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来禁烟,
广州万民欢。
可恨英夷酋,
暗设巧机关。
前途多风险,
事事有阻拦。
恳请林青天,
心要稳如山。
为民除祸患,
英名万载传。
如用小民时,
可找邝东山。
林则徐把信看完,辗转思索,感慨万千:邝东山--此人是谁呢?为什么捉住刺客,不见我面?他捉拿刺客,是事出有因,还是巧遇?从信上不难看出,此人晓得的事情很多,必有一定的来历。可惜没有见面,只好到了广州,再寻找他吧!林则徐想到这里,把信保存好,又处理了几份公事,便到寝室休息。
掌灯以后,林大人起来,梳洗完毕,林升伺候他用了晚膳,又略略歇息了一会儿,这才吩咐升堂。林升领命,忙到外面安排。顷刻之间,一切准备就绪,来到后厅,把林大人请到二堂。
林则徐来到二堂升坐,官兵卫队分立两旁。二堂内外,灯火通明,鸦雀无声,静得叫人可怕。林则徐环顾左右,接着吩咐:"带刺客!"值日的衙役急忙传话:"带-刺-客-"时间不长,官兵们连推带揉,把刺客押到堂口,大声吆喝:"跪下,快跪下!"这个刺客还挺光棍儿,任凭你喊破嗓子,他也不跪。官兵一按他的脑袋,他还直着脖子,瞪着眼睛,一个劲地扑棱。可是,这地方不是立光棍儿的地方,是龙也得盘着,是虎也得卧着;你这条光棍儿,即使有一搂粗,到了这个地方,也会叫你弯下来。官兵们一看不下跪,"呼啦"一声,又上来几个,有的按头,有的按背,有的架膀子,有的踹后腿,三下五去二,就把刺客按倒在地。有个当兵的还怕他不老实,又用脚狠狠踩住他的小腿。
林则徐坐在上面,目不转睛地瞅着刺客在下面折腾。他边瞅边想:这个家伙满脸横肉,决非善茬儿。就冲他这股蛮横劲儿,可能是个亡命徒。可是,你再玩儿命,到我跟前也得收敛点呀!你要连我也没看在眼里,那一定是很有来头了。林则徐见刺客跪稳定了,这才问道:"你是什么人?家住哪里,叫什么名字,因何刺杀本钦差?"
这个刺客,抬头看了林则徐一眼,脸上的肌肉蹦了几蹦,连嘴都不张,又把头低下了。林则徐重复问了几遍,这家伙还是一声不吭,反把眼睛闭上了。官兵们一看,火往上撞,"僻僻啪啪",朝他后背,就是一顿鞭子。这个刺客还真不含糊,光是咬牙咧嘴,就是一声不吭。
林则徐边看边想:这个歹徒骨头挺硬,宁死也不招供。看来,在他背后,一定有人掐着他的脖子,不让他吐露真情。真要这样,就事关重大了,我要慎重行事。
林则徐把手一摆,官兵们这才收住了鞭子。林大人既平和而又严肃地问道:"你是什么人,谁指使你前来行刺?难道你不怕死?"刺客闻听,抬起头来,嘿嘿一阵冷笑:"姓林的,你不必费事了。实话告诉你,你就是问到来年,也白费唇舌。该杀该剐,给我来个痛快吧!"林则徐听了,并不生气,接着问道:"你既不肯招认,本钦差也不强迫于你。我只问你为何要杀我,难道你我有仇不成?""这个……咱俩呀……一无仇,二无恨,反正……反正我要杀你。这次行刺失败,乃是天意,该着你走运,我倒霉。我只求你给我来个痛快!"
林则徐一听,纵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我之间,既然无仇无恨,就不该对我下此毒手。可见今日行刺。你是受他人唆使。你哪儿想到,行刺未遂,反当了替罪之羊,真是可气又可笑啊!现在看来,你来行刺,责任并未在你身上。本钦差虽掌生杀大权,但决不盲目行事。今日看在你无知的分上,饶你不死。"林大人说罢,吩咐两旁:"来人,给他解开绑绳,把钢刀归还给他,放他逃命去吧!"差人们一听,霎时间都愣住了:是听错了呢,还是钦差大人说错了呢?一个个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林则徐一看,正颜厉色地说道:"你们还愣什么?快把绑绳解开,放他逃命!"差人这才听明白,真要放走刺客。心里都想:刺客险些把大人刺死,罪多大呀!怎么还轻易把他放了?可是谁敢问呢!只见一个差人赶紧上前,解开绑绳,把刺客从地上扶起来。另个差人取来钢刀和包袱,一边递一边嘟囔:"给你,回家去吧!多咱呆闷了,再来行刺。反正没刺死人,就没事儿!"
林则徐这么做真是出乎刺客意料之外。他开始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等差人给他解开绑绳,他才相信耳朵没有听错。他站在堂口之下,心绪烦乱。心想:世界之大,无奇不有。难道真把我放了?难道他姓林的就这么便宜了我?简直是不可想象啊!
