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循环似有冥冥中的还报。老瘸子受伤住院后,那条残而不废的大腿就是一直不见好,还越来越烂,往身体里烂,秋老虎逞威的季节里,这种接近腿根儿的烂很快就演变成生人勿近的臭气熏天。连给他换药的护士都不大愿意进这个病房,相互推诿躲着他。只有一个人不嫌,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李虎丘一如既往的照顾他,喂药擦洗身体,收拾大小便,打饭喂饭。十月末的一天,天气渐渐冷下来,老瘸子的腿依旧不见起色,终于下定决心截肢。老瘸子这辈子不知道掰断过多少孩子的胳膊腿,这次终于轮到他了,来个彻底去根儿的。老瘸子截肢那天,李虎丘拎瓶酒来到燕子墓碑前自言自语道:“姐,你在天上看着,看我怎么把他的本事全学会了,然后再一点点的弄死他,最多还让他活二年,小燕子快会记人了,我不能让她记忆里有这个混蛋爹半点印象。”
被截肢后的老瘸子由医生告之,他的大腿伤主要还是老伤引起的病变造成的,如果不是李虎丘留下的刀伤,这个病发现晚了就是骨癌的下场。于是李虎丘靠一封三百元的红包,摇身一变从老瘸子的仇人变成了‘恩人’。
老瘸子在习惯独腿生活以前已经别无所依,只能靠李虎丘养活。一天天的过去,老瘸子对李虎丘的防范之心越来越淡。他在火车站收拢的一干手下现如今都已经成为他截肢前的死敌北站混混‘大旗杆’的手下,这场背叛的发起人正是老瘸子曾经最信任的张铁军。不仅带走了几个成手的大偷儿,甚至连那几个缺胳膊短腿儿的小哑巴也没给老瘸子剩。老瘸子孤家寡人的日子越来越紧吧,李虎丘尽管手艺早不在他之下,却就是经常空手而归,带回来的东西也往往被李虎丘拿去给小燕子买奶粉了,根本满足不了老瘸子对酒精和肉食的渴望。
身残志坚的老瘸子虽然一天比一天瘦,身体也每况愈下,但却渐渐适应了独腿生活。他开始自力更生了,一边要饭一边恢复手艺。那一招李虎丘艳羡不已的脱袍让位就是不传给李虎丘。李虎丘眯着眼看他每天双手拄拐三点支撑着出门,心里酝酿着其他办法。
第004章 少年,飞刀,救美
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说起来也是一大奇事,李虎丘跟着郝瘸子学了一身旁门左道,却唯独没学郝瘸子那一身流氓习惯。这事儿说穿了一钱不值。三个人是关键,宋老三,燕子,卖茶叶蛋的老苗。在接近郝瘸子这个黑心黑肝之辈的同时,李虎丘身边一直不缺少像燕子和老苗这样的热心善良的人。宋老三的作用最大,虽然这厮最近二年已经开始当上包工头不大跟李虎丘接触,但他曾给李虎丘讲了很多道理,还推荐了很多有意思的书。李虎丘读这些书时,里边纷繁的字义也读不大懂,但大概能明白其中的道理。例如贾宝玉的温润如玉,韦小宝的无赖,胡逸之的痴情。
一九九一年十二月的一天,十四岁的李虎丘刚从外面跑步回来。麻利的卸掉浑身的铅块儿和沙袋,随身拿出几把飞刀在院中练起眼力来。老瘸子在屋子里怨毒的目光死死盯着外面刀无虚发的李虎丘,深感报仇之日越来越渺茫,即便是他已经悄悄恢复了手上的本领,可李虎丘这一日千里的进步法和年龄上的优势势必让二人间的距离越拉越大。
