞儿,老子还不买了呢。”
小贼走到途中跟张铁军擦肩而过的时候,他袖子里的东西就已经落到张铁军随身拎着的一个大帆布兜子里。丢东西的女人这时才发现自己丢东西了,她回忆刚才情景,顿时觉悟到自己是被刚才那个加塞儿的小贼给偷了。她忙挤出人群追了过来。小贼走的从容,回头时看见女人追过来也不慌张,反而停在原地等着女人。
都说做贼心虚,可一旦您发现身边有贼心不虚了,一种可能是这个贼身上没有赃物,另一种可能就是这贼是个横贼,会动刀子玩命的。女人追上这心不虚的小贼,自然没什么收获,甚至还被奚落了一番。她焦急的站在原地举目四顾,心头慌成了一片。就在这时,李虎丘双手插兜从外面走进来,正好见到女人焦急的样子。李虎丘只看了一眼就被震的呆了片刻。
第007章 母子,相逢应不识
男人心中有一个女人永远是最美的。这个女人跟男人比绝不会更青春,更无须惊艳。男人心中这个看法会伴随多半男人终生,直到这个女人离开也不会改变。因为这个女人在男人口中的称呼是——妈妈。
实在太漂亮了!李虎丘心底里莫名其妙的想把这句话喊出来。他不是一般人,虽然小小年纪,却已经有过跟老瘸子走南闯北夺贼王的经历。常年在火车站附近厮混,天南地北的美女更是见过不知道多少。凭良心讲,只论身材模样,比这女人美的虽不多,但也不是没有。可在李虎丘眼中,这一刻那个女人永远最美。只因为在梦里,他梦到的妈妈就是这个样子!
这个女人其实已有三十出头的年纪,但肌肤看上去却白嫩嫩的如少女一般。身上的裘皮是黝黑的貂皮,腿上穿的是一条形制很宽松的妮子料裤子,半高跟鞋,个子不算高,一米六多一点的样子,在女人中绝不算矮。之所以说她漂亮,主要是她的五官和身形气质。蛾眉不锁却拦住了眼睛里的秋雾,笔直纤秀的鼻梁,鼻尖处有一点点水光,因为着急略发红的脸色更显出几分娇艳,唇若朱砂红,薄厚适宜。眼波流转顾盼之间尽展端庄艳秀的风情。如果李援朝在这里,一定会认出这女人正是李虎丘的亲生老娘燕雨前。
李虎丘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女人生的这么顺眼的,看一眼就让他觉得温暖。他都看傻了,全忘记今天要做的大事。女人眼中的急迫之意他看的一清二楚,一种莫名的从心底发出的焦虑催促着李虎丘,他觉得自己必须快速的解决掉女人的忧虑,不然他自己就要先忧虑的心痛。
这种感觉对于李虎丘而言,实在有些不可思议。这女人的真实年龄都可以做他妈了。李虎丘不知道的是,这女人正是十几年前生下他的那个人,也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他的那个人。她之所以会在这南方已经春暖花开,北方却还不时有零度低温的季节来到哈城,就是为了寻找儿子李虎丘的。每年她都会不远万里的跑来找一找,碰碰运气,希望有一天,老天可怜她会赐给她机缘,让她找到儿子。就算不能找到,或者有一天让她和儿子擦肩而过一下也好,彼此相见一下,就算只是惊鸿一瞥,彼此间依然互不相识,但她至少算见过儿子了。
这样的牵挂李虎丘无从知晓,但母子连心却是天性。李虎丘心底里那不可思议的情感正是来自已融入到骨血里的母子连心。