这时,林则徐和二堂内所有的人,都把眼盯在刺客身上,看他如何行动。只见他步也不迈,站在那儿呆若木鸡。此时,又听林大人说:"刺客,你还愣着干什么?赶快走吧!今后为人处事,要格外谨慎,切勿再吃亏上当了。"刺客一听,心里翻了个个儿:这位林大人的心肠不错呀!不像他们说的那样又狠又毒,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难道我就这样走了吗?回去如何交待?别看林大人把我饶了,那帮家伙对我可不会善罢甘休!我就这样回去了,不但对不起林大人,到他们跟前也不能得好!嘿,这刺客良心发现了。只见他两眼之中,闪着泪花,转身跪倒在地,高声说道:"小人该死,小人该死!我求求大人,快把我杀了吧!留下我也是人间祸害。我枉披人皮,我枉披人皮!"说一句,打自己一个嘴巴,连嘴都打破了。
林则徐一看,心中欢喜,说道:"不要打了,俗话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有道是'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嘛。只要你痛改前非,好好做人,还是大有可为的呀!"刺客一听,心里好像打开一扇窗户,又叩头说:"小人误信谗言,贪利忘义,以致做出该死的事来。我以为落到大人手中,准死无疑,这才在大人面前耍蛮撒野。今蒙大人如此恩待,即使我是铁石心肠,也得叫您感化过来呀!罪民没有什么报答您的,我就干脆对您实说了吧!"林大人多有办法,还真叫他来了个不打自招!他把真情供出以后,林则徐不听则可,听罢不由大吃一惊!
说了半天,这个刺客是谁?为什么要行刺林则徐?这里边错综复杂,还有不少文章呢。
前文书的开头已经说过,穆彰阿指使琦善给广州的伍绍荣写卜了一封信,要来个先发制人。这件事就是从这封信上引起的。
伍绍荣,本名叫伍崇耀,字紫垣,是广东南海县人。他的祖先在一七八四年--也就是乾隆九年,在广州创设了一个洋行,就是当时所谓十三行之一的恰和行。伍崇曜的父亲把祖父的事业继承下来以后,怡和行的业务很有起色,跃居十三行的首位,在洋人当中颇有声誉。因他父亲的乳名叫亚浩,所以外国人就称他父亲为"浩官"。伍崇曜承袭父业以后,才起了个商名叫伍绍荣。在当时的行商当中,有子沿父名的惯例,伍绍荣对外也称"伍浩官"。他这个怡和行从祖辈开始,就跟官府勾结,串通外商,贩卖洋货,私运白银,垄断了广州的对外贸易,发了横财,成了买办。特别是近些年来,鸦片泛滥,伍绍荣岂肯放过这个发财的机会?就干起替外国人包销鸦片的勾当,成了广州最大的鸦片走私贩。在那个年头,有钱能使鬼推磨。为便于和官府勾结,就用白银捐了一个三品道员,一跃变成了官僚买办。从此以后,伍绍荣就用银子把琦善和穆彰阿勾结上了。条件是:我大把大把地给你们银子,你们得一个劲儿地给我撑腰。要不,怎能说他是琦善的亲信呢!
那一天,伍绍荣正在怡和行里坐着,一边喝着咖啡,一边合计买卖。突然,接到琦善的来信。他放下杯子,打开一看,吓得真魂儿都出窍了。信上说:林则徐已被皇上封为钦差大臣,近日即赴广东禁烟。他有先斩后奏之权,又有节制水师之势,对我等十分不利。信中还嘱咐伍绍荣,要他做好一切准备,严防林则徐抓住任何把柄。琦善还警告伍绍荣说:林则徐是死硬之辈,顽固不化,手狠心黑,要特别注意防备,最好设法把这颗眼中的钉子拔掉。琦善最后特别强调,决不允许泄露你我之间的秘密关系,否则对我极其不利。说来道去,就是怕林则徐把他的脑袋拿掉。
伍绍荣非常了解林则徐。因他姐丈是湖北人,经常向他介绍林则徐对鸦片的态度和在湖北所采取的禁烟措施。他深知,林则徐一到广州,就会给他带来灭顶之灾。因此,他连饭也顾不上吃,坐上轿子就奔十三行送信去了。
十三行,也叫"洋货行",是鸦片战争前广州官府特许经营对外贸易的商行。当初行数并非固定十三家,到一八三七年才恢复到十三行的行数。这十三行,共同成立一个公行,享有对外贸易的特权,也是官府和外商交涉事务的中介。前文书说过,伍绍荣的怡和行是十三行中之首,这十三行的公行,当然由他控制了。十三行的公行坐落在广州西关外,英国商人头目颠地和渣甸也长期住在十三行的公行里。
颠地是英国的大商人。这些年来,他借着东印度公司和中国广州通商之机,专门往中国走私鸦片,发了横财,成了英国金融界的巨魁。因他为人老练奸诈,富有和中国商人打交道的经验,又有财势,英国商人就推选颠地为他们的代表和总头目,驻在广州的十三行里,负责策划、指挥英国商人往中国走私鸦片事宜。