上午十点半。哈城北站前。
北站的混混头子‘大旗杆子’正领着一帮手下,袖着手在火车站大门旁边晒太阳。车站派出所的指导员刘殿坤歪戴着帽子来到他们面前。“刚才有一位很重要的旅客到派出所反映说丢了东西,给你十分钟把东西找回来,东西是个小木盒,记住了不许偷看里边的东西,甭管里边是什么,你别惦记,否则人家能让你死都不知道咋死的。”
派出所里,一脑门子官司的楚烈正焦躁不安的在值班室里来回踱步。今年只有二十一岁的楚烈是公安部特委最年轻的缉查员,这次下来是为了督办公安部下决心打掉的北方盗窃集团‘东北虎’一案的。没想到刚到哈城,他这个来抓贼的就让贼给顺了,最让他不能接受的是,到现在他也想不起来这个贼什么时候下手的,凭他的身手和敏感度能让他毫无所觉的顺走他的包儿,实在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李虎丘拎着个黑塑料编织袋儿,溜溜达达来到卖茶叶蛋的老苗面前,从兜里掏出一张十元的票子,往老苗钱盒子里一扔,招呼也不打直接拿了两只茶蛋,连皮儿都不扒,三口两口的吃了。又从老苗的茶叶蛋摊子后边够出一个大茶缸子来,咕嘟咕嘟灌了一大口茉莉花儿茶。“又下旅客包了?”老苗一指李虎丘手里的黑编织袋。
“不下包吃什么去?家里还一个闺女呢,我倒是想干点儿看包儿扛活的买卖,可您看我这样子,谁能用我啊,您啊就消消停停卖您的茶叶蛋吧,我李虎丘盗亦有道就算是偷我也是个侠盗,就好像楚留香。”说完这话,也不要老苗找给他的钱,扛起黑编织袋扬长而去。
大旗杆子的人里有个女贼叫‘挎斗儿’。(一种警用三轮摩托车)人样子长的没的说,大大的眼睛,瓜子脸,高鼻梁,小嘴巴,皮肤李虎丘一直没仔细看,反正远远看过去一片白光,走进了香气逼人,俗气的廉价化妆品味道弄的李虎丘懒得看。从老苗的茶蛋摊刚一离开,李虎丘就又闻到那股子全哈城道上混的小贼们都熟悉的香气。一抬头,‘挎斗儿’居高临下有几分盛气凌人的意思:“小崽儿,跟你打听个事儿,你今天到北站干活儿没有?”
李虎丘后退一步,这股子熏香跟蒙汗药有一拼,李虎丘担心再熏会儿自己非被迷倒了不可。这娘们就是块‘后脑帖子’(一种拍花药)。“呦,这不是‘挎斗儿’大姐吗,你咋跑我们南站来溜达了?”
“少废话,就说去没去吧,男子汉大丈夫干了就痛快认了。”
李虎丘冲她一乐,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亮晶晶的。道:“你要是不在脸上糊墙纸似地弄这么厚一层大白涂料,真是个漂亮人,就这层大白刷坏了,影响男人欣赏你的心情。”
‘挎斗儿’啐了他一口,“小崽子,你才多大个小人儿啊,就知道什么叫美了?”
“美,是来自视觉,听觉,感觉的信息,让感受者发自内心觉得舒服的一种体验,说实话,大姐,你长的就挺美的,只是你这层大白脸刷的……”
“你能不能不用这个刷字?”‘挎斗儿’嘴里打断李虎丘的高论,心里却禁不住琢磨,小崽儿,说的还挺有道理的,一天到晚守在南站捧本书看倒不是白看的。
“姐姐,你要没什么事,我就拜拜了,我守着南站这么大个地盘儿,就我一个吃下五门饭的,我犯得着去你们北站干活儿吗?”李虎丘扬长而去。挎斗儿反应过来,还没看李虎丘的黑编制袋子里是不是小木盒呢,忙带俩人在后边追。
