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荀放下手里的毛笔,:“你想下山?”
陆山民愣了一下,没想到爷爷会突然提及,其实陆山民虽然有下山的想法,但并没有具体的行动计划,毕竟在马嘴村生活了二十年,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那么熟悉,加上还有年迈的爷爷在家,陆山民并没有下定决心。
陆山民下意识的点了点头,没有隐瞒内心的想法。
“是因为白富贵家闺女?”
“我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是否像她说的那么好?”
“山民,得之泰然失之坦然,万事莫强求,特别是感情的事儿?”
陆山民点了点头“爷爷请放心,我不会钻牛角尖。”
陆荀苦笑了一下:“想走就走吧,我在村里教了大半辈子书,那点烟火情足够我养老,旁边还有道一和老黄陪着我,也不会孤单,不用顾忌我。”
“爷爷”
陆荀摆了摆手:“我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孩子,你的心已经飞出山外,留下来也只会让爷爷看着心疼。”
陆山民低下了头,心中五味杂陈。
“去隔壁老黄那里走一趟,要是对治疗你身上的病没什么影响,就下山去吧。”
陆山民眼角泛红,轻轻的嗯了一声。
自从大黑头当兵去了之后,老黄就成了空巢老人,大黑头当兵的前两年还会一月寄一封信回来,最近一年多就没有了消息,陆山民去了好几次信都没有收到回信。
陆山民平时隔山差五都会送些山里打的野味儿过去,也算是替大黑头尽尽孝心。提着两只刚从山里打的野鸡走进老黄院子,老黄此刻正光着膀子劈柴,那一斧子下去,大腿粗的树墩子,瞬间就被劈成两半。别看老黄都六十多岁了,那一身胀鼓鼓的肌肉就连村里的中年汉子见了都无地自容,他那雄壮的身材比山里的人更像人,一点都不像医生,这也是为什么陆山民小的时候怀疑他能否治疗自己病的原因。
地上已经劈好了一大堆柴火,每一块的切面都非常的光滑,山里人都知道,只有爆发力足够强劲,斧子足够锋利才能劈柴这么整齐的柴火,老黄都六十多了,还能有这样的力气,的确匪夷所思。不过想想大黑头那两米多的身高,小山一样的雄壮身材也就不奇怪了,毕竟能生出这么生猛的孙子,爷爷自然也不会差,这在遗传学上叫基因遗传,不过陆山民并不知道这个名词,但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这个道理还是懂。
“黄爷爷,你一个人哪里用得着这么多柴火。”
“啪”又一根木头被劈成两半。
老黄还是一副千年不变的僵尸脸,头也不抬的淡淡说道:“道一那老神棍隔三差五就跑到我这里偷柴火,每次老子找他算账,就把小妮子那丫头拿出来当挡箭牌,要不是瞧那丫头可怜,早就拆了他那把老骨头当柴火烧。”顿了顿,又有些不耐烦的说道:“以后又多了一份儿陆老头儿的柴火,真他娘的劳碌命。”
陆山民怔怔的站在那里,心里有些难受,不知如何作答。
平时除了给村民看病很少说话的老黄又自言自语的说道:“陆老头儿那些破书上写着父母在不远游”随着又冷哼一声接着说道:“不过你父母早死了,现在翅膀硬了,也该飞走了。”
陆山民站在原地,没有再说一句话。
一直都是闷声葫芦的老黄今天好像对陆山民特别的不满,接着说道:“你的病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以后继续每天练习老神棍的太极游,当你练到感觉腹部有一股气的时候,就自己找根棍子擀面”。
陆山民点了点头,放下手里的两只野鸡。
“谢谢”