伍绍荣首先就找颠地,晚上九点一刻,伍绍荣来到十三行的公行,在小客厅里见了颠地。这个颠地,身高体壮,从外形看,颇像一名举重健将。他身穿一件软缎睡衣,脚套拖鞋;一团带卷的黄发乍蓬在头上,高眼眶里那对蓝眼珠不停地转动着,经过修饰的黄胡子紧贴在两颊,那个高高翘起的鹰勾鼻子,颇有一峰突起之感;厚嘴唇上夹着一支雪茄烟。见了伍绍荣,似笑非笑,一派得意洋洋、目中无人的神气。伍绍荣站在颠地跟前,身着便装,长袍小帽,长得又干巴又瘦小。二人相比之下,一胖一瘦,一高一矮,一白一黄,一洋一古,十分滑稽可笑。
伍绍荣面对颠地施了个脱帽礼,颠地略微点了点头,然后分宾主落座。颠地坐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上的烟雾,不慌不忙地问道:"伍先生,这么晚了,找我有事吗?"伍绍荣赶紧欠身:"有事,有事,这件事还不小呢!"颠地看了伍绍荣一眼:"看把你这位伍大人急成这个样子!什么了不起的事呀?"伍绍荣接着就把林则徐要来广州禁烟的事,对他讲了一遍。不过,他没敢提琦善的名字,因为他和琦善的关系对洋人绝对保密。
颠地听完,非但不惊,反而纵声大笑起来,把小客厅震得嗡嗡作响。这下子可把伍绍荣笑懵了,他直着脖子,瞪着一对小黑眼,不知如何是好。颠地一看伍绍荣那个傻样,笑得更厉害了。伍绍荣瞪着小眼睛瞅了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颠地先生,这是何意?难道我的话有失检点之处吗?"颠地把笑出来的眼泪擦净,又吸了口雪茄,这才说道:"禁烟,禁烟,这两个字我都听腻了。难道贵国真有能人禁绝鸦片?是皇帝,还是大臣?这简直像《天方夜谭》一样,通通是谎言。事实证明,越禁,鸦片流行越严重;越禁,鸦片进得就越多;越禁,我们就越发财。你把好事看成坏事,难道不惹人发笑吗?"颠他说罢,又哈哈大笑起来。
伍绍荣的心情和颠地可大不相同,颠地越觉得轻松,伍绍荣就越感到有压力。他心头沉重,又急又恼,强捺着性子说道:"尊敬的颠地先生,请听我再进一言。敝国皇上决心很大,为禁绝鸦片,竟派林则徐为钦差大臣。此人非同一般,视鸦片像仇敌,看洋人如鼠辈,脑袋顽固不化,手段颇为强硬,握有生杀大权,控制水师兵力,您不可不防啊!"颠地不以为然地说:"我问你,林则徐难道不是中国人?我看透了,你们中国人都是胆小如鼠、贪财如命之辈。请原谅,您当然例外了。我就不信,林则徐不喜欢钱?等他来到广州,我多给他几两银子不就完了?""不,不。颠地先生,您完全估计错了,他这个中国人与众不同。他冷酷无情,执法如山,而且言出法随。他视金银如粪上,决非金钱所能买动的。我衷心奉劝阁下,还是早些提防为好。"颠地从来没有发现伍绍荣这么害怕过,他看了看伍绍荣,收敛了笑容,问道:"你说,伍先生,我该如何提防呢?""我们中国人有句名言,叫做'好汉不吃眼前亏'。阁下最好先到澳门或是海外躲躲,把所有的鸦片统统运走,观望一个时期再打主意……""不,这不是上策!"颠地站起来,打断了伍绍荣的话,他边说着,边挥动着毛茸茸的大手咆哮着说:"你叫我逃到海外,岂不有损于我们女王陛下的尊严,有失于大英
臣民的体面?我是决不会向林则徐屈服的!"伍绍荣见颠地又硬邦起来,急得直冒热汗,忙站起身来,苦苦规劝:"颠地先生,还是聪明一点比较合适。'识时务者为俊杰'嘛!现在的退步,实为将来的阔步啊!何必为逞匹夫之勇,而自找苦头呢!"
颠地听了,没有急于表态,背着手在地毯上来回转悠。片刻过去,突然止住了脚步,从眼睛里射出两道蓝光,伸手把伍绍荣的耳朵往自己嘴边一拽:"你常说,'不狠不毒不丈夫'。我看,干脆把姓林的干掉得啦!"伍绍荣一听,心里特别高兴。为什么?这和琦善在信中对他的指示不谋而合。但是,他在这时尽量控制自己的感情,不让自己把高兴的样子表露于外。因他留个心眼儿,他考虑到要干这件事,不仅需要大批银子,还得挑选合适的人。颠地要把这件事推到自己身上,让自己出钱,选人,假如走漏风声,自己就要承担主谋的责任。因此,他就想一推六二五,叫颠地出头去干!想到这儿,伍绍荣假装害怕的样子,把脖子一缩:"这个……这可太冒险了……"颠地一听,心里话:你纯粹是个胆小鬼。他果断地说:"事到如今,也就得这么办了。你不是说林则徐挺厉害吗,他要来,你不把他吃掉,他就要吃掉你呀!"伍绍荣一听,心里话:我巴不得你这样坚决。就乘机来个顺水推舟:"颠地先生,您执意要这么做的话,请你原谅,我伍绍荣就不介入此事了。"颠地一听,顿时火冒三丈:"啊哈!我原以为你伍绍荣胆小怕死,现在我才清楚,你是想躲清静啊!哼,妄想!你要明白,广州还是你们大清帝国的国土。林则徐一来,我颠地一走了事;可是,你
单田芳评书精萃
《百年风云》
第三回 选刺客疤六爱计 斩烟犯颠地吃惊
历史长河无情,
淘尽世间英雄。
贡献大小虽不同,
歌颂理当公平。