李虎丘走的貌似不快,却三晃两晃消失在前面。‘挎斗儿’带人追上来时,眼前是一条岔道胡同,旁边是一公厕,味道相当难闻。挎斗儿指挥两个小贼去男厕看看去,她自己奔了女厕。李虎丘站在一旁民房顶上,眼瞅着挎斗儿走进女厕后,身后三名老客紧随其后跟了进去。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李虎丘不用想都知道她遇上黑吃黑的了。
“大姐好手艺啊,从北站过来这一道儿,在十九路上,你一共剌了四个包儿,没说的,拿出来吧。”为首的大汉迎着转身出厕所的‘挎斗儿’一把掐住‘挎斗儿’的脖子,把她逼到墙角。看样子掐的很紧,‘挎斗儿’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浓重的沈城口音,一句话却让‘挎斗儿’军心大定。黑吃黑的,还好不是“雷子”。自己男厕那边还两个兄弟呢,真干起来也不怕他们,十九岁的女贼‘挎斗儿’早已是身经百战的老江湖,虽然是女的,真打起来不仅是有股子巾帼不让须眉的劲头儿,打急眼了她还敢剃须眉的眉毛。
另一名汉子早注意到‘挎斗儿’颇有几分姿色,这厮的欣赏水平跟李虎丘比可差远了,他基本属于有眼儿就是好家伙类型的。‘挎斗儿’在他眼中不亚于国色天香的魅力,这小子伸出手来在挎斗儿脸上摸了一把,道:“真香,大哥,咱们直接把这娘们轮了吧,完事儿一刀宰了干干净净,左右这个点儿也没什么人。”说完,那只禄山之爪已经直取‘挎斗儿’胸前要塞。
“操你妈的,你咋这么没素质呢?你不懂得盗亦有道没关系,最起码你也该懂得隔墙有耳吧,你刚才没看见她还带俩人呢吗?”为首的大哥骂道。“也不知道老五老六的活儿干的咋样了,就两把枪全在他们手里,按说不能有什么差错。”
站在房顶上的李虎丘已经替他找到答案了。那两个跟‘挎斗儿’一起过来的小贼这会儿正被两个跟他们进来的年轻人五花大绑捆起来,此刻正练习空口吞袜呢。连他们自己的带两个剪径强人的一起吞下。小贼们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温饱还顾不过来呢,哪有功夫洗袜子。那两个剪径强人的情况也差不多。这四只袜子塞进嘴里的滋味可不大好受。李虎丘眼瞅着俩贼巨蟒吞咽似地被塞住了嘴巴。俩人恶心的眼睛瞪多圆。
老五老六干完了活儿,拍拍手把信号传到那边。女厕这边为首的大哥得意的一笑:“老妹儿,现在咱们可以谈谈钱包和你的问题了,没说的,配合着点儿,让哥几个爽快了,饶你不死,不然今天就把你浸死在粪坑里。”
这王八蛋,说的更恶心。李虎丘忍无可忍,站在房上抖手就是一飞刀。正钉在为首大汉伸出去的手腕上。大汉疼的一松手。‘挎斗儿’趁机猫腰就往外跑。那个先前急火火张罗轮她的小个汉子一伸手去栏她。李虎丘抖手又是一飞刀,正扎在这个小个儿汉子手心上。‘挎斗儿’趁他收手呼痛之际跑出了女厕所。刚到门口就听到一声枪响。原来是老五和老六二人从男厕过来,发现了在房上发飞刀的李虎丘。抬手就是一枪。枪响飞刀到!李虎丘从房上跳下的瞬间发出去的飞刀略微失准,扎中了开枪的老五的脸颊。
‘挎斗儿’这会儿也是急劲儿,顾不得害怕,拼命的往前跑。李虎丘从一扇门里露出头喊她,“往这跑!”