他几乎是用跑的速度,快步追上张铁军,伸手一拍张铁军的肩头。尽管他脚步很快,但动作却轻盈无比,耳目灵便的张铁军直到他的手拍到自己的肩头,才发现身后李虎丘追上来了。他回头一瞪眼问:“干什么?你想插一杠子还是想匀一份儿?”插一杠子是行话,就是管闲事的意思。匀一份儿就是见者有份的意思。
李虎丘说你不是投靠了大旗杆子吗?怎么跑回南站来干活儿了?张铁军一扬脖子,挑衅说:老子就来了,你不许咋地?李虎丘冲他呲牙一乐,说道:“我哪敢啊,谁不知道你铁军大哥手上有横纹,下手黑着呢,这哈城地界上的混子倒爷们谁不给你几分面子,连那些听不懂人语的老毛子到了您面前,都会说你好我知道你是铁军哥。”
张铁军这人不夸都糊涂,让李虎丘几句话夸糊涂了,他今天是来找事儿的,摆明了混过界。但李虎丘的反应却有些怪。李虎丘六岁到哈城时就是张铁军用个红袖箍给骗上贼船的,八年来他们一直在一个团伙里,张铁军对李虎丘的性格就算不太了解,至少也知道这小子手狠心黑。今天这反应怎么看都不像来打架的,倒像故意接近自己……张铁军一下子反应过来。低头一看,帆布兜子外表看上去纹丝未动,但手上的感觉却告诉他里边已经是空的。
张铁军知道李虎丘手法高,但他一直就不大服气。老瘸子总说李虎丘的活儿略强过他,内心当中张铁军还为此想过跟李虎丘比试一番。今天的事实告诉他,老瘸子那么说其实已经给他留了面子。做大贼的让人家下了包都不知道,本身就是很跌份儿的事情,让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包打开,把东西拿出来,再把包恢复原貌,那就相当于丢人丢到姥姥家了。张铁军恼羞成怒,再看李虎丘时,发现李虎丘已经走到丢东西的女人面前。
李虎丘径直来到那个让他心跳不自觉慢半拍儿的女人面前。紧张兮兮的说道:“阿,阿姨,你是不是掉了东,东西?”
燕雨前吃了一惊,仔细打量面前的少年。李虎丘的模样随母,身材却像李援朝,年纪小个子长的却挺高。看上去像十六七的样子,或者还要大一点。她不由想到自己的孩子今年虚岁也有十五了,跟这个孩子大小也没差啥。这小孩叫自己阿姨倒也没错。东西是怎么丢了的她心知肚明,不管这小孩说什么,她都有理由相信,自己丢的东西跟这个小孩子有关。
她在心里先入为主认定这孩子至少十六了,根本不会把他跟自己的儿子往一起联想。在没确认东西完好以前,她自然不会给面前这小小年纪不学好的小贼太好的脸色。
她点点头,表情并不惊喜,嗯了一声,说道:“我是丢了东西,怎么?被你捡到了?”李虎丘把手中的商场包装袋递给她说道:“您看看少没少什么,应该没缺,要是不对您就跟我说缺了什么,我再去帮您捡。”或许是因为燕雨前的警惕和怀疑切断了母子之间那种天然神秘的联系。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已经生动不少,刚刚的心悸之感也消失不见。
捡?燕雨前听得很清楚,觉得这男孩讲话有点怪,但一口白牙和身上洗衣粉的味道,却说明他跟刚才那个脏兮兮满口脏话的小流氓区别很大。
燕雨前接过东西仔细查。李虎丘注意到她几乎没看袋子里的现金、传呼机、身份证等重要物品,而是先一把抓起一个小镜子盒,打开看了一眼后才露出如释重负的样子,然后才慢条斯理的清点起其他物品。最后说道:“东西都在,小弟弟,谢谢你了。”说话的功夫,从里边拿出一张十元钞票递给李虎丘。李虎丘鬼使神差的说了声:“阿姨我是学习雷锋做好事不要钱!”