伍绍荣本想借刀杀人,没料到弄巧成拙,惹恼了颠地。最后,双方讨价还价,达成了协议。这就是:由伍绍荣挑选刺客,颠地出钱。颠地一再嘱咐地说,为了消灭赃证,保存自己,把林则徐刺死以后,再把刺客干掉。两个人又把细节商量了一番,觉得没什么漏洞了,伍绍荣这才上轿回府。
伍绍荣回到府里,心里忐忑不安。他想:现在的形势好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犹如两个角斗士在决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对选谁当刺客,更须慎重考虑,一旦考虑不周,挑选不当,刺杀不成,后果更是不堪设想啊!想到这里,便命家人在门口挂出"谢绝客人"的牌子,躲在府中苦思冥想。
为此事,可把伍绍荣愁坏了。他想:做刺客的这个人,既要有本领有胆略,还要忠诚可靠。他想啊,想啊,最后想在了赵疤六的身上,心里说:对,这个人足可信赖!伍绍荣想到这里,小眼发亮,愁云顿消。
这个赵疤六,原来是个海盗头目,领着三十来个人,在广州沿海一带抢劫渔船、商船。官府多次捉拿,也没把他拿住。后来,为争一个女人,和手下的一个小头目闹翻了。那小头目怀恨在心,到官府把赵疤六出卖了,才把他逮捕归案,因赵疤六一直在沿海一带为非做歹,还有人命,理应按律杀头。也是该着赵疤六不死,这件事竟传到伍绍荣的耳朵里了。原来伍绍荣早就知道有赵疤六这么个人,他不但有一身好武艺,还机智伶俐,胆量超人,是个理想的保镖,只愁没有机会。如今赵疤六落网,真是天赐良机。他便急忙走官串府,用银子把赵疤六买了出来。为此,赵疤六对伍绍荣感恩不尽。伍绍荣对赵疤六倒也不错,除了叫他保镖、护院,还让他当了府里的教师爷。赵疤六自然要忠于职守,奋力图报了。日久天长,就成了伍绍荣的忠实爪牙。
伍绍荣选中了赵疤六,便朝外边喊了一声:"来人哪!""喳!"家人答应一声,赶紧进屋:"老爷,有什么吩咐?""传我的话,让赵疤六赵老师前来见我。"家人施礼退出之后,伍绍荣把备好的东西放在桌下。时过片刻,就听门外有人说话:"赵老师到。"
赵疤六走进门来,满脸堆笑,给伍绍荣施礼:"疤六给大人请安。""免了罢,都是自家人,何必如此客气。""谢大人。"赵疤六迈步走到一旁,垂手站好。伍绍荣把手一摆,家人退出,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伍绍荣笑着说:"疤六,坐下!""回大人,小人不敢坐。""这是什么话,官是官,私是私嘛!屋里没外人,坐下好讲。"赵疤六这才一旁落座。
伍绍荣见赵疤六已经坐稳,他不谈正题,先来个假亲假近:"疤六,在这儿还混得过去吧?缺钱花吗?""大人对小人照顾得无微不至,小人啥也不缺。""哈哈哈哈,别见外吗,我拿你当兄弟一般,如有为难之处,只管明言。"伍绍荣说着话,一哈腰,从桌下把准备好的包裹取出,往前一递:"疤六哇,我知道你喜欢这个,这是上等烟土二百两,拿去用吧!"什么叫"烟土",就是没有熬制的鸦片。赵疤六急忙推辞:"不,不,我手里还有不少呢,请大人留着自己用吧!"伍绍荣把脸往下一沉:"这是什么话,你有是你的,这是大人我的一点心意,你还驳我的面子吗?"赵疤六急忙解释:"小人不敢。只怕大人如此加恩于我,小人无法报答呵!""你先把这个收下,我正有用你之处!""谢大人,谢大人!"赵疤六千恩万谢,把烟收好,赶忙说道:"大人有事只管吩咐。叫我上刀山,下火海,万死不辞,疤六愿为大人粉身碎骨!""好,好,好,我相信你能够做到。"
伍绍荣见火候到了,便站起身来,想说明找他的用意。但在屋里转了几圈儿,没有吐口,他想:人心隔肚皮,做事两不知啊!别看他现在见到了好处,摇头晃脑,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向我表白忠诚;可是,他若是个软骨头,事情一败露,为了保住他的性命,就有出卖我的可能啊!他想了一会儿,又埋怨起自己来了。心里说:伍绍荣啊,你也太优柔寡断了。像赵疤六这种人,是天生的贼骨头,又是杀人不眨眼的亡命徒,还特别注重义气,我对他这么好,能不为我卖命吗?再者,事情迫在眉睫,抓把钝刀也得把乱麻斩断哪!何况,他还是一把利刀呢!如再犹豫不决,就要误事了。伍绍荣拿定主意,转过身来问道:"疤六,我绍荣待你怎样?"就这一句问话,把赵疤六吓得跪下了:"大人对小的恩重如山哪!""既然如此,我有一件为难的事,有求于你,你能否为我去做?""小人万死不辞!"赵疤六说完,站起身来,挺了挺胸脯。"好,你附耳过来!"赵疤六来到伍绍荣的跟前,把耳朵递上去:"大人请讲!"伍绍荣正颜厉色,小声地说:"我命你把林则徐干掉!"