被李虎丘拉着手一路狂奔,‘挎斗儿’一向自诩不错的体能都被耗尽了。李虎丘才拉着她走到一扇大黑门洞前停下,坐在门口休息休息。
“没事儿了,这一带乱遭的很,不熟悉的人进里边就得转向,他们追不上来了,再说刚才响枪了,肯定得惊动雷子,这几个老客弄不好得折在这。”李虎丘的小手还抓着‘挎斗儿’软绵绵的手,一边歪头往胡同口看,一边安慰‘挎斗儿’道。
‘挎斗儿’并没有急着抽回手,而是歪头打量着身边的男孩。这还是她第一次认真看李虎丘。这小子长的齿白唇红眉目清楚,脸上不同于一般的无人照看的小混子,洗的很干净。他一笑,上下两排牙齿整齐洁白,口气居然也有一股子淡淡的康齿灵味道。
“大姐……”
李虎丘有些迟疑的有话想说又不好意思说。‘挎斗儿’大方的问:“你有事儿吗?看在你救我一命的份儿上,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第005章 女人的胸,少年的家
李虎丘的目光登时落到了‘挎斗儿’饱满的胸脯上。‘挎斗儿’从那目光里看到的是无比的渴望,那劲头儿,简直比大旗杆子那老色狼扑上来时的目光还饥渴。大有恨不得一口吞下去的意思。挎斗儿正想着天下男人都这德行,不分大小呢。耳边响起李虎丘粗重的呼吸声,仿佛下了很大决心。“大姐,你这儿里边有奶喝吗?我有个干闺女,不爱喝奶粉,我换了十几个牌子给她都吐,我是男人没这个东西,你是女人,我想请你回去喂她几口行吗?”这小子的眼中所向,手中所指的目标都是她的胸脯。‘挎斗儿’从那目光里再也解读不出性的味道。他很明显是把自己的胸脯当成他干闺女的口粮了。
‘挎斗儿’勃然大怒。一边暗骂自己没出息,被个小蹦豆子给忽悠了。一边气呼呼的:“没有,要喝找你老娘要去,你傻啊,女人不生娃哪来的奶?你是逗我玩呢还是真不知道?”
李虎丘是真不知道。那年月的报纸杂志还没有两性专栏,这小子了解这方面知识的渠道十分匮乏。搞的这小子一直以为女人长了一对那玩意,就应该像奶牛似地常挤常有,想不到还有这说法。被人家大姑娘抢白着普及了一堂生理课,李虎丘也不觉得多尴尬,抽回手,嘿嘿一笑:“没有就没有呗,你急什么。”
挎斗儿歪头低下身子把脸凑到他眼前,问:“你的飞刀绝技可真厉害,刚才要不是你,我非得让那五个人祸害死不可,你这飞刀绝技是老瘸子教你的吗?你的刀在哪藏着呢?”
她凑过来的时候,李虎丘注意到她脸上那层白皮被汗水浸的正一条条儿的脱落,露出里边细腻略显黑的肌肤。
“你把脸洗干净了真的会很漂亮。”李虎丘没回答挎斗儿的提问。盯着挎斗儿的脸赞道。
“你喜欢看我把脸洗干净?”挎斗儿仰起颈子,露出脖子下的掐痕。李虎丘注意到那里除了掐痕外,还有一些凌乱细密的抓伤。
“你要是喜欢看,今后我就把脸洗干净,但有个条件,你得帮我脱离大旗杆子那伙子人。”挎斗儿的要求提的有点突兀,但并非无因。
“我还是个屁孩子呢,你咋知道我能帮上你?”李虎丘未置可否,笑眯眯问。他的笑容里有阳光灿烂,人却坐在暗影里。
挎斗儿做了个飞刀的手势,又说:“老瘸子倒了这么长时间,南站都没换码头,都说是老贼留下的香火缘,没人好意思过来抢,可我却知道那是屁话,大旗杆子做梦都想,可他对这边还有一怕,就是你这个小崽儿,我过去不知道他为什么怕你,但现在我知道了,他怕你这神出鬼没的飞刀。”
李虎丘点点头算承认了,道:“帮你也可以,反正他们也惦记着我南站的地盘儿,我跟他早晚一战,帮你也就是顺手的事儿,不过我想知道你洗干净脸跟脱离他那个团伙儿有什么关系?”
“因为我只要擦上这厚厚一层熏人的化妆品,大旗杆子看我就倒胃口,就不会没完没了的祸害我,这么说你明白没?”难怪她一天到晚把脸擦的白瓷了光的。原来是为了躲大旗杆子那个老流氓。估计大旗杆子对她干的事儿,跟老瘸子欺负燕子姐干的事儿是一码子事。李虎丘合计了一下,道:“你大名叫什么?住哪里?”
‘挎斗儿’:“姐大名叫张曼丽,我有家,但不能回了,我十岁那年我妈死了,从那以后我爸一天就知道喝酒,我十五岁那年,有一天放学回家,我爸喝多了,突然抱住我,非要跟我干那事儿,还说什么自己老了没出息了,就这点儿念想,让我成全他。”
李虎丘瞪圆双眼,紧张的问:“那后来呢?”