一句话顿时引来周围一片赞美之声。那年月五讲四美三热爱,学习雷锋好榜样还是主流。
李虎丘其实不想立刻离开面前这个女人的,但他一来有大事要办,二来周围人的赞美让他觉得太别扭。他逃似地挤出人群。目光四下一扫,很快发现张铁军正赌气的在检票口附近死盯着他。李虎丘嚣张的瞪回去,一拐弯儿走向另一个正在做活儿的小贼。
那名小贼此刻正在用销魂钩挂住一名旅客兜里的钱包。所谓销魂钩就是一条透明鱼线绑着一只特殊小钩,形状是一根主筋上焊接上四条腿,个个锋利带倒刺。这东西只要钩住了,下手的人无需跟旅客近身接触,只需轻轻扯动鱼线就能将旅客的钱包手到擒来。贼们普遍喜欢使用这东西钓钱包,隐蔽性强不易被发现,一旦失手还比较容易脱身。使用这钩子的贼,虽然不分大小,但如果贼的水平不一样,则钩子还有区别。通常是越是高明的大贼用的钩子越大,线也越粗。
李虎丘身上也藏了一套销魂钩,绳子是细绒绳,抗拉力足够吊起一口大肥猪的。钩子是李虎丘弄个汽车轮毂轴承精心制作的。中间的主筋用的是汽车发动机的气门销子改制,是李虎丘花了二百元请哈飞高级技工做的私活儿。保证足够的坚韧度的情况下,中间部分被做成了空心,里边装有十分精密的小卡簧,可以随心所欲的收起钩子的四个爪。这东西的版权属于一个叫金川的老贼,跟郝瘸子相交莫逆,他主要是做地下活儿的,李虎丘见过他几次。李虎丘的销魂钩就是复制他的那一套。
小贼的销魂钩眼看就要得手,忽然从一旁伸出一只手,那手上有白光一闪随即不见。小贼的销魂钩鱼线却已应手而断。小贼侧脸一看,正看见李虎丘笑眯眯的脸和近在眼前的拳头。
李虎丘一拳将这个跟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小贼打倒在地。抬脚又踢了他两下,说道:“你他妈摸过界了明白不?回去告诉大旗杆子,今后他要再敢派人摸过界,我就把派来的人右手剁下来。”张铁军从另一边跑过来,冲上来一脚踢中李虎丘大胯。张铁军快三十岁的人,正是身强力壮的年纪,又练过两天拳脚基本功,因此腿上力道很沉。李虎丘被他一脚蹬翻。与此同时另一个小贼也跑到这里,李虎丘单手支地身子并没被彻底踢倒,他原地来了个单臂支撑的空翻,落地的时候就势站起,抬腿一脚正踢中跑过来得这名小贼的胸口。一脚踢了个四仰朝天,摔的结结实实。
张铁军从袖子里抽出一条短棒,李虎丘眯着眼盯着他,俩人谁都没动。一场恶斗即将展开。
第008章 雏鹰,老家贼,图穷匕见
男人之间的差距平常看不出来,只有当事情临身,当面对垒的时候才会看出差别来。李虎丘跟张铁军都是郝瘸子训练过的。张铁军被淘汰了,李虎丘青出于蓝。二者差别就是雄鹰和燕雀。麻雀搭窝始终离不开房檐树梢,雏鹰振翅虽未腾空却已有搏击长空的气象。
李虎丘骨血里根植的骄傲让他不甘人后,用心练,刻苦练,终于磨练出一身歪门邪道的本事。张铁军这只定了型的麻雀不是他的对手。
李虎丘一只手夺着张铁军手中的木棒,跨步近身绊住了张铁军的支撑腿,这会儿只需一拳就能把张铁军打倒在地。但偏偏这个时候他停手了。因为他忽然看到了萧落雁。
李虎丘挥动拳头打到张铁军的脸之前,无意识的往周围人群中一瞥,就发现了萧落雁。周围看热闹的候车人很多,可不管是谁只要凑到这个圈子里,都会忽然发现萧落雁在那里。十六七岁的小姑娘,长着图画中人物的脸庞,甚至连脸色都夸张的相似,真让人难以置信,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粉雕玉琢的妙人儿。所以,每一个初次见到这小姑娘的人,都会觉得忽然一下就看到了她。因为这种美实在独一无二,看到她之后会让人感到悔恨,为何不曾早一点往那边看?