老黄知道陆山民的所说的谢谢并不是指帮他治病,而是以后多照看一下陆荀。
老黄冷哼一声:“这两个字还轮不到你说。”
离开老黄的院子,经过小妮子家的时候,老神棍正坐在门槛上扣着脚丫,一脸的享受。陆山民从第一次见面,老神棍打扰自己数大雁开始,就对他没什么好印象,再加上后来老神棍一天好吃懒做,把小妮子当成苦力使唤,对他更是深恶痛绝。虽然从小爷爷都教导要尊老爱幼,但每次看见他嬉皮笑脸老不羞的样子,都有一种想冲上去揍他一顿的冲动,不只是想,陆山民确实有好几次都付诸了行动。每次都追着老神棍满山跑,别看老神棍一天神神叨叨瘦不拉几的样子,跑起路来比兔子还快,有时候就连陆山民都追不上。小妮子每次都站在一旁插着腰咯咯的笑个不停。
今天,陆山民的心情不好,非常的不好,看见老神棍扣着脚丫子,手还时不时放到嘴边舔,再配上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陆山民心情更加不好。
老神棍看见陆山民看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对劲,就像饿狼看一只小绵羊,脸上笑容立刻收住,光着脚丫,提着破旧的道袍就往后山跑。直到看见陆山民没有追上来,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继续享受的扣着脚丫。
从十岁开始,陆山民就开始负责家里的饭菜,山里人吃得都很简单,一盘熏干的野味儿,一叠咸菜,一钵野菜汤,一碗米饭,爷孙两人相对而坐。
陆山民看得出爷爷和老黄心里都非常不愿意自己离开马嘴村。老黄的话确实很有道理,但老黄因此对自己产生这么大的怨气就完全出乎意料。这些年村里的年轻人离开山村子的人很多,自己的那些小学同学好多都去了城里打工,村里的人对年轻人出山几乎全都是持支持的态度,李大发还不止一次的在公开场合鼓励村里人走出去。
陆山民虽然只是一介山民,没什么见识,但这并不代表他就笨,其实以前上小学的时候,成绩比白灵还要好,要不是那个时候必须每天接受擀面下饺子的疗法,必须放弃上初中,说不定也能考上大学。更何况陆山民是一个优秀的人,人最重要的品质就是要有高超的观察力。
“爷爷,你和老黄为什么反对我出山?”
陆荀皱了皱眉头:“你从来没出过山,最远也就去过镇上,我是担心你到城里会过不好。”
陆山民并不满意爷爷的回答,村里这么多人走出去,过年的时候也有人会回来,他们一个个衣着光鲜,见谁都是笑得合不拢嘴,没见哪一个过得不好,自己是村里除了大黑头最优秀的人,不管怎么样,也应该不会比他们差。
见陆山民并不太满意自己的回答,陆荀笑了笑说道:“你不用管我们怎么想,你只要知道你心里怎么想就足够了。”
小妮子端着饭碗一脸的落寞,筷子拿在手里半天都忘记了夹菜。
道一嘴里吧唧吧唧的嚼着一块袍子肉,满嘴油污。
“小丫头,愣着干嘛呢,没看到贫道的酒杯空着吗?”
刘妮撇了撇嘴,无精打采的说道“心情不好,自己倒。”
道一挽起袖子气呼呼的说道“你这没良心的小丫头,早知道你是一只白眼狼,贫道当初就不该在路边把你捡回来。”
刘妮白了一眼道一,没好气的说道:“没有俺,你还在外边四处要饭呢,哪有热乎的酒肉给你吃。”
道一一听,放下筷子就哭天抢地,“太上老君真武大帝还有俺的老娘呢,你们听听这丫头片子都说啥呢,气死贫道也。”
这样的场景刘妮从小见惯了,一点不稀奇,瘪了瘪嘴自顾吃饭。
道一闹腾了半天见刘妮没有理睬他,只得自己倒上黄酒,一边喝,一边唉声叹气。
“山民哥要走了”,刘妮扒了一口饭,声音有些哽咽。
道一砸吧着入嘴的劣质黄酒,“好酒”
“我想跟他一起走。”
“砰”道一立刻把酒杯重重的放在桌子上。“啥?”然后又哭天抢地,“哎呀呀,没良心的丫头片子,女大不中留啊,你走了谁给我做饭,谁来给我铺床,谁来给我洗衣服啊,你这是想让我死啊。”