“我当时拼命挣扎,后来踢了他那里一脚,他酒醒了,没脸儿了,跪下求我原谅,我一气之下跑出来,从此再也没回去过。”
“那你现在住哪?”
“哪便宜住哪,有时候跟大旗杆子到处瞎混,有时候大旗杆子找别的女人,没钱时我还钻过水泥管子。”
“那你就是没有固定住的地方了,你今天就跟我回去吧,就跟我和我闺女一个炕,保证今后没人能欺负你。”
张曼丽打量面前小屁孩李虎丘,想到他的年纪放心不少,再说了,最坏还能坏到哪去?还能比跟着大旗杆子更糟糕吗?就是不知道这小孩有没有那个长性,愿意一直收留自己。
“我住的地方你应该听说过,地方大着呢,老瘸子现在不顶事儿了,放心,全是我说了算,他不敢把你咋样。”李虎丘注意到张曼丽的迟疑,以为她是顾忌郝瘸子,拍着胸脯做保证。
张曼丽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最后悄没声的点点头。
回到住处,李虎丘领着张曼丽直奔自己的房间。把那个黑编织袋子翻过来,把里边东西往外一倒,正是一个小木盒。张曼丽瞪大眼睛看着。“这件货真是你下的?”
李虎丘一撇嘴,自豪的说道:“这还用问吗?那小子的功夫厉害着呢,全哈城的贼有一个算一个,我敢说除了我李虎丘,谁能在他身上得手,我自己剁三根手指给他。”
小木盒被打开,没有理想中的百元大钞。只有一本书和一块玉佩。书名写着游身八卦掌拳谱,董海川手书。李虎丘把书随手放到一边,又拿起玉佩。李虎丘把玉佩端在手里托到阳光下仔细观看。老瘸子教过他,做大贼的得有一定的鉴别古玩玉器的能力,不然很容易在干门子里的活儿时错过值钱的大件儿。
确是好玉雕成的东西。看形制是一条螭龙状玉佩。李虎丘甄别不出年头来,也不觉得这东西有多贵重,顺手递给张曼丽道:“喏,送你了,这玩意属水的养人辟邪。”
当晚,李虎丘偶然偷看到张曼丽换衣服。之后李虎丘就梦遗了。很神奇的感觉,外边凉飕飕的,里边热乎乎的。外边凉爽,里边燥热,夜不能寐。
次日清晨,李虎丘照旧循着日常轨迹刻苦训练软硬功夫和扒窃技巧。张曼丽得以亲眼见识到李虎丘神鬼莫测的开锁技巧。他的训练工具是一大挂三十二眼内翻同心锁。张曼丽好奇的先试吧了一下,第一次失败了,接着是第二次,第三次……李虎丘接过张曼丽认为不合用的小铁丝儿,动作轻巧如庖丁解牛,铁丝儿在他手指尖翻动,一次次插入锁头孔,手腕灵活翻转间,锁芯发出阵阵清脆铜鸣声,那声音美妙如欢快悦耳的音乐,顷刻间潇洒自如的把整挂锁打开,全部过程仅用时一分钟。张曼丽看他做的轻描淡写似乎很容易,不服气又试了几次,失败了无数次后终于确定以及肯定,自己这辈子也休想打开这挂锁头。
这天起,李虎丘开始自己摸索着练习八卦掌,体会功夫的奥妙。张曼丽成为这个特殊家庭中的一员。李虎丘发现自己唇边长出了一抹茸毛。在哈城北站,听说这件事的大旗杆子自觉帽子挂绿,对李虎丘恨之入骨。
大旗杆子那天到最后也没找到刘殿坤让他找回来的东西。结果当天下午就被北站派出所抓到审讯室,玩了一晚上指天画地和土飞机,末了快结束的时候赶上所长宫黑子回来,又被来了一顿牛皮炒肉。从审讯室出来时,他浑身酸痛恨得牙根儿直痒痒,不过他可不敢恨刘殿坤和宫黑子,他恨的是那个跨界来北站下包儿的贼。猫有猫道,贼有贼道,经过多方摸排,一个月以后,他把嫌疑对象锁定在从他手上把张曼丽撬走的李虎丘身上。道上有道上的规矩,货已经入了李虎丘的手,算是进了门子里了,大旗杆子再混蛋也不敢这时候给李虎丘点炮扎针儿。他决心靠自己的手段解决这件事。