李虎丘一天之内被两个女人的美丽所震撼,一大一小,一个是他老妈,一个未来跟他有极大机缘。虽然他现在一个也不认得,但却并不妨碍他慕濡前者,为后者所倾倒。
李虎丘欣赏女人的眼光永远跟郝瘸子张铁军们不一样。还在娘肚子里时他就是个部长的孙子,虽然一生出来就被命运折腾成了小叫花子,还因此流落到老家贼的窝里,但骨子里他依然是一只雄鹰。幼年的雄鹰小如燕雀,但雄鹰就是雄鹰,眼中的世界,心中的想往,绝非燕雀可比。
这样的倾倒才是最真诚的倾倒。倾倒在石榴裙下。
他的迟疑给了张铁军一个机会,一个让他倾倒在萧落雁绣着石榴的棉裙前的机会。于是他就被倾倒了,与其说是倾倒在张铁军的拳头下,不如说是被萧落雁的美倾倒的。正如高贵华美的独角兽,能力堪比天龙,却唯独迷恋美丽年轻的女孩。
李虎丘倒在萧落雁脚下,双手撑住地面,一抬头刚好看到萧落雁棉布群上的石榴花。他的脸弄的脏兮兮的,眼睛却贼亮贼亮的。萧落雁抿嘴笑道:“他上来打你了。”李虎丘说:“你喜欢看打架?”萧落雁居然认真的点点头说我喜欢看你打他,你的动作比他漂亮,连摔的动作都比他利落。咯咯。李虎丘果然一跃而起,全忘了这场架应该放水的。转身一套组合拳进攻,将张铁军打翻。再回头看萧落雁刚才在的地方,不知何时伊人已经离开。
张铁军三个人也是久经战阵的,被打倒了很快又爬起来。李虎丘还在怅然若失的时候,三个人一起扑了上来。将李虎丘按倒在地。李虎丘失去了眼前的风景,心里边争胜的心思淡了,双手抱住头,任三个人打,打了几下之后,张铁军拦住打的发了性的两个小贼。李虎丘才从地上起来,张铁军拉上两个小贼就往候车大厅外跑。李虎丘在后边追,张铁军一边跑一边回头喊:“李虎丘,你敢不敢跟我们定点儿?”李虎丘喊道:“怕你我是你孙子,瘪犊子你说个地方吧!”张铁军不假思索喊道:“沿江路,三棵柳公园,假山旁边小练武场,不敢去的是犊子。”
李虎丘站在原地望着三个人消失的背影,手腕轻轻一抖,一把飞刀落到手心,眼中有决绝的凶光闪过。
去沿江路的时候,李虎丘顺路回家看了一眼小燕子。嘱托张曼丽:“曼丽姐,小燕子命苦,她妈妈没了,爸爸不是人,我今天要是回不来,以后她就托付给你照看,院子南边过去住小要饭的那个屋子,灶膛里藏了个包,里边有十万块钱,你拿去买个小房子,剩下的钱做个小买卖,把小燕子给我体体面面拉扯大,这辈子谢不着你,下辈子弟弟给你做牛做马。”说完,也不容张曼丽拒绝,更没理她的问话,转身出了大门撒脚如飞奔了三棵柳公园。
君不密失臣,臣不密失身。做人不密失友,经商不密失财。如想办大敌,守住秘密是成功的第一步,要让对方看不出你有敌意才是最好。这句话是郝瘸子一个字一个字告诉李虎丘的。今天这场戏,就要检验一下师傅和徒弟谁表演的好!