赵疤六一听叫他行刺林则徐,立刻后退几步,浑身哆嗦起来,脸上也露出为难的颜色:"这……这……"伍绍荣顿时把脸一沉,眼中放出凶光,往前逼近几步:"怎么,你害怕了?"又往前逼近一步:"你不愿意?"赵疤六一边后退,一边解释:"不怕……愿意……愿为大人赴汤蹈火。不过……""不过什么?""不过这件事关系重大,怕办糟了,误了老爷的大事。"伍绍荣一听,长长吁了口气,态度立即缓和下来:"这个吗,你不必担心,弄糟了也不怨你,由我兜着嘛!可有一件,倘要发生意外,你死也不能把我说出去,千万要守口如瓶。懂吗?""小人明白,我们吃老横的最忌讳做这种缺德的事儿,我决不能临死还抓个垫背的。"伍绍荣明白,"吃老横的"就是指土匪或小偷而言,是赵疤六当海盗时说的行话。他听了之后,点一点头说:"我伍绍荣特别讲信用,不能白叫你受累。这么办吧,我先给你五百两银子,事成之后,再赏你白银三千两。"说着,把五百两银票扔给赵疤六。"谢大人。"伍绍荣一看,赵疤六把银票拣了起来,揣在怀内,便用斩钉截铁的命令口吻说道:"你明天就动身,选个适当的地方动手,在五天之内把事办好。只许成功,不准失败。倘有万一,不许牵扯他人!""小人记住了。""回去做准备吧!""是!"赵疤六答应一声,提起那包大烟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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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疤六,回到自己的住室,把大烟土往桌上一放,转身把门插上,便倒在床上,掏出银票。他那两只贼眼,一会儿瞅瞅那包大烟土,一会儿瞧瞧那张五百两银票,就在心里合计起来:伍绍荣叫我办这件事儿,虽然有点挠头,又担很大风险,但是,大烟土和银子已拿到手,也满口答应人家了,就得硬着头皮去干了!反正我赵疤六,已经活了三十多岁,刺死一个钦差大臣,即使把命丢了,也算值得。只是缺个得心应手的家什,明天得赶快弄来。想到这儿,就稀里糊涂睡着了。
第二天天刚放亮,赵疤六就起了床,梳洗完毕,草草吃点儿点心,顺手取了几十两银子,就去元记刀枪铺买刀。
元记刀枪铺,设在北门里顺城街。要去那里,他必须经过广州的一条最繁华的大街。赵疤六出了道员府大门,信步来到这条街上。只见这条街:店铺林立,一家挨着一家;街上行人,密密麻麻,红男绿女,仕农工商,来往不断,中间还夹杂着一些穿着奇装异服的外国传教士;车轮马蹄、叫买叫卖之声,吵得人都头疼。赵疤六心中有事,也无暇多顾,他用手轻轻拨着行人,往前蹿去。不大工夫,就来到元记刀枪铺门前。
因赵疤六常到这儿给徒弟们购买兵器,和铺里的人混得挺熟。掌柜的一见赵疤六,就抱拳拱手,笑脸相迎:"这不是赵师爷吗?屋里坐,屋里坐。"赵疤六也不谦让,把头一点:"不必客气!"迈步进屋,就在柜台前坐下。学徒的给他倒一杯茶,赵疤六端起来边喝边说:"掌柜的,我要买一把钢口好一点的钢刀,尺寸不要太长,给我选一把吧!""好说,好说。我说赵师爷,您要不急用的话,最好是特意给您打造一把,保您称心如意。""你的好意我领了。不过,我等着用,给我挑一把现成的就行。""也好,请您稍等。"说完,掌柜的就去后院选刀。
赵疤六一边喝茶,一边等着。时间不长,掌柜的抱出几把刀来,放在柜台上,让他随意挑选。赵疤六拿起一把看看,摇一摇头,又放下了;又看了一把,还不满意。他抬头问道:"掌柜的,这几把刀,都是样子货,好看不实用。还有好的吗?我不怕多花银子。""看您说的,我有货还怕卖吗?实在选不出来了。不信,您就亲自去看看。""那我就不客气了!"说着,赵疤六站起身来,随掌柜的往后院走去。
赵疤六跟掌柜的走进货房,抬头一看,但见墙上挂的,案上放的,都是刀枪棍棒,有的还贴着名签,标着号码。一看便知,这是他人的定货,还没取走。他眼睛盯着那些定货,看来看去,突然把眼睛落到西墙。西墙上并排挂着五口腰刀,只见中间那口,黑鲨鱼皮的刀鞘,黄铜刀盘,黄铜饰件,一尺多长的红紫色的刀穗子。赵疤六伸手摘下,按绷簧把刀拽出鞘,眼前立刻闪了道寒光,蓝汪汪的刀锋,十分锐利。他一下子就相中了,回头问掌柜的:"这口就满好吗,你怎么说没有呢?"掌柜的笑道:"这是人家定打的。不信,你看,刀把不是标着姓名吗?"赵疤六一看,果真不假,标签上写着"三元里何玉成"六个字,不免有些晦气。但仍是爱不释手,便和掌柜的商议:"能不能把这口刀先卖给我,你再费点事,给这位姓何的再造一把?""这哪行啊,人家定好了,今天就来取货。"