李虎丘的家里多了个女人,很多事情跟过去比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首先是小燕子,尽管李虎丘给她买的小衣服都是挑最贵买的,但从前没有张曼丽在的时候,小燕子身上总是脏兮兮的,最多换上新衣服时干净一两天,李虎丘更习惯把自己和闺女的脸蛋洗的干干静静的,衣服邋遢点无所谓。张曼丽来了以后小燕子身上的衣服清爽了许多,张曼丽是个懂得感恩的女人,她总是怕做的不够多似地在院子里忙忙活活。屋内屋外被她收拾的亮堂堂的,李虎丘每次回来看在眼里心情都跟着亮堂堂的。
另一个发生巨变的人则是郝瘸子。老瘸子前些日子一直走邋遢扮可怜路线,尽量装的无比悲惨的样子出现在南站旅客面前,就算不能靠盗窃解决温饱,也能靠着旅客们的施舍填饱肚子,甚至还积攒了些余钱。自从发现李虎丘把大旗杆子的禁脔挎斗儿给弄回来以后,老瘸子一扫前些日子的颓势,整个人打扮一新。弄一身西服礼帽配白色旅游鞋,土不土洋不洋的老在张曼丽面前晃。他试图接近张曼丽的时候被李虎丘遇上两次,李虎丘总是用轻蔑的眼神看着他,“老草鸡,你就是把自己打扮成孔雀,也是只拔了毛儿的瘸孔雀。”老瘸子不敢跟他硬顶,只好颓败下去,仿佛斗败的公鸡。
郝瘸子并不甘心就此蛰伏在李虎丘之下。那一年的春节,有一天郝瘸子趁李虎丘不在家闯进了他们住的那间房,张曼丽彪悍的跟他打了一架,他没能得手,在被推倒后爬起的过程中,他看似不经意的把一个小金属物扔到煤炉附近的煤堆上。这个小动作瞒过了张曼丽的眼睛,却没骗过小燕子好奇的目光,李虎丘回到家的时候刚好看到小燕子在玩那个奇怪的小金属物。他一开始没在意,仔细问了事情经过后,心中一动,把那东西夺过来扣下一小点,放到煤堆里,结果半小时后,那东西居然自己着起火来。李虎丘忙用棉被将火捂灭。郝瘸子因此被李虎丘暴打一顿。从那以后李虎丘对老瘸子处处提防,但老瘸子的表现却忽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变的格外谦虚老实。
转过年来,一九九二年,五月。
这一天,日头高照的时候,大旗杆子在北站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标志性的独腿十分好认,大旗杆子凑过去,一拍那人的肩膀,“老瘸子,你这是咋的了?被那小子逼到我这一亩三分地来了?真要是没饭吃了,求求哥们,也许我一好心,就赏你块地盘儿,让你混碗饭吃。”
老瘸子看着大旗杆子,阴阴一笑:“你他妈自己吃不饱还被人踩过界,到现在女人都被人家霸占了,有什么资格跟老子面前拿大?”大旗杆子面露怒色,骂他:“都是你他妈闲的,教了他一身功夫,还教会他玩什么飞刀。”说罢冲上来要打老瘸子,却被老瘸子用单手给揪住衣领子,二人面对面的距离内,老瘸子凶狠的说道:“咱们两个联手,想个办法把那小兔崽子弄死,剁碎了沉江!你出气,我报仇,你敢不敢干?”
第006章 贼心不死,贼胆包天
老瘸子和大旗杆子都没读过毛选,但这两个老贼在社会这所大学里却早已修炼成精。敌人的敌人是可团结的对象,他们无师自通的领悟了这个道理。那天老瘸子和大旗杆子躲到小酒馆里,密议了很久,酒过三巡才尽欢而散。老瘸子走出小酒馆的时候,前一阵子坍塌的腰杆挺得笔直!