沿江路上的三棵柳公园内。老瘸子和大旗杆子正听张铁军跟他们汇报。
张铁军:“郝爷,齐哥,你们尽管放心好了,刚才我们哥仨按照你们交代的,许败不许胜,让这小子占了点便宜,他现在狂的北都找不着了,这地方是咱们经常定点打架的地方,他指定不会想到咱们早有准备。”
大旗杆子说:“铁军,你得有心理准备,完事之后我跟老郝给你准备了一笔钱,你就有多远先跑多远吧,风头不过去绝不能回来。”郝瘸子接着说道:“咱们不是要打他一顿了事,而是要弄死他,然后剁碎了扔麻袋里,彻底沉江,将来备不住会被雷子发现,杀人碎尸的案子一旦犯了,就是吃花生米的大罪,你小子到时候可千万别犯傻。”张铁军面无表情点头说二位大哥请放心。
李虎丘的身影出现在公园大门口,望风的小贼赶忙跑进来报信通知二老贼。郝瘸子告诉其他人藏起来准备好,这小子一进圈子,就围上去打死他。
小练武场上,张铁军和心惊肉跳的两个小贼站在那,二贼明显有点魂不守舍。一想到过一会儿这里就要死个人,而他们就是主要元凶之一,他们就觉得心里一阵阵发虚。这可是杀头掉脑袋的大罪啊,他们之前最严重的犯罪行为不过是小偷小摸。李虎丘的手插在裤兜里,步履从容的走到练武场外的小路上,眯着眼往里看,眼神迅速略过周围。小武场三面是树林,外面是一条小路,小路的对面是水池花坛和假山,四下里安安静静的。只有张铁军带着两个小贼站在小武场中央等候着他。
李虎丘溜达着走过来,并不迟疑走进武场中央。说道:“张铁军我来了,你他妈想怎么死吧?”
林子里的草木茂密,四周有几天泄水沟,郝瘸子和大旗杆子等人就埋伏在这里,眼见李虎丘进了圈子。郝瘸子呼哨一声,带人从沟里爬了上来。这家伙拄着双拐,一个人三条腿动作还挺利落。
“李虎丘,小崽子,你很狂啊。”老瘸子动作利落,往上冲的时候,却特意又慢了下来。“大家一起上,打死这小兔崽子。”这家伙喊的最响,人却落到了最后边。有寒光一闪,李虎丘手中一把飞刀出手,正扎中跑在最前边的二旗杆子大腿上。这家伙惨叫一声摔倒在地。李虎丘一举手的功夫手上又多了一把飞刀,大喊:“谁敢过来,我扎他喉咙!”郝瘸子在后边大喊:“都他妈给我上,他就三把飞刀,这小子不敢杀人。”
李虎丘抖手就是一飞刀,一道寒光直奔郝瘸子,郝瘸子吓得魂不附体,以为这下完了,没想到耳朵里突然听到当的一声,睁眼一看李虎丘这一飞刀正扎在他的拐杖上。李虎丘冷冷的说道:“这是给你个警告,你要再跟我来劲,我下一刀就扎你的喉咙。”
大旗杆子带人堵住了武场往小路走的方向。面对李虎丘神出鬼没的飞刀,他也不敢冒头,站在人群里说:“李虎丘,别怪我们不仗义,这么多人打你一个人,实在是你小子太狂了,没给我们这些做前辈的留余地,你霸占了老瘸子的房子和地盘,还抢了老子的女人,这两笔账你今天必须还回来。”
李虎丘抬头看一眼太阳,大约一点多的样子。他把手里的第三把飞刀往地上一扔,光棍的说道:“不就是想揍我一顿出口气吗?你们两个老不死的还敢打死我啊,来,爷伸出手来让你们绑上打,打够了给我留口气儿就行。”说完他真的把双手一伸,摆出一副耍光棍任人鱼肉的样子。张铁军看一眼老瘸子和大旗杆子,后二者冲他点点头。意思是你来动手绑他。张铁军从怀里掏出一套销魂钩,用钩子上的细绒绳将李虎丘的双手倒背捆了起来。郝瘸子喊了句:用缚龙套子绑,顺便摸摸他身上还有飞刀没!