这时,赵疤六把脸一横,把眼一翻,把当海盗时的野蛮劲儿又使出来了:"掌柜的,咱这么说吧,你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我今天是非买不可!"这掌柜的知道他是道员府的教师爷,过去又当过海盗,什么屎都拉得出来,怎敢惹他?这才勉强答应了。不过,他要求赵疤六留下一个条子,写上姓名,说明原因,以防定货的原主找麻烦。同时,也证明一下元记刀枪铺按期付货,没有失信。赵疤六一看,刀也买下来了,要不答应写这个条子,似乎也太不近人情了,便点头答应下来。他拿着这把短刀,和掌柜的一同回到前柜账房,付了十两银子,就提笔写那条子。顷刻写完,递给掌柜的:"要不是爷爷有急用,我才不找这个麻烦呢。你告诉那个姓何的,要是不答应的话,到府里找我去。我出趟门儿,几天就回来了!"说罢,把刀一夹,扬长而去。刀枪铺掌柜的瞅着他的背影,真是哭笑不得。
说到这里,应该交待一句:赵疤六哪里知道,他在这里所做的一切,早就被人看在眼里。同时,还跟着他的踪迹,牢牢把他盯住了。
且说赵疤六,拿着新买的钢刀,回到府里,马上准备起程。他取来一个包袱皮儿,找出几两大烟,又取来几十两银子,用包袱皮儿包好,换了一身干净利落的衣服,蹬上一双薄底快靴,背起包袱,也不向伍绍荣辞行,就起身上路了。
赵疤六出了北门,顺着大道往前走。一边行走,一边探听林则徐的音信。
这时,钦差大人林则徐前来广州禁烟的消息早已传开,酒馆茶肆,街头巷尾,人们都在谈论这件事。他听说林则徐快到韶关了,而且,韶关镇的地方官和老百姓,正在准备隆重迎接钦差大人。他便加快了脚步,直奔韶关而去。
这一天,赵疤六来到韶关镇,一打听,得知林大人明日中午进韶关镇。他真是又惊又喜。惊的是林则徐来得好快,可见一路顺风,没有耽搁时间;喜的是,韶关镇这地方较大,前来迎接钦差的人一定很多,秩序一定不好,正好乘混乱之机下手。他想到这里,就先找店房住下。
赵疤六在店房住好,吸了几口大烟,解了解乏,便到街上踩道。什么叫踩道?踩道又叫踩盘子,这是刺客、强盗在下手前,必须做好的一件大事。赵疤六踩道的目的,是要看看林钦差的大轿走哪条路,都要经过什么地方,从什么地方下手合适;行刺成功了,从哪儿脱身;行刺不成,又从哪里脱险;哪条街,哪条胡同,都通哪些地方;哪条胡同是死胡同;官兵都在什么地方把守;周围都是什么环境……如此等等,都需要事先摸清底细。赵疤六干这一行经验丰富,到街上只转绕了半天,就把大部分情况摸清了。只是何时下手,费了不少脑筋。按常规,应在夜间行刺。为什么?夜间便于行动、隐匿和逃走。但他又感到,在夜间行刺没有把握。为什么?他行刺的目标是钦差大臣,官高位显,身边的卫队一定不少,在他下榻的馆驿周围,肯定戒备森严,无机可乘,不如在白天下手;但害处是白天看得清楚,众目睽睽,容易暴露。不过也有有利之处,一般来说,人们在白天难免麻痹大意,防范疏忽,有空子可钻,这是其一;其二,街上人多,追捕不便,利于逃遁。利害相比,白日行刺虽要冒些风险,可是成功的可能性还是较大。赵疤六盘算来盘算去,还是采取了白天行刺这个方案。他把主意拿定,便回店房休息去了。
次日天明,赵疤六提着包袱,出了店房,直奔十字街的太白酒楼。这是他事先踩好的地方。他上了二楼,找了个临街的座位,推开窗户往下一看:这个地方选得真好!楼高不过丈五,凭着自己的功夫,从这儿跳到街心,决无危险;无论行刺成功与否,都可以从太白酒楼对过的酱园子逃走。想到这儿,他心里踏实多了。赵疤六早就摸清,林则徐于正晌午时才到韶关呢!时间尚早,吃饱喝足再说。便找跑堂的要了几个菜,半斤白干酒,自斟自饮起来。
赵疤六一边饮酒,一边盘算行刺时可能出现的麻烦。正在这时,只见从楼下上来一老一壮两位客人。这个老的:身高体健,五大三粗,紫红的脸膛,一把花白胡子,脑门儿又宽又亮,一对大眼睛溜圆,两只大手好像蒲扇,一对大脚恰似旱船,一身蓝布裤褂,手提黄布包裹。那个壮年长得干净利落,潇洒英俊:黄白面皮,细眉朗目,通红的嘴唇,燕尾八字胡,黝黑的大辫子,一身米色裤褂,手提长条包裹,二眸子炯炯有神。这两个人在赵疤六右边那张桌子旁边坐下,要了几个菜,边吃边唠起来。
赵疤六斜眼一看:这两个人来得有点蹊跷!为什么和我一样靠窗坐下?莫非也来行刺?想到这儿,便注意听他二人说些什么。只听那老头儿说道:"方才你到哪去了?害得我到处找你!"壮年人答道:"师父不知,我初到韶关,看哪儿都很新鲜,就到处转游转游,开开眼界,所以晚到一步。"老头儿听了,很不满意,用教训的口吻说道:"往后千万记住,说话办事都要稳妥些。千万别犯了老毛病!"