回到家,老瘸子看到张曼丽正在院子里压水。连着用了两瓢水也没能把抽水井里的水给引上来。老瘸子醉醺醺的走过去,只用了半瓢水,动作干脆利落的快速压动压井的抽水把柄,几下子,清凉的井水就被压了上来。老瘸子得意的拍拍手,看一眼刻意躲他一段距离的张曼丽,边往屋里走边说道:“姜还是老的辣,李虎丘那小鳖犊子没几天蹦跶的,到时候你就得跟着我,不然大旗杆子能祸害死你。”
晚间时,张曼丽把这件事告诉给李虎丘。李虎丘正在准备洗脚水,听她说完后,迟疑了一会儿,又继续调节水温。没有凉水了,李虎丘端着盆来到院子里,来到老抽水井近前,只往里倒了一点点水,然后深深的将抽子下到底,猛的压动两下后,突然往下一压抽水把柄,清凉的井水喷涌而出。这几下动作比之白天的老瘸子不知利落了多少倍。李虎丘把水端回屋,笑道:“放心,他要是水浒传里蒋门神,那我就是武松,管保他翻不过天去。”
少年口气中的自信和面颊上的稚嫩形成鲜明的呼应。
张曼丽很珍惜得来不易的安定生活。自从她搬来住,李虎丘往家里拿的钱也多了些,张曼丽根本不需要再出去抛头露面。这种近似男人赚钱养家,女人在家照顾孩子操持家务的日子,让张曼丽不自觉的产生了某种幻觉,仿佛这种日子能过上一辈子似地。熄灯睡觉前,张曼丽趴在枕头上,歪头看着李虎丘说你要小心大旗杆子,我总觉得老瘸子今天的话有点不对劲儿。李虎丘从被窝里坐起来,给小燕子掖了掖被角,笑道:“有什么不对劲儿的,他就是一个老残废,我分分钟能捏死他,大旗杆子也是个废物,就凭他们俩,别说他们捆把不到一块儿,就算是真联手了,也不是我个儿。”李虎丘的自大和年少轻狂让张曼丽更加忧心,她幽幽一叹,说总之你小心点儿就对了。
李虎丘起身拉灭了灯,窗根下老瘸子悄悄的爬回自己的屋子。漆黑的屋子里,李虎丘一双眸子闪闪发光。仿佛能刺透这夜的黑。
次日,哈城南站。
上午十点,李虎丘准时出现在老苗的茶叶蛋摊子前,一如既往的丢下十元钱,捡了几只茶叶蛋,也不剥皮,囫囵着塞进嘴里。然后拿起大茶缸子,用这老茶根儿的水往下顺茶蛋。老苗问他怎么老不剥皮吃。李虎丘说最近不知咋回事,胃里边气盛,牙根儿不自觉的痒痒,总爱啃骨头,吃到硬东西也不爱吐,恨不得嚼两块石头吞肚子里才舒服。老苗听着糊涂,看李虎丘气色不差就没再深问。
张铁军带着两个小贼出现在李虎丘视野里。两个小贼都缩头缩脑的,手插兜里,却露出两根手指在外头乱晃,随时将他们的劳动工具暴露在外面,很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是小偷似地。
李虎丘隔着老远就已看到,只若未见。南站派出所的镇所之宝,黑龙江省反扒十大标兵,老片警陈德旺背手溜达过来。
陈德旺溜达到李虎丘身边时若有深意的看了一眼这个他看着长大的结实少年。他一直清楚这孩子是做什么的,却从来没抓到过李虎丘的现行。这在他看来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陈德旺从来自负生了一双火眼金睛,反扒抓贼从未失手过。这孩子六岁那年到流落到此至今八年。陈德旺知道他一直跟郝瘸子生活在一起,也知道郝瘸子一条腿彻底截肢就是他下的手。一直有传闻这孩子学会了郝瘸子全部的扒窃技艺。陈德旺观察了很久却始终一无所获。