张铁军依言将李虎丘绑上。郝瘸子在一旁看着他用娴熟的手法将李虎丘绑上,心中暗暗得意。张铁军向他示意李虎丘身上没飞刀了。老瘸子这才放心的走到李虎丘面前,恶狠狠的扇了一记大嘴巴。“小兔崽子,你怎么不狂了?你害我一条腿,我要你一条命,你说咱俩谁合适?”李虎丘一瞪眼,很吃惊的样子,接着是满脸急迫的说道:“郝瘸子,你想弄死我?你不是人,你言而无信!”
郝瘸子得意的哈哈大笑说道:“李虎丘,你浑身的本事都是我教的,说实话,除了一手绝活儿,我没传给你以外,其他本事你是样样强过我,如果咱们之间没有这么深的过节,我还真想过指着你给我养老送终,可惜现在说这些都晚了,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李虎丘喊:等一下,我有几句话说,你知道我的手艺早成了,这几年我在外头没少干活,上回北站丢的大货也是我下的,那里边有块玉佩,我给宝庆当的大查柜看了,他说至少可以当十五万,你让我把这几句话说透了,我死了也能闭眼,这些东西藏哪了我全告诉你。
大旗杆子听说十五万这个数字,顿时来了精神,他也挤到前边,凑到李虎丘面前。老瘸子同样精神都为之一振。李虎丘说反正我也是快死的人了,临死前有几件事还想请教你一下,你成全我了,我就把东西藏哪了告诉你,另外我还有十万块钱存款的存折,都藏在那里呢,连密码一起告诉你们。
郝瘸子阴冷的看着他吩咐一旁的小贼说道:“去两个人到公园大门那放哨,有情况立刻回来招呼一声。”又对李虎丘说道:“有什么要问的你说吧,另外,我劝你别做拖延时间等老陈的梦,有屁就快放,否则等他来了你尸体都凉了。”
李虎丘问:“你这些日子在我面前那么老实都是装土鳖,迷惑我呢?”老瘸子微微得意点点头说道:“不错,不然还不得早被你给害死了。”李虎丘说了一声高,说道:“你这手玩的漂亮,记得你教过我,不要让对方看不出你有敌意,我学过以后全忘了,死的不冤枉。”郝瘸子心里得意,脸上不耐之色稍减,大旗杆子着急的催促:“小兔崽子你别在这‘折柳子’(撒谎扯淡的意思),赶紧说东西藏哪了。”
李虎丘不屑的看他一眼说道:“这点耐心都没有,一看你就是个沉不住气的,难怪你过去一直斗不过我师傅,好吧你们别急,我还有最后一个心愿未了,只要让我了结了这个心愿,我立马把藏东西的地方告诉你们。”
郝瘸子冷着脸说道:“什么心愿?你说,师傅成全你。”口气中不无遗憾和欣赏之意。
李虎丘盯着他双眼说道:“下阴间我也是个贼骨头,阳世上没学会的绝活儿我想带到阴间去,你当我面再表演一次脱袍让位,把窍门告诉我,我立刻把藏东西的地方告诉你。”
郝瘸子神色变幻,盯着李虎丘的双眼,犹豫片刻一点头说好,我成全你。说罢,指示其他人躲远点,不许偷听偷看。张铁军一摆手所有人都跟着他退开,只留了大旗杆子这棒槌在一旁做靶子。
只见老瘸子松动松动筋骨后,突然双臂用力将身体甩到大旗杆子面前,扔掉双拐,伸手抓住大旗杆子肩头,食指间隐约有白光闪过,李虎丘看的很清楚是指缝滚子。老瘸子另一只手在大旗杆子腰间一插,进了大旗杆子的里怀,随即拿了出来。整个动作要用高倍摄像机才能看清。人的肉眼如果没经过特别的训练,根本看不清,李虎丘看的两眼放光。当老瘸子的手抽回来的时候手中已多了大旗杆子里边的背心。而大旗杆子竟然还恍然不觉。
老瘸子说道:“脱袍让位的手法就是你刚才看到的,除了勤练苦练以外,记住一个袍和一个让字,到了阴间保你能练会,另外我还得告诉你,这一手绝活最大的作用不是偷别人的,而是帮自己脱身的,有了这一手,六十四斤大铁铐也困不住。”
李虎丘点点头,说道:“果然是好手法,难怪你能当上华夏贼王,确实当之无愧,好吧,从今天起这个位置换我替你坐下去吧。”说罢,他被捆在身后的双手突然获得了自由,接着那手上白光一闪已经多了一柄飞刀,甩手就扎进了大旗杆子的大腿根儿的要害部位上。大旗杆子痛苦的倒地,浑身因疼痛哆嗦成一团。
李虎丘啐了他一口,冷冷说道:“这一刀是替曼丽姐扎的,今后哈城道上混的可以叫你齐公公了,前提是你能活过今天去。”接着他手中又有白光一闪,居然出现第五把飞刀。
“老瘸鬼,该你了!”