刘妮啪的一声把筷子摔在桌子上,气呼呼的往外面走去,留下一句,:“今天你洗碗。”
第5章 山民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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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陆山民还是没有带上刘妮,这次去城里,能不能填饱自己的肚子还难说,更别说还带上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陆山民告诉刘妮,等在城里站稳了脚跟再回来接她,小姑娘最后也没有办法,只能含着眼泪接受。
临走前,陆荀把这些年积蓄下来的五千块钱全给了陆山民,陆山民没有拒绝,山里人粮食都是自给自足,一年到头也不用添置什么物品,钱多钱少都是一样的过,有支书村长的照顾,有老黄住在隔壁,倒也不必担心爷爷没钱可花。自己第一次出远门门,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身上带点钱无疑要稳妥得多。
本想从其中拿出一千块钱给刘妮作为上初中的费用,但小妮子死活不要,说是读书让她头疼,打定主意不念书了,以后就进山打替自己照顾爷爷,等着自己回来接她,山里人脾气倔,陆山民也没有再勉强。
离开马嘴村的时候与当初白灵离开的时候有着天壤之别,只有两人一狗送到了村口。其中道一能来送自己,倒是让陆山民很意外,这个被自己从小撵着打的老神棍,此刻正远远站在几十米开外,看着自己傻笑。陆山民第一次觉得这老神棍也不是那么太让人生厌,向他点了点头,微微笑了一下,老神棍乐的哈哈大笑,都笑得弯下了腰。
羊角辫丫头紧紧的拉着陆山民的手,泪眼汪汪。小黄咬住陆山民的裤腿,呜呜低鸣。
陆山民怜爱的摸了摸刘妮的头,一脚踹开小黄,背上行囊,朝远方走去。
来到镇上,第一次坐上那辆老旧的中巴车,陆山民没有回头看一眼来时的路,既然选择了前方,就没有回头的必要。
满满的一车人,有和陆山民一样背着行囊进城打工,也有镇政府里到县城公干的干部,但更多的则是进城贩卖山里特产的贩子,中巴车过道处,放满了大大小小的箩筐,里面有山里的野蘑菇、中草药、也有野鸡野狍子。
中巴车在路上颠簸了四五个小时,到吕梁县城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
深吸一口气,陆山民不禁皱起了眉头,空气中弥漫着腐烂的味道,远没有山里的空气那么清新。
放眼望去,没有看见白灵所说几十层楼高的高房子,也没有见到白灵所说的灯红酒绿。车站的地上满是长途汽车压出的坑坑洼洼,地上到处是各种塑料袋、方便面盒子、烟头,混在一起散发出阵阵恶臭。
下车的乘客肩挑背扛,带着自己的东西四散开去,留下陆山民呆呆的站在原地,身处空空荡荡的车站,有种莫名的迷茫和孤寂,这种迷茫和孤寂,哪怕是以前进山狩,在山中过夜也不曾有如此的强烈。
“小兄弟,住旅馆吗?”
说话的人五十多岁,面带微笑,一脸热忱,手里拿着一张纸板,上面写着住宿两个大字。
以前在山里,老神棍常常念叨山外人心多么险恶,对于老神棍的话,陆山民从来就没当过真。看见一脸热情的中年大叔,陆山民再一次感到老神棍那混蛋说话完全是放屁。眼下自己正不知道何去何从,就出现一位热心的好人。
“多少钱一晚?”
“五十,够便宜吧,这绝对是这一带最便宜的旅馆。”
陆山民皱了皱眉头,有些嫌贵,五十块都够山里一个月的油盐酱醋了,“能便宜点吗?”