二十年前,郝瘸子逃跑途中穿过运动中火车的两节车厢之间的空隙,意外摔断了腿,就是因为被陈德旺拿了现行,才不得不亡命奔逃的,结果在逃跑过程中遇上火车过路,不得已,才玩了一手白驹过隙,企图在两节车厢之间穿过去,结果只成功了一半儿。穿过去落地后,屁股让火车刮了一下,把他带倒了,倒没让火车压着,却意外的摔伤了大胯。从那以后落下毛病,这才成了郝瘸子。
陈德旺将郝瘸子逼的摔断了腿,郝瘸子却让陈德旺成了孤家寡人。他全家三个儿子和老伴儿,都死于郝瘸子出狱不久后的一场大火。那场火就是郝瘸子放的,这件事天知地知郝瘸子知道,陈德旺隐隐猜的到。虽然知道李虎丘跟郝瘸子其实已经形同水火,但陈德旺还是不喜欢李虎丘,在老陈眼中这孩子将来对社会的危害,会大过郝瘸子十倍百倍。小家伙太聪明也太好学,所以老陈总在盯着李虎丘。让他失望的是,从李虎丘接管了老瘸子地盘至今,凭老陈的眼力经验,居然一次都不曾捉到李虎丘的现行。
陈德旺坐到李虎丘身边,在老苗那买了枚茶蛋,仔细的剥皮后,放到嘴边吹了吹,然后一口咬掉一半,咽进肚子里。“小鬼,托人叫我来干什么?”李虎丘看他一眼没说话,用手指了指张铁军三人。二人的目光聚焦在张铁军三人身上汇合。
正如猫从来不跟老鼠解释抓它们的原因。陈德旺也从来不喜欢跟小贼们废话。他站起身直奔正在肆意下包干活儿的张铁军三人走去。李虎丘正处在变声期的小哑脖子声传来:“你今天要是能保持住耐心,说不定能抓到一条你做梦都想抓的大鱼。”
小贼最近迷上了古龙的小说,讲话的方式都染上了几分古龙的色调。陈德旺却被他这句轻描淡写的话给定住了,不惜违背他生平一贯的原则——逢贼必抓。
陈德旺回身对李虎丘问道:“你说的大鱼可是少了半条尾巴?”
李虎丘道:“也许是也许不是,也许是两条鱼也说不定。”说完他做了个大旗迎风招展的手势,末了呵呵一笑,露出满口漂亮洁白的牙齿。
陈德旺走到李虎丘面前说道:“小崽儿,你胆敢骗我,当心日后我盯死你。”
劫道的怕蹲,拎包儿的怕盯。尤其是怕被陈德旺这种火眼金睛的老片警盯死。
李虎丘平静的跟他对视:“我就怕你到时候没种,不敢给你死去的一家四口人报仇!”小男孩的话有石破天惊的威力。陈德旺二目瞬间瞪得溜圆,他一直怀疑那场火是郝瘸子纵的,但消防武警的专业人士勘察过现场后曾说过,没有证据表明这是一场人为的火灾事故。李虎丘从陈德旺目光中看到隐现的红光和水雾,从怀中掏出一小块金属物递给陈德旺,说:“把这东西放到煤堆里浇上点水,你就什么都明白了。”
陈德旺将这东西接到手中。问李虎丘是从哪弄来的,是什么东西。李虎丘说这玩意叫做钠,老瘸子把这东西藏在我睡觉的屋子里的煤炉子边上被我发现了,觉得这事儿不寻常,后来送到供暖管理所的实验室一化验,说这东西叫钠,遇水能着火。李虎丘又说:“我没有什么证据能证明当年你家起火这事儿是老瘸子做的,我就知道这东西烧完了不会留下痕迹,老瘸子想用它害我没成功。”
陈德旺愤怒的神情丝毫不加掩饰,“还需要什么证据?就是郝瘸子干的!”李虎丘说你敢肯定是他干的就好,你要有种,又信得过我,下午两点你就去沿江路三棵柳公园假山上等着去。陈德旺问用不用带枪?李虎丘说你要是有就最好带上。
南站的钟楼上,郝瘸子和大旗杆子正拿着望远镜往这边看。大旗杆子有些担忧的问郝瘸子:“张铁军他们过去了,你说李虎丘会不会不上钩啊?”郝瘸子摇摇头,十分笃定的说:“昨天晚上我听他窗根儿了,这小子狂着呢,咱们俩他一个也没瞧得起,张铁军先是我的人,之后又跟了你,这样的人到他自认的地盘里干活儿,他肯定容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