第009章 向阳,春花,幽燕归来
真正的强者最重要的不是战胜过多少不如自己的人,而是战胜过多少次昨天的自我。郝瘸子显然太久不曾战胜自己了,而李虎丘却几乎每一天都在挑战自我,战而胜之。
“郝瘸子,你原地踏步的太久了,不仅身子木了,连脑子都残了,你自从上次用化学金属害我失败后,仿佛一夜之间就变个人似地,夹起尾巴,逆来顺受,比那刚进门的小媳妇都老实,你以为你这是装老实迷惑我呢吗?我告诉你,你这是摆明了通知我,你还想玩花样,所以我也只好陪你玩花样。”
郝瘸子面如死灰,问:“你是怎么挣脱缚龙套子的?绳子捆的是你的手指,你没可能挣脱的。”李虎丘盯着他双眼,嘲讽的说道:“我就不许自己练成一两手绝活儿?”说完扬声冲张铁军叫道:“别装了,赶紧过来绑人吧,北站新老大,铁军哥。”郝瘸子闻听此言顿时如五雷轰顶,又如醍醐灌顶,一刹那什么全明白了。难怪李虎丘身上还藏着飞刀,难怪李虎丘主动让人绑他的时候特意把手伸向张铁军。
张铁军走过来狞笑着将郝瘸子捆上,在场的所有小贼都选择了沉默,这两个老贼在他们心目中的形象并不高大,这时候破鼓万人锤,正是人心所向。
李虎丘手上锋利的飞刀点在被捆成粽子似地郝瘸子的脸,冷酷的说道:“你想把我杀了碎尸沉江,我却没这么想过,因为你这个人如果就这么死了,实在太便宜你了,我每天晚上都能听到你在梦中被吓醒,我知道那是因为你缺德事情干的太多了,你这个人只有到了梦里才会有是非和良心这个概念,我应该留着你继续做恶梦的,好让你一辈子也忘不了那被你烧死的一家四口人,他们的冤魂时不时的就来缠住你对不对?”