老头儿说到这儿,赵疤六就想:啊!我明白了,那个小子可能和我一样,过去也是吃老横的,现在洗手不干了。他师父还不放心,便对他教训一顿。我得好好听听,他师父说些什么?又听那个老头儿放大声音,继续说道:"告诉你,这地方没你的便宜可拣!别觉着你聪明,有点本事,就想胡作非为。你可小心点儿,一失足成千古恨,你懂吗?"
赵疤六一听,心里就犯合计:这个老头儿是不是说我?他可佛是指鸡骂狗?不然的话,为什么越说声音越大?他越是这样想,就越是想听个仔细。只听那个壮年人笑道:"师父放心,我都三十多岁的人了,还用你老替我操心吗?"那老头儿说道:"不见得吧!别忘了古人留下的这句话,'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再不快悬崖勒马,仍然一意孤行,可有你好看的!"
赵疤六一听:这不是含沙射影说我吗?心里觉得不是滋味。又一想:我何必多心呢!人家教训自己的徒弟,与我有什么关系?想到这儿,再也不想听那一老一壮说什么了,只顾自己喝酒。
正晌午到了,忽听街上有人喊:"林大人进街了!""林大人到了!"霎时间,喊叫声一阵大乱。楼上吃饭的都站起身来,拥向窗口。
赵疤六闻听"林大人到",一阵紧张,心头乱跳,也站起身来,先往四周看看,提起包袱,来到人最少的那个窗户,翘脚往下观看。就在这时,那一老一壮也站了起来。壮年人说:"师父,你算账吧,我到下边看热闹去。"说着,跑下楼去。那位老头儿两眼紧紧盯着赵疤六,当赵疤六伸手抽出那把钢刀,往窗外一蹿,那个老头儿也三步并做两步,随后跳了下去。赵疤六跳到林则徐的轿前刚想动手,先下楼的那位壮年一脚把赵疤六的钢刀踢掉,那位老头儿伸出钳子般的大手,当即把他抓住。这一老一壮就是老英雄邝东山与他的弟子张凤良。后文书还要交待,这里暂不细表。
话休絮烦。且说赵疤六,把前后经过供完,等着钦差发落。林则徐听罢,直气得须眉皆爹。心中暗想:好你个胆大的伍绍荣,竟敢指使凶手刺杀于我,真是嚣张至极!为了谨慎起见,他又详细问了几遍,把口供记录下来,叫赵疤六画了押。林大人最后问道:"赵疤六,你供的可是实情?""回大人,我是个罪该万死之人,事到如今,我说瞎话有什么用?假如大人不信,到广州一查,便知真假。""好,赵疤六,我原想把你释放,但有些事情尚需核对。在事情没有结束之前,还有用你之处,你暂时就受点委屈吧!待完案之后,本钦差对你定有安排,休息去吧!""多谢大人,多谢大人。"林则徐命人把赵疤六押了下去,软禁起来。又嘱咐卫队人等,对此事严格保密,这才拂袖退堂。
林则徐回到寝室,全无睡意,坐在那里,冥思苦想,感慨万千!他想到赵疤六的供词,又想到邝东山的来信;从穆彰阿、琦善又想到伍绍荣,深深感到禁烟阻力之大!他又从广州的伍绍荣联想到两广总督邓廷桢。心里说:此人素有清官之名,颇有才干,德高望重,是我禁烟当中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他对禁绝鸦片,持何态度,真叫我捉摸不定啊!说他反对鸦片,支持禁烟,可是鸦片在广州如此泛滥,他为何不加以制止?说他支持鸦片走私,反对禁烟,还没有什么迹象证明他是这样。我到广州,邓廷桢要肯助我,那就顺利多了;他要反对禁烟,势必更会加重我的困难。想到这儿,林则徐更睡不着了,坐在灯下,久久凝目思考:我要早些摸清邓廷桢对禁烟的态度。可是,他对如何了解邓廷桢,左思右想,苦无良策。
正在这个时候,大总管林升推门进来。林升原姓范。跟随则徐二十多年。在当时社会,时兴奴随主姓,才改姓林。林升为人忠厚老实,精明强干,对主人忠心不二,一向兢兢业业,是林则徐的心腹。
林则徐见林升进来,问道:"这么晚了,还不睡觉,难道有事不成?""回大人,方才守门的军兵告诉我,说广州方面来人了,要见大人。军兵说,大人已经歇息了,有事明天再说。这个人很固执,非见大人不可!并说事关紧急,等不到天明。特来问大人,是见,还是不见?"林则徐听了一怔:"问没问他是从广州何处来的?""问过了,他说是从两广总督衙门来的。"林则徐听了,心一动:总督衙门来的?想必会有要事!想到这里,说道:"叫他进来,到这儿见我。""遵命。"林升退了出去。二总管林祥随后进来,伺候大人换了身衣服,又出去叫来八名保镖的,以防万一。
这时候,林升领人进来。保镖的在室外把这个人拉住,把他浑身上下搜查了一遍,这才放他进屋。这个人来到林则徐面前,跪倒叩头:"钦差大人在上,卑职叩见了。"林则徐借着灯光观看,此人三十多岁,身体魁梧,颇像个武职人员。看了片刻,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任何官职?深夜见我,有什么急事?"此人叩头道:"卑职名叫邓国忠,官拜督标参将之职,奉我家两广总督邓制军所差,给钦差大人送封密信。""是吗?"林则徐又惊又喜,忙问道:"信在何处?"邓国忠从怀里把信取出,交给林升,由林升转呈给林则徐,林则徐叫邓国忠一旁落座。邓国忠不敢坐,垂手站在门旁。林则徐把信展开,仔细观看。信上是这么写的:
书奉钦差大人林公台鉴:
廷桢不才,愧为总督,眼见鸦片泛滥而不能清除,吾罪大矣!查鸦片之害,由来已久,祸国殃民,馨竹难书。致使我朝白银外流,国库空虚,平民破产,苦不可言。
廷桢幼读诗书,粗通礼仪,蒙皇恩浩荡,总督两广,敢不尽心竭力以报主上乎?