中年男人一脸为难的样子,想了半天,一跺脚,“小兄弟,看你的样子应该是第一次进城,出门在外不容易,我就私自做主,四十,再少老板就会扣我工资了。”
陆山民虽然还是嫌贵,但第一次进城,人生地不熟,看眼前的人一脸真诚的样子。点了点头:“带路吧”。
七拐八弯,穿过几条破旧昏暗的小巷,来到了男子所说的旅馆。房间只有四五平米那么大,四面没有窗户,破旧的单人床上铺着一块木板,上面铺着有些发霉的棉絮。看了房间后,男子本以为陆山民会不满意,见陆山民面色平静没有半点不高兴,才松了口气。陆山民放下背包,掏出四十块钱递给中年男子,男子讪讪的笑了笑,眼中流露出一丝狡黠的目光。“你早点休息,我就不打扰了。”
除了在山里,这还是陆山民第一次在外面过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白灵说县城到处金碧辉煌,但对于陆山民来说,这里的空气远没有山里的清新,这里的环境也不见得比山里更好。
这次的目的地是东海,听说那是华夏最大的一座城市,城里住着几千万人,陆山民完全不敢想象,能住几千万人的城市到底有多大,马嘴村方圆几十里,已经很大了,常住人口也就八九百人。这还只是在一座小县城里,陆山民已经感到有些迷茫和不知所措,想到东海,不禁有些忐忑不安。
正在陆山民辗转反侧之际,房门处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大哥帮帮忙,请开下门。”门外传来慌张的女子声音。
陆山民起床穿好衣服打开门,一个看起来十七八岁,一脸慌张的女孩儿一下就蹿进屋里,砰的一声把门关好。
陆山民仔细打量着女孩儿,长得有些清秀,脸上布满了害怕的神色。
正准备开口问她是谁,女孩儿赶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紧接着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脚步声在门口的时候停了下来,陆山民一把拉开站在门后的女孩儿。
“砰”,本就陈旧不堪的房门被人一脚踹开,三个年轻男人应声而入。陆山民皱着眉头看着冲进来的三人,三人穿着黑背心,胳膊上纹这虎豹,其中一人头发染成了金黄色。
黄毛男子笑呵呵的看着陆山民,就像看着一只待宰的羔羊。陆山民看了一眼那女孩儿,女孩儿脸上闪过一丝歉意的苦笑。女孩儿刚进门,后脚三个男子就准确的踹开了自己的房门,陆山民是一个优秀的人,曾经无数次给山里的物下过套儿,没想到刚下山就栽进了别人给自己下的套儿。
“小子,胆子不小,敢勾引老子的马子?”
陆山民默默的走到床边,从包里掏出带在身上的五千块钱。三个男子顿时眼中金光大放,其中一个男子更是毫无顾忌的大声说道:“嘿嘿,今天运气可真不是一般的好,看不出这一身土鳖打扮的土包子还是头大肥羊。”
陆山民淡淡的看了三人一眼,从里面缓缓的抽出三张,停了一下,摇了摇头又放回去一张。然后把两百块钱递给黄毛,“我们山里狩讲求三驱以为度,我明天还要赶路,不想节外生枝,你们也见好就收吧。”
三个年轻男子乐得哈哈大笑,没有去接陆山民手上的两百块钱,黄毛歪着脑袋说道:“你把我们当叫花子?乖乖的把身上所有钱交出来,免得受不必要的皮肉之苦。”
三人戏谑的看着陆山民,没有从他眼中看到胆怯和恐惧,反而见他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
陆山民把递出去的两百块钱收回兜里,嘴里还喃喃自语,节约了两百块钱
黄毛诧异的看着身边的两人,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见两人眼神中也有些迷茫。黄毛骂了一声他娘的。“这小子是不是脑袋有病,愣着干嘛,给我上啊。”
陆山民平静的眼神突然迸发出寒光,作为一个优秀的人,他无比的清楚,在山中遇到猛兽的时候,一旦表现出怯弱,猛兽就会毫不犹豫的扑上来,反之,如果表现得比野兽更加凶猛,野兽反而不敢轻易上前,陆山民不知道这个道理其实对于人也是一样,他只是本能的瞪大眼睛,露出凶狠的表情。
两个本想上前的青年男子看见陆山民狰狞的表情,果然有些迟疑,但他们是人,陆山民在野兽眼中的恐怖表情是凶悍的表现,在眼前人的眼里,更多则认为他是虚张声势。
其中一人大喊一声“他娘的,敢瞪我,看我不挖了你的眼睛。”
两人上去就是一顿拳打脚踢,陆山民全身上下挨了十几年的白蜡棍不是白挨的,原本想象中被打得满地打滚跪地求饶的场景没有预期出现,反而是打人的两个年轻男子手脚疼得打颤。
两人退到一边,心里暗骂,“这下子难道是铁打的不成,身子这么硬。”
黄毛呸了一声,“两个没用的软脚虾。”说着抬脚就准备往陆山民身上踹,陆山民不等对方完全抬起脚,上前一步,“砰”一脚揣在黄毛腹部。黄毛哎哟一声,重重的撞到房门上,捂着肚子蹲在地上半天说不出话来。
另外两人呆呆的站在那里愣了一下,知道这次是踢到铁板上了,赶紧架起黄毛,打开门就往外跑。
年轻女孩儿畏惧的看着陆山民,颤抖的说了声“对不起”。
陆山民看也没看她一眼,“滚”。