李虎丘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已经如约赶到,藏在假山后边的老陈,颤抖的手不由摸向怀里的手枪,手指关节因为发力过大,已经泛起青白之色。
郝瘸子吃惊的:“你别胡说八道,我没做恶梦,更没有梦到陈德旺的老婆孩子!”李虎丘一把掐住他的脖子,说道:“老狐狸,到这时候还想抵赖,我说过你烧死的四口人是陈德旺一家四口吗?你他妈这头做贼心虚不打自招的老瘸驴。”
李虎丘落手并不狠,郝瘸子却仿佛被他掐的透不过来气,显然他是被这场惊变弄懵了。他结结巴巴说不出来话。李虎丘继续说道:“你烧死陈德旺一家人不关我的事,我也懒得因为这个恨你,可是你糟蹋了燕子姐,还不给燕子姐看病,最后活活害死了燕子姐,这笔债你却必须还我,这些你承认不承认?”李虎丘最后几个字是吼出来的,震得已经懵了的郝瘸子肝胆俱裂,吓得老瘸子忙不迭的点头高呼:“我承认,我承认,李虎丘求求你放过我,我对不起燕子,我也对不起小燕子,我更对不起被我活活烧死的陈家四口人,求求你们原谅我吧,别来找我了。”说罢,这家伙跌坐在地,抱着头痛哭失声。他在心里承受那巨大的压力几十年,每天都需要靠酒精的麻醉才能睡去。
陈德旺拎着手枪从假山后边走出来,眼中血丝密布,颤抖的手暴露了他内心的狂躁和激动。以一种无可阻挡的气势来到郝瘸子跟前,抬手就是一枪,血花灿烂,郝瘸子的另一条腿被这一枪打的鲜血飞溅。陈德旺不解气的还要开枪,李虎丘飞起一脚踢在他手腕上,吼道:“打一枪警告,打第二枪我都得跟你一起说不清楚。”
郝瘸子腿上爆出的鲜血飞溅在张铁军的脸上,这家伙整个人都吓傻了,周围唯他马首是瞻的小贼们更被吓得不知如何是好。李虎丘走过去一脚蹬在他胸口上,看什么看,还不快蹲下,等待政府发落!李虎丘将目光投向公园外,张铁军心领神会撒腿就跑。满地的贼除了跑不动的齐家兄弟,跟他一起跑个干干净净。
李虎丘冲陈德旺一抱拳说道:“陈大爷,我知道您是个好人,但这三个人您一个也不能救,就看着他们血淌干净了,您再报急救车,等他们死了,您就说刚好路过现场,看到郝瘸子和齐家兄弟定点掐架,郝瘸子擅长飞刀把齐家兄弟都伤了,您迫不得已开枪打伤了郝瘸子……”
陈德旺举手打断他的话,说道:“孩子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走你的吧,我就当没见过你。”
李虎丘看不出陈德旺脸上的决绝之意,点点头转身也跑了。没跑多远就听到身后传来三声枪响。
李虎丘走出公园的时候,迎面正看到警车陆续来到公园门前。一看就是个孩子模样的李虎丘没引起谁的注意,他顺利跑回家中。张曼丽正焦急的等待着,一见到李虎丘平安归来,再也压抑不住激动心情,冲过去将李虎丘狠狠的搂在怀中。
李虎丘随魔学魔,学会了魔王手段却修成了菩萨心肠,由此可见,疯魔修行,得道之日未必不能成佛。
次日有消息传来,三棵树公园发生枪击案。南站派出所民警陈德旺自首。说案发前听到消息说有流氓在三棵树公园聚众斗殴,他立刻带枪赶到,结果斗殴现场参与斗殴人员一哄而散,他发现只剩下三个人,他出于自卫当场枪杀了三名流氓。陈德旺已经被停职,公诉机关将以滥用枪支罪和过失杀人罪起诉他。李虎丘冒天大不韪去看过他,陈德旺没见他,只说请他帮忙给一家老小立个坟头上烧几张纸。
公墓。
向阳,春花含苞,有燕归来。李虎丘牵着小燕子的手伫立在燕子的墓前。
“姐,老瘸子死了,你也该放心去托生下辈子了,我把小燕子带来送送你,让她给你唱个歌,她唱歌跟我学的,不好听你也别怪她,全是我没教好,咱闺女其实聪明着呢。”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我问燕子你从哪来?燕子说……小燕子的童音纯美而清澈,不过腔调却跟李虎丘的荒腔走板毫无二致。
那声音唤醒了李虎丘灵魂深处的记忆片段……李虎丘眼前似有一棵大树,他站在树对面扯皮筋,有少女在中间跳来跳去,清脆的嗓音说着小皮球,香蕉梨……李虎丘嘶吼一声姐姐,你走好!我把老瘸子给送下去了,你再不用担心有人会欺负小燕子了!
公墓的另一角,李虎丘出钱买下了两户大公墓,将一直存放在火葬场的陈家老少四口的骨灰分别安葬进去。烧了一大堆纸。烈焰飞腾中,李虎丘告慰死去的亡灵,你们的仇已经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