奈上有权贵当道,下有好人掣时,外有洋人挑衅,内有走狗充奴,上下包庇,内外勾结,廷侦实无用武之地,唯摇首长叹而已。
今闻林公,奉旨来粤,真如旱苗将见春雨,孤儿重见父母,虽黄童白叟,山林隐士,三教九流,亦无不奔走相告。可见人心所向,大势所趋,以林公为保障也!
廷桢虽老,贱躯粗壮,愿助公一臂之力,誓为朝廷尽忠,扫除烟害!口不应心,天诛地灭。
林则徐看罢大喜,心里说:我担心的就是这件事,邓廷桢既然愿意助我禁烟,何愁大事不成!当即重赏邓国忠。又详细盘问了广州的近况,邓国忠一一做了回答。林则徐道:"你辛苦辛苦,明天就返回去,见着邓制军替我问好。你就说,几日后就能会面,不必回信了。我在一路上也知道了一些走私败类、汉好买办的名字,我开列一份名单,你捎回去,呈给邓大人,让他再如实查对一下,假如罪证确凿,就杀掉示众。不过,千万不要冤枉了好人。你懂吗?""卑职记住了。"林则徐提笔铺纸,把名单开好,让林升用了印,便交给邓国忠,并叫林升先陪他下去休息。
书要简短。邓国忠在韶关住了一夜,次日寅时就走了。他回到广州,见了邓廷桢,把拜见林大人的经过讲了一遍,最后把名单呈上。邓廷桢见了名单,对林则徐钦佩得不得了。他万没想到林则徐心这么细,在赴任的路上就把此地情况摸清了。邓廷桢看了名单,心想:禁绝鸦片,乃我份内之事。只因豺狼当道,未能如愿以偿。如今钦差大人亲来督禁,我就借此东风,着手做吧!想到这儿,马上用两广总督和钦差大臣的名义,发出了严禁鸦片的布告。总共规定了十八条,内容无非是严禁走私贩运鸦片,鼓励军民检举揭发,提倡自首认罪,否则一律严惩不贷。
这份布告一贴出,轰动了整个广州城。城乡百姓欢欣鼓舞,奔走相告:"朝廷派林青天禁烟来了!""害人的鸦片长久不了啦!"很多青壮年集聚到一起,协助官府缉拿走私犯和吸毒犯。有的人成群结队闯进大烟馆,把掌柜的打了一顿,扭送官府。然后砸了烟灯,撅了烟枪,放火烧了烟馆。还有些人把罪大恶极的烟贩子抓住,给他抹上黑脸,戴上尖帽,挂上牌子,游街示众。街头巷尾,好不热闹。足见老百姓对鸦片是何等愤恨了。
且说邓廷桢,当布告发出之后,马上派出骑巡,配合广州府县,按名单捉拿汉好、洋奴和鸦片走私贩。这一下抓了个鸡飞狗跳墙,第一批就捕了二百多人。经过审讯和调查,把其中十一名证据确凿、罪大恶极者定为死刑。命州知府余保纯为监斩官,刑场设在广州西关十三行公行的门前,把这十一名罪犯用囚车解到刑场,由余保纯分别宣布了他们的罪状,正晌午时下令开刀,人头落地。围观的百姓看了,人人拍手称快,不住地欢呼喝彩。
驻扎在十三行的洋商们躲到二楼上,隔着窗户往外看着,此情此景,真是触目惊心!洋商们清楚:这地方本来不是刑场,也从来没在这里斩过犯人。这次这么做,纯属有的放矢。很明显,这是在我们面前示威,也是一次严厉的警告。当罪犯人头落地的时候,洋人们一阵惊慌,有的跪下祈祷,有的在胸前画十字,有的惊呼:"唉哟,我的上帝,这简直太可怕了!"还有的跑步找他们的总头目颠地,要求他采取措施,保护来华洋商的人身安全。
可是,颠地比那些洋商更不安宁。为什么?他指使伍绍荣派了一名刺客,前去刺杀林则徐,也不知成功没有?自从刺客走后,他茶饭懒用,日夜不安。从近日发生的一切事情表明,林则徐仍然健在。也就是说,行刺没有成功。那么,刺客哪里去了呢?是死是活?死了倒好,要活着的话,会不会株连自己?林则徐来了该怎么办?这一连串的问题,一连串的担心,把颠地的脑袋都搅混了。再加上今天广州府刑场设在他的眼皮底下,更使他心慌意乱,愁上加愁。当洋商把他围住、向他呼救的时候,他实在忍无可忍,一蹦老高,厉声喝道:"先生们,冷静一点!我的头都要爆炸了!你们求我保护安全,我又求谁去呢?"说罢,顺手操起一瓶"威士忌","咕咚,咕咚,"灌了几口,狠狠往地上一摔,酒瓶立刻粉碎,把洋商们吓得够战,一个个膛